第九章 群仙樓寧氏脫虎口(1 / 1)

神探狄仁傑3 錢雁秋 8236 字 1個月前

群仙茶樓位於山陽縣主街的正中央。此時正值卯時末,街道上人流川湧,熙來攘往。人群中,寧氏快步向群仙茶樓走來,門前的夥計趕忙迎上道:“這位客官,您幾位?”寧氏道:“隻我一人。”夥計殷勤地問道:“您坐樓上還是樓下?”寧氏四下看了看道:“樓上吧,一會兒還有兩位朋友要來。”夥計高聲道:“好嘞,您老隨我來。”茶樓中各色人等正品茗閒談。夥計引著寧氏走上樓來,寧氏觀察了一下四周,隻見緊裡麵一副靠窗的座頭兒甚是安靜。寧氏道:“夥計,就在那副座頭兒吧。”夥計吆喝道:“齊了。裡邊一位!”茶博士拿著水牌跑了出來,將寧氏帶到座頭,上了四盤小點心,寧氏點了一壺雨前,茶博士飛跑著下去沏茶,寧氏緩緩坐下,長出了一口氣。狄公、曾泰在縣丞的陪同下來到山陽行館二堂。堂內已經整理得乾乾淨淨。狄公四下看了看道:“收拾的可真乾淨。當時勘察死亡現場之時,都有誰在場?”魯吉英趕忙答道:“刺史崔亮大人、長史吳文登大人,還有就是卑職。”狄公點了點頭道:“李翰大人懸梁的準確位置在哪裡?”魯吉英走到公案前,抬起頭指著上麵的主梁道:“就在這裡。”狄公抬起頭仔細看了看,又看了看公案,直視著魯吉英道:“你能肯定?”魯吉英心頭一顫:“能!是卑職第一個發現李大人的屍身,就懸於這條主梁之下。”狄公抬頭望著房梁,深吸一口氣道:“你見過李翰本人吧?”魯吉英道:“當然見過。”狄公道:“他身量有多高?”魯吉英略一思忖道:“大約六尺……”說著,他一指曾泰,“與這位大人相仿。”狄公道:“哦。那麼,李大人懸梁,用的是繩子還是白綾?”魯吉英道:“是一條黃綾。”狄公點了點頭道:“你叫人去找一條黃綾來,我有用。”魯吉英一愣,趕忙道:“是,是。”說著,趕忙回身吩咐隨侍的掌固幾句,掌固飛步奔出。狄公道:“貴縣,你是第一個發現李翰自縊的人,是嗎?”魯吉英道:“正是。”狄公點了點頭道:“你將當時的情形,詳細對我說上一遍。”魯吉英回憶道:“是,那天是三月十五,夜間下起了暴雨。那夜卑職來到這裡找李大人時,卻發現李大人他、他已經懸梁自儘了……當時堂中一片淩亂,地麵正中有一個火盆,裡麵是滿滿一盆燃儘的紙屑。“當時,卑職嚇的昏死過去。後來,還是值宿的衛士發現了我,將我喚醒。”狄公道:“你是說,李翰死前曾經焚燒過一些文書紙張?”“正是。”說著,魯吉英走到堂正中道,“火盆就放在這裡,裡麵是滿滿的紙灰。”狄公道:“紙灰是尚帶火焰,還是已經熄滅了?”魯吉英想了想道:“已經熄滅。”“你深夜到山陽行館去做什麼?”“回大人,當時卑職接到稟告,邗溝又發覆船之事,卑職是來向李大人通報此事的。”“然你一進二堂,卻發現李翰已經自縊身亡了!”“正是。”“在此之前,還有沒有旁人來過?”“負責值宿的衛士說,在卑職到來之前,再沒有旁人來過。”狄公深吸一口氣道:“也就是說,李翰大人是在還不知道邗溝覆船的情況下,便已經自縊身亡了?”魯吉英猛地抬起頭來道:“是,是的。大人高明。”狄公望著他,笑了笑道:“你還有什麼話要對本閣講嗎?”魯吉英猶豫著道:“啊,沒,沒什麼了。”狄公點了點頭,目光望向了曾泰。曾泰輕聲道:“恩師,您在船上的懷疑被印證了,事情真的是這樣。這可真是怪了,既然李翰並不知道邗溝又發生了覆船之事,他為什麼要自殺?又為什麼留下那樣一封絕命書?”狄公道:“此事大有文章啊。哦,對了,貴縣,李翰大人的遺體和他留下的絕命書,現在何處?”魯吉英道:“回大人,絕命書及所有在山陽行館中找到的證物,都被刺史崔亮大人帶回揚州了。”狄公緩緩道:“李翰大人的遺體呢?”魯吉英頓了頓道:“回大人,李大人的屍身一直存放在縣衙停屍房內,已達旬月有餘。因近來天氣轉暖,屍身麵部及身體各處已出現大片腐壞,因此……因此,幾日前,卑職下令將屍身焚化了。”狄公雙眉一揚道:“哦?焚化了?”魯吉英道:“正是。”狄公道:“此事上報刺史大人了嗎?”魯吉英咽了口唾沫道:“沒,沒有。是卑職自作主張。”狄公不滿地問道:“就算屍身腐壞,下令掩埋也就是了,為何要用火焚化?”魯吉英麵色微微一變道:“啊,這……是這樣,卑職是怕屍身腐爛引發瘟疫傳播,這才下令焚燒。”狄公望著他的臉,一字一句地道:“水部郎中李翰,官居四品,乃奉諭欽差,你一個小小的縣令在未經上官許可的情形下,竟然私自焚化其屍身,這不是沒有原因的吧?”“撲通”一聲,魯吉英跪倒在地,連連磕頭道:“卑職該死!這實在是卑職考慮不周,望大人開恩原宥。”狄公看了他一眼道:“你不是膽大之極,就是在替人受過。”魯吉英心中一驚,不由抬起頭來,正與狄公四目交對,他趕忙低下頭避開狄公的目光。狄公道:“好了,起來吧。念在你是初犯,便不予責罰。日後行事,不可如此魯莽。”魯吉英叩頭道:“是,是。謝大人開恩。”說著,站起身來。門外響起了腳步聲,掌固托著一條黃綾走進來道:“大人,黃綾取到。”狄公點了點頭,接過黃綾遞給曾泰道:“剛剛魯縣令說過,李翰的身量與你相仿,這樣,你站到公案上,將手中的黃綾拋上房梁。”曾泰接過黃綾,踩著座椅踏上了公案。狄公又道:“等等!”曾泰回過頭來。狄公對魯吉英道:“把椅子也遞給他。”魯吉英趕忙搬起座椅放在了公案上。狄公對曾泰道:“曾泰,你上到座椅之上再拋。”曾泰點了點頭,站在椅子上右手用力將黃綾朝房梁拋去,但房梁過高,黃綾飛到一半便落了下來,連續幾次都是如此。曾泰望著狄公搖了搖頭道:“房梁太高了,拋不上去呀。”狄公衝他招了招手道:“下來吧。”曾泰跳下公案道:“恩師,這是何意呀?”狄公道:“你拋不上去,難道李翰就能拋得上去嗎?”一旁的魯吉英吃驚地望向狄公,眼中儘是欽佩之色。此時,曾泰也已經明白了:“您是說,李翰不是自縊身亡!”狄公笑了笑道:“你看看這二堂中房梁的高度,普通人不要說踩著桌案,就是再加一把椅子也無法將黃綾拋過房梁。李翰連將黃綾具結成環的能力都沒有,他又是怎樣投繯自儘的呢?”曾泰驚道:“難道……是謀殺?”狄公的目光望向了魯吉英道:“如此明顯的破綻,貴縣就沒有發現嗎?”魯吉英輕輕咳嗽了一聲道:“當時卑職嚇得膽戰心驚,沒,沒敢仔細看……”狄公點了點頭道:“難道刺史崔亮也沒有看出來?”魯吉英輕聲道:“這,這卑職就不敢妄言了。”狄公雙目如電望著魯吉英,漫聲道:“隱瞞真相有時是聰明之舉,可有時就顯得不太明智了。貴縣明白本閣的意思嗎?”魯吉英渾身一抖道:“是,是。卑職明白。卑職不敢隱瞞,所言句句是實。”狄公笑了笑道:“李翰之死是個謎呀。哦,對了,給閣部的回文中還講到,在二堂後麵的暗閣中發現了兩張白銀憑信?”魯吉英道:“正是。”狄公道:“貴縣引我去看看那個暗閣吧。”魯吉英道:“大人請隨我來。”狄公點了點頭,隨魯吉英走進內堂,來到座榻旁的山牆下。魯吉英伸手在牆麵上按了按,牆上彈起一個小小的暗門。狄公道:“這就是存放憑信的暗閣?”魯吉英點了點頭道:“正是。”狄公探頭向裡麵看了看,又將暗門關閉,再打開,而後緩緩點了點頭道:“貴縣,當時,護衛山陽行館的衛士都是李翰大人從京中帶來的吧?”“是的。一共有不到五十人。”“那麼,行館中的仆傭雜役是從哪裡來的?”“是縣裡負責安排的。”“是這樣。貴縣,還有什麼要和本閣講的嗎?”魯吉英咳嗽了一聲道:“啊,沒有了。”狄公沉吟片刻道:“這樣吧,我們還有些事情要趕回揚州。你立刻準備快船一隻,本閣現在就趕往碼頭。”魯吉英道:“是。卑職立即去辦。”狄公叮囑道:“記住,本閣到來之事,不可張揚。”魯吉英趕忙道:“卑職不敢。”說著快步走出門去。狄公望著他的背影輕聲道:“這個魯吉英有些意思。”曾泰道:“恩師,您說什麼?”狄公搖了搖頭道:“沒什麼。曾泰,看到了嗎?我們在船上的分析已逐步得到了證實,李翰之死是個謎呀。他究竟是自殺還是他殺?致其死命的原因又是什麼?”曾泰道:“恩師,會不會與那兩張鴻通櫃坊的憑信有關?”狄公沉思道:“現在還不好說。這次回揚州,我們就是要探一探這個鴻通櫃坊的底細,首先要摸清究竟是不是李翰親自將二十萬兩銀子存入櫃坊,這一點對判斷李翰的死因至關重要。”曾泰點了點頭。狄公道:“還有,我們曾經說過,李翰之妻寧氏身上定然隱藏著一個重大的秘密,而且,現在我敢斷定,這個秘密與李翰之死有著緊密關聯,甚至有可能是直接原因。但這些,隻有等待元芳的消息了。”曾泰點了點頭。魯吉英走進來道:“二位大人,官船已備好,馬車現在門外。”狄公微笑道:“有勞了。”說著,與曾泰向外走去。魯吉英看著他們的背影,長出一口氣,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時近正午,茶樓二層人流穿湧,一片喧嚷。寧氏仍然坐在靠窗的座頭兒,一邊飲茶一邊不時地探頭向樓梯口處觀望。魯吉英身穿便裝,滿頭大汗地出現在了樓梯口,寧氏趕忙衝他招了招手。魯吉英跑了過來,氣喘噓噓地坐下道:“怎麼,元芳還沒到?”寧氏搖了搖頭。魯吉英看了看天色道:“不應該呀,已近午時了。”寧氏道:“彆急,才剛到午牌,我們在這兒等了還不到兩個時辰。也許,元芳是下午才到呢。”魯吉英點了點頭笑道:“你看我,真是沉不住氣,還不如賢妹一個女人呢。”寧氏道:“關心則亂。大哥,你把心放寬,安心等待,我二人品茶閒談,也許你偶一回頭,元芳已經站在我們麵前了。”魯吉英道:“對,對,把心放寬。咱們喝茶。”說著,他端起茶杯一飲而儘。寧氏微笑道:“大哥,你飲茶像吃酒一般,脖子一仰便喝個罄儘。”魯吉英笑道:“你大哥是個粗人,隻知道喝茶解渴,卻品不出其中的味道。”寧氏道:“大哥要慢些喝才是,或許我們要等上一整天呢。哎對了,那位狄大人怎麼樣?”魯吉英道:“我正要和你說,狄公要我陪他勘察李郎中死亡的現場。”寧氏一驚道:“哦?快說說。”魯吉英道:“這位狄閣老真是名不虛傳,太厲害了,目光像鷹一樣,一眼就看出李郎中不是自縊身亡。”寧氏道:“真的?”魯吉英道:“真的。他讓我詳細描述了當時現場的情形,問得非常仔細。”寧氏問道:“大哥,狄閣老現在何處?”魯吉英道:“已經返回揚州了。”寧氏道:“那你說,我們要不要將那封密信交給他?”魯吉英緩緩搖了搖頭道:“一麵之緣,不足取信。今天有些話我本來也想說的,可最終還是忍住了。我看還是等元芳到來後,大家從長計議再做決定吧。”寧氏雙眉緊蹙,咬著嘴唇點了點頭。魯吉英向樓梯口看了看道:“等待是最可怕的事情。一切都是未知之數,不清楚等到的會是什麼樣的結果。”這是大運河支流的一條港汊,河道十分狹窄,中央有一座方圓十幾丈的白蘋洲,四周蒿葦叢生。正午陽光披灑在水麵。粼粼的波光中,上流頭一件黑乎乎的東西順水緩緩漂來,停在了白蘋洲旁的蘆葦蕩中。漂來的是一個人——李元芳。他半身浸泡在水中,麵龐腫脹慘白,雙目緊閉,一動不動,似乎已經沒有了呼吸。就在此時,河道下遊傳來一聲忽哨,一條快船逆水而行,轉眼間便到了白蘋洲旁。船頭甲板上使船的梢公一眼便看到了蘆葦蕩中的李元芳,他吃了一驚,轉身向船艙內高聲喊道:“小清姑娘,蘆葦蕩裡有個人!”說著,他竹篙輕點,舟行登時減緩,船尾的舵手聞聲擺舵,船停了下來。艙門打開,一個年紀約二十歲上下,容貌秀美的女子來到甲板上。令人吃驚的是,這個女子竟然和鐵手團的殺手雲姑長得一模一樣。她跑到梢公身旁道:“三哥,怎麼了?”梢公一指蘆葦蕩:“您看,那兒有個人。”女子順他手指的方向定睛望去,看到了漂浮在蕩子裡的李元芳。她一擺手道:“把弟兄們叫出來,趕快救人!”梢公答應著衝船艙後喊道:“弟兄們,都出來!”話音未落,七八個身著勁裝保鏢模樣的人從艙內衝了出來:“姑娘,怎麼了?”女子笑道:“彆一驚一乍的!”她伸手一指水中的李元芳道:“看到了嗎?大家一起動手,把他搭上來!”眾打手高聲答是。梢公將船靠了過去,大家七手八腳將李元芳搭上船頭,平放在甲板上。李元芳雙目緊閉,一動不動。女子蹲下身,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身旁的梢公問道:“小清姑娘,怎麼樣?”小清搖了搖頭道:“沒有呼吸,已經死了。你看,他的臉都被河水泡腫了,看起來落水已經很多天了。唉,真可憐。”梢公道:“姑娘,現在怎麼辦?把他再丟回水裡吧。”小清皺了一下眉頭道:“也隻有這樣了。咱們也不能帶著個死人到處跑啊,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咱們殺了他呢。”梢公點了點頭,對身旁的打手們道:“大家動手吧。”兩個保鏢走了過來,將元芳的身體翻轉,一抬頭,一抬腳,正要丟進河裡,猛地,李元芳喉間發出咯的一聲鳴響。兩個保鏢嚇得手一哆嗦,將元芳又扔在了甲板上。隨著砰的一聲,李元芳的身體重重摔在甲板下。這一震他的喉頭連續發出“咯咯咯”的響聲,嘴巴猛地張開,接連噴出了幾口水。小清驚叫道:“他還活著!”說著,一個箭步搶上前去,用力按壓著李元芳的前胸。李元芳張開嘴,又噴出了幾口水。小清將他的身體扶坐起來,對身旁的保鏢道,“躲那麼遠乾什麼?過來,扶住他。”保鏢趕忙扶住了元芳的身體。小清雙手用力在元芳後背捶打著,李元芳喉間顫動,又嘔出了幾口濁水。小清道:“放他躺下!”保鏢將元芳平放在甲板上,小清不停地在他胸口按壓著。猛地,元芳一聲大叫,緩緩睜開眼睛。小清長出一口氣笑道:“好家夥,你沒死呀!險些又把你扔進水裡。”李元芳雙目呆滯地望著天空,一言不發。小清衝身後的人招了招手,兩個保鏢快步走了過來,將元芳扶起。李元芳愣愣地看著周圍的人,就像傻了一樣。小清對梢公道:“去端碗熱湯來。”梢公趕忙跑進艙內,不一會兒便端來了一碗熱湯。小清接過來,喂李元芳喝下,關切地問道:“好些了嗎?”李元芳長長舒了口氣,四下看看,又看了看小清,茫然問道:“我,我在哪兒?”小清笑道:“你在運河裡漂著,我們把你救了上來。”李元芳迷惑地四下看著,輕聲道:“在,在運河裡漂著……”小清點了點頭:“是呀。你叫什麼名字?”李元芳雙眼迷離地望著對麵的小清,竭力思索著,良久,他緩緩搖搖頭輕聲道:“我,我也不知道。”小清啞然失笑道:“你連自己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李元芳使勁晃晃腦袋道:“我,我想不起來了。”小清道:“那你為什麼會漂在河裡?”李元芳雙眼望向水麵,用力回想著,但腦海中卻一片空白。他雙手抱住頭,痛苦地搖了搖。小清道:“是不是遇到水匪了?”李元芳猛地抬起頭來道:“火,火……”小清愣住了:“火?”李元芳點了點頭道:“到處都是火……”小清道:“是誰放的火?”李元芳麵目抽搐著,良久,他輕輕搖了搖頭,呆呆地道:“想不起來了。”小清道:“你要去哪裡?”李元芳苦笑了一下道:“我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怎麼知道要去哪裡呢。”小清同情地望著他,輕聲道:“好了,我不問了。你到艙裡換件衣服,好好休息一下。興許一會兒就想起來了呢。”李元芳點了點頭,感激地道:“謝謝。”小清微笑道:“沒什麼。”李元芳道:“姑娘,你叫什麼名字?”小清道:“我叫葛亞清,彆人都叫我小清。我看這樣吧,既然你想不起自己要去哪裡,就先與我同回臥虎莊吧。”李元芳抬起頭道:“臥虎莊?”小清點了點頭道:“臥虎莊在盱眙縣境內,我就住在那裡。”李元芳木然地點了點頭。日已偏西。山陽縣街道的行人中,兩個熟悉的背影緩緩隨人流向前走著,不時四下觀察,正是鐵手團的殺手龍風和雲姑,二人身後跟著幾名隨從,每人手中拿著一張畫著寧氏形貌的草紙。雲姑四下看了看對龍風道:“大師兄,叫弟兄們分散查找吧。”龍風點了點頭,對身後的幾人低語了幾句,眾人立即分散,消失在人群中。龍風長歎一聲道:“已經兩天了,弟兄們轉遍了山陽城,也沒有發現寧氏的蹤跡。昨日,宗主又派人傳令,兩日內找不到寧氏和密信,便提頭來見。”雲姑憤憤地道:“哼,宗主實在是太過分了!為了一封密信,先是斬去了大師兄的左臂,而今又傳下這等生死令!俗話說,飛鳥儘,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我們就算是走狗,也要等抓到狡兔後再下毒手啊!”龍風苦笑了一下道:“我龍風為鐵手團賣了幾十年的命,尚且落得這樣的下場,就更不要說你們了。而今,大家都是朝不保夕,提心吊膽地過日子,一旦有個差池,便性命堪憂。”雲姑道:“宗主傳來信息,說寧氏就在山陽縣中,現在弟兄們查遍全城,卻一無所獲。難道這也要怪在我們頭上?”龍風長歎一聲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話音剛落,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龍風和雲姑轉過身來,殺手豹衝飛步來到二人麵前。雲姑驚訝地道:“豹衝,你怎麼來了?”豹衝道:“大師兄,雲姑,宗主要我給你二人傳信。”雲姑和龍風對視一眼道:“不會又要我們提頭來見吧?”豹衝搖了搖頭,湊到二人近前低語了幾句。雲姑猛地抬起頭:“哦!”外麵的天色暗了下來,茶樓內的客人也已逐漸散去,隻剩下零零星星的幾桌。靠窗的座頭前,魯吉英和寧氏仍在耐心地等待著,但二人的臉上都已失去了輕鬆的微笑,目光死死地盯著樓梯口處。每當有人上樓,二人都會情不自禁地微微欠起身來。腳步聲響,夥計快步走了過來,輕聲道:“二位客官。”魯吉英和寧氏回過頭。夥計道:“真不好意思,再過一會兒小店就要打烊了,您看能不能先把賬結了。”魯吉英趕忙道:“是我們不好意思,在這兒坐了整整一天。夥計,你能不能和老板商量一下,晚一點打烊。”夥計為難地道:“這……客官,小店卯初下板,申時打烊,這是規矩……”魯吉英伸出手,手裡放著一錠十兩大銀。夥計的眼睛登時亮了。魯吉英道:“這些夠了嗎?”夥計一迭連聲地道:“夠,夠,太夠了。客官您安心坐著,願意呆到什麼時候都行。”魯吉英點了點頭道:“多謝。煩勞你再給我二人添些水來。”夥計從魯吉英手中一把抓過銀子道:“您稍候,這就來。”說著,快步向櫃台走去。魯吉英長出了一口氣,目光望向寧氏,輕聲道:“你說——元芳他,他還會來嗎?”寧氏的嘴唇有些顫抖了,良久,她一字一句地道:“他一定會來的。如果今天沒有等到,我們明天繼續等,直到他來。”魯吉英雙手並攏,放在額前低聲道:“老天爺,隻要你讓元芳馬上出現在群仙茶樓,無論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話音未落,樓梯口處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魯吉英飛快地抬起頭,向樓梯口望去。猛地,他張大了嘴,目光中充滿了驚愕。寧氏看著他的表情,渾身一抖,激動地道:“大哥,是不是元芳來了!我,我不敢回頭,你告訴我。”魯吉英顫聲道:“千萬彆回頭,千萬彆回。”寧氏一驚道:“怎麼了?”魯吉英緩緩將頭彆了過去。寧氏側過身,用餘光向樓梯口處一瞄,登時驚得花容失色。龍風和雲姑正站在樓梯口處,四下觀察著。寧氏渾身顫抖著道:“他們,他們怎麼會在這兒……”魯吉英顫聲道:“看起來,元芳已遭遇了不測……”寧氏忍不住輕輕抽泣一聲,淚水已奪眶而出。魯吉英強忍著心中的悲痛道:“彆哭,彆哭,現在不是時候。我們要馬上離開。”寧氏輕輕點了點頭,偷偷擦去眼角邊的淚水。魯吉英輕聲道:“賢妹,呆會兒隻要樓上一亂,你馬上離開。”寧氏吃了一驚道:“你要做什麼?”魯吉英一咬牙道:“彆問那麼多了,無論如何你也要逃出去。”淚水湧出寧氏的雙眼,她一把抓住魯吉英的手顫聲道:“我們已經失去元芳,不能再失去你。千萬不要輕舉妄動,我們一起離開!”魯吉英苦笑道:“傻妹妹,這是不可能的。你以為他們是傻子嗎。逃出茶樓後,立刻回縣衙。記住了嗎?”寧氏含淚點了點頭。魯吉英道:“回去後將密信收好,等我的消息。如果今夜我沒有回家,明日一早你便離開山陽。記住我的話,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大哥……”“好了,擦乾淚水,他們走過來了。”樓梯口處,龍風和雲姑靜靜地觀察著茶樓內的情形。二層除魯吉英一桌外,隻剩下了三四桌客人。龍風和雲姑緩步向裡麵走來。魯吉英偷眼一望,店夥計拎著裝滿開水的茶壺快步走來。魯吉英深吸一口氣道:“一亂就跑。”寧氏點了點頭。眼看夥計來到桌旁,魯吉英側背對著龍風和雲姑站了起來,猛地扭身,重重地撞在店夥計身上。店夥計一聲驚叫,手中茶壺裡的開水登時潑灑出來,澆在魯吉英的臉上。魯吉英一聲慘叫,雙手捂臉,就勢滾倒在地,厲聲慘叫起來。茶樓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他,龍風和雲姑也轉過身來。就趁這一空隙,寧氏飛快地站起身,向樓梯口處奔去。那邊廂,魯吉英就地呼號翻滾,店夥計嚇得蹲在他身旁不停地道歉,剩下的幾桌客人一見有熱鬨,登時圍上前來,七嘴八舌地議論著。龍風和雲姑對視了一眼,就在此時,寧氏從二人身後飛奔而過,向樓梯衝去。雲姑眼睛一閃,寧氏已到樓梯口處,背對二人。起初雲姑並未在意,然而,一股茉莉花香撲鼻而來。雲姑輕聲道:“茉莉花香!這香氣怎的如此熟悉……”一旁的龍風道:“什麼?”猛地,雲姑一聲驚呼道:“寧氏!”她飛快地轉身追了過去,寧氏正向樓下飛奔。雲姑一拉龍風:“大師兄,那就是寧氏,追!”二人縱身而起,向寧氏追去。那壁廂,魯吉英已看到了這一幕,他不顧臉上的疼痛,猛地跳起身,推開身旁的茶博士和看熱鬨的人隨後趕去。眾人望著他的背影,麵麵相覷。天色已黑,寧氏飛奔而出,衝上街道,轉眼便混入了人流之中。龍風和雲姑隨後趕到,四下查找。忽然身後傳來一聲大叫:“你們看看老子是誰?”雲姑和龍風聞聲轉過頭去。隻見魯吉英衝下樓梯,邊喊邊向後廚奔去,嘴裡高叫著:“密信在我手裡!有種來抓我呀!”雲姑脫口喊道:“這家夥就是和寧氏在一起的人!”龍風點了點頭道:“我在鐵仙觀見過他!雲姑,你追寧氏,我追他!”雲姑點了點頭,二人一奔街道,一奔後廚追去。寧氏穿梭在街道的人流中,拚命地奔跑,身後不遠處,雲姑緊緊相隨。眼前出現了一家餅店,寧氏一頭衝了進去。店小二迎上前來,剛要說話,寧氏狠狠一推,小二登時摔在了一旁,寧氏飛步向後麵奔去。店小二跳起身來喊道:“你趕著投胎去呀……”話音未落,身後雲姑又到,飛起一腳將他踹得飛了出去,重重地摔在旁邊的方桌上。雲姑借力而起,縱身向寧氏逃走的方向撲去。餅店後門是一條小河。寧氏飛跑出來,四下看了看,拿起門旁的頂門杠,將後門頂住,而後跳起身來,向前奔去。雲姑追到後門,伸手一推,門從外麵頂住了。她飛起一腳向門踹去,砰的一聲,門旁塵灰落下。周圍幾名店夥計手持馬勺、菜刀衝上前來,喊道:“你這瘋女人,要做什麼!給我滾開!”雲姑一聲嬌斥,拳掌並用,轉眼之間便將幾名夥計打得翻倒在地。她縱身上前,雙腳連踹。“砰”的一聲巨響,後門飛了出去。雲姑飛身躍了出來,四下觀察了一下,騰身而起,朝寧氏逃走的方向追去。雲姑飛步衝上小橋,兩下看去,除了一些行路的百姓外,卻不見寧氏的蹤跡。她屏聲靜氣,站在橋上靜靜地觀察著,周圍並沒有異常的情形。她快步下橋走到河岸旁向橋拱下望去。橋拱下空空如也。雲姑奇怪地四下看了看,快步向餅店方向奔去。“嘩”的一聲,水花四濺,寧氏從水下露出頭來。她望著雲姑遠去的背影,四下看了看,淌水走到岸邊,吃力地爬上岸,裹著透濕的衣服向縣衙方向奔去。雲姑已來到餅店後門,仔細地觀察著。忽然,地麵上一件東西跳入了眼簾,是一塊木製腰牌。她趕忙走過去,將腰牌拾起,就著餅店內透出的光亮一看,腰牌上刻著幾個字:“憑此牌,進出縣衙。”雲姑靜靜地思索著,少頃,臉上露出了微笑。快船停靠在岸旁。李元芳獨自坐在岸旁的柳樹下,麵對河水,苦苦思索著。不遠處,梢公、舵手和幾名保鏢在船尾用紅泥爐燒火做飯,炊煙嫋嫋升起,在微風中緩緩散開。李元芳雙目緊閉,大腦中頻頻閃現著大火的畫麵,除此之外,再也想不起彆的。他痛苦地雙手抱住了頭,長長地歎息了一聲。小清從身後走了過來,坐在元芳身旁。李元芳抬起頭。小清關切地問道:“怎麼,還是想不起來?”李元芳神色木然地道:“我腦子裡一片空白,除了那場大火之外,什麼也想不起。我想,可能是喪失記憶了。可是,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我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記得?我到底是誰?是做什麼的?在這之前,究竟出了什麼事情,我怎麼會漂浮在運河上?”小清看著他痛苦的樣子,輕聲安慰道:“好了,事已至此,你總要麵對的。再這樣苦思冥想下去,過不了幾天你準會瘋掉。依我說呀,你該換個角度想一想。”李元芳愣住了:“這是什麼意思?”小清笑道:“這樣說吧,如果你的過去並不美好,比如,你欠了彆人的債,官司纏身,或者被壞人追殺……而現在,你失去了記憶,卻恰恰是將這些痛苦的事情一股腦忘掉,所有生活重頭來過,這難道不是件好事嗎?”李元芳苦笑了一下道:“你倒挺會安慰自己的……”他頓住話音,長長歎了口氣,點點頭緩緩地道,“不過,你說的也有一定道理。忘掉過去,重新開始,恐怕現在我也隻能這樣了。”小清輕輕歎了口氣道:“其實,我真的很希望能夠像你一樣,忘掉自己是誰,忘掉從前,去過新的生活。”李元芳道:“為什麼?”小清搖了搖頭,眼圈有些紅了:“我娘死得早,爹爹又……”她說不下去了。李元芳道:“怎麼,你爹對你不好?”小清笑了笑道:“不,他對我很好。隻是,隻是我痛恨他所做的一切。”李元芳點了點頭,轉頭望向河麵,心不在焉地問道:“他是做什麼的?”小清張了張嘴,終於還是沒有說出口:“算啦,不提他了……我和你說這番話,其實是想讓你看開些,不要難為自己。把事情往好處想,說不定有一天你會突然將從前的一切都想起來呢。”李元芳木然道:“但願吧。”小清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俗話說,聽人勸,吃飽飯。看你這樣子像是個讀書人。你隨我回到臥虎莊後,我讓爹爹給你在文房上安排個事兒做,保證你又輕鬆又體麵。”李元芳沒有回答,也沒有動。那邊梢公喊道:“小清姑娘,吃飯了!”小清一把拉起李元芳道:“走,吃飯去!”縣衙正房的門“砰”的一聲開了,寧氏一頭撞了進來。她回手上閂,靠在房門上喘息著,良久,淚水如斷了線的珍珠一般滴落下來。她雙膝跪地,哭出聲來。就在此時,院中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寧氏猛地抬起頭。外麵傳來了敲門聲。寧氏輕聲問道:“誰?”“我!”寧氏大聲驚呼:“大哥!”魯吉英道:“是我,快開門!”寧氏飛快地拔下門閂,打開房門,魯吉英跌跌撞撞地衝了進來,“撲嗵”一聲癱倒在地。寧氏回手關門,一把扶起了他,輕聲喊道:“大哥,你回來了!”魯吉英的臉上露出了狡黠的微笑,喘著氣道:“我,我甩掉了那個道士,抄小路跑回來了。”這時,寧氏才看到,魯吉英的臉已被開水燙脫了皮,她心疼地輕撫著魯吉英的臉抽泣道:“大哥,為了我,你,你受委屈了!”說著,她哭著說道,“我早就說過,我是個不祥的人,我會害死你們。現在元芳死了,你,你又成了這個樣子,都是為了我……”魯吉英慌了手腳,連忙安慰道:“好妹妹,彆哭,啊,犯不上,你大哥這張臉長的本來就難看,就是再難看一些也無所謂,彆哭了,啊。唉,可惜元芳,一條好漢,就這麼……”說著,淚水也奪眶而出。他狠狠地擦掉眼淚道,“好了,現在顧不得傷心了,事態萬分緊急,咱們要想個辦法。”寧氏抬起頭來,抽咽道:“還有什麼辦法?元芳死了,我們又暴露了行蹤,他們遲早會找到我們。”魯吉英一把拉起了她:“彆那麼泄氣。還記得嗎,元芳臨行前,給我們留下了一張條子。”寧氏抬起頭道:“對,他說,如果十日後他沒有到,就讓我們將紙條打開來看。”魯吉英深吸一口氣,從懷裡掏出了那個紙折的方勝,顫抖著打開,飛快地看了一遍,驚呼道:“他,他是千牛衛大將軍……”寧氏簡直不敢相信:“什麼?大,大將軍!”魯吉英道:“而且,還,還是黜置使狄仁傑大人的衛隊長……”寧氏徹底驚呆了:“什麼!就是今早你送走的那位狄閣老?”魯吉英道:“天哪!這,這可真是陰差陽錯!元芳說,一旦他出了事,便要我二人帶著密信去找狄閣老!你,你自己看看吧……”說著,將條子遞了過去。寧氏接過,邊看邊驚歎道:“我說元芳為什麼總是說,伸冤的機會馬上就要到了,原來,他們都是皇帝親命前來揚州查案的大臣。”魯吉英狠狠給了自己腦袋一掌,罵道:“哎呀,我真是笨蛋!今早我就與狄閣老麵對麵呀,錯過了這麼好的機會,真他娘該殺!”寧氏一把拉住了他道:“這,這怎麼能怪你呢?誰能想到元芳會出事呀!”魯吉英猛地抬起頭道:“賢妹,事不宜遲,你我立刻離開山陽,趕赴揚州,麵見狄閣老,將密信呈上,求他做主!”寧氏點了點頭:“好,我們馬上動身!”魯吉英道:“密信現在哪裡?”寧氏道:“我已經收好了。”魯吉英點了點頭道:“你馬上收拾一下,我回去取些隨身的衣物,咱們立刻離開!”說著轉身離去。寧氏歎了口氣,麻利地收拾起自己的衣物。就在此時,門外傳來一個陰惻惻的聲音:“彆忙了,你們誰也走不了!”寧氏猛吃一驚回過頭,登時驚得目瞪口呆。隻見魯吉英站在門前,兩柄長劍架在他的脖子上,身旁是龍風和雲姑。夜闌人靜,月光如水。河麵上波光粼粼。李元芳盤膝坐在舟頭,雙目緊閉,進入了冥想。他的腦中不斷閃現著跳動的火焰,耳邊仿佛傳來一陣陣刺耳的燃燒聲。他雙眉緊蹙,身體不停地發抖。腦海中的大火依然熊熊燃燒著。忽然,火焰之中,隱隱出現了一個麵孔。麵孔漸漸清晰起來,那是一張和藹、親切的臉,濃眉鳳目,五綹長髯,正是狄公。李元芳猛地睜開雙眼,眼前的一切畫麵和聲音霎時間都消失了。李元芳呆望著河水,輕聲道:“他是誰……他,是誰……我又是誰?”他靜靜地坐著,表情冰冷木然。哢的一聲微響從岸旁的蘆葦蕩中傳來。這一點常人根本無法捕捉到的聲音,在李元芳聽來卻非常刺耳。他猛地抬起頭,向葦蕩中望去。蘆葦不停地晃動,發出一陣嘩嘩聲。李元芳抬起頭向樹梢望去。樹梢紋絲不動。沒有風。與生俱來的警覺使李元芳渾身登時緊張起來,他緩緩站起身。猛地,船下發出“豁啦”一聲巨響,一條人影從水中飛躍而起,帶起一片水花。李元芳抬起頭來。說時遲,那時快,寒光閃爍,一柄短刀直奔李元芳前胸刺來。多少年刀光劍影中滾出來的傍身絕技,在此時自然而然地發揮了作用。李元芳身體一側,短刀從臉旁劃過,偷襲之人站在了甲板上。此人身材短小,麵目凶狠,身上襤衫鶉衣百結。李元芳望著他,毫無表情地問道:“你是什麼人?”襤衫人毫不理睬,一咬牙合身而上,鋼刀直刺李元芳咽喉。李元芳身體一轉又躲了過去,冷冷地問道:“你為什麼要殺我?”襤衫人並不答話,一刀向李元芳前胸刺來,李元芳仍然是麵無表情,身體飛快地繞著那人轉動起來,隻轉了兩圈兒,襤衫人就已經暈了,腳下踉蹌,眼花繚亂,手中刀歪歪斜斜胡亂刺出。猛地,李元芳的身形如釘子一般定住了,襤衫人卻還在慣性驅使之下不停轉動,手中刀晃來晃去,腳步倚裡歪斜,如同醉酒一般。李元芳神色木然地望著他,站在甲板上一動不動。襤衫人踉踉蹌蹌地停止了轉動,他抬起頭來,用刀指著李元芳道:“小子,你,你……”砰的一聲,艙門打開,一條身影飛掠而至,閃電般擋在李元芳麵前。她一把奪過了襤衫人手中的短刀,飛起一腳踢在他的前胸。襤衫人大叫一聲,掉進河中。來人正是小清。她看了元芳一眼道:“你沒事吧?”李元芳搖了搖頭。腳步聲響,艙內的保鏢手持鋼刀衝上船頭,為首者厲聲喝道:“哪裡來的朋友在這裡做買賣?”呼的一聲,岸旁蘆葦蕩中火光搖動,數十名衣衫襤褸的大漢手持火把站起身來,將快船團團圍住。這些人手中拿著各種各樣的武器,有刀,有槍,竟然還有拿鋤頭和耙子的。小清一見周圍的情形,吃驚得不知如何是好。李元芳的神色依舊木然而冰冷:“他們是做什麼的?”小清緩緩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道。你進船艙裡去,千萬彆出來。”李元芳道:“我還是在這裡吧。”小清看了他一眼,輕聲道:“你不怕?”李元芳目光望著河麵,木然答道:“也許你用得上我。”小清感激地望了他一眼,輕聲道:“站在我身後。”李元芳沒吭聲,走到了小清身後。隻聽為首的保鏢高聲道:“岸上是哪路的朋友,報上萬兒來!”蘆葦中一個中年人大步走了出來,雙手叉腰高聲道:“你少說廢話,交出船上的那個女孩子,我們保證不傷害其他人。否則,彆怪我們不客氣!”為首保鏢一聲冷笑道:“兄弟,你知道這條船是誰的嗎?”中年人冷笑一聲,沒有說話。保鏢道:“這可是臥虎莊葛天霸葛莊主的船!識相的趕緊離開,否則,讓你們吃了不了兜著走!”中年人冷笑一聲道:“不是臥虎莊的船,老子還不劫呢!實話告訴你,我們已經跟蹤你們半個月了。船上那個丫頭是葛天霸的女兒吧!”保鏢一愣,目光望向了小清。小清深深吸了口氣,走到船頭道:“不錯,我爹就是葛天霸。”中年人道:“好,請你下船隨我們走!”小清笑了笑道:“就是跟你們走,我也要知道你們是什麼人吧?”中年人想了想道:“好吧。那我就告訴你,我們是盱眙附近的鹽梟。前些日子,我們辛辛苦苦攢了筆錢到海陵進了一批私鹽,想挑回盱眙販賣,不想到了臥虎鎮卻被葛天霸的人硬搶了去,還打死打傷我們二十多個兄弟。”小清輕聲歎了口氣,低下了頭。中年人忿忿地道:“你爹也是販私鹽的,就說他勢力大,可也不能隻許他吃肉,不許我們窮漢喝口湯吧!這幾年來,葛天霸將這四鄉五鎮所有的鹽市都把持起來,不許我們賣鹽,隻要見到我們,非殺即打。兩年了,有多少兄弟死傷在他手裡!說句實話,要不是你爹把事做絕了,我們也不會乾這路缺德事!行了,話到此為止,今天我們特意在這裡等候,就是要將你劫走,讓葛天霸知道知道,鹽梟也不是好惹的。他要是想讓你活命,就得給我們一個公道!”小清眼中噙著淚水,抬起頭道:“這位大哥,我替我爹給你賠個不是。今天你放我們走,待回莊後,我一定親口對他說,讓他不要再加害你們!”中年人道:“這不行。我們跟蹤了半個多月,這樣讓你走了,我沒法跟弟兄們交待!”話音剛落,眾鹽梟齊聲喊道:“對,不能讓他們走!”“快,滾下船來!”中年人擺了擺手,鹽梟們安靜下來。中年人道:“小姐,我看得出,你是個通情達理的人。這樣吧,你跟我們走,我保證不會傷害你!”小清搖了搖頭道:“我不能跟你走!”中年人一聲冷笑道:“那就彆怪我們動粗了!”說著他一揮手,眾鹽梟一陣咆哮,掄動各種武器向快船猛衝過來。為首的保鏢一聲大喝:“弟兄們,給我上!”說著,率領七八名保鏢跳上岸去,霎時間刀光劍影,與鹽梟們戰在一處。船上的小清急急地喊道:“彆傷人,千萬彆傷人!”此時,眾人已殺紅了眼,哪還聽的進這些!保鏢們如狼似虎,各個身手不凡,轉眼之間,幾名鹽梟便受傷倒地。中年人大怒,一擺掌中鋼刀,率其他人加入了戰團,這下,情勢登時逆轉。保鏢們武功雖好,可對方人數眾多,十個打一個,轉眼之間,幾名保鏢便被鹽梟打得七零八落,滾翻在地。鹽梟們一擁而上,手裡的各樣器械向保鏢身上砸去。船上的小清一聲驚叫,捂住了臉。就在此時,隻聽中年人一聲大喝:“大家都住手!”所有鹽梟都停住了手。中年人道:“弟兄們,我們要的是那個丫頭,與這些人無乾,不要難為他們!”鹽梟們聞言,紛紛住手,帶頭兒的幾人,將保鏢拉起押在了一旁。中年人道:“怎麼樣,小姐,下船吧!”小清一咬牙道:“好,我跟你們走!”說著,邁步向跳板走去。身後的梢公喊道:“小清姑娘,你不能去呀!”小清回過頭淒然一笑道:“回去告訴我爹,這就是報應。”說著,走下了跳板,來到中年人麵前道,“走吧。”“等等!”身後傳來了一個聲音。眾人一愣,循聲望去。說話的人正是李元芳。小清趕忙對他道:“這裡沒你的事,你彆說話!回莊後,你就說是我的朋友,我爹不會虧待你!”說著,她對中年人道,“我們走吧!”中年人點了點頭,拉起小清轉身走去。“我說過了,等等!”不知什麼時候,李元芳已從船頭到了岸上。中年人回過身,冷冷地道:“小子,你到底要做什麼?”李元芳目光望著遠方,懶懶地道:“你不能把她帶走。”中年人愣住了,猛地,一陣大笑:“小子,你算什麼東西!看到那幾個保鏢了嗎?連他們都躺下了,就彆說你一個文縐縐的小瘦雞子了!趕快滾回船上去!”小清急道:“你還在這裡乾什麼,快回船上去!”中年人搖搖頭,一拉小清轉身要走。李元芳收回目光,望向了中年人,一字一句地道:“我很累,不想多說話。她是我的朋友,你馬上放開她!”他的聲音冰冷陰森。中年人笑著轉過身來道:“我看你是放著安穩日子不過,想他娘挨揍啊!”話音未落,他一個箭步衝上前,狠狠一拳打向李元芳的麵門,李元芳身體一錯,飛起一腳重重地踢在了中年人的軟肋上,中年人一聲慘叫,身體平飛出去,“砰”的一聲摔在了船前。周圍一片寂靜,所有人都傻了。小清目瞪口呆地望著李元芳。李元芳神色木然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猛地,鹽梟們叫罵著衝了上來,手中刀槍齊向李元芳而去。小清一聲驚叫,撲上前來。李元芳將她一把拉在身後,身形一縱,如大鳥一般躍過了眾鹽梟頭頂,飛起一腳將一名鹽梟踢飛,順手從另一名鹽梟手中奪過一把鋤頭,身形閃電一般縱躍向前,掌中鋤頭上下翻飛,劈掃撥刺,周圍的鹽梟碰著就飛,挨著就倒,轉眼之間,二十多名鹽梟紛紛倒地,哀叫之聲響成了一片。李元芳將鋤頭一擺,左手攬著小清的腰,腳下不丁不八地站在當中。此時的他又變回了曾經的天下第一高手。他雙眼中精光四射,冷冷地望著周圍的鹽梟。船上岸邊一時無聲,沒有人動,也沒有人再敢上來。被李元芳攬在身旁的小清,紅著臉掙紮了一下,李元芳趕忙鬆開手。小清望著他,簡直不敢相信麵前站著的這個人,就是白天那個抱頭痛思的可憐人。此時,李元芳眼中精光漸斂,麵色又恢複了木然。他對小清道:“我們走吧。”小清點了點頭。李元芳將鋤頭扔在地上,拉著小清走到船旁,而後,衝那幾個保鏢道:“你們過來!”幾人答應著,掙脫了鹽梟們的手,跑了過來。這時,鹽梟們才反應過來。一人高喊道:“彆讓他們跑了!”剩下的人一擁上前。李元芳猛地轉過身,雙掌連錯,衝在前麵的幾名鹽梟嚎叫著飛了出去,其餘人登時停住腳步。李元芳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雙眼木然地望著遠方。後麵的小清一伸手拉起了被李元芳踢倒的中年人,從地上拾起一柄鋼刀,放在了中年人的喉頭,厲聲喊道:“誰再敢動,我就殺了他!”所有鹽梟麵麵相覷,一時不敢再輕舉妄動。小清低聲道:“快走!”說著,拉起中年人與眾保鏢奔上快船,轉過身來,隻見李元芳仍然木呆呆地站在那裡,她焦急地喊道,“你乾什麼呢,還不上船!”李元芳點了點頭,猛地,身形倒縱,輕飄飄地落在了甲板上。保鏢將跳板搭起。早已偷偷上岸將纜繩解下的梢公和舵手飛快地連撐帶搖,小船箭一般離岸而去。鹽梟們發出一陣高喊,沿岸向小船追來。小清一疊連聲地催促著:“快,快點兒劃!”小船像離弦之箭,越去越遠,將鹽梟們甩在後麵。終於再也聽不到他們的叫喊聲了。小清渾身像虛脫一般軟了下來,一屁股坐在甲板上。身後幾名保鏢罵罵咧咧地將中年人捆上,一邊捆一邊連踢帶打。中年怒目而視道:“要殺就殺,折磨人的不是好漢!”小清趕忙站起身,走了過去道:“不要打他。”保鏢們停住了手。小清對中年人道:“你放心,我們不會傷害你,也不會把你交到我爹手裡。隻要擺脫了鹽梟們的追趕,我就會放你走。”中年人望著小清,咧開嘴,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小清道:“你叫什麼名字?”中年人道:“龐,龐四。”小清點了點頭道:“龐大哥,你放心,我答應你的事一定會辦到。回到臥虎莊我會跟我爹講,不要再迫害你們鹽梟了。”龐四猛地抬起頭來,嘴唇顫抖著道:“真的?”小清道:“真的。可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能聽我的話。”淚水在龐四眼中打著轉兒:“姑娘,您真是個好人。龐四,龐四……”他羞愧地低下了頭。小清對保鏢們道:“將他帶到下層艙中,好好對待,不要難為他。”為首的保鏢道:“姑娘,要說您真是個菩薩心腸。要換了我,早把他給宰了!”小清笑了笑道:“他們也是迫不得已。”為首保鏢看了看站在船頭,對著河麵發呆的李元芳,衝小清使個眼色壓低聲音道:“姑娘,可真沒看出來,這呆頭呆腦的主兒竟然是個大高手。不瞞您說,我還沒見過武功這麼高的人呢。”小清深吸一口氣,衝他擺了擺手。為首保鏢押著中年人進了船艙。小清抬起頭,向船頭的李元芳望去。隻見李元芳緩緩坐在甲板上,神色木然,呆呆地發愣。小清緩緩走到他身後道:“謝謝你。如果沒有你,落在這群鹽梟手中,我還不知道會怎麼樣。”李元芳沒有動,隻是木然答道:“應該的。”小清坐在他的身旁道:“你,不想對我說點兒什麼?”李元芳道:“說什麼?”小清道:“你的這身武功啊。太可怕了,二十幾個人一轉眼就都倒在地上,我還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功夫。”李元芳苦笑道:“我要是知道就好了。”小清奇怪道:“你不知道自己有這麼好的武功?”李元芳望著河水淡淡地道:“當然知道。就像你知道手會拿東西,腳會走路一樣。但它是怎麼到的我身上就想不起來了。”小清點了點頭道:“麵對那麼多鹽梟,出手救我,你不害怕?”李元芳望著水麵,冷冷地道:“就是再多一些,對我來說也是一樣。你是我的朋友,我不能讓鹽梟把你帶走……”小清感激地望著他,輕聲道:“謝謝你。”李元芳道:“你怎麼老說謝謝你。”小清望著他,忽然,她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淘氣的微笑,一疊連聲地說道:“謝謝你,謝謝你,謝謝你,謝謝你……”她一口氣說了十幾個“謝謝你”。可李元芳卻好像沒有聽到,一動不動地望著河水發呆。小清收起笑容,輕歎一聲道:“你真是個怪人!”李元芳喃喃地道:“我從前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會不會是個殺人犯?”小清笑道:“就算你是殺人犯,也是個好殺人犯。”李元芳道:“殺人犯還有好的?”小清認真地道:“那要看他為什麼殺人。”李元芳木然地點了點頭。小清深吸一口氣,歪著頭,似笑非笑地看著李元芳。李元芳長歎一聲,轉過頭來,正好看到了她的表情:“乾嗎這麼看著我,我臉上有什麼?”小清搖了搖頭道:“我是想說,若不是我在白天將你救起,今夜我就要和那些鹽梟呆在一起了。世上的事就是這樣,有因必有果,所以,人還是應該多做些好事。”李元芳笑了笑,忽然,他的臉上一陣抽搐。小清嚇了一跳道:“你怎麼了?”李元芳搖了搖頭,眼神逐漸黯淡下來。他轉過頭,目光望向河麵呆呆地出起神兒來。小清望著他,輕歎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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