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傑一行推門進屋,廖文清心中暗驚,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他的目光盯著麵前的蒙麵人。蒙麵人拉下臉上的黑布——竟是狄春!廖文清渾身一軟,癱坐在榻上。院子裡潛伏待命的千牛衛一擁而入,將西廂房包圍,狄公、曾泰緩緩走進裡間。到了此時,曾泰還是不太相信發生在眼前的事情,他幾步走到榻前指著廖文清道:“你,你,真的是你?你是內奸?”廖文清雙唇顫抖著,淚水奪眶而出,他羞慚地低下了頭。狄公走上前來,冷冷地道:“怎麼樣,廖副將?現在該說實話了吧。”廖文清抬起頭來:“大人,我,我……”狄公道:“好吧,我就給你開個頭兒。你是黑衣社隱伏在解運大軍之中的內奸,隸屬於大護法王薔。就是你將解運大軍出發時刻及到達涼州大漠的時間提前通告了黑衣社,並暗匿軍中以為內應。你故意將為大軍儲備飲水的後軍放在了隊伍的最前麵,當地動發生,強風襲來之時,儲水後軍首當其衝,損失慘重。我說的不錯吧?”廖文清滿麵淚痕,點了點頭:“是的。”狄公道:“待地動過去之後,大軍失去了飲水,更糟糕的是連官道也被強風掩埋,房哲萬般無奈之下,隻得命令大軍頂著烈日勉強前進,而為大軍帶路的人正是你!你將大軍帶進了黑衣社的預定襲擊地點,就在大軍疲渴交加之時,那些偽裝成神仙的黑衣社歹人們出現了……”廖文清抬起頭來道:“大人,我自己說吧。”狄公點了點頭道:“說吧。”廖文清點點頭,緩緩說出了當時大漠劫餉的真相……當所謂的黑衣天神出現在大漠中時,房哲非常緊張。猛地,混亂中有人喊道:“是黑衣天神!”房哲的眼中帶著疑惑,手緩緩拔起插在沙地中的佩刀。一旁的廖文清看了他一眼道:“將軍,這些人飄行而來,難道真是黑衣天神?”房哲低聲問道:“黑衣天神是什麼?”廖文清解釋道:“當地老百姓傳說,附近有個‘黑暗之山’,山裡住著一群黑衣天神。這些天神專管大漠中的一切,從風雲氣象到行路商旅的生死安危。難道咱們今天真的碰到了?”房哲深深地吸了口氣,抬眼向前望去。黑袍人漸漸飄近。房哲拔出腰刀,一旁的廖文清輕聲道:“將軍,如果真的是黑衣天神,抵抗也是沒用的。”房哲猛地回過頭,雙目直視廖文清。廖文清道:“不如靜觀其變。”房哲猶豫了。黑袍人已越飄越近。房哲猛然舉起掌中刀,一聲斷喝:“準備應戰!”眾軍迅速排成戰鬥隊形,無聲地向兩翼展開,將數百輛裝載餉銀的馬車圍在了中央。忽然,前麵的軍卒喊道:“將軍,他們拿著水和食物!”房哲定睛看去,果然,黑袍人的手中端著巨大的銀製器皿,看樣子像是水罐,後麵的人手中端著銀製托盤,上麵似乎放著水果和食物。房哲愣住了,看了一眼身旁的廖文清。廖文清輕聲道:“看來他們沒有惡意。”房哲沒有說話。隻見黑袍人雙腳離地,輕盈靈動,宛如飛行在沙丘之上,轉眼間便已經到了近前。房哲手中的刀動了動,身旁的廖文清一把按住了他的手:“將軍,黑衣天神惹不得呀。您看,他們馭風而行,腳不沾地,不是神仙是什麼!”房哲的手微微顫抖。廖文清又道:“將軍,一旦惹怒了天神,咱們可就真的死無葬身之地了!”房哲猶豫了。轉瞬間,黑袍人已到眾軍麵前。領頭者將手中的銀罐微微一傾,裡麵的清水“刷”的一聲撒落在乾涸的沙地上。眾軍發出一陣歡呼。房哲鬆了口氣,將腰刀插回鞘內。廖文清也鬆了口氣。廖文清長歎一聲道:“藏在水裡的毒藥名叫‘歡樂笑’,是黑衣社經多年研製而成的奇毒,它無色無味,難以辨彆。人服用之後,極其興奮,狂呼高唱,不能自己,但隻要停下來,藥毒便浸入肌裡致人死命。”曾泰長歎道:“當時大漠之中的情形我是親眼見到的。三千軍士不到半個時辰便力竭吐血而亡,其狀真是慘不忍睹啊。”廖文清雙手捂臉輕輕啜泣著,淚水順著指縫淌了下來。狄公強壓下怒火道:“為了一個歹毒的計劃,為了一己之私,為了你們不可告人的目的,竟置數千生命於不顧,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廖文清哭出聲來:“大人,當時,我親眼看著眾軍喝下了毒水,我心裡,我心裡……”他痛哭失聲。狄公輕輕搖了搖頭道:“一失足成千古恨。當時,你良心發現,提醒房哲水中有毒,然而,房哲還沒有反應過來,便被身旁的黑衣社歹徒刺傷,而你,自然成了黑衣社的叛徒。”廖文清驚呆了:“大人,這些你、你怎麼會知道?”狄公笑了笑道:“推斷。”廖文清愣住了:“推斷?”狄公道:“好了,你還是繼續說吧。”廖文清點了點頭道:“眼見眾軍喝水後並無異狀,房將軍漸漸失去了戒心……”軍士們喝完了水,又唱又跳,興奮不已。房哲長長地出了口氣,臉上露出了笑容,他對身旁的廖文清道:“想不到我們身陷絕境,竟峰回路轉,蒙神祇搭救,真可說得上是天道浩然,神跡昭彰啊!”廖文清勉強笑道:“是,是啊……”話音未落,為首的黑袍人托著銀罐和水碗飄行而來,停在了房哲和廖文清麵前。黑袍人手中的銀罐一傾,倒了一碗水遞給房哲。房哲雙手合十道:“多謝天神搭救,房哲銘感五內,沒齒不忘,待到達涼州之後,末將定具表朝廷為黑衣天神樹碑立廟,光大神德!”黑袍人微微點了點頭,將水碗遞了過來。一旁的廖文清雙唇顫抖著。他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房哲接過水碗,湊到口邊。猛地,廖文清一聲高喊:“房將軍,水裡有毒!”房哲猛吃一驚轉過頭來,水碗“嘭”地一聲落在了地上。說時遲,那時快,麵前的黑袍人閃電般拔出腰間的長劍,狠狠地刺向房哲胸前,可憐房哲毫無準備長劍直刺入胸。房哲的身體不停地搖晃著,眼中帶著萬般疑惑,望向了廖文清。廖文清淚流滿麵,輕聲道:“房將軍,是我,是我害了大軍……”房哲的嘴動了動。黑袍人猛地拔出長劍,房哲的身體重重地跌倒在沙地上。“撲通”一聲,廖文清跪倒在地,痛哭失聲。黑袍人摘下了青銅麵具,正是震位大護法小娟,她的目光冷冷地望著廖文清。廖文清抬起一雙淚眼。小娟輕輕“哼”了一聲道:“身為黑衣社護法,竟然如此脆弱,在關鍵時刻感情用事,叛賣組織,險些使計劃功敗垂成。廖文清,你該當何罪?”廖文清渾身一顫:“大護法,我……”小娟冷冷地道:“好了,不用解釋了!來人,將他押回古堡交與坤位大護法處置!”身後,幾名黑衣護法一擁而上,將廖文清捆綁著帶回了荒山古堡,押到大護法王薔跟前。王薔當即下令將廖文清處死。三名黑衣護法押解著廖文清來到了荒山中的一塊空地。一人道:“好了,就在這兒吧。”眾人停住了腳步。黑衣護法一聲厲喝:“跪下!”廖文清含淚緩緩跪在了地上,黑衣護法舉起掌中長劍狠狠刺向了廖文清的前胸。就在劍尖將要刺入前胸的一瞬間,廖文清的身體微微向左一轉,避開了心臟部位,長劍帶著鋒銳的哨聲刺進了他的胸前。廖文清的身體晃動著。黑衣護法拔出長劍,廖文清重重地摔在地上。三名黑衣護法看都沒看他一眼,轉身離去。廖文清靜靜地趴伏在地,鮮血染紅了周圍的山石。廖文清道:“當時生死攸關,我看出那個行刑的黑衣護法會刺我的心臟,於是我提前轉身,就這樣救了自己一命。”狄公點頭道:“是這樣。”一旁的曾泰道:“恩師,房哲果然是冤枉的。”狄公點了點頭,問廖文清道:“那麼,後來呢?”廖文清道:“後來,山中下起了大雨,我掙紮著在雨中奔跑,不久便失去了知覺。萬幸此時遇見了您,文清才保住了性命。”狄公想了想道:“你剛剛說起,大漠劫餉的首領叫做震位大護法?”廖文清點了點頭道:“正是。她是黑衣社八大護法之一。”狄公問:“是個女子?”廖文清道:“是的。大人可能有所不知:黑衣社的八位大護法除王薔一人外,其餘七人都是女子。”狄公雙眉一揚,有些吃驚:“哦?”廖文清道:“她們平時以麵具遮臉,不露形容,震位大護法的真麵目我也是第一次看到。”狄公點了點頭道:“那麼,黑衣大神是男是女?”廖文清搖了搖頭道:“我們從來沒有見過大神。聽社中人說,隻有八位大護法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狄公又點了點頭道:“是這樣。那麼,歸義伯王鍇在黑衣社中是什麼職位?”廖文清愣住了:“王鍇?”一旁的曾泰補充道:“就是大護法王薔的哥哥。”廖文清茫然地搖了搖頭道:“從沒聽說過。”狄公沒有說話,目光望向了曾泰,曾泰眉頭緊鎖,靜靜地思考著。廖文清不解道:“大人,您是怎麼知道我是黑衣社成員的?”狄公道:“首先,你出現的地方非常可疑。我們是在距離荒山古堡約三十多裡的峽穀之中救起了你,而解運大軍則是在離此將近三百裡地的大漠之中遇到襲擊。如果說你是在大漠裡與劫餉的黑衣社歹人搏鬥之後身負重傷逃出生天,那麼,你為什麼不奔到涼州向官府報告,而要穿過涼州城到荒山之中呢?“今天你蘇醒之後,對我說起,你在大漠中發現了黑衣社的陰謀,被內奸房哲抓捕後發送到古堡之中。這就更可疑了!首先,房哲將你抓住之後,為什麼不逼迫你服下毒水,與三千解運大軍一起死在沙漠中,卻要多此一舉地將你帶到荒山古堡,再行滅口之舉?”曾泰道:“不錯,不錯。這一點確實難以令人信服。”“第二,作為隱藏在大軍之中的內奸房哲在劫餉行動結束後,為什麼不隨同黑衣社的歹人離開,卻要假裝身負重傷留在現場?如果說他留下是為了在蘇醒之後編造一個黑衣大神劫奪餉銀的神奇故事,將案件引向冥冥之中,這還有情可原,然而,房哲的行動線路卻恰恰相反,在刺史府中,他明明已經醒來卻假意昏迷,幾次三番暗中潛入你養傷的西廂房中。”廖文清吃驚地道:“怎麼,房將軍曾到西廂房中找我?”狄公點了點頭,繼續說道:“當時,元芳和小桃認為他是刺客,我也曾一度這樣認為。然而,隨著我們跟蹤王氏兄弟和房哲在古堡找到餉銀,隨著我們查抄伯府搜查房哲的房間,我漸漸得出了一個結論:當初的推斷是錯誤的,房哲並不是內奸。”曾泰問道:“恩師,那麼房哲為什麼要幾次三番潛入西廂房?又為什逃出刺史府去找王氏兄弟呢?”狄公道:“作為解運大軍的主帥,丟失餉銀,其責之大,不言而喻。就算是聖上寬恩,免去房哲死罪,他也要鋃鐺入獄,永世不見天日。因此,他不是不想醒,而是不敢醒。”曾泰愣住了:“不敢醒?”狄公點了點頭道:“一旦他蘇醒,便會立刻被押回神都,交三法司處置,他就再也沒有爭辯的機會了。我想,當時房哲實在是沒有什麼更好的辦法,於是就能拖一天是一天,隻要他還在重傷昏迷,朝廷便不致將其押回神都交付三司。然而,當我來到之後,他在假意昏迷中聽到我們在荒山中救了一個重傷的軍官時,一切都改變了。他夜探西廂房,想看一看這個軍官是不是出賣他的廖文清。果然,這一點得到了證實,於是,他第二次潛入西廂房,想要從廖文清口中問出餉銀的下落,將功折罪。”曾泰恍然道:“啊,原來是這樣。”狄公接著道:“我二探古堡回城後,小桃向我詳細地敘述了當時的情況。她說在屋外聽到有人嘶啞著嗓子低低地吼叫,其實這應該是房哲在焦急地逼問餉銀的下落,而小桃把他當作了刺客。這就是所謂刺殺廖文清的真實情況。”“是這樣。”“當房哲發現我們已經開始懷疑他時,他便連夜逃出刺史府,去找他的好朋友王鍇。”“王鍇是房哲的好朋友?”曾泰驚訝地問。“目前這二人失蹤,我們並無真憑實據,隻能做出唯一合理性的推斷,房哲是涼州人,王鍇也世居涼州,他們很有可能是舊相識。”“有道理。那麼,他找王鍇的目的又是什麼呢?”曾泰接著問道。“當然是為了請王鍇幫忙,奪回餉銀。”“您的意思是,王鍇也不是黑衣社的成員?!”曾泰吃驚不小。“這一點目前還不能肯定。即使王鍇是黑衣社的成員,房哲也並不知道。否則,他絕不會前去找他商議對策。”曾泰驚詫地點了點頭。狄公麵向曾泰道:“今晨,我們搜查房哲在歸義伯府的房間,發現那裡麵空空如也。府中的管家言講,就是換洗衣物也都是王鍇提供的,這你還記得吧?”曾泰點了點頭道:“是。我記得。”狄公憶道:“當時,我就覺得很奇怪。如果房哲真是黑衣社成員,即使暫時住在歸義伯府中,怎麼會連一件換洗的衣服都沒有?這一點太不合常理了。而且黑衣社歹徒有統一的著裝,那就是黑袍和青銅麵具,可在房哲的屋中卻什麼都沒有發現。這令我確信,房哲絕不是黑衣社的成員。此時,我感到大漠劫餉的真相並不是我們以前想象的那樣,同時,我想到了廖文清。”廖文清長歎了一聲道:“大人,您是我所見過最精細、最聰明的人了。”狄公掃了廖文清一眼,繼續道:“回到刺史府後,狄春、小桃告訴我,有刺客前來刺殺廖文清,當時曾泰提出了一個問題:黑衣社的人為什麼要來刺殺廖文清?如果在房哲的身份暴露之前,他們派人前來刺殺,這是有道理的,因為,他們害怕一旦廖文清醒來說出真相,房哲內奸的身份就會暴露。可現在呢,房哲的身份已露,他們還有什麼必要冒這種風險呢?“當時,曾泰已經察覺到了,事情的發展有些不太合理。而我已經漸漸地確定,那個隱藏於解運大軍之中的內奸,不是房哲,而是廖文清。黑衣社之所以會派人前來暗殺,就是怕一旦廖文清說出真情,房哲的冤屈就會被洗清,這樣,他們利用房哲內奸的身份精心策劃的一場引我們找到餉銀的計劃便會暴露。”曾泰大驚:“什麼?恩師,是黑衣社故意要引我們找到餉銀?”狄公反問道:“如果不是這樣,王薔身為黑衣社的大護法為什麼要引領房哲這個敵人前赴荒山古堡,讓他見到餉銀?”曾泰張口結舌地道:“為什麼?”狄公解釋道:“因為黑衣社知道,我們一直在盯著歸義伯府,一直在盯著房哲,隻要他有動靜,我們立刻就會順藤摸瓜,跟蹤追擊。事情果然不出他們所料,王氏兄弟帶房哲前去荒山古堡,我們隨後跟上,在那裡找到了餉銀,而這恰恰是他們想要看到的結果。”曾泰傻了,半晌才道:“可,可他們這麼做是為什麼?”狄公道:“問得好。這一點現在仍然是個謎團。這就是今天在大校場,我為什麼說將要有大事發生的原因。”曾泰心中暗驚,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狄公道:“下午廖文清醒來,一番說辭漏洞百出,我確定他一定在撒謊,原因當然是害怕道出實情自己罪責難逃。於是入夜以後,我暗命狄春假扮刺客,巧使詐術,終於逼他自己說出了真情。”廖文清長歎一聲道:“真是防不勝防啊!我以為自己的一番說辭已經天衣無縫,誰料想……大人,廖文清兩世為人,深知自己罪孽深重,隻求速死!”狄公長歎一聲道:“你出賣了自己的同袍,令三千大軍橫死大漠,換來的是什麼?是一場殺身之禍!”廖文清低聲掩麵而泣。狄公道:“所幸你良知未泯,天理昭彰,碰到了我們,將你救下,這才幸免於難。你活下來了,可是,你想到過沒有,那些在大漠中無辜死難的軍士,他們的家人會做何感想?”廖文清痛哭失聲:“大人,您彆再說了,我,我……”狄公長歎一聲道:“好了,而今你重傷初愈,還是好好休息吧。廖文清,我隻告訴你一句話,亡羊補牢,為時未晚。你再好好想一想,也許,我們今日的談話你還漏掉了什麼細節。也許,對於我來說那恰恰是最重要的。”廖文清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麼,猛地抬起頭。狄公目光炯炯,注視著他。歸義伯府大門前貼著印有欽差大印的封條,兩名軍士守衛著。伯府內所有的廳堂房舍都黑著燈,正堂大門緊閉。在狄公發現盾牌暗門找到書和地圖的那間暗室中,書櫃中的所有書籍都已被欽差衛隊搬走,屋中空空蕩蕩的。“吱呀”一聲輕響側麵的一排書櫃緩緩打開了,火光閃亮,三個黑衣社大護法舉著火摺快步走進書房之中。小娟輕聲道:“網道的位置應該在後堂之下。”其餘兩位護法點了點頭,三人啟動書房大門的開關走了出去。三人前腳出門,李元芳後腳跟到,他躡足潛蹤屏住呼吸跟隨著三個護法走出書房。正堂大門打開了一條縫隙,三個大護法飛快地掩了出來,來到後堂門前,輕輕推開堂門走了進去。李元芳緊隨其後來到窗下,點破窗紙向裡麵看去。隻見三人來到後山牆前,小娟晃亮火摺,伸手在牆上按了一下,牆壁上彈起一座暗門,三人快步走了進去。李元芳一個箭步來到門前,側身擠入,奔到後山牆下快步走進暗門。這裡正是當初關押狄春三人的監房。李元芳沿台階緩緩向下走去,轉過一個彎,前麵傳來“咣鐺”一聲,李元芳探頭望去,隻見三個護法站在一扇鐵門前,小娟扳動開關,打開了囚室的鐵門,三人走了進去。李元芳快步掩到鐵門前,向裡麵望去。囚室內,小娟高舉火摺四下照著,囚室內空空如也。她緩緩走到正麵牆壁前,將火摺交給坤位大護法,回手從自己腰間拔出長劍,對準牆壁狠狠地刺了過去。隻聽“喀”地一聲大響長劍竟然沒入了牆內。門外的李元芳暗吃一驚。隻見小娟雙臂使力,左右一晃,牆壁上的灰粉登時一片片掉落,露出了裡麵一道灰磚砌成的牆壁。小娟拔出長劍,對著灰磚牆連刺幾下,不一會兒牆體便鬆動了。三個護法一齊動手將灰磚一塊塊拆下放在一旁,轉眼間,牆麵上便出現了一個大黑洞,三個護法縱身跳進黑洞,走向洞內。李元芳看著三人漸去漸遠,不見了蹤跡,趕忙來到黑洞前,晃亮火摺向裡麵照去。哪裡是什麼黑洞,原來是一條寬闊的隧道。李元芳倒吸了一口涼氣。長條桌案上擺放著梅香臨死前留下的腰帶、藏於牛皮套筒當中的伯府地圖還有那本《黑衣大護法查理年紀》。書翻開著,一幅插圖赫然映入眼簾,那是一隻類似蝙蝠的動物,與普通蝙蝠不同的是,它的體形很小,而且嘴部長著一根長長的尖刺。圖旁的注釋上寫道:“紅蝙蝠原產於天竺南部塔爾沙漠之中,北齊建隋中葉,由天竺僧鳩那卡什帶入中原。其物嗜血,夜間出動,常以尖刺致人麻痹,後吸人腦髓,歹毒之極,時人謂之‘死亡之神’。”狄公坐在書案前靜靜地思索著,良久,他喃喃地道:“天竺,紅蝙蝠,死亡之神!”猛地,他的眼睛亮了,趕忙拿起書向後翻去,奇怪的是,後麵的幾頁被人撕掉了。狄公看著書中的殘頁靜靜地思索著,緩緩放下了手中的書。門聲輕響,曾泰端茶走進堂中,見狄公正在沉思,他輕輕放下茶杯轉身離去。“曾泰。”狄公叫住了他。曾泰趕忙走到書案前:“恩師。”他向書案上看了看,問道:“恩師,從這本書中是不是查到了一些端倪?”狄公點了點頭,拿起書,翻到紅蝙蝠插圖那一頁,遞了過去:“你看看這個。”曾泰趕忙接過,仔細看了一遍,吃驚地抬起頭:“死亡之神?”狄公點點頭:“書上說,北齊建隋中葉,有一個天竺僧人將一種可怕的動物帶進了中原,此物名叫紅蝙蝠,夜間出動覓食,專門吸食人血和腦髓,時人稱之為‘死亡之神’。”曾泰倒吸一口涼氣:“紅蝙蝠,死亡之神……”狄公道:“我可以斷定,那些在荒山古堡和洪家堡中殺人於無形的神秘之物,就是這個紅蝙蝠。”曾泰有些不敢相信:“恩師,那些神秘之物難道真的會是圖上畫的紅蝙蝠?”狄公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道:“這裡麵有兩個契合點:第一,書中記載,此物原產於天竺,並由天竺人帶進內地,而我們日前搜查天竺客商居住的平陽驛站時,恰恰發現了神秘之物的蹤跡,我想這絕不是巧合。第二,從書中所繪紅蝙蝠的圖形來看,此物嘴吻部長著一條長長的尖刺,為的是吸人鮮血和腦髓。而我們在古堡和洪家堡命案現場發現的死者,身上毫無傷口,且麵容栩栩如生,這就說明,他們死前毫無察覺,這種狀況正符合書中描述紅蝙蝠襲擊人時的特征。它們先以尖刺刺入人的頭部,而後從尖刺中放出唾液,致使被襲之人麻痹,最後再吸食鮮血和腦髓。這樣,被它殺死的人是死在麻痹之中的,因此毫無痛苦,這才使他們的麵容栩栩如生。而且,死者身上肯定是有傷口的,應該就是紅蝙蝠的尖刺所留,然傷口微小,又藏在死者的頭發之中,所以我們沒有發現。”曾泰看著手中的插圖和旁注,連連點頭:“有道理,有道理。”狄公道:“你再看看後麵。”曾泰趕忙往後翻頁,抬起頭吃驚地道:“這幾頁被人撕去了!”狄公緩緩點了點頭道:“是誰撕下了後麵最關鍵的幾頁?是王鍇嗎?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呢?”話音未落,堂門“砰”地一聲打開了,狄春衝了進來:“老爺!”狄公抬起頭來:“怎麼了,狄春?”狄春興奮地道:“您看誰回來了?”狄公一愣。腳步聲響,一個人從外麵快步走了進來。狄公和曾泰驚喜地叫道:“元芳,你回來了!”李元芳趕上兩步,躬身施禮道:“大人,我回來了。”狄公趕忙離座將他扶起:“快說說,幾日跟查下來,有什麼收獲?”李元芳笑道:“收獲頗豐。”狄公喜上眉梢:“哦?”深夜,紫運街上一片寂靜,各家客棧的燈籠在微風中搖曳著。位於街道正中的鴻運客棧的燈籠最大也最顯眼。大通鋪上,幾個王家堡的村民酣睡著,月光透過窗紙灑落進來。忽然,一個村民的身體抽搐了一下,緊接著喉頭發出咯咯巨響,他猛地睜開眼坐起身來,雙手捂住腹部,大聲呻吟起來。周圍的人被他驚醒,大家紛紛坐起身,一人問道:“老三,怎麼了?”老三的臉因疼痛扭曲變形,他緊捂著腹部哀聲道:“哎,哎呀,疼死我了……”大家趕忙圍了過來,先前問話那人道:“老三,你肚子疼啊?”老三點了點頭,臉已漲得發紫。另一人道:“是不是晚上吃壞東西了?”猛地,老三發出一聲大叫,身體竟憑空彈了起來,重重跌在床上。周圍人嚇得趕忙按住了他:“老三,老三……”忽然,一人驚叫道:“哎,你們看他的肚子!”眾人的目光望向了老三的腹部,隻見他的腹部鼓起了一個小塊,而且,那小塊還在飛快地蠕動著。眾人傻了眼:“這,這是怎麼回事?快,快去叫人!”話音未落,隻聽“撲”地一聲響老三的腹部竟然迸裂開來,登時膿血飛濺。周圍的人發出一片驚叫。緊接著,可怕的事情發生了:傷口膿血之中伸出了一根長長的尖刺,一團小小的黑影慢慢爬了出來。村民們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屋中一時無聲,彌散著恐怖驚悸的氣息。隻見那團小黑影抖了抖身上的膿血,“嚓”地一聲輕響,竟然展翅飛起。一個村民醒過味兒來,高聲喊叫道:“妖怪,有妖怪!”喊聲中,已有幾個反應快的村民奪門而逃。說時遲,那時快,空中的“妖怪”閃電般撲向了奔到門口的村民,尖刺飛快地插入了他的腦部,那人的身體立時軟倒在地。其餘人已被眼前的情景嚇得魂不附體,驚呼著朝門前衝去。可就在此時,剩下的幾人由驚呼轉變為哀號,頃刻之間,一個個身體滾翻在地,不停地抽搐著。隨著叫喊聲漸漸衰弱,村民們的胸部、腹部一一爆裂,一隻隻“妖怪”從他們的體內鑽出,展翅騰起在空中。另外一間客房同樣住著被震位大護法帶來的王家堡的村民,當然,這裡也發生著同樣的事情。村民們滾地哀號,厲聲尖叫,景象極端恐怖。隨著呼喊聲漸弱,村民們的身體中發生了異變,一個個腫塊爆裂開來,“死亡之神”在血光中騰空飛起。店老板帶著幾個夥計舉著油燈跑了出來。店老板望著出事的客房方向問道:“怎麼回事?”一個夥計搖了搖頭道:“不知道啊,剛剛聽到那邊兩間房裡大呼小叫,這會兒又沒聲了。”店老板道:“你們幾個分頭去看看。”夥計們接過油燈朝著發出喊聲的兩間客房走去。走到客房門前,兩個夥計扒著門縫聽了聽裡麵的動靜。一人道:“沒聲啊。”另一個道:“敲門問問。”說著,伸手敲了敲門,“客官,客官。”門裡沒有回答。兩人奇怪地對視了一眼,先前說話的夥計伸手一推房門,“吱呀”一聲,房門開了道縫,一個村民的屍體從屋內倒了出來。兩個夥計大叫一聲,飛快地推開房門。十幾隻紅蝙蝠振動著翅膀,懸浮在門前靜靜地望著二人。兩個夥計驚呆了:“這,這是什麼東西?”話音未落,群蝠撲上前來,尖刺閃電般刺進了兩名夥計的腦部,二人連聲音都沒來得及出,便倒在了地上。店老板站在外堂等候著,四周一片寂靜,夥計們一個也不見回來。他不耐煩地衝裡麵喊道:“哎,王四,趙七,你們乾什麼呢,啊?”突然,身後傳來了什麼聲音,店老板一驚回過頭來。一隻紅蝙蝠懸浮在麵前,仿佛正望著他。店老板吃驚地張大了嘴。猛地,紅蝙蝠箭一般俯衝下來,尖刺狠狠地紮入了店老板的頭部。店老板雙眼翻白,身體緩緩軟倒在地。寂靜的街道上傳來一陣奇異的鳴響,緊接著,鴻運客棧窗戶上的窗紙“嘭嘭嘭”地爆裂開來,一群怪異恐怖的紅蝙蝠衝出客棧,淩空而出。與此同時,鴻運客棧旁邊的十幾家客棧也發出了同樣的聲音,一群群“死亡之神”破窗而出,在街道的上藏書網空盤桓,聚集成群向遠處飛去。“死亡之神”終於降臨了。一陣緊似一陣的鼓聲在清晨寂靜的天空中回蕩。涼州衛大將軍風揚率幾名年輕的將領飛跑著衝進正堂。狄公、李元芳、曾泰聞訊也趕了出來。風揚滿麵驚慌之色地衝上前來,連給狄公見禮都忘了,他顫聲道:“閣老,大事不好了!”狄公道:“不要著急,慢慢說。”風揚急急說道:“昨天夜裡,涼州衛各軍中爆發瘟疫,眼下已有近萬人感染,三百餘人喪生!”狄公驚得連退兩步:“什麼?”風揚幾乎是喊著說道:“閣老,瘟病傳播的速度前所未有,照此下去,不用兩天的功夫,戍邊大軍將全部癱瘓!”狄公倒吸了一口涼氣,李元芳和曾泰更是目瞪口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風揚擦了一把臉上的汗水道:“閣老,您快想個辦法吧,否則戍邊大軍就全完了!”狄公沉吟片刻道:“曾泰留鎮刺史府。元芳,叫上薇兒,我們立刻出發趕奔涼州衛!”狄公、李元芳、薇兒、風揚等人在欽差衛隊的衛護下縱馬飛馳而來,遠遠看見涼州衛大營一片空寂,沒有崗哨,沒有巡邏隊,甚至連營門前的哨兵都已撤去。眾人直衝進大營之中,翻身跳下座騎。風揚急急地道:“閣老,您快來看看吧,大營中所有衛軍已全部感染!”說著,他一指前麵的營帳道,“閣老,大將軍,請隨我來!”寬大的營帳中毫無聲息,地麵上布列著死去軍卒的屍身。狄公一行在風揚的帶領下快步走了進來,風揚一指地上的屍體道:“閣老,您看,這就是死去的軍卒。”狄公快步走到屍身旁仔細地驗看著,屍身麵部已經有些微腐爛。狄公拿起死者的手輕輕扳動了一下,屍身僵硬,無法彎曲。風揚輕聲道:“大人,小心呀,千萬彆感染了瘟病。”狄公搖搖頭,沒有說話,目光望向死者麵部的傷口。一旁的李元芳和薇兒對視了一眼,也俯下身仔細查看著。隻見死者麵部傷口處翻出紅肉,邊緣位置卻是黑色的。薇兒又眉緊蹙:“這似乎是感染瘟病後,死者身體從內部裂開產生的傷口。”狄公點了點頭,疑惑地道:“不錯。看樣子,這瘟病非常厲害,不但傳播迅速,而且,具有極強的殺傷力。這瘟病究竟是通過什麼途徑傳播的呢?”李元芳細細觀察著死者的屍身說道:“大人,看死者的狀貌不像是紅蝙蝠致死的征兆。因此,這一點可以排除。”狄公點了點頭道:“我也這麼想,可眼下的情形又如何解釋呢?”他抬起頭來,對風揚道:“大將軍,帶我到染病軍卒的營帳中看看。”風揚領命引路。數十名軍卒橫七豎八地倒臥在營帳之中,呻吟聲不絕於耳。幾名軍醫愁眉不展地坐在一旁,不知所措。狄公一行走了進來,軍卒們掙紮著想站起身。狄公道:“都躺下,不要動。”風揚擺了擺手,軍卒們躺回了床上。風揚焦慮地道:“閣老,您看到了,大營中的軍卒全部感染,軍醫們找不到病因,無法對症下藥。”話音未落,一名軍醫身體搖晃著,重重倒在了地上,另外幾名軍醫驚叫著將他扶了起來,隻見那名軍醫臉色漲紅,呼吸急促。另一名軍醫道:“大將軍,他也感染了瘟病!”風揚長歎一聲擺了擺手,軍醫們將他扶到床上。狄公快步走到一名患病軍卒的身前,坐了下來,隻見這名軍卒雙眼通紅,臉上裂開了一道傷口。狄公伸手為他號了一號脈搏,又看了看他的眼睛,輕聲道:“好厲害的瘟病啊。”一旁的李元芳焦急地道:“大人,有什麼辦法嗎?”狄公緩緩搖了搖頭道:“讓我想想,好好想想。”涼州城南門前,一批批村民湧進城中。守城軍官率領手下軍士挨個盤查,忙得不亦樂乎。旁邊的茶館前,一個賣花生米的小姑娘輕輕掀起了頭戴的鬥笠,正是震位大護法小娟。遠處,幾十個農民推車挑擔走了過來。小娟衝身邊的一個茶客使了個眼色,茶客站起身來迎著農民們走了過去,嘴裡喊道:“哎,哎,老客們,是要賣貨嗎?”說著,他衝為首的農民眨了下眼。為首的農民趕忙道:“是,是。”茶客道:“都有些什麼貨呀?”為首農民道:“栗子、核桃,要什麼有什麼。”茶客道:“好哩,正等著你們呢。老客們,跟我走吧!”農民們慨然答應,跟隨著茶客向街裡走去。茶館門前的小娟,臉上浮現出一絲陰鬱的微笑。南門前,又是一批農民湧來。軍官喝道:“站住,乾什麼的?”帶頭的農民笑道:“長官,進城賣貨。”軍官問道:“哪個村的?”帶頭農民道:“城北李家堡的。”軍官無奈地道:“這兩天是怎麼了,涼州附近四鄉八鎮的老鄉都進城賣貨,我說你們是不是商量好的呀。”帶頭農民笑道:“瞧您說的,那可怎麼個商量法兒?我們是聽說王家堡的山貨在城裡賣了高價,這才想進城碰碰運氣。”軍官道:“哦,是這麼回事。我說呢,往常也見不著你們進城,這兩天一批一批來得可真夠密的。行了,弟兄們檢查吧。”軍卒們嘻嘻哈哈走上前來,檢查貨物。茶館前,小娟的雙眼死死盯著南門方向,不一刻,剛剛城門前的那批農民稀稀拉拉地走了過來。小娟衝身旁另一個茶客揮了揮手,茶客快步迎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