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審娜魯循蹤辨真凶(1 / 1)

神探狄仁傑4 錢雁秋 10863 字 1個月前

寢殿中孤燈搖曳。王妃娜魯坐在桌前一動不動,雙眼直勾勾地望著上方,臉頰上掛著淚滴。“吱呀”一聲,殿門打開,狄公、忠節、李元芳和曾泰走了進來。忠節麵沉似水,走到娜魯麵前道:“娜魯,你陰謀殺害先國王陛下及兩位親王,而今事實俱在,我勸你實話實說,將犯案全程詳細供來!”娜魯看了看他,緩緩閉上雙眼。忠節怒道,“你……”狄公輕輕擺了擺手,忠節按下怒火站到一旁。狄公道:“王妃殿下。”娜魯睜開眼,笑了笑道:“什麼王妃殿下,沒聽見執政大人剛剛說過嗎?我現在是人人可殺的弑君叛賊!”狄公勸道:“既然殿下已知利害,就應該明白現在再有所隱瞞已經沒有任何意義。就請殿下詳細供述殺害先國王差斥三兄妹的作案過程和動機。”娜魯望著他,良久,竟然笑了。一旁的忠節怒叱道:“你笑什麼?”娜魯道:“既然你們已經認定我是殺人凶手,還有什麼必要詢問細節,是殺是剮隨你們的便吧!”忠節氣得臉色發白:“你這賤人,死到臨頭還如此嘴硬,你想死還不容易,隻要我一聲令下,明日清晨便將你吊死在宮門之前!”娜魯毫無懼色,笑了笑道:“那還等什麼,請吧!”忠節氣得一聲大喝:“來人!”殿門打開,兩名衛士衝了進來。忠節厲聲喊道,“將這賤人拖到外麵,給我狠狠地打!”衛士們高聲答應,衝上前來。狄公趕忙攔道:“且慢!”衛士們停住腳步。狄公對忠節道,“執政大人,暫且息怒。”忠節強壓怒火,衝衛士們擺了擺手,兩名衛士退出門去。狄公轉向娜魯道:“王妃殿下,你殺害瓊塔親王是我等親眼所見,事到如今,你仍強項抵賴,還有什麼意義嗎?”娜魯笑了笑道:“你殺死了一隻老鼠,彆人就說全天下的老鼠都是你殺死的,你認為有道理嗎?”狄公也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問題在於,殺死國王三兄妹的手段和現場都極其相似,顯然是同一個凶手策劃執行的。這一點你如何解釋呢?”娜魯愣了,良久,她搖搖頭道:“我無法解釋。”忠節冷笑一聲道:“你當然無法解釋,因為凶手就是你!”娜魯不再說話。狄公從懷裡掏出手帕打開,露出了裡麵的黑色粉末,放在娜魯麵前。娜魯道:“這是什麼?”狄公反問道:“你不認識嗎?”娜魯道:“當然。”忠節在一旁不屑地“哼”了一聲。狄公道:“這種黑色粉末同時出現在差斥、委它和瓊塔三人的死亡現場,你能不能告訴我它是做什麼用的?”娜魯望著狄公,良久才遲疑道:“我說的話,你會相信嗎?”狄公點點頭,鼓勵道:“隻要是真話。”娜魯笑了笑道:“我不知道,也從沒有見過這種東西。”忠節輕慢地譏刺道:“對,你什麼都不知道,剛剛在馬廄中殺死瓊塔親王的也不是你吧?”娜魯猛地抬起頭來,直視著忠節。忠節冷冷地道,“看著我做什麼?”娜魯的目光裡,厭惡慍怒之中又閃爍著疑惑之色。狄公和忠節奇怪地對視一眼道:“王妃殿下,怎麼了?”娜魯深吸一口氣,緩緩搖了搖頭道:“沒,沒什麼……”狄公包起手帕,放入袖中:“你是怎樣殺害瓊塔親王的,這王妃殿下總可以說說吧!”娜魯笑了笑,又閉上了眼睛。狄公與忠節對視道,“既然王妃殿下什麼都不想說,那就讓我說兩句吧!我知道,策劃和執行這樣一個周密而精巧的計劃絕不止你一個人。我還知道,此事定與那位突勒特使亞喀有關……”此言一出,娜魯猛吃一驚,抬起頭來,隨即她感到自己的表現不妥,趕忙掩飾道:“哦,有意思,我不明白。”狄公笑了笑道:“不管你是真不明白還是假不明白,我可以告訴你,出現在月氏王宮的那位突勒特使亞喀並不是亞喀,他的真名叫沙爾汗!”娜魯倒吸一口涼氣,脫口道:“什麼,你說什麼?”此言一出,她立覺不妙,下意識地捂住了嘴。狄公與李元芳對視一眼道:“是的。沙爾汗與亞喀是孿生兄弟,真正的亞喀已經在幾個月前死在了洛陽,而且就死在我的麵前!”說話中,狄公的目光緊緊盯著娜魯的表情。隻見娜魯緊咬雙唇,兩手輕輕地顫抖著。狄公的臉上現出一絲冷笑,繼續道,“而潛伏在月氏王宮中的,乃是我大周的叛臣——原內侍省將作大監沙爾汗,這也正是我到月氏的目的!”娜魯的嘴唇顫抖起來,身體不停地晃動,她強自震懾住心神道:“可,這,這與我有什麼關係……”狄公道:“如果真的與殿下無關,就當聽個故事吧。但如果殿下想起了什麼,想找個人說說……我隨時恭候。”娜魯深吸一口氣。狄公對忠節道,“忠節兄,我們走吧!”忠節點了點頭,狄公一行快步走出門去。娜魯渾身劇顫,輕聲道:“沙爾汗,誰是沙爾汗……亞喀,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已是深夜,驛館四周靜悄悄的,寒風吹動落葉淩空漫舞。兩塊手帕攤在桌上,一塊手帕中放著白色粉末,一塊放著黑色粉末。狄公坐在桌旁,望著眼前的兩種粉末,靜靜地思考著,良久,他長長出了口氣,站起身來緩緩踱著,忽然,他收住腳步,走到門前,伸手拉開了房門。李元芳、曾泰、如燕三人笑容可掬地站在門前。狄公一愣:“你們……”李元芳笑道:“大人不是正準備叫我們嗎?”狄公奇怪道:“你怎麼知道?”李元芳道:“剛剛給您送茶時,看您對著兩堆粉末沉思,我猜您一定想試一試在馬廄發現的這些白色粉末。於是,卑職便自作主張叫來了曾兄和如燕候在門前,以供驅使。”狄公哈哈大笑,李元芳三人也笑了起來。狄公拍著元芳的肩膀道:“知我者,你也!是呀,在差斥和委它的死亡現場我們隻發現了那些黑色的粉末。回來後,我們曾經試著燃燒這些粉末,卻沒有任何反應。”李元芳道:“當時您說,這些粉末似乎是燃燒過的。”狄公點點頭道:“不錯。今天在馬廄不但發現了與前兩個死亡現場相同的黑色粉末,還發現了這些白色的。如果我所料不錯,這些白色的粉末應該是尚未燃燒或者未完全燃燒的。因此,也許今天我們會有所收獲。”李元芳與曾泰、如燕互視一眼,點了點頭。如燕道:“叔父,您說吧,怎麼試?”狄公道:“還是與上次相同,將這些白色粉末倒入風燈之中燃燒,看看會起什麼反應。”李元芳道:“大人,這一次我來吧,您在外麵看著,也許還能發現些什麼。”狄公略一沉吟,點了點頭:“也好。”說著,他對如燕道,“如燕,你去準備一臉盆涼水。”如燕點點頭,快步走了出去。李元芳坐在桌旁,對狄公道:“大人,這就開始吧。”狄公點點頭,拿起手帕,將裡麵的白色粉末倒入風燈之中,而後對曾泰道:“我們出去,在門外觀察。”二人快步走出門去,關閉了房門。李元芳坐在桌邊,靜靜地等候著。狄公和曾泰透過門縫向裡麵看著。腳步聲響,如燕端著一盆涼水走回來道:“怎麼樣,有動靜嗎?”狄公搖了搖頭。如燕放下水盆,湊在門縫向裡麵望去。李元芳坐在桌旁,雙眼注視著風燈。燈罩中火苗閃爍,忽然,風燈中傳來“啪”的一聲輕響。李元芳雙眉一揚,定睛看去。隻見燈罩中緩緩升起一絲白色的煙霧。狄公三人扒著門縫向裡麵望著。李元芳仍然紋絲不動。曾泰失望地道:“恩師,還是沒有反應。”狄公深吸一口氣道:“等等,再等等……”話音未落,如燕道:“叔父,你看……”狄公趕忙湊到門縫前,隻見李元芳跳起身來……狄公凝神屏氣,緊緊盯著屋內。李元芳雙眼迷離,瞳孔放大,眼前出現了沙爾汗的麵龐。沙爾汗笑著,不停地笑著……李元芳一聲怪叫:“沙爾汗,你這惡賊,真的是你,是你!吃某一刀!”說著,他閃電般拔出鋼刀,向空氣中狂劈亂砍,口中“嗬嗬”怪叫,又蹦又跳,狀若瘋癲。狄公、曾泰和如燕目瞪口呆地望著屋內發瘋的李元芳。猛地,狄公喊道:“快,快救人!”曾泰、如燕方才驚醒,三人衝進門中。狄公抓起桌上的風燈狠狠擲出窗外。如燕撲向李元芳,從後麵抱住了他,李元芳一聲大吼,身體猛甩,如燕驚叫著身子如紙鳶一般飛了出去,重重撞在牆上。曾泰快步上前扶起如燕,高聲猛喊:“元芳,是我們……”李元芳雙眼通紅,怪叫著撲上前來,掄刀劈向曾泰,曾泰驚叫著拉起如燕向窗前奔去。狄公奔到門前,端起臉盆,轉身衝到李元芳身後,一盆冷水兜頭潑了上去……“嘩”的一聲,冰涼的水淋在李元芳頭上,他猛地停止了動作,身體連連搖晃,如燕和曾泰趕忙奔過去伸手相扶,與此同時,李元芳的身體重重地倒在地上。曾泰和如燕三人驚叫著撲上前去,狄公奔到窗邊,將窗戶一一打開,而後跑到元芳身前。隻見李元芳臉色鐵青,雙眼圓睜,瞳孔散亂,身體不停地抽搐。如燕抽咽著喊道:“元芳,元芳,你醒醒……”狄公抱起李元芳,伸手搭了搭脈搏,又看了看他的眼睛道:“好了好了,他的瞳孔開始收縮了。如燕再端一盆涼水,曾泰,取手巾來。”二人答應著各自起身。狄公將元芳的身體橫放在自己腿上,輕輕掐了掐他的人中,李元芳“哼”了一聲,身體動了動。腳步聲響,武元敏帶著春紅衝進門來,一見眼前情形,登時驚叫道:“元芳!”說著,撲上前來摟住李元芳拚命搖晃著,“你醒醒,你醒醒,你這是怎麼了,怎麼了?”李元芳的身體動了動。武元敏哭道,“元芳,都是我不好,我以後再也不氣你了……求求你,快睜開眼吧,求求你!”狄公剛想說話,如燕端著水衝了進來,一見此情,臉色立變,她“哼”了一聲道:“嚎什麼喪啊,他還沒死呢!”說著,一把推開武元敏,氣哼哼地道,“就是死也不會為了你,真是自作多情!”武元敏氣惱地道:“你說誰自作多情?”如燕也不退讓,怒道:“誰自作多情我就說誰。”一旁的曾泰忙勸解道:“好了好了,趕快救人吧,耽誤了元芳的性命,你們倆就不是自作多情,而是自作自受了!”如燕“哼”了一聲,從曾泰手中接過手巾。狄公道:“如燕,用涼水蘸濕手巾,敷在元芳額頭上,他馬上就會醒來。”如燕點點頭,照狄公所說將手巾敷在李元芳額頭上,果然,不一會兒,李元芳悠悠醒來。如燕興奮地道:“叔父,他醒了!”狄公微笑著點了點頭。武元敏蹲下身眼淚汪汪地道:“你究竟是怎麼了?剛剛嚇死我了,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說著,輕輕啜泣起來。如燕望著她,又好氣又好笑道:“他死他的,跟你有什麼關係,你憑什麼不活了?”武元敏站起身道:“我就願意不活了,你管得著嗎?想死還能攔得住啊!”說著,賭氣地蹲下身在李元芳嘴上親了一下。所有人都傻了。如燕氣得胸口起伏,站在原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武元敏氣哼哼地道,“李元芳又不是你一個人的,憑什麼老霸著他!我愛他、心疼他有什麼錯?”如燕登時語塞。武元敏嘟囔道,“大不了讓你做大老婆,我做小老婆也就是了,乾嗎一看見我對他好就橫眉立目的!”所有人一聽此話不禁失笑。如燕也不便回言,“哼”了一聲,轉過身去。狄公道:“好了,好了,還是趕快看看元芳吧!”眾人趕忙圍了過去。隻見李元芳緩緩睜開雙眼,長出了一口氣。狄公道,“元芳啊,你怎麼樣?”李元芳掙紮著坐起身道:“沒,沒事呀……”他四下看了看吃驚地道,“大人,我這,這是怎麼了?”如燕心疼地道:“你發瘋了,我和曾叔叔差點兒死在你手裡!”李元芳吃驚地道:“真的!”曾泰點點頭笑道:“你兩眼通紅,狀若瘋癲,一刀衝著我腦門子就砍過來了。”李元芳滿麵驚疑,不敢相信。狄公道:“元芳啊,你的眼前是不是出現了幻象?”李元芳點點頭道:“是的,大人。我,我看到了沙爾汗,想拔出刀上前抓他,想不到……”狄公深吸一口氣,站起身道:“真的是海棱香木……”李元芳在如燕和武元敏的攙扶下也站起身道:“大人,海棱香木是什麼?”狄公不疾不徐,緩緩說道:“《素問》和《難經》中記載,西牛賀州出產一種奇異的植物,名叫海棱香木。每逢盛夏之際,香木中會滲出白色液體,當地人將液體取下曬乾後磨成粉末。將粉末置於火中燃燒會產生黑氣,聞之者眼前立顯幻象,繼而頭腦麻痹,行為癲狂,時間稍長便會神形崩潰,力竭而亡。這是一種非常隱蔽的毒藥,能夠殺人於無形。我也是僅隻耳聞從未見過。”李元芳倒吸一口涼氣,與曾泰對視一眼。狄公話鋒一轉,道:“我終於明白了,凶手殺人之前先將這種白色粉末投入風燈之中充分燃燒,令受害者行為瘋狂,待受害者瀕死之際,再施以致命一擊。國王差斥是這樣,委它也是這樣。而今天,凶手將毒藥下到馬廄內的風燈中,致使馬兒瘋狂,這才會主動攻擊瓊塔。待瓊塔完全喪失防禦能力後,娜魯出現,輕鬆地將其殺死。”李元芳道:“真想不到,事情竟然是這樣。”曾泰道:“恩師,您一直使用‘凶手’這兩個字,而不說娜魯,是不是另有所指?”狄公啟發道:“你們想一想,委它和瓊塔死亡的地點和方式雖然不儘相同,但有一點卻是一樣的。”李元芳和曾泰對視一眼道:“哪一點?”狄公雙眸一閃,道:“這二人都是被凶手使詭計騙出府邸,而後殺害的。”李元芳道:“對呀,委它是接到宮中內侍送來的信,夤夜跑到中土廟。而瓊塔則是接到一個漢人女子的傳信趕往國王的馬廄。”狄公道:“不錯,這兩個送信人又是受了何人的指使?”李元芳道:“當然是凶手。”狄公用手一點道:“這就是了。委它和瓊塔與王妃娜魯勢成水火,猜忌極深。如果這二人接到的是娜魯的傳信,會隻身一人前去赴約嗎?”李元芳與曾泰對視一眼,緩緩點了點頭道:“大人說得對極了,如果委它和瓊塔接到的是娜魯的傳信,恐怕非但不會前往,還會將此事告知忠節大人。”狄公道:“說得不錯。那麼這個神秘的傳信人又會是誰呢?”李元芳和曾泰對視一眼,兩人都搖了搖頭。狄公分析道,“首先,此人一定是委它和瓊塔都十分信任的人。”李元芳道:“不錯。否則這二人絕不會接到他的傳信便立刻隻身赴約。”狄公又道:“第二,此人同樣也是王妃娜魯非常信任的人。”曾泰道:“哦,恩師,這一點如何才能證明呢?”狄公道:“今天夜裡,瓊塔接到這個神秘人物的傳信,隻身趕到馬廄,而娜魯則是早已埋伏在那裡,隻待瓊塔身負重傷便立刻出手將其殺死。憑此一點便可以看出這個神秘人物與娜魯的關係。”李元芳道:“也許……這個神秘人物便是娜魯的幫凶!”一旁的如燕道:“我看不然。我們隨叔父走南闖北,破獲大小案件無數,有哪一宗案子是先查出主謀再查出幫凶的?”狄公讚道:“說得好。如果這個幫凶能夠隱藏在主謀身後,那他就不是幫凶,而是真正的主謀。”李元芳仍不甘心,問道:“可大人,王妃娜魯主謀此案,是為了殺死國王差斥三兄妹,為自己順利登上王位掃清障礙,其動機非常明顯。若說有其他人主謀此案,就目前的情況看來,首先,缺少有力的證據;第次,其動機為何呢?”狄公耐心地道:“元芳啊,不知你注意到沒有,今夜我們在馬廄抓捕娜魯之時的一個細節。”李元芳道:“什麼細節?”狄公道:“當時,娜魯自知已經暴露,絕望之下,聲嘶力竭地喊出了一句話……‘亞喀,你害了我!你害了我!’這個細節你們還記得嗎?”李元芳與曾泰對視一眼,點了點頭道:“記得。”狄公道:“據娜魯所說,亞喀與國王差斥幾乎在同一天同一時刻死去,屍體又已被焚燒。既然如此,娜魯為何要在此時此刻喊出這樣一句話?”李元芳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還有,今天夜間,在王宮寢殿審訊娜魯之時,我突然提到了亞喀,娜魯的神色非常驚慌。”曾泰道:“不錯,不錯,學生也注意到了,尤其是恩師說到,那個突勒特使亞喀其實是沙爾汗之時,娜魯幾乎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狄公點了點頭道:“試問,如果亞喀與此案無關,又已經死去多日,娜魯有必要如此意外、如此驚慌嗎?”李元芳、曾泰對視一眼,緩緩點了點頭。“由此,我聯想到幾個月前在洛陽查抄沙爾汗府時,在其書房的暗格中找到了一封亞喀寫給沙爾汗的信……”那日狄仁傑從暗格中拿出幾封書信,拆開一看,信是波斯文寫成的。狄公將信交給鐘氏道:“還要勞煩夫人。”鐘氏微笑道:“國老太客氣了。”她接過信來,一一看過,吃驚地道,“這,這是沙爾汗的弟弟寫給他的信。”狄公問道:“沙爾汗還有弟弟?”鐘氏邊看信邊說道:“妾身也是剛剛知道,他的弟弟叫亞喀,信中說國內將有大事發生,請沙爾汗速速回國。”狄公道:“國內?”鐘氏道:“我想,他所說的國內指的一定是月氏國。”狄公道:“不錯,信上還說了什麼?”鐘氏看了看道:“好像是說,機會來了,要為死去的父親報仇。”狄公道:“嗯,還有呢?”鐘氏又拿起一封信邊翻看邊道:“亞喀譴責沙爾汗無情無義,貪圖安逸,不願意回國替父報仇,還寫了一些類似詩的東西。”狄公道:“記得此事我曾對你二人說起過。”李元芳與曾泰對視一眼,點了點頭道:“是的,我記得。”狄公道:“亞喀給孿生哥哥沙爾汗寫信,說月氏國內將有大事發生,要他回去替亡父報仇。這就證明亞喀和沙爾汗都是月氏國人,而且在這裡有殺父仇人。那麼他的殺父仇人是誰,有沒有可能與月氏王宮有關?”李元芳猛地一拍腦門兒:“我明白了,如果能夠證明這一點,那麼,沙爾汗潛伏在月氏的目的便不止是幫助賀魯偷換黃金大盤!”狄公頷首道:“這就是今夜在驛館我問忠節是否聽說過亞喀這個人的原因。”曾泰道:“可忠節似乎從來沒有聽說過他。”狄公點點頭道:“是呀,這確是怪事一件,從亞喀給沙爾汗的信中不難感覺到,他們的家族在月氏國內曾經非常顯赫,作為月氏執政大臣的忠節怎麼會沒聽說過呢……”曾泰推測道:“也許亞喀也是化名?”狄公緩緩點點頭:“有可能,至今為止,有關沙爾汗行為的推斷,隻停留在假設階段,沒有絲毫佐證。甚至連沙爾汗的死活都無法確定。然而,就沙爾汗的為人來看,他甘於放棄天朝的恩寵俸祿、榮華富貴回到月氏,我想,這裡定有更加誘人的東西等著他。因此有一點可以肯定,沙爾汗來到月氏的目的絕不僅止於替父報仇,他很可能有更大的企圖。”李元芳與曾泰、如燕對視道:“哦,什麼企圖?”狄公深吸一口氣道:“現在還不好說啊,我們暫且回到本案中來,通過前麵的分析,我們可以斷定,娜魯並不是本案的元凶,在她背後還有一隻黑手。雖然我們還無法確定此人究竟是誰,但就目前的情形看來,化名亞喀的沙爾汗與本案的聯係最為緊密,憑我多年斷案的直覺,循著這一思路追查下去應該會有所收獲。”李元芳惆悵道:“要想了解這些,首先便要娜魯肯配合。可她一談到亞喀便諱莫如深,我們該如何才能撬開她的嘴巴呢?”狄公笑了笑:“不要著急,今夜我提到了亞喀與沙爾汗的關係,娜魯非常震驚。等她安靜下來,就該想要了解整個事件的始末原委了,那時候,我們的機會也就來了。”殿中燃著孤燈,娜魯一動不動地坐在桌前,她目光呆滯,神情木然。“劈啪”一聲燭花爆開,娜魯猛地驚醒,抬頭四下看了看,發出一聲長長地歎息。忽然,窗外傳來“砰”的一聲輕響,娜魯跳起身奔到窗邊,輕聲道:“亞喀,是你嗎?”沒有回答。娜魯伸手推開窗戶,向外望去。四周一片寂靜。娜魯失望地歎了口氣,目光望向黑沉沉的夜色。房中一片漆黑,鐘氏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忽然,窗前黑影一閃,傳來了輕輕地敲窗聲。鐘氏翻身坐起,快步來到窗前,一張紙條從窗縫中塞了進來。鐘氏趕忙拿起紙條,借著月光飛快地看了一遍,她深吸一口氣,抬起頭來。已是深夜,驛館門前靜悄悄的。“吱呀”一聲輕響,大門緩緩打開,鐘氏探出頭來,四下看了看,而後,飛快地掩出門外,向驛館旁邊的小巷奔去。就在鐘氏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的瞬間,一條人影閃電般掠出驛館院牆,落在街道中央,正是如燕。她警覺地四下張望了一下,尾隨鐘氏奔向小巷。鐘氏一邊跑一邊回頭看,身後黑漆漆的沒有人跡,她收住腳步,氣喘籲籲地道:“你在哪兒?”一條陰森森的人影投在地麵上,沙啞的聲音響了起來:“你來了……”鐘氏向後麵看了看急促地道:“有什麼事,快說。”人影道:“你沒有露出破綻吧?”鐘氏道:“我到瓊塔府中送信的事,被如燕知道了。”人影急促地道:“什麼?”鐘氏道:“她隻是問了問,並沒有說彆的。”人影道:“從今天開始,我們不再聯係。記住我說過的話。否則他會死無葬身之地。”鐘氏渾身一抖道:“你答應過我,隻要我幫你做了這件事,就不會傷害他!”人影發出一陣陰惻惻的笑聲:“那完全取決於你,取決於你呀……”鐘氏道:“這是什麼意思,你,你要食言嗎?”沒有回答,地上的陰影消失了。鐘氏痛苦地靠在牆邊,輕聲啜泣起來。不遠處一座牆頭上,如燕靜靜地望著遠處的鐘氏,她沉吟片刻,縱身而起,消失在夜色中。狄公在房中靜靜地思索著。門外傳來低低的叩門聲。狄公道:“進來。”門開了,如燕走進屋中,回手關閉了房門。狄公微笑道,“如燕呀,怎麼還沒睡?”如燕單刀直入,徑自說道:“叔父,我想和您說說五娘的事情。”狄公詫異道:“哦,五娘怎麼了?”如燕深吸一口氣道:“最近幾天,五娘的行為非常奇怪。今天傍晚,公主和春紅在蘇特大街附近看到她走進一個大戶人家的府中。剛剛她又悄悄溜出驛館,跑到旁邊的小巷中與一個神秘的人物會麵。”狄公雙眉一揚道:“神秘人物?”如燕點點道:“正是,那個人躲在暗影中,我沒有看清他的臉。”狄公深吸一口氣道:“他們都說了什麼?”如燕道:“夜靜更深,我怕被他們發現,不敢靠得太近,沒有聽到說話的具體內容。但能夠感覺到,他們的神態非常急促。”狄公緩緩點了點頭道:“這個五娘有些意思……你是說今天傍晚,她跑到蘇特大街附近的一個大戶人家?”如燕道:“正是。是公主和春紅親眼看到的。”狄公喃喃地道:“蘇特大街附近,蘇特大街……”他深吸一口氣,囑咐道,“如燕,這幾日正是案件偵破的緊要關頭,我與元芳、曾泰恐怕無暇分心,五娘的事你要用起心來。”如燕點點頭:“叔父,我明白。”狄公沉吟片刻道:“先不要驚動她,看看她究竟要做什麼。”如燕認真地點了點頭。驛館門前的街道上熙來攘往,好不熱鬨。遠遠的,執政忠節帶著幾名衛士穿過人流,縱馬來到驛館門前,他翻身下馬,快步向裡麵走去。狄公、李元芳和曾泰正圍坐在桌前商量著什麼,傳來了低低的敲門聲。狄公抬起頭道:“請進。”門聲一響,忠節走了進來。狄公三人趕忙站起身,迎上前道,“忠節兄,有何消息?”忠節笑道:“狄公真是料事如神,果然不出你所料,娜魯要見你。”一縷陽光射進屋內,鐘氏雙眉緊蹙,坐在桌前發呆。突然,她咬緊牙關,雙手握成拳頭,似乎是下定了決心,猛站起身走到門前,伸手拉開房門,大步走了出去。鐘氏大步走到狄公房門前,停住腳步,深深吸了口氣舉起手來……“吱呀”一聲房門大開,狄公、忠節、李元芳和曾泰走了出來。一見鐘氏,四人愣住了,狄公微笑道:“五娘,有事嗎?”鐘氏臉色鐵青,渾身劇顫,嘴唇抖動起來。狄公驚詫道:“五娘,你怎麼了?”淚水溢出鐘氏的雙眼,猛地,她轉身向回跑去。狄公望著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身旁的幾人,深深吸了口氣。忠節提醒道:“狄公,我們走吧!”狄公點點頭,幾人快步向大門走去。鐘氏衝進房中,回手關閉房門,渾身不住地顫抖。傳來了低低的敲門聲。鐘氏如受驚的兔子一般跳起身來驚叫道:“誰?”“我,如燕。”鐘氏一把拉開房門,如燕站在門前,鐘氏撲進如燕的懷中痛哭失聲。如燕輕輕拍著她安慰道:“五娘,你這是怎麼了?彆哭,彆哭啊……”鐘氏抬起頭,抽咽著道:“我,我對不起先生,對不起你,我,我……”如燕扶起她道:“你究竟怎麼了?”鐘氏抬起頭來,張了張嘴,又咽了回去,她擦了擦臉上的淚水,緩緩搖搖頭道:“沒,沒什麼,彆問了。”說著,她輕輕掙脫如燕的懷抱,走進屋中,坐在桌旁。如燕回手關閉房門,走到她對麵坐了下了來。鐘氏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勉強笑了笑道:“如燕,我真的沒事,你,你去吧!”如燕道:“真的?”鐘氏抽了抽鼻子,點點頭。如燕站起身,向外走去。鐘氏道:“哎,你,你……”如燕停住腳步轉過身道:“怎麼?”鐘氏咽了口唾沫道:“你,先彆走,陪陪我好嗎?”如燕點點頭,坐回到她對麵,一言不發。鐘氏抬起頭看了她一眼道:“你怎麼不說話?”如燕笑了笑:“說什麼呀?從打到驛館住下以後,你就神神秘秘的,問你也不說實話,你還想讓我說什麼?”鐘氏深深歎了口氣道:“如燕,我心裡亂極了,一點頭緒也沒有……我答應你,隻要我想明白了,一定一五一十都告訴你。”如燕搖搖頭道:“好,隨你便吧!”鐘氏岔開話頭,道:“先生,先生最近好像很忙,案子破了嗎?”如燕道:“差不多了。昨天夜裡,國王差斥的妹妹瓊塔親王在馬廄中被人殺害……”鐘氏聞言如觸電般跳了起來,驚叫道:“瓊塔死了!”如燕也吃了一驚道:“怎麼了你,嚇了我一跳。”鐘氏自知失態,趕忙抑製住內心的恐慌道:“你是說,瓊塔死了?”如燕望著她,疑惑地道:“是呀,怎麼,你認識她?”鐘氏慌忙搖搖頭,掩飾道:“啊,不,不認識,不認識……”如燕道:“那你變顏變色地做什麼?”鐘氏道:“哦,我是聽說又死了人,心中害怕,這才……”如燕看著她,搖了搖頭道:“真不知道你的腦子裡在想什麼。”鐘氏深吸一口氣道:“她,她是怎麼死的?”如燕道:“被人騙到馬廄中殺死了。”鐘氏緊張地道:“誰?被誰殺死,抓到凶手了嗎?”如燕笑道:“怪哉,你怎麼對此事如此關心?”鐘氏強笑道:“沒,沒什麼,就是隨便問問。”如燕望著她道:“我看你問的一點兒也不隨便。五娘,你一定知道什麼,是嗎?”鐘氏緩緩低下頭。“好吧,你不願意說我也沒有辦法,希望你不會後悔。”鐘氏猛地抬起頭。如燕道:“殺害瓊塔的是王妃娜魯。”鐘氏驚道:“娜魯!”如燕點點頭:“怎麼?”鐘氏怯怯地道:“你們肯定嗎?”如燕望著她道:“是叔父他們親眼所見,娜魯用匕首殺死了親王瓊塔。怎麼,你想說什麼?”鐘氏咽了口唾沫道:“會不會是先生他們看錯了……”如燕雙眉一揚:“什麼意思?”鐘氏道:“沒,沒什麼,隻是,隻是……”如燕追問道:“隻是什麼?”鐘氏笑了笑:“隻是覺得娜魯王妃長得那麼美,氣質那麼高貴,怎麼會動刀子殺人呢?”如燕道:“是這樣啊,我還以為你知道什麼內情呢!”鐘氏吃了一驚,抬起頭來。見如燕正望著她。鐘氏趕忙躲開如燕的目光,低下頭去。如燕望著鐘氏慌張的神色,深深吸了一口氣。狄公一行飛馬來到王宮大門前,眾人翻身下馬。忠節對守門的衛士吩咐了幾句,衛士們兩旁讓開,狄公一行快步走進宮中。王妃娜魯焦急地徘徊著。殿門轟然打開,狄公、忠節、李元芳、曾泰快步走了進來。娜魯迎上前道:“狄公,您來了。”狄公點了點頭:“聽說王妃殿下想見我?”娜魯點點頭急迫地道:“我要知道死在王宮中的那位突勒特使究竟是亞喀還是沙爾汗?”狄公與忠節對視一眼道:“想知道真相很容易,但有一點,你我之間必須是真相對真相,不知殿下做好說真話的準備了嗎?”娜魯沉了一沉氣,慨然道:“是的。否則今日我也不會請狄公前來。這樣吧,狄公有什麼問題,儘管詢問,我一定實話實說,知無不言。”狄公微笑道:“非常好,那我們就開始吧。”娜魯點了點頭。“第一個問題,亞喀與王妃殿下是什麼關係?”娜魯深吸一口氣道:“亞喀是我的情人。”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大吃一驚。忠節脫口道:“你,你的情人?”娜魯緩緩點了點頭。狄公道:“他是月氏人嗎?”娜魯點頭道:“是的,我還是從頭說起吧!”狄公點點頭道:“不要著急,慢慢道來。”娜魯長歎一聲道:“我的家族姓法賽裡,是月氏老國王沙伯略的親族。”狄公道:“沙伯略?”娜魯點點頭。忠節解釋道:“沙伯略國王是先王差斥的前任,他在位二十多年。那時,我們還都是孩子。怎麼,狄公知道沙伯略國王?”狄公緩緩搖了搖頭道:“這個名字似乎非常耳熟。啊,殿下,你繼續說吧!”娜魯點了點頭道:“國王差斥繼位後,夥同其弟委它和妹妹瓊塔用儘殘忍的手段迫害老國王沙伯略的親族後人。我的父母兄弟被他活活埋葬在三危山下。這還不算,他還派侍衛將我搶進宮中強占為妃……說句實話,從我進宮那天起,就恨不得生食其肉!”狄公深吸一口氣,目光望向忠節。忠節長歎一聲,緩緩點了點頭道:“這些我也曾聽人講起過。”狄公道:“看起來,差斥並不是個仁慈之輩。”娜魯眼中燃著怒火,罵道:“差斥這個惡賊怎配當‘仁慈’二字,他是個不折不扣的衣冠禽獸!”狄公打斷地道:“好了,說說亞喀吧!”娜魯點點頭,麵色漸漸平靜下來,緩緩憶道:“那是兩年前,在達曷水畔的一次狩獵中我遇到了亞喀。當時他隻是個平民,然而,他的熱情和博學深深吸引了我。於是,我征得差斥的同意將他請入王宮中,教我學習古希伯來文……慢慢的,我們相愛了。”狄公疑道:“在進宮之前,亞喀隻是個普通平民?”娜魯道:“正是。”狄公道:“你繼續說吧!”娜魯道:“亞喀得知我的境遇非常同情,他答應幫助我複仇,並且協助我登上王位。從那時起,我二人就在暗中策劃刺殺差斥。”忠節道:“你們可真是處心積慮呀!”狄公問道:“亞喀是怎麼與突勒的賀魯勾結在一起的?”娜魯回憶道:“那是今年初,差斥派遣亞喀到突勒進貢方物。亞喀回來後對我說,自己與咄陸部可汗賀魯約定,隻要幫助賀魯將大周和親使團送給吉利可汗的黃金大盤偷換出來,賀魯就出兵替我除掉差斥,輔佐我登上月氏國王的寶座。我非常高興,便欣然答允。亞喀攜帶賀魯的親筆信對差斥威逼利誘,最終,差斥因懼怕賀魯的勢力勉強應允。自此後,亞喀每天夜間都率人在王宮內練習摸黑盜換大盤,直到所有人都能夠在黑暗中準確找到大盤的位置。”李元芳憤憤地道:“好家夥,你們可真下本兒呀!”狄公長歎一聲道:“是呀,如此精密的計劃,也難怪你們身陷詭計中而不覺。”娜魯道:“果然,李大將軍和曾大人率領的大周和親使團在烏什海遇襲,來到月氏。那天夜裡,差斥在宮中大擺宴席,席間,吊燈突然墜地,摔得粉碎……”她又講起那天的情形:巨大的琉璃風燈從殿頂急墜而下。李元芳大驚,厲聲喊道:“快閃開!”喊聲中,他一個箭步衝上前來,將曾泰、差斥和忠節等人推在一旁,說時遲那時快,“哐啷”一聲巨響,巨大的琉璃頂燈重重地落在地麵,摔得粉碎,琉璃碴子四散飛濺。殿中霎時一片漆黑。與此同時,國王寶座後的暗門打開,“亞喀”——沙爾汗率人抬著安裝好毒箭的大盤熟練地繞過人群,來到放置真大盤的宮殿中央。就在此時,李元芳大喝一聲道:“張環,保護大盤!”沙爾汗高聲答道:“是!”說著,他衝身旁眾人一揮手,眾人快步上前,無聲地將真大盤抬走,將安裝好毒箭的假大盤放在了原地。沙爾汗率人疾速退入暗道。差斥高聲喊道:“快,掌燈上來!”不一會兒,幾名宮人手拿燭台跑了進來,殿中登時明亮起來。李元芳快步走過去,隻見黃金大盤好好地放在原地。娜魯道:“整個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忠節氣憤地道:“真想不到,在我堂堂月氏的皇宮之中竟然進行這樣齷齪卑鄙的勾當,真是有辱國體!”李元芳道:“難怪張環說,當時殿中一片混亂,他沒有聽到我的話,原來那聲是,是沙爾汗答的。”娜魯倒吸一口涼氣道:“沙爾汗,你說的沙爾汗就是亞喀嗎?”狄公道:“王妃殿下,你先將此事的來龍去脈講清,之後我會解答你的疑問。”娜魯點點頭道:“好吧。自使團離開月氏,差斥整日生活在憂懼之中,害怕李將軍回來找他。當時,我也非常擔心,但亞喀勸我說,賀魯是不會讓使團活著逃出石國的。然而,這話說了還不到十天,李將軍和曾大人便與公主趕到月氏討要說法,差斥驚慌之下與亞喀商議,二人決定一不做二不休,將李將軍一行殺死在宮中。後麵的事情李將軍就都知道了。”李元芳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道:“後來,我們逃出生天,這一定出乎差斥和亞喀的意料。”娜魯道:“正是。你們逃走後,差斥怕得要死,他埋怨亞喀將他推上死路;而亞喀更是抑鬱,本來說好事成之後,賀魯出兵助我除掉差斥,扶我登上王位,可賀魯卻出爾反爾,食言而肥,拒不踐行諾言。亞喀無可奈何隻得返回月氏。”狄公與李元芳、曾泰對視道:“你們費儘心機,助紂為虐,協助賀魯這奸賊害死吉利可汗,挑起大周與突勒的戰火,結果你們得到了什麼,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娜魯長歎道:“這是誰也沒有想到的結果。亞喀對我說,往後隻能靠我們自己了,當時我也很絕望。就在此時,差斥因害怕天朝興師問罪,決定殺死亞喀,用他的人頭向天朝請罪。然而此事被我聽到,立刻告訴了亞喀,於是,我們決定先下手除掉差斥……”一個紙包被放入娜魯的手中,娜魯抬起頭道:“亞喀,這是什麼?”亞喀輕聲道:“這是一種奇毒,名叫海棱香粉,聞後能使人變得瘋狂,而後精疲力竭而亡。據我觀察,差斥每晚都要到金銀廊中,你立刻前去將此藥下在金銀廊的風燈之中,隻要燈中的火燭燃燒起來,差斥就完了!”娜魯看了看手裡的藥包:“這能行嗎?”亞喀道:“放心吧,這是百試百靈的奇毒,今夜就是差斥的死期!”金銀廊中靜悄悄的,兩名衛士在門前把守。腳步聲響,娜魯在侍女的陪同下緩緩走來。衛士躬身施禮道:“王妃殿下。”娜魯點了點頭道:“國王陛下在嗎?”衛士道:“國王不在這裡。”娜魯點了點頭道:“我進去看看。”衛士趕忙打開大門,娜魯走進金銀廊中。金銀廊內擺滿了製作精巧的金銀器,琳琅滿目。娜魯緩緩走到差斥常坐的圓桌前,用身體擋住侍女們的視線,將紙包中的海棱香粉倒進風燈中,而後四下看了看道:“我們走吧!”娜魯道:“我安排好了一切,便回到寢殿中耐心等待。果然,到了夜半,我聽到金銀廊方向傳來一陣陣咆哮,便立刻起身去看,差斥已徹底瘋狂,他用刀將自己的肢體截下,口中‘嗬嗬’怪叫,過了一會兒,便氣絕身亡。我又高興又害怕,趕忙跑到亞喀房中,誰料想……”亞喀端坐在書桌前,一動不動。娜魯衝進殿中,回手關閉殿門,壓低聲音喊道:“亞喀,差斥,差斥死了!”亞喀沒有回答,也沒有動。娜魯衝到他身旁,拉住他的臂膀道:“你說話呀!”亞喀的身體應手而倒,趴在了書桌上。娜魯驚叫著跳在一旁,睜大了雙眼。亞喀一動不動地趴著。娜魯深吸一口氣,輕聲叫道:“亞喀,亞喀……”亞喀仍然沒有反應。娜魯緩緩走到他身旁,揭開了他的蒙麵黑布,隻見亞喀臉色鐵青,大睜著雙眼,眼中充滿了疑惑。娜魯輕輕晃了晃他:“亞喀……”沒有回答。娜魯把手放在他的鼻端探了探,已經沒有了呼吸。娜魯連退兩步,渾身顫抖著,猛地,她一聲哀號撲上前來抱住亞喀的屍身痛哭失聲:“亞喀,亞喀……這是怎麼回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是誰害死了你,誰害死了你!”忽然,娜魯的目光落在了亞喀的右手上,隻見亞喀手中握著一張紙條。娜魯趕忙將紙條取下展開,上麵寫著:“娜魯,看到這張紙條時,差斥應該已經死了。我也不能繼續留在宮中,否則不但自身難保,還會牽連到你。因此,我服用了一種神奇的藥物,能使心跳暫時停止跳動。你要讓宮人們看到我的‘屍體’,讓他們認為我已經死了,這樣我才能繼續在暗中助你完成夙願,登上國王的寶座。我的愛人,見到屍體千萬不要驚慌,命內侍將屍體放在中土廟的銅佛下,幾個時辰後我自然會醒來。今後,我將用傳信的方式告訴你下麵的行動步驟。”深夜,山中梟鳴猿啼,中土廟四周空無一人。靜夜中響起急促的腳步聲,幾名內侍抬著亞喀的屍體來到中土廟的大銅佛前,將屍身放在了地上。娜魯道:“一天後,我派貼身侍女趕到中土廟,她回來告訴我,亞喀的屍身已經不見了,我這才放心。”狄公道:“也就是說,亞喀沒有死?”娜魯點了點頭。李元芳道:“大人,又被您言中了。”狄公深吸一口氣道:“殺死委它和瓊塔的行動都是他以傳信的方式指揮你做的?”娜魯道:“正是。前天夜裡,我接到他的傳信,讓我趕到中土廟依計而行……”靜夜中響起急促的馬蹄聲,一騎黑馬轉眼奔到壇前,馬上乘客翻身躍下,摘下頭戴的風帽,正是委它。他四下看了看,拾級而上,快步向廟內走去。不遠處一塊巨石後,王妃娜魯緩緩露出頭來。委它快步登上壇頂四下尋找,娜魯在不遠處緊緊相隨。隻見委它走到西邊的銅鐘之下停住了腳步。娜魯伏在一塊巨石後靜靜地望著。委它東張西望,似乎在等什麼人,忽然,靜夜中傳來一陣“吱呀呀”的摩擦聲。委它詫異地四下張望,聲音越來越大,委它猛一抬頭……說時遲那時快,頭頂的銅鐘直落下來,將委它扣在中央。巨石後的娜魯飛奔而出,從懷中掏出海棱香粉,倒在銅鐘接地的縫隙邊緣,點燃後拚命地向裡麵煽著,黑煙飄進鐘內。不一會兒鐘內的委它瘋狂起來。娜魯抓起鐘旁的木杵狠狠撞擊銅鐘。鐺鐺鐺……沉渾的鐘聲遠遠傳了出去。娜魯木然道:“就這樣,我在亞喀的指揮下,解決了仇人委它。今天夜裡,他再次傳信讓我趕到馬廄中埋伏,後麵的事情,你們都看到了。”狄公道:“兩次殺人都是你命人給委它和瓊塔傳信,約二人出外赴約嗎?”娜魯答道:“當然不是。這二人對我戒懼頗深,我命人傳信他們一定不肯出來。”狄公與李元芳對視一眼,點了點頭道:“那傳信之人又是誰呢?”娜魯道:“應該是亞喀。”狄公道:“委它和瓊塔怎麼會相信亞喀?”娜魯道:“這,這我就不太清楚了……也許,也許是亞喀使用了什麼方法。”狄公深吸一口氣,沒有說話。忠節道:“既然一切都是亞喀指使的,你總該知道他的下落吧?”娜魯的眼中掠過一絲憂傷,緩緩搖了搖頭道:“自從他出宮後,我就再也沒有見到他。他在傳信中也沒有提起自己的住處。”忠節冷笑道:“僅憑一張紙條就能命令你一個堂堂王妃去殺人,這怎麼可能?”娜魯笑了笑,反問道:“執政大人,事到如今,我還有什麼必要說謊?”忠節嗤笑道:“將責任推在旁人身上,意圖為自己減輕罪責!”娜魯搖了搖頭道:“狄公,娜魯今日所說句句是實,你號稱天朝神斷,至少應該能夠聽出真假吧?”狄公未置可否,又問道:“亞喀給你傳信,是用什麼方式?”娜魯也不糾纏,答道:“有時是將紙條放在宮門西側的金獅之下。有時會直接放在寢殿的窗台上。”狄公雙眉一揚:“也就是說,他還能夠進到王宮之中?”娜魯點點頭:“應該是的。”忠節冷笑道:“真是一派胡言,宮禁中戒備森嚴,他怎麼可能進來?”娜魯道:“亞喀具體是用什麼樣的方法進宮,這我就不清楚了。我隻保證我說的話是真的。”狄公又道:“還有一個問題。”娜魯道:“狄公請講。”狄公道:“差斥的死亡現場留下了一段手指骨和腳趾骨;委它的死亡現場留下一縷馬鬃,這些象征著下一個被害者身份的東西是誰留下的?”娜魯搖搖頭:“我從沒有留下過什麼,如果有的話,就應該是亞喀留下的。”狄公道:“你遺失在現場的香袋是怎麼回事?”娜魯道:“此事確實非常奇怪,我也百思不解。那隻香袋已經丟失了將近一個月,不知為什麼竟會出現在中土廟中。”狄公雙眉一揚道:“你是說,香袋早就丟了?”娜魯道:“正是。”狄公深吸一口氣,緩緩點了點頭。娜魯道:“狄公,你的問題我都已據實回答,對於我提出的問題,您是不是也應該履行自己的諾言呢?”狄公點點頭道:“當然。王妃殿下,現在我可以告訴你了,從突勒回來之後的亞喀便已經被沙爾汗所替代了,在你身旁指揮你的所謂‘情人’,其實是沙爾汗,而不是亞喀。”娜魯登時驚呆了,她杏眼圓睜,急急問道:“沙爾汗是誰?他怎麼可能替代亞喀?”狄公道:“沙爾汗是製作金銀器的巨匠,天朝內侍省將作大監,他與亞喀是孿生兄弟,二人長得一模一樣。”娜魯一聲驚叫,跌坐在椅子上,顫聲道:“孿生兄弟……”狄公道:“是的,我們在洛陽查抄沙爾汗府時,曾經發現了亞喀寫給哥哥沙爾汗的信件,信中說,月氏將有大事發生,要沙爾汗回去替父報仇。”娜魯驚疑不已:“替,替父報仇?”狄公點點頭道:“正是。半月前,我們逮捕了沙爾汗的同夥武攸德,據他交代,早在半年之前,沙爾汗兄弟便互換了位置——亞喀頂替沙爾汗在我朝中任職,而沙爾汗則替代亞喀潛伏在月氏國中,製作那麵奪去吉利可汗性命,內中安裝了毒箭的假金盤。”娜魯聲顫氣結地道:“替換?就是說,在我身邊的不是亞喀,而是,而是沙爾汗……”狄公道:“是的。這二人隻有一點不同,那就是沙爾汗的脖頸後有一顆黑痣,而亞喀卻沒有。”娜魯哽咽著道:“亞喀,亞喀現在哪裡?”狄公道:“幾個月前在洛陽,他率領的逆黨被天朝大軍包圍,亞喀服毒自儘!”娜魯一聲哀號癱倒在椅中,痛哭失聲道:“他,他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狄公深吸一口氣道:“這也正是我想知道的。”狄公、李元芳、曾泰、忠節緩緩走出大殿。忠節長出一口氣道:“真相終於大白,娜魯夥同沙爾汗謀害國王兄妹,證據確鑿。狄公,今日下午我就舉行貴族會議,共定娜魯之罪。”狄公緩緩點了點頭。“月氏內亂方平,國內動蕩,貴族會議另一個重要任務就是要儘快推舉出一位德才兼備的新國王治理國家,此為當務之急,不可再拖。”狄公微笑道:“依老朽看來,這位新君主非執政大人莫屬啊!”李元芳也附和道:“國王差斥兄妹被殺,王妃娜魯又是殺人凶手,自此差斥家族後繼無人。月氏國中論資曆、論威望,誰還能與執政大人相比,這國王當然是非忠節大人莫屬了。”曾泰拱手笑道:“執政大人,可喜可賀呀!”忠節滿麵喜色,笑道:“話雖如此,還要經過貴族會議決定。”狄公擺了擺手道:“那不過是走走形式而已。忠節兄,我中國有句古話叫當仁不讓。你有氣度、有能力治理這個國家,就要挑起這副重擔。施政要以仁為本,中庸懷柔,切不可崇尚殺戮,極端凶暴,差斥便是前車之鑒。”忠節握住狄公的手道:“狄公,您的話是金玉良言,忠節銘記在心。感謝三位鼎力相助,若有驅使,在所不辭。”狄公正色道:“而今娜魯雖已落網,然沙爾汗卻遁跡無蹤,此人為天朝叛臣,天下公賊,雙手沾滿我大周臣民的鮮血,因此,必須要將之緝拿歸案!”忠節道:“娜魯說的亞喀便是沙爾汗?”狄公道:“正是。”忠節深吸一口氣,躊躇道:“狄公,您認為娜魯說的話可信嗎?幾日前,我命心腹進宮查詢亞喀之事,有幾名內侍親眼看到了亞喀的屍體。”狄公點點頭道:“是的,當天晚上,在月氏驛館你對我說起過此事。”忠節點點頭:“這死去的人怎麼可能再複活?狄公,會不會是娜魯為減輕責罰,將主謀之罪推到死去的亞喀,也就是您說的沙爾汗身上?”曾泰道:“恩師,學生也有這種懷疑。”狄公抬起頭道:“哦,說說看。”曾泰道:“娜魯並沒有親眼看到亞喀複活,她怎麼能夠斷定從宮外帶進來的紙條是亞喀本人所寫?”狄公點點頭,讚許道:“嗯,有道理,說下去。”曾泰道:“既然她不能肯定紙條的真實性,又怎麼可能僅憑一張紙條便去殺人?王妃娜魯是何等精明,會做這樣的蠢事嗎?”狄公認真地聽著,沒有說話。李元芳道:“大人,曾兄說得有道理。娜魯詭計多端,非常狡猾,不太可能做出這種幼稚的舉動。”狄公道沉吟片刻,點點頭道:“我看這樣吧,此事還須煩勞執政大人。”忠節道:“哎,狄公說到哪兒去了,但有驅使,儘請吩咐。”狄公點點頭道:“忠節兄,貴族會議結束後,你與曾泰二人依娜魯所說找到將亞喀屍體送往中土廟的內侍,向他們詢問當時的情況,印證一下娜魯所言的真實性。”忠節和曾泰對視一眼,點點頭道:“好。”狄公道:“之後,你們率領衛士前往中土廟,仔細搜查四周,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蛛絲馬跡。”忠節道:“請狄公放心,我二人立刻去安排。”狄公點了點頭道:“有勞了。”忠節與曾泰急匆匆走出宮門。狄公望著他們的背影,長長出了口氣,他轉過身,目光望向遠方,口中喃喃地道:“沙伯略,沙伯略……”李元芳道:“大人,您說什麼?”狄公抬起頭道:“啊,沒什麼,沒什麼。元芳,我們回去吧!”李元芳點了點頭,宮門前的衛士帶過馬來,二人上馬向驛館方向而去。蘇特大街熙熙攘攘,人流川湧。鐘氏雙眼直勾勾地望向前方,漫無目的地在人叢中穿梭。身後不遠處,如燕緊緊跟隨。鐘氏神情木然,大步向前走著,一陣風吹過,她的眼中溢出兩行淚水,猛地,她停住腳步,蹲在地上,輕輕抽泣起來。一隻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鐘氏一愣,抬起頭來,如燕站在她身旁。鐘氏吃了一驚,趕忙抹去眼角的淚水,站起身道:“如燕,你怎麼在這兒?”如燕舉了舉手裡的紙袋道:“上街買些香料。你怎麼了,乾嗎蹲在大街中央?”鐘氏勉強笑了笑道:“沒,沒什麼,突然一下心裡悶得慌。”如燕道:“現在好了嗎?”鐘氏道:“好多了。”如燕道:“一起走走吧。”鐘氏點了點頭,二人沿街向前走去。走了幾步,鐘氏看了如燕一眼道:“我們什麼時候才能離開這裡?”如燕道:“等案子破了吧!”鐘氏長歎一聲,喃喃地道:“等案子破了,我們就走不了了……”如燕猛地抬起頭道:“你說什麼?”鐘氏停住腳步拉住如燕道:“如燕,我求求你,你能不能勸勸先生,不要再管這裡的事情,馬上離開月氏!”如燕望著她道:“哦,為什麼?”鐘氏咽了口唾沫道:“相信我,這裡很危險,真的很危險!我們一日不離開,先生的性命就一日沒有保障……”如燕緊緊盯著鐘氏的雙眼:“五娘,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鐘氏將頭扭向一側,閃開如燕的目光道:“彆再問了,相信我的話,勸先生趕快離開月氏!”如燕望著她道:“你了解叔父的為人,要他離開,總要有個好理由,否則你想想,他會聽我的嗎?”鐘氏幾乎是哀求地說道:“如燕,我隻能告訴你,我們已經陷入了恐怖的漩渦中,再不離開所有人都會死無葬身之地!”驛館中靜靜的。走廊中人影一晃,武元敏哼著小曲兒快步走了過來,忽然,旁邊的一間房中傳出一聲輕響,武元敏停住腳步,轉頭望去,發出聲響的是鐘氏的房間。武元敏走到門前,側耳聽了聽,聲音消失了。她舉起手想要敲門,可眼珠一轉,臉上露出一絲笑容,猛地,她一把推開房門竄了進去……屋裡沒有人。武元敏奇怪地四下看著,忽然,她的目光落在了窗簾下麵。窗簾與地的縫隙間露出一隻腳,腳輕輕動了動。武元敏狡黠地一笑,躡手躡腳地走過去,一把掀開窗簾……武元敏傻了,窗簾後竟站著一個纏頭蒙麵的波斯男人!她驚叫著轉身想跑,身後人影閃動,一隻有力的大手狠狠地捂住了她的嘴,將半聲驚叫硬生生地按了回去。武元敏渾身顫抖,睜大了驚恐的眼睛。猛地,眼前一黑,一隻黑色的布袋套在了她的頭上。大殿中的氣氛非常嚴肅,貴族會議正在召開。忠節坐在首輔的位置,曾泰坐在他身旁。數十名月氏貴族列於其下。忠節朗聲宣布道:“鑒於王妃娜魯的嚴重罪行,我特召開貴族會議,請諸位共同議定其罪。”下麵議論紛紛。貴族卡拉道:“娜魯殺害了國王和兩位親王,理當絞死!”貴族阿裡站起身道:“可娜魯是先王差斥的妻子,月氏國的王妃,處以極刑不太合適吧?!”卡拉道:“娜魯謀害國王罪大惡極,不殺不足以平民憤。阿裡大人,難道就因為他是王妃就可以謀害國王而不受到應有的懲罰嗎?”卡拉身後的幾名貴族齊聲響應:“卡拉大人說得對,娜魯必須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對,絞死她!”阿裡道:“公然處死一位王妃,有辱月氏國體。”一位老貴族站起身道:“阿裡說得有道理,此事應當三思而行。”卡拉冷笑道:“二位大人的意思,不會是要判娜魯無罪吧?!”阿裡道:“那當然不是。我建議判娜魯終身幽禁宮中。”此言一出,擁護卡拉的人發出一陣噓聲。卡拉道:“殺害了國王和兩位親王,隻被幽禁宮中,今後月氏國法律當中殺人償命這一條可以改改了,改為殺人無罪,啊,眾位大人!”眾人一陣哄笑。阿裡和老貴族尷尬地坐了下來。卡拉衝忠節道,“執政大人,娜魯是殺害國王的元凶首惡,必須嚴懲。”貴族們齊聲喊道:“卡拉說的對!”“吊死這個歹毒的女人!”忠節站起身來,擺了擺手道:“娜魯身領重罪,理當嚴懲,然阿裡和毛拉兩位大人所慮也要考慮。月氏雖為西域小國,也有尊嚴榮辱,公然處死王妃的確不妥。”卡拉道:“執政大人的意思是……”忠節道:“中和兩派的意見,取折中之法,賜娜魯毒酒,死後按王妃之禮葬之,諸位以為如何?”卡拉與周圍的貴族們交流了一下,點頭道:“這樣既懲處了殺人凶手,又保全了王室的麵子。非常周到,我擁護。”阿裡也站起身道:“我也選成!”眾貴族齊聲道:“擁護!”忠節點點頭道:“非常好,第一個議題諸位已達成了共識。現在開始第二個議題:月氏動亂方平,國不可一日無主,請諸位公推一位大家都信服的貴族擔任國王!”卡拉率先道:“說到大家都信服,除了執政大人還有誰?”阿裡也道:“卡拉大人說的對,執政大人本就是月氏國的首輔,而今國王後繼無人,當然該由大人繼任新任國王!”眾人齊聲應和:“執政大人,國王之位非你莫屬,就不要再謙遜了!”“是呀,執政大人儘快加冕為王,月氏也就安定下來了!”忠節身旁的曾泰微笑道:“執政大人,這是眾望所歸,你就當機立斷吧!”忠節站起身,鄭重地道:“承諸位信任,忠節不敢推辭。三日後行加冕禮,全國同慶!”眾貴族站起身,右手撫胸,在卡拉和阿裡的率領下躬身道:“我等誓死效忠忠節國王陛下!”會議結束,眾貴族走出大殿向王宮門前走去,忠節和曾泰隨人流來到殿外。曾泰笑道:“執政大人眾望所歸,繼任國王真是可喜可賀呀。”忠節道:“忠節慚愧,若不是狄公和眾位相助,月氏恐怕還陷在內亂之中,不能自拔。”曾泰道:“執政大人……啊不,國王陛下言重了。”二人對視一眼,哈哈大笑。一名衛士奔到忠節麵前道:“奉執政大人之命,已經找到了護送突勒特使亞喀屍身到中土廟的四名內侍。”忠節與曾泰對視一眼道:“現在哪裡?”衛士道:“在後花園中等候詢問。”忠節對曾泰道:“走。”二人快步向後花園走去。驛館門前人來車往熱鬨非常。狄公在房中緩緩踱著步口中喃喃地道:“沙伯略,沙伯略……這個名字究竟在哪裡聽到過?”李元芳端著茶盤站在狄公房門外,透過門縫向裡麵望去。房中,狄公凝神思索,緩緩踱步。李元芳看了看手中的茶盤,無奈地搖了搖頭。如燕快步走過來,輕聲道:“元芳,叔父在嗎?”李元芳“噓”了一聲,點了點頭道:“自打回到驛館,便將自己關在屋中,不知在想些什麼。”如燕伸手就要敲門,被李元芳一把攔住道:“哎,你乾什麼?”如燕道:“跟叔父說點兒事兒。”李元芳埋怨道:“家裡的規矩你不是不知道,大人想事兒的時候任何人不得打擾。”如燕急道:“我也有急事呀,你快閃開!”李元芳剛想說話,裡麵傳來狄公的聲音:“元芳,如燕,你們進來吧!”如燕瞪了李元芳一眼道:“就你事兒多!”說著,推開李元芳,開門走了進去。李元芳無奈地搖搖頭,端著茶盤也跟了進去。如燕快步走到狄公麵前,施禮道:“叔父。”狄公點點頭:“是不是五娘那邊兒有什麼動靜?”如燕點了點頭:“五娘的行為越來越怪異,今天上午,她離開驛館,到蘇特大街上漫無目的地閒逛,一會兒,突然蹲在大街中央哭了起來……”狄公與李元芳對視一眼道:“哦……後來呢?”如燕道:“我趕忙上去與她搭話,她見到我很驚慌,有些不知所措。我假裝什麼都不知道,與她閒聊了幾句,她突然對我說,咱們的處境很危險,要我勸您馬上離開,否則大家會死無葬身之地。”狄公深吸一口氣道:“她一定是知道什麼,卻有難言之隱,不肯明言。”如燕道:“我也這樣想。”李元芳道:“這倒怪了,她在這裡無親無故,又沒人惹到她,能有什麼難言之隱?”如燕道:“不,據我多日的觀察,五娘身上定然隱藏著一個巨大的秘密。可不知因為什麼原因,她怎麼不肯說出來。”狄公深吸一口氣道:“此事不簡單呀,五娘的怪異行為絕不可能是空穴來風,定與我們目前的處境或與我們調查的案件有緊密的關聯。”李元芳雙眉一揚道:“哦?”狄公吩咐道:“如燕,對五娘你要注意引導,令她對你不加戒備,這才能引其吐露真言。直覺告訴我,也許從她的口中能夠得到一些我們想知道的東西。”如燕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道:“好,我試試吧!”狄公拍了拍她的肩膀,李元芳將茶碗遞過來道:“大人呢,喝口水吧!”狄公接過茶碗喝了一口道,“嗯,好,真是香茶啊!”李元芳道:“整整一天了,您是水米沒打牙,從王宮回來就將自己關在房間裡,大人,您究竟在想什麼?”狄公放下茶盞,說道:“今日審訊娜魯之時,她提到了一個名字——沙伯略……”李元芳接道:“沙伯略,您說的是月氏老國王?”狄公點點頭:“正是,這個名字非常熟悉,可我卻始終想不起是從哪裡聽到的。”李元芳道:“怎麼,大人,這個名字很重要嗎?”狄公深吸一口氣道:“我隱隱感覺到,它對於我、對於自洛陽善金局開始的整個陰謀來說似乎都有重大關涉,隻是,隻是……”忽然,如燕雙掌一擊,道:“哎,叔父,我記得在查抄沙爾汗的書房時,從暗格中發現了大汗之戒的圖紙,圖紙的左下角寫著製作人的名字,便是沙伯略。”猛的,狄公一拍腦門,脫口喊道:“對呀,就是在沙爾汗家……”“哢”的一聲輕響,屏風正中的兩扇立麵像門一般兩旁打開,露出了裡麵的暗格。狄公閃目向內望去,隻見裡麵放著一卷發黃的油紙和幾封書信。狄公伸手拿出油紙卷,慢慢展開。大汗之戒的圖樣映入眼簾。如燕低呼道:“虎頭飛鷹!”狄公點了點頭,仔細觀看圖紙。這張圖紙已經老舊發黃,顯而易見,已經曆了幾十年甚至上百年。圖的右下角記錄著打製戒指的二十三個步驟,圖形的左上角寫著一串蝌蚪狀的波斯文字。狄公對鐘氏道:“夫人,你來看看,這些文字你認得嗎?”鐘氏接過圖紙看了一遍,點點頭:“國老,這是波斯文,拙夫沙爾汗曾教過妾身,因此,能夠認得一二。”狄公雙眉一揚道:“太好了。那你看一看,圖紙左上角寫的一串文字,是什麼意思?”鐘氏接過圖紙細細看了一遍:“這行字的意思是,月氏王沙伯略為骨咄陸可汗陛下製作。”狄公雙手一拍道:“不錯,不錯,這個月氏國王沙伯略便是大汗之戒——虎頭飛鷹的製作人,也是一位金銀器巨匠。”如燕也回憶道:“叔父,我記得當時你曾問過五娘,沙伯略與沙爾汗是什麼關係,她回答說不太清楚。”狄公道:“正是。現在,我仍然要問這個問題,這二人究竟是什麼關係?”如燕道:“可以肯定,他們的關係定然非同尋常,否則這張為突勒大汗製作權力之戒的珍貴圖紙怎麼可能在沙爾汗手中?而沙爾汗正是利用這張圖紙重新製作了大汗之戒來陷害叔父的。”狄公深吸一口氣連連點頭道:“亞喀曾在給沙爾汗的書信中提到替父報仇。而今日,我們恰恰從娜魯口中得知,差斥使用陰謀詭計謀害了老國王沙伯略,這才登上國王的寶座。”李元芳道:“不錯。”狄公雙眸精亮,興奮地道:“好,我們來做一個假設,假設沙伯略與沙爾汗是父子,那麼沙爾汗勾結賀魯,返回月氏,除了殺死差斥替父報仇之外,還會有什麼目的?”李元芳脫口道:“繼承父誌,奪回月氏王國!”狄公拍了拍李元芳的肩膀道:“一語中的,如果這個假設成立,那麼,沙爾汗放棄聖上的恩寵,舍棄榮華富貴,死心塌地為賀魯賣命,便都有了最合理的解釋!”李元芳與如燕對視一眼道:“如果事情真是這樣,那麼沙爾汗一定還活著,而且,仍在暗中操縱這一巨大的陰謀。”狄公道:“當然,沙爾汗不會死,也不可能死!”話音未落,房門“砰”的一聲打開了,曾泰衝了進來:“恩師!”狄公趕忙迎上前去:“曾泰,怎麼樣,有何發現?”曾泰急促地道:“我與忠節大人找到運送亞喀屍身到中土廟的四名內侍,證明了娜魯的話,他們確實是將亞喀的屍體放在了中土廟的大銅佛前。於是我與忠節大人率衛士來到了中土廟……”忠節與曾泰站在三層壇上,衛隊漫山遍野展開搜查。忠節疑惑道:“曾大人,不知狄公要我們搜查什麼?”曾泰道:“我想恩師的意思肯定是要我們查勘有沒有沙爾汗的蛛絲馬跡。”遠遠的,一名衛士飛奔而:“執政大人,我們在後山發現了一個洞穴,裡麵陳放著一具屍體!”忠節與曾泰對視一眼道:“走,去看看!”這是一座不大的山洞,位於半山腰間。忠節與曾泰跟著那名衛士快步走進山洞。一具屍體橫陳在洞中。曾泰從衛士手中接過火把,蹲下身翻過屍體,用火把向屍體的臉上照去,他登時驚呆了。死者正是沙爾汗!曾泰道:“學生萬萬沒有想到,死者竟然是沙爾汗!”李元芳驚呼道:“沙爾汗死了!”曾泰道:“是呀!”李元芳道:“曾兄,你能肯定?”曾泰道:“我與沙爾汗雖然說不上非常熟悉,卻也有過數麵之交,怎能認錯?”李元芳倒吸一口涼氣,目光望向狄公。狄公靜靜地思索著。如燕輕聲道:“叔父,這,這是怎麼回事?您剛剛說過,沙爾汗不會死……”狄公抬起頭道:“叫上五娘,我們立刻趕往中土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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