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偉的神都洛陽城,雉堞連雲,極儘奢華,城中街市寬闊,建築雄奇,中有洛水橫貫而過,城中分四十八坊,坊間有街道縱橫相貫,買賣鋪戶,茶樓酒店,樂坊瓦肆,鱗次櫛比。庭嵌金珠,戶盈羅綺,真可以說是人間天上。皇城位於洛陽正北方向,金碧輝煌,殿閣層層,飛簷鬥拱,鉤心鬥角,覆壓數十裡,威嚴端莊,隔離天日,這裡無疑是洛陽城中最雄偉,也是最炫目的所在。皇城東側的承福門內隱藏著一座不太起眼的銀頂灰磚建築,西靠宮牆,東依明堂,銀頂朱漆大門內七進灰磚殿閣式建築,古拙質樸,安寧靜謐。朱紅大門上方的匾額上書寫鎏金大字:善金局。這善金局專為皇帝製作金銀器所設,是皇家製禦坊。坊內集中了本朝、波斯、大食等諸國的數百名頂尖金銀器製作工匠,為皇帝製作大量精美的金銀器,不但在當時蜚聲海內外,有很多精品更是流傳至今。隻見善金局大門前,數十名全副武裝的鐵甲禁軍嚴密把守。一頂官轎停在大門前,轎簾打開,一位懸玉帶、服紫袍、頭戴官襆的胡人走下轎來,快步來到大門前,守門禁軍衝他躬身行禮,齊聲道:“沙大人!”那胡人點了點頭,慢慢地抬起雙手,一個禁軍上前搜摸他的衣襟,一看就知道這是例行的檢查。這位沙大人正是當朝皇帝的寵臣——將作大監沙爾汗。善金局隸屬內侍省將作監,因局內常存大量金銀,所以,南衙下轄的五百名左玉鈐衛鐵甲禁軍晝夜把守,不管是王公貴戚,還是親信閣僚,即使是將作大監沙爾汗本人,要進入善金局也必須經過嚴格檢查。那禁軍查檢完畢,沙爾汗轉身上轎,善金局厚厚的大鐵門轟然打開,官轎沿中軸線穿過大門,向位於第一進院落中央的範鑄坊而去。巨大的青銅範鑄爐懸吊半空,下麵是巨石砌成的火池,池內烈焰熊熊,範鑄爐在烈火燒灼下發出輕微的嘶嘶聲。幾名火工添火加柴,緊張有序地忙碌著。離火池一箭開外是方形範鑄台,數十名工匠在掌固的指揮下,將一隻直徑約六尺的圓形青銅鑄模安置於台上。幾個隨從推開坊門,沙爾汗邁步走了進來。掌固看見沙大人親臨巡視,趕忙率眾人跪倒在地,叩頭問安。沙爾汗笑了笑揮手讓眾人起身:“大家起來吧。”掌固一溜小跑到沙爾汗麵前:“大監,有何吩咐?”沙爾汗的眼睛一直盯著在範鑄爐旁勞作的工匠們:“怎麼樣了?”掌固拱手答道:“自昨日未時起火,至今晨卯時,九千兩黃金已全部熔化成水,用時七個半時辰。金水現貯於範鑄爐之中。青銅鑄模已安置妥當,隻等大人到來,範鑄便可開始。”沙爾汗轉過頭來頷首點頭,顯然是對掌固的回答很滿意:“非常好,你們辛苦了。”掌固趕忙躬身答道:“承大監關惻,卑職等職責所在,不敢言辛苦二字。”沙爾汗走到範鑄台前,仔細檢查了青銅鑄模,以及周圍一應用具,他對身旁的掌固囑咐:“今日範鑄之器,自圖紙用料,捶揲鏨刻乃至設色花紋,都是由聖上親自度定,可謂是皇帝親監,非同小可,爾等要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切切不可出錯!”掌固趕忙躬身道:“謹領大人教誨。”沙爾汗把手一揮道:“開始吧。”掌固急步走到範鑄台前,從令簽筒中取出一柄綠旗,輕輕一搖。早已伺候在青銅鑄爐旁的火工們牽起爐兩側的粗繩索用力向前拉拽,伴隨著“嘩啦啦”的巨響,青銅鑄爐在火工們拉拽之下,沿著鋪設在屋頂的軌道,緩緩滑至範鑄台的上方,對準了下麵的圓形青銅鑄模。掌固又從簽筒中取出一麵紅旗,輕輕擺了擺。拉拽鑄爐的火工退開,六名範鑄工匠上前,用六根長約一丈帶搖柄的伸縮鐵製長杆抵住鑄爐,所有人齊齊望向沙爾汗。隻見沙爾汗伸出右手,掌固忙將紅旗遞到他手中。時間仿佛凝固,所有目光都集中在沙爾汗身上,沙爾汗一動不動靜靜地盯著鑄爐。鑄爐已漸漸冷卻下來,沙爾汗把手中的紅旗呼啦一擺,掌固傾身上前,從身旁火工手中接過一根長約丈許的鐵製測溫鑒,來到鑄爐下,將測溫鑒置於銅爐側麵,少頃,拿下鐵鑒看了看道:“大人,仍是高熱,還要再等等。”沙爾汗微微皺了皺眉又搖了搖頭:“不能再等了。”說完慢慢舉起紅旗。掌固看著沙爾汗手中高高舉起的紅旗急步走到沙爾汗身旁低聲道:“大人且慢,請三思而行啊。此時爐溫過熱,金水如湯,一旦鑄爐角度拿捏得稍有失當,金水必定噴濺而出……後果不堪設想啊!”沙爾汗正要把手中的紅旗往下揮,聽掌固這麼一說手也停在了空中,思忖半刻深吸一口氣,把手中的紅旗輕輕一擺沉聲道:“一杆輕放兩寸!”鑄爐下,第一排持鐵杆的工匠輕輕轉動鐵杆中部的搖柄,鐵杆緩緩向下縮回兩寸,鑄爐慢慢傾斜,呈四十五度角。掌固在一旁不無擔憂地道:“大人,角度太大了吧,金水會溢出來的……”沙爾汗沒有理會他,輕擺紅旗道:“三杆上調三寸。”第三排工匠用搖柄將鐵杆升高三寸,登時,鑄爐傾斜角達到了六十度,金水在爐中蕩漾著向爐嘴湧去,工匠們輕輕地發出一陣驚呼,生怕金水溢了出來。掌固的臉色大變,在一旁輕聲道:“大人,角度太大,怕是不行了,回爐吧!”沙爾汗麵容鎮定,全然不顧掌固的提醒。大家鴉雀無聲,隻能聽見旗幟在空氣中揮舞的嘶嘶聲。沙爾汗麵無表情,沉聲道:“二杆上調五寸!”此時坊中的空氣似乎凝固了,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把目光集中在鑄爐之上。隻見第二排的工匠緩緩轉動搖柄,鐵杆慢慢升高。“啪”的一聲輕響,鐵杆停在了五寸的位置上。鑄爐中火紅的金水緩緩從爐嘴處流下,穩定而安靜地注入了下方的青銅模具之內。工匠們紛紛鬆了口氣,由衷地發出陣陣讚歎。沙爾汗的臉上露出了微笑。一旁的掌固更是長噓一口氣,使勁地拍著自己的胸脯,溜須道:“大人之能,真是冠絕今古,九千兩金水竟然是涓滴未灑,難怪聖上以大師之名譽之。”沙爾汗也不理會他,眼睛緊盯著鑄爐。隻見火紅的金水注入青銅鑄模中,轉眼間便在模具中四散開來。沙爾汗的嘴角微微上揚,吩咐眾人道:“我在此監工,爾等用兩個時辰,仔細雕琢,把皇上要的東西完成了,到時重賞爾等。”眾人連聲諾道:“請大人放心!”坊中的工匠都選自國中鑄造雕刻行中的能工聖手。眾人得令急忙有序地各司其職。有人將金片放置在台上,手握玉柄小銀錘輕輕敲擊著銀鏨子的尾部,鏨頭在金片上刻出一道道花紋;有的用小金錘反複捶揲金片,片刻工夫金片的被砸處凸起,成為浮雕一般的花型。這邊有匠人把起好的金絲平鋪在台上,仔細將其編成牡丹團花圖案;那廂的工匠再把金絲掐編的團花周圍焊綴上一圈小小的金珠,又把一塊塊鑲嵌在金托中的紅綠藍寶石焊綴在金盤邊沿。兩個時辰過去,一座徑長六尺,花費了九千兩黃金範鑄而成,盤邊鑲綴著數十斤寶石,鏨花鈒鏤,流光溢彩的“海獸戲波純金大盤”呈現在沙爾汗眼前。在燈光的照射下,一道炫光在黃金大盤上遊走,登時珠光四射,瑞氣千條。西北邊陲涼州,胡天九月,已是北風卷地,草木夭折。狂風漫卷著黃沙橫掃街坊市肆,方交酉時,街上便沒了行人,做買賣的店家幾乎都關了門。街這頭的趙家酒館大門緊閉,隻是透著門縫能看見點點燈火。北風卷著沙粒吹得兩旁的燈籠“呼呼”拍擊著大門,又往兩邊散去,如同吊喪的經幡在風沙中來回擺動。酒館內空無一人,隻有店小二漫不經心地擦拭著桌椅。“砰”的一聲巨響,門扇向兩邊飛開,店小二嚇得渾身一激靈,連忙轉過身來。隻見兩個身穿套頭黑鬥篷的人站在門前一動不動。店夥計愣了一會兒趕忙迎上前去躬身道:“二位客官,可是找雅間裡的客人?”兩人看著店夥計點了點頭,店夥計趕忙彎腰伸手指引道:“快,外邊風大,二位裡邊請。”兩個https://黑鬥篷急步走進店中,店小二走到大門口往兩旁張望了一下見無人跟蹤連忙回身關上大門。兩個衣著黑鬥篷的人閃身進了雅室,房中已有一位三十上下、身穿胡服的年輕人等候。屋子中央擺著一張八仙桌,桌上的銅火鍋咕嚕嚕地吐著白氣。在燭光與霧氣中,這位高顴骨、高鼻梁、雙目深陷的年輕人顯得陰鷙而又稍顯威嚴。兩個黑鬥篷連忙抱拳拱手低聲道:“太子殿下。”這位被稱作太子的人忙起身抱拳欠身道:“南山兄,北山兄,彆來無恙。”被喚作南山的黑鬥篷道:“一切安好。”太子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二位千裡驅馳,趕到涼州赴約,賀魯無以為敬,略備薄酒,二位請坐。”南山和北山坐了下來。南山道:“太子殿下,一切都安排妥當了嗎?”太子點頭道:“突勒這邊我已全部聯係好了,咄陸五部,木昆三部,騎師三部,五個鷹師,十六個豹師,共三十萬人,聽我號令,隻要吉利可汗一死,立即奪取牙帳,進攻大周!”南山看了看北山,衝太子點了點頭。太子欲言又止:“然而,然而……”南山接過太子的話頭:“我知道殿下想說什麼。”太子雙眉一揚道:“哦?”隻見一直不語的北山在旁發話:“殿下想說的是一個人。”太子回頭望著北山,北山雙目直直地看著太子,太子想說什麼,卻咽了一口唾沫,點了點頭。南山一字一句地說出三個字:“狄——仁——傑!”太子頷首長歎一聲道:“狄仁傑,是我心中最深的恐懼,此人不除,大事便休想成功!”北山發出一陣陰惻的笑聲:“英雄所見略同。這也正是我與南山兄來見太子殿下的目的。”太子站起身走了兩步,仰天長歎道:“說起來容易,可怎樣才能做到這一點?狄仁傑好像是打不敗的。從幽州到崇州,從我父親莫度到吉利可汗的兒子默啜,從金木蘭到肖清芳,每一次舉事都被狄仁傑粉碎……”南山冷冷地道:“那是因為他們不明白,誰才能夠殺死狄仁傑!”太子一驚,連忙問道:“哦,你知道?”南山微微頷首:“當然。”太子急切地問:“誰?”“皇帝!”太子一愣:“當今天子?”南山肯定道:“是的。”太子失望地搖搖頭:“這個我也知道。可狄仁傑是武則天的左膀右臂,倚之如泰嶽,怎麼可能殺他。”南山朗聲笑道:“世間事沒有什麼不可能的!”太子眉頭一緊隨即又鬆了開來:“看起來,你已經有了計劃?”南山深吸一口氣道:“是的。我與北山兄議好了一條連環巧計,既能除掉吉利可汗,更可陷狄仁傑於死地!”太子迫不及待地道:“哦,快,快告訴我!”南山壓低聲音道:“吉利可汗的壽誕將至,皇帝為他準備了一份厚禮,而這份厚禮同樣也是為我們準備的……”說完他陰陰地咧開了嘴唇。太子趕忙湊上前去道:“哦,什麼厚禮?”南山道:“由本朝金銀器巨匠將作大監沙爾汗率善金局頂尖工匠,花費九千兩黃金、數十斤珠寶製成的‘海獸戲波純金大盤’!”太子道:“純金大盤?”南山點了點頭道:“正是。一切便從這隻大盤開始……”說著,他湊向太子耳旁,太子亦俯身向前,南山在太子耳旁低語著,猛地,太子一拍桌子脫口道:“妙啊!”南山輕輕噓了一聲:“隻要此計順利實施,什麼狄仁傑,什麼吉利可汗都叫他死無葬身之地!”太子連連點頭:“太好了,我早就等著這一天了。哦,對了,還有一事,需二位相助。”南山道:“何事?”太子道:“與大周開戰需要大量弓箭,我咄陸五部所備本就不夠,可恨吉利可汗為怕我私自與大周開戰,日前派虎師前來將所有弓箭全部收繳!”南山道:“哦?”太子答道:“第一,時機未到;第二有虎師拱衛,我也不能與他公然翻臉……似此如之奈何?”南山深吸一口氣,目光望向北山。北山慢悠悠地道:“機會倒是有一個,但必須要太子殿下的馭風者幫忙,不知尊意如何?”太子道:“這不成問題。”北山點了點頭:“三個月後,請太子殿下帶五十名馭風者到洛陽,機會就在那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