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宋維這種職業軍人,在這時,居然講出了幾句十分優雅的話來:“上校,你有甚麽力量,可以阻止一個充滿愛情的人的行動?”萊恩上校緊緊握著拳:“我不會允許你去接近她,絕對不允許!先生,你現在是甚麽身分?你出身於越南共產黨,你身分神,怎麽能在世界各地自由來去?”萊恩聲勢洶洶地責問著,宋維卻神態自若:“我可以告訴你,我有著正式的泰國護照。憑這,我可以到任何我喜歡的地方去,你阻止不了我的,上校先生!”萊恩上校有點氣急敗壞:“就算你到了曼穀,秀珍也絕不會見你!”宋維卻肯定地道:“會的!”萊恩大叫了起來:“絕不會!你是甚麽東西?你是越南軍官,你占有她的時候,她正處在最悲慘的境地之中,你隻不過是欺躪過她的許多男人中的一個!她連你是甚麽樣子的都不記得,根本不會見你!”宋維仍然道:“會的,因為我可以告訴她,傑西少校的最近狀況!”這句話一出口,萊恩張大了口,合不攏來,其餘的人也全都詫異莫名。本來,對於萊恩和宋維的爭執,很多人都已經覺得不耐煩了。兩個人為了秀珍而爭執,雖然他們的內心之中,或者都充滿了無可比擬的戀情,但是對其他人來說,卻是一點關係也沒有的!可是,宋維卻突然之間,冒出了這樣一句話來,那是甚麽意思?他終於找到傑西了?那是甚麽時候的事?廳堂之中,一時之間又靜了下來。萊恩的呼吸聲十分急促:“你……這樣說是甚麽意思?你見到了傑西?你見到了他?”宋維的笑容看來十分陰森,他卻並不回答萊恩的問題。萊恩大聲道:“說!”宋維冷笑一聲:“好神氣!我是你的部下,你可以向我下命令?我根本甚麽都不必聽你的,不必聽任何人的!我之所以把經過講出來,全然是因為這種種,在我心中壓得實在太久了,我需要有聽眾,聽我傾訴壓抑在心頭的感情。我知道了秀珍的下落,你以為我還會在這裡再待下去嗎?對不起,我要走了!”他說著,站起身,向外走去,萊恩立時攔住了他的去路。宋維冷冷地道:“上校,在這裡,你如果想動武,那是犯法的!”好幾個人一起叫了起來:“請你至少再說說,和傑西少校見麵的經過!”宋維想了一想:“好,我隻能簡單地說一說。我是在尋找秀珍的過程中,在一個遊擊隊的臨時基地之中見到他的!”萊恩疾聲道:“你說謊!”宋維一攤雙手:“好,是,我說謊!”他看來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根本不想和萊恩多辯。萊恩雙手緊握著拳,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宋維已冷笑著,繞過了他高大的身子,向外走去,萊恩一聲大叫,轉過身來,抓住了宋維的背心。宋維發出了一下極憤怒的叫聲,主人忙道:“上校,彆動粗!宋維先生至少補充了你敘述中的不足之處,你們之間的爭執,請不要在這裡持續下去!”萊恩咬緊牙關,慢慢鬆開了手指。當他鬆開抓住了宋維的手指之際,指節骨甚至發出一陣“格格”的聲響來,可知他心中是如何不願意!他一鬆開手,宋維頭也不回地向外走去。萊恩有點雙眼發直,盯著他的背影,直到宋維走了出去。一個會員安慰他道:“那位女士……秀珍,不會見他的!”萊恩像是遭了雷擊一樣,震動了起來:“會的,隻要他說有傑西的消息,秀珍就會見他,不但會見他,而且還會受他的要脅,做任何事——”他講到這裡,陡然叫了起來:“天!我還在這裡乾甚麽?”他叫了一句,拔腳向外便奔,“砰”地一下,撞倒了一張椅子,已經奔出門去了。萊恩這種舉動,倒也不算是出乎意料之外。他既然知道宋維要到曼穀去見秀珍,自然要趕在前麵去阻止宋維!萊恩和宋維兩人相繼離去之後,各人議論紛紛。主人揚了揚手:“真沒來由,這兩個人……那麽巧,會在這裡相遇,世界真是太小了!”有的感歎道:“說世界小,也很難說。要到柬埔寨的叢林之中去找傑西時,又會覺得世界實在太大了!”主人道:“宋維先生曾遇到過傑西?這個人的死而複生,才是最神的事,可惜他未曾把見到傑西之後的事,詳細說出來。”在眾人的議論之中,原振俠提出了一點:“各位,我們首先需要肯定一點:萊恩和宋維的敘述,是不是真實,有沒有說謊的成分在內?”在靜了片刻之後,蘇耀西首先道:“我認為他們兩個人的話都是可信的,他們沒有理由說謊。在今天之前,他們兩人甚至沒有見過麵,而他們各自的敘述,卻又如此合拍!”原振俠作了一個手勢:“那種被稱為‘歸歸因根’的毒藥——”他望向蘇耀西:“你有多少資料?”蘇耀西皺了皺眉:“不多,這種毒藥的配製過程相當複雜,而且配方是嚴守密的——宋維顯然知道這種毒藥的成分,但是我想他絕不會告訴人。”原振俠沉吟著:“問題也在這裡,宋維說,中了毒的人,絕沒有生還的可能,如果肯定了他的話,整件事簡直是不可解釋的!死人複活?死人如果可以複活,而且複活之後,還可以繼續生活下去的話,那麽,人類可以解除死亡的威脅。想想看,人類如果可以免除死亡,那將是甚麽樣的情形?”大家都靜了下來。人類若是可以解除死亡的威脅,所有的人,死了都可以複活,那將會是一種甚麽樣的情景?實在是無法想像的一件事!過了好一會,一個會員才開玩笑似地道:“那……麽,地球上的人就會越來越多,很快,地球上就會擠不下。或許,這樣反倒能激發人類到彆的星球上去開拓新領域的決心!”好些人無可奈何地笑了起來,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氣:“要明白整件事,究竟有甚麽奇特的因素在內,把傑西找出來,實在是十分重要的。”蘇耀西笑問:“你去找?我看還是讓萊恩去找算了!”原振俠搖著頭:“你沒有注意到,當宋維指責萊恩的時候,萊恩的神態多麽怪異?萊恩未必像宋維那樣,想把傑西殺死,可是他為了秀珍,已經有私心。我對他去找傑西的事,不是很樂觀!”主人問:“你有甚麽更好的提議?”原振俠呆了半晌。他之所以發起呆來,並不是他想到,自己要到柬埔寨的叢林山區之中,去尋找傑西,而是他想到,“北非洲的那個女將軍”,既然在印支地區作政治上的投資,那麽,是不是可以通過她,找到傑西,使傑西離開柬埔寨呢?原振俠甚至在想到這一點的時候,也故意自欺地逃避著,隻想到“北非洲國家的一個女將軍”,而不去想她的名字。可是,一想到要和她聯絡,原振俠便不由自主地發起呆來。他的這種心情,彆人自然不知道。主人催了幾次,他才帶著惘然的神情道:“不知道,現在我不知道有甚麽提議,但是我會去設法。”原振俠的回答,自然是令人失望的。主人攤了攤手:“那麽,隻好希望在下次的聚會上,你能有奇異的發現,提供給我們好了!”原振俠仍是惘然地點著頭。主人既然這樣說,那就表示,“奇事會”的這次聚會,已經結束了。各人紛紛站了起來,準備離去。原振俠和蘇耀西一起離開,蘇耀西感歎地道:“今晚聽到的兩個故事,其實隻是一個,這件事,離奇之處,反倒不及它包括的男女之情曲折。那位阮秀珍女士,一定是罕見的女人!”原振俠不置可否,在他的心目之中,天地之間的美人,隻有一個,沒有第二個,隻有單獨的一個。蘇耀西在上了車之後,仍然和坐在他身邊的原振俠,在討論著這件奇事:“中美洲海地的巫都教,我曾下過功夫研究。傳說他們有驅使死人下田耕作的能力,可是根據我研究的結果,巫都是通過了一種強烈的麻醉藥,使得人處在半冬眠的狀態之中,隻能聽從簡單的號令,從事機械性的勞作。那些人縱使不是死人,但是也是半死不活的了!”原振俠“嗯”了一聲:“是啊,那位先生,早年也曾經揭發過巫都教利用‘巫術’,驅使死人勞作的密,傑西顯然與之大不相同。”蘇耀西一麵駕著車,一麵又道:“在中國,死人而能活動的例子——”原振俠一揮手,打斷了他的話頭:“彆提出‘趕’的例子來,那更是大不相同。傑西在自泥土中掙紮出來之後,是一個真正的活人,能戀愛,能生活,能生孩子,一切和常人一樣。而‘趕’中的死人,隻不過是僵!”蘇耀西望了原振俠一眼:“甚麽事,都要從最簡單的原理和現象追究起,才會有解釋複雜現象的可能,你說是不是?”聽得蘇耀西這樣講,原振俠把自己的思緒,從纖腰長發上收了回來,問:“你的意思是……”蘇耀西道:“如今我們接觸到的問題,是人死了之後又複活。如果你連人死了之後,為甚麽還能在某種專業人員的帶領之下走動,可以翻山越嶺、千裡迢迢不斷走動,這種簡單的現象都不能解釋,自然無法進一步解釋人死了之後,如何還可以再活轉來,過著與常人無異的生活,這種複雜的現象!”原振俠搖著頭:“我認為兩者之間是不同的!”蘇耀西卻堅持著道:“怎麽不同?都是人死了之後,又有活動!”原振俠想了一想:“那隻不過是現象上的相同。實際上,在‘趕’過程中,在行動的,始終是一個死人。而傑西少校,卻是一個活人!”蘇耀西表示同意,他搖著頭:“一個活人!一個明明應該是死人的人,但卻是活人!”原振俠歎了一聲,這是極其奇特神的一件事。人一直在恐懼死亡,對抗死亡,從尋求長生不老之藥,到希望通過種種行動,追求神仙式的長生,人類一直在作和死亡對抗的努力,傑西這個人,在他身上有那麽奇異的經曆,原振俠感到,真是非得把他找出來,好好地研究不可。蘇耀西把車子停在原振俠住所的門口,原振俠下了車,揮了揮手。當他回到住所之後,他站在電話前,站了好久,才撥了那個領事館的電話,告訴聽電話的職員他的名字,要領事館和黃絹聯絡,叫黃絹打一個電話給他。黃絹要找他容易,他要找黃絹難。誰知道這個女將軍現在在甚麽地方?或許正在西西裡,和黑手黨頭子開會,也或許正和著名的恐怖份子,在地中海見麵!放下了電話,原振俠在床上倒了下來,雙手交叉著抱在腦後。萊恩上校和宋維所敘述的事,原振俠又細細想了一遍。他覺得宋維十分可惡,他在尋找秀珍的過程中,終於能和傑西見麵,經過情形如何,他一點也不肯說!本來,宋維尋找傑西的目的,是想把傑西殺死,好讓秀珍死了心,他就能把秀珍據為己有。那次見麵,宋維是不是已經下了毒手?這或許就是他言詞閃爍,不肯說出經過來的原因?要是傑西已經死了……原振俠有點不敢想下去。傑西如果死了,那麽,他死而複活的事,可能就永遠是一個解不開的謎了!原振俠對這件事特彆有興趣的原因,其實很簡單。他是一個醫生,醫生畢生努力的,就是如何使人的生命在健康的狀態下,得到儘可能的延長。所以,像傑西少校這樣的奇異事件,對一個醫生來說,具有無比的吸引力——突破死亡,在死亡之後重生,這種事,可以供進一步研究之處實在太多了。原振俠甚至想到,如果有必要的話,他也不是不可以到中南半島去。為了見一個曾經死過又複活了的奇人,冒險也是值得的!他躺著,思緒十分亂,躺了一會,又起身聽著音樂。正當馬勒的交響曲奏到了高潮之際,電話響了起來,他連忙降低音樂的聲響,拿起了電話來,一麵已禁不住心跳起來,心中想,黃絹的電話來得好快!可是,當他聽到電話那邊傳來的聲音之際,他卻不禁怔了一怔。那是萊恩上校的聲音:“原醫生?”原振俠怔了一怔之後,才道:“我以為你已經啟程到曼穀去了!”萊恩上校的聲音相當急促:“是的,我已經在機場。意外地,我在機場又遇到了衛先生,他正趕著要到紐西蘭去,我隻和他匆匆交談了十分鐘。”原振俠悶哼了一聲:“那和我有關嗎?”萊恩上校聽得出原振俠語氣中的冷淡,可能他要對原振俠講的話,本來已經十分難以開口,再加上受到冷淡的對付,一時之間,他不知如何說才好,支吾了好一會,才道:“原醫生,衛先生對我說,你是最可以幫助我的人。他說,你對於奇異的現象,有一種鍥而不舍的追究精神……”原振俠吸了一口氣:“你想我做甚麽?不見得是要我幫你去對付宋維吧?”萊恩忙道:“不,不,那我自己會對付!”他講到這裡,頓了一頓:“正因為我要對付宋維,所以我……要逗留在曼穀……我隻怕暫時不能到柬埔寨去。我……你不是說,北非洲的那位女將軍……和你是相識……”原振俠歎了一聲:“是的,我正在試圖和她聯絡,請她給我一點消息。”萊恩上校又停了片刻,才道:“有消息說,西哈努克親王會在短期內到曼穀來,東南亞五國討論中南半島問題,他會來出席。然後,會有一項密安排,安排他回到他的祖國,和他在那裡打遊擊的部下會麵,好讓全世界知道,他是抗越聯盟的領導人,有著實際的軍事力量……”原振俠再次打斷了他的話頭:“上校,你究竟想說甚麽?請直截了當地說,彆先繞上許多彎!”上校的聲音有點狼狽:“是,是!我的意思是,由於西哈努克親王是國際上一個十分重要的人物,他進入柬埔寨,各方麵一定儘可能作最妥善的安排,而且行動一定十分密。就算密露,越南方麵再凶悍,隻怕也不敢公然殺害他。所以,跟隨他一起進入柬埔寨,是最安全的一個辦法。”原振俠懶洋洋地“哦”了一聲,他已經猜到萊恩上校的用意何在了。本來,他不是沒有興趣,可是這時,他卻有點鄙夷萊恩上校的為人,所以在對答上,一點也不起勁。果然不出他所料,上校繼續結結巴巴道:“本來,我是準備跟隨著親王一起去的,可是……可是為了秀珍……我必須留在曼穀……”原振俠聽了,真有忍無可忍之感,提高了聲音:“你怕甚麽?怕秀珍被宋維誘拐私奔?上校,秀珍是你好朋友的妻子,你需要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把她的丈夫找出來!這甚至可以說是你的責任,你絕不能逃避!”萊恩上校靜了片刻,原振俠甚至可以想像他在頻頻抹汗的狼狽相。然後電話中傳來了他微弱的聲音:“可是,我不能……我絕不能讓宋維去騷擾她,宋維是一頭禽獸,一頭沒有人性的禽獸!”原振俠悶哼了一聲:“閣下又是甚麽?一頭有人性的禽獸,看來也好不了多少!”萊恩陡然吸了一口氣:“還有一件事,我到了曼穀之後,是一定要做的……”他喘了幾口氣:“我打電話到曼穀,才知道秀珍已經帶著孩子,離開了我的住所,我一定要把她找出來!”原振俠又不禁怔了一怔。他根本沒有見過阮秀珍這個女人,隻是在萊恩的敘述中認識她的,可是聽到萊恩敘述的人,都十分讚佩她對丈夫的愛情,和同情她的遭遇,也都為她能在萊恩的家中暫時得到了安棲而感到安慰。可是為甚麽突然之間,又有了變化呢?對這個在生命曆程之中,已經經過了那麽多艱苦的女人,原振俠自然有他的同情心。他在一怔之後,立即問:“怎麽會?她……她和尊夫人不是好朋友嗎?”萊恩的聲音聽來異常乾澀:“彩雲……彩雲她……真太豈有此理了……”原振俠沒有再追問下去,他隱約感到是怎麽一回事了。當然是由於彩雲感到了她丈夫對秀珍的異樣感情,而作出了行動,秀珍可能就是給她的好朋友趕出去的!女人之間的友情再深,哪怕親如姐妹,但是一旦發生了愛情上的糾纏,那極少有例外可以容忍的。彩雲和秀珍之間的友情,或許不容懷疑,但是當她感到,自己平靜幸福的生活受到威脅之際,她自然也會采取女性慣用的自衛手段。所以,在萊恩上校的苦笑聲中,原振俠也陪著他苦笑了幾聲。萊恩繼續說:“你明白我的處境了?原醫生,除了你之外,沒有人可以幫我了!而且,事件的本身,你一定也會有興趣的,是不是?”原振俠沒有立刻回答,萊恩又道:“唉!我當然不能勉強你做甚麽,可是看在事情本身太奇異的份上,如果你能夠,請你在最短期間到曼穀來一次。我會安排你和親王見麵,我在曼穀的住址是……”原振俠一直沒有作甚麽反應,隻是靜靜聽著。可是在萊恩說出了他在曼穀的地址時,他卻自然而然地拿起筆,把那個住址記了下來。萊恩上校用近乎哀求的聲音道:“原醫生,能不能現在就給我答覆?”原振俠道:“對不起,不能,可是我一定認真考慮。”萊恩上校長歎了一聲:“飛機快起飛了,原醫生,真希望能在曼穀見到你!”原振俠仍然沒有說甚麽,隻是說了一聲“再見”,就放下了電話。這時,他的思緒十分紊亂,當他在聽萊恩和宋維的敘述之際,他隻覺得兩人所說的事,不但奇詭,而且動人,可是他絕未曾想到,事態發展下去,自己會和這件事發生關聯!這時,當他想到這一點之際,他不禁感到世事變幻的奇妙。如果他答應了萊恩上校的要求,他不單和這件事發生關聯,簡直成了這件事的主要關鍵之一了。他用力搖了搖頭,心中想,當然不會到曼穀去,去乾甚麽?整件事,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可是他又禁不住想,如果真是對整件事那麽不關心,為甚麽又去和黃絹聯絡?難道自己的潛意識中,對黃絹的懷念是如此之甚,平時卻矯情地壓抑著,而一有可以和她聯絡的藉口,壓抑著的堤防就立即崩潰了?原振俠對這些問題,都沒有答案。或者是他的內心深處,早已有了答案,可是不願或不敢承認?就在他心情茫然之際,電話鈴又響了起來,他聽到了一個陌生的聲音:“原振俠先生?請你彆掛上電話,等候與黃將軍通話!”原振俠又禁不住心跳了起來:“是!”他緊緊地握著電話,像是生怕電話聽筒會從他的手中滑跌下去一樣。時間一點一點在過去,卻一直聽不到那邊有聲音,一直等了十分鐘之久,他握住電話的手,手心已經冒出汗來了,他忍不住大聲“喂”了幾下,仍然是那個陌生聲音回答他:“請繼續等著,黃將軍十分忙。”原振俠無可奈何地歎了一聲。是的,黃將軍是大人物,十分忙,他隻不過是一個普通醫生,自然隻好等下去,誰叫他主動打電話去找她呢?以她這樣的大人物,會回覆他的電話,應該感到極度的榮幸了!他自嘲地笑幾下,又等了十分鐘,才陡然緊張了起來,因為他聽到了黃絹的聲音!黃絹還不是直接在對他說話,而是在電話邊對彆人說著話。他聽得黃絹在說:“就這麽辦,立即去辦!”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氣,接著就聽到了黃絹的聲音:“振俠?”原振俠的聲音有點不自然:“你好!”黃絹的笑聲傳了過來:“找我,不見得隻是向我問好吧?”原振俠苦笑:“那又怎樣呢?總要問一句好的!”黃絹低歎了一聲:“好,有甚麽事?”原振俠想了一想:“聽說,你的國家在中南半島上有密活動,支持對抗越南的柬埔寨抗越聯盟?”原振俠開門見山問了出來,黃絹沉靜了相當久,才道:“我不明白,這是國際密,你不應該對這種事有興趣的,我無法作任何答覆。”原振俠歎了一聲,覺得自己問的問題,實在太蠢了,黃絹當然無法作肯定答覆的。要是她回答說是,她的回答,若是傳了出去,就是國際上一宗巨大的糾紛,會引起國際關係上的混亂。首先,越南是受蘇聯支持的,這就會影響卡爾斯將軍和蘇聯的關係。其次,是不是阿拉伯的回教集團,要插手東南亞事務了呢?隻怕又會引起亞洲的回教國家,如印尼、大馬的不滿了!原振俠忙糾正道:“對不起,我說得太含糊了,我的意思是,純粹是私人事件,不知道你有沒有辦法,通過你可以安排的任何途徑,尋找一個如今在柬埔寨境內的美國人?”黃絹的笑聲,即使經過了上萬公裡的傳送,聽起來仍然是那麽悅耳動聽:“我看你撥錯號碼了,你要找的大概是聯合國的難民組織!”原振俠歎了一聲:“我是認真的。這個美國人,本來是美軍的一個少校情報官,由於一件相當怪異的事發生在他的身上,他離開了軍隊,後來,曾和赤柬軍在一起。如今,據說是在指揮著抗越聯盟的遊擊隊,我想和這個人聯絡,所以才想到了你。”黃絹又沉默了片刻,才道:“國際之間,其實是沒有甚麽密的,差彆隻在公開承認或公開否認而已。你說的事,我可以介紹一個人給你,他或許能提供幫助,這個人在曼穀。”原振俠不由自主地“啊”了一聲。黃絹又道:“由於這個人的身分十分神,他不可能來見你,你必須去見他。”原振俠考慮了極短的時間,就道:“能不能告訴我,到了曼穀之後和他聯絡的方法?”黃絹略想了一想:“你是找不到他的,如果你決定去,請告訴我,我會叫他去找你。”原振俠沒有再考慮的餘地了,他迅速地轉著念,最近,他有兩個星期的假期,和醫院方麵商量一下,把假期提前應該沒有問題,那麽他……他道:“我決定去,就在這幾天,多半會在……”他把萊恩上校的地址說了一遍:“在那裡出現,你的人可以找到我。”黃絹道:“祝你旅途愉快。不過,中南半島上,現在的局勢十分混亂,尤其在柬埔寨,可以說充滿了危機。有甚麽人在那裡消失得無影無蹤的話,全世界沒有任何力量可以救援的!”在語調中聽出了黃絹的關切,原振俠十分安慰。他回答道:“我不一定會到那些地方去。”黃絹又靜了片刻:“沒有彆的事了?”原振俠歎了一聲:“沒有了,你多保重!”黃絹在電話的那邊,也傳來了一下低歎聲,接著,電話就掛上了。原振俠放下電話之後,又呆了半晌。萊恩上校要安排他,跟著西哈努克親王一起進柬埔寨去,黃絹也可以安排一個神人物幫助他。他知道,黃絹口中的“神人物”,自然是替黃絹工作的,卡爾斯將軍的國度在中南半島上的活動,多半由這個“神人物”在負責。那麽,自己是不是要進入危險的、大部分地區受著越南軍隊控製的柬埔寨去呢?正如黃絹所說,陌生人到那裡去,是一點保障也沒有的,甚至比入蠻荒還要危險!原振俠一時之間,無法作出決定。但有一點,他卻可以決定的,那就是無論如何,可以先到了曼穀再說。原振俠有了這樣的決定之後,紊亂的思緒,自然也平靜了許多。第二天,他假期的提早得到了批準,當天中午,他就上了飛機。飛機抵達曼穀機場的時候,正是日落時分,一天的悶熱,就在這時等待著散發,熱氣蒸騰,也就分外令人難耐。步出了機場之外,他雇了一輛車,照著萊恩上校給他的地址,吩咐了司機。車行不多久,已經暮色四合,風吹上來,已經不再那麽悶熱,使人感到精神也為之一振。大約半小時之後,車子已停在一幢相當古老的花園洋房之前。原振俠下了車,還未曾按鈴,就聽到了鐵門內,傳來了一陣犬吠聲。接著,有兩頭狼狗撲了出來,隔著鐵門,向原振俠吠叫著。原振俠找到了門鈴,按了幾下,就聽得對講機中,傳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誰?”原振俠問:“請問萊恩上校在嗎?我是他約來的,原振俠醫生!”那女人的聲音立時變得尖銳,而且不是十分好聽:“他不在,我想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住在這裡!”原振俠先是怔了一怔,隨即道:“那麽,你是萊恩夫人?”那女人的聲音更尖:“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原振俠歎了一聲:“彩雲,你這樣的態度,是不能解決問題的!”原振俠料到了在對講機中和他對話的女人,一定是彩雲。而且,也猜到萊恩在回來之後,一定曾和她劇烈地爭吵過。如今萊恩不在,當然是到處去尋找秀珍去了,彩雲才會如此生氣。所以原振俠才以十分誠懇的態度,說了這樣一句話。在他說了這句之後,他聽到對講機靜了一會,然後是一陣啜泣聲。原振俠又道:“我才下機,至少,可以讓我進來坐一會?”對講機中傳來一麵啜泣著的聲音:“好,你……可以自己進來。”在這句話之後,鐵門自動打開。原振俠向內走去,那兩頭狼狗一直圍著他打轉,吠叫著,一直到他走進了那幢房子為止。房子是舊式的洋房,看來相當大,客廳的陳設簡單大方而又舒適。原振俠才走進客廳,就看到一個體型豐滿的東方女人,從樓梯上走了下來。雖然她雙眼紅腫,而且還帶著淚痕,神情也十分憔悴,但是還是掩不住她那種甜美。那是一個典型的,一直生活在幸福生活中的美麗少婦。雖然豐滿了些,但也絕不臃腫,反倒更顯得她有成熟女性的美麗風韻。她的眼睛十分大,也許是由於才流過淚的緣故,顯得格外水靈。她打量著原振俠,原振俠禮貌地道:“請原諒我剛才叫了你的名字,我聽過上校講你們相戀的經過,十分感人!”那美麗的少婦——她自然就是彩雲,勉強笑了一下:“感人又有甚麽用?一下子一切都變了!”原振俠無法再說甚麽,隻好問:“上校他現在……”彩雲坐了下來,也示意原振俠請坐。她轉過臉去,抹拭了一下眼淚:“他一回來,就和我大吵大鬨,然後就離開了。”原振俠想了一想,才道:“爭吵的原因,是為了……秀珍?”彩雲震動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是的,因為我給了秀珍一筆錢,叫她離開我們。”原振俠皺了皺眉,吸了一口氣。站在彩雲的立場而言,這樣做實在是無可厚非的。因為那並不是她敏感,而是她的丈夫,真的對秀珍有極度的迷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