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西永遠都忘不了那場顛簸的旅程。他們早上到達倫敦後,立刻馬不停蹄地趕往尤斯頓。那幾天天氣異常炎熱,即便是清晨,大街上仍舊沒有一絲風,被一層悶熱籠罩著。去往北方的火車非常擁擠,根本透不過氣來。她的頭陣陣發痛,但又必須表現出快樂的樣子,以緩解亞瑟那日益強烈的不安。波荷埃醫生坐在她對麵。醫生非常疲倦,一夜無眠讓他眼皮重得抬不起來,臉上也刻出了深深的皺紋。接著他們又換了幾趟車,最後來到了文寧。祖西本以為這個北方小鄉村會非常涼爽,卻發現這兒異常炎熱,連地裡的植物都被曬得枯萎了。他們累得幾乎邁不動腳,拖著步子從小小的火車站向旅館走去。亞瑟已在倫敦發電報訂了房間,此刻旅館女房東正在等著他們。她認出了亞瑟。他迫不及待地想詢問老板娘自他離開後,有沒有發生什麼大事,但還是克製住了,熱情地與她寒暄了幾句。“史密瑟斯太太,自我走後有什麼新鮮事嗎?”他大聲地說。“當然,出大事了,先生。”她嚴肅地說。他開始顫抖,但最終竭儘全力地控製住了自己的嗓音。“難道那個大地主上吊自殺了?”他開玩笑似的說。“不是的,先生,那位可憐的太太死了。”亞瑟沒有回答。他仿佛周身石化了一般,恐怖地瞪大了眼睛。“太可憐了!”祖西強迫自己開口說道,“很——突然嗎?”女房東很高興有人能與她聊聊這事,於是欣然轉向祖西,一點兒也沒注意到亞瑟的痛苦。“是的,小姐。誰也沒想到。她死得非常突然,今早剛剛火化。”“死因是什麼?”祖西問道,眼睛盯著亞瑟。“據說是心臟病。”女房東說,“真可憐!但這對她來說是一種解脫。”“史密瑟斯太太,給我們來點兒吃的吧!我們累壞了,得立刻吃兒點東西。”“好的,小姐。我現在就去拿。”女房東快速走開了,祖西立刻鎖上了門。她抓住了亞瑟的手臂。“亞瑟,亞瑟。”她以為他會崩潰。她痛苦地看了一眼站在一旁根本幫不上忙的波荷埃醫生。“你當時就是在這兒,也什麼都做不了。你也聽到那女人說的了,如果瑪格麗特是死於心臟病,你的懷疑是沒有根據的。”亞瑟推開了她,行為近乎暴力。“看在上帝的分上,和我們說說話吧!”祖西大喊道。他的沉默比崩潰更讓她害怕。波荷埃醫生緩緩地向他走去。“不要太勇敢了,我的朋友。如果你願意表現出一些脆弱,你就不會如此痛苦了。”“看在上帝的分上讓我一個人靜一靜!”亞瑟啞著嗓子喊道。他們向後退了幾步,沉默地看著他。祖西聽到女主人端著茶走過客廳的聲音,便起身打開了門。女房東端來了一些點心,正準備離開時,亞瑟叫住了她。“你怎麼知道哈多太太死於心臟病?”他問得很突然。他的聲音生硬而嚴肅,語氣中透露出粗魯。那可憐的女人驚訝地看著他。“理查森大夫和我說的。”“他是她的醫生?”“是的,先生。哈多先生請了他好多次,都是為他太太看病。”“這位理查森大夫住在哪裡?”“先生,您這是怎麼了?他住在靠近車站的白色房子裡。”她不明白亞瑟為什麼會問這些問題。“哈多先生參加葬禮了嗎?”“當然了,先生。他當時非常難過。”“行了,你去吧。”祖西倒了一杯茶,遞給了亞瑟。令她意外的是,他竟然喝光了茶,還吃了幾片麵包加黃油。她搞不懂他。他臉上那痛苦的緊張與不安之情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堅定的決心。最後,他開口說話了。“我要去找這位大夫。瑪格麗特的心臟和我一樣好得很。”“你要做什麼?”“做什麼?”他轉向她,露出了異常凶狠的表情。“我要讓他脖子上套上絞刑的繩索。如果法律沒法幫我,老天作證,我會親手殺了他。”“天哪,我的朋友,你瘋了!”波荷埃醫生激動地越步上前。亞瑟憤怒地伸出雙手,就好像不想讓他再靠近一樣。他的眉頭蹙得更緊了。“請讓我一個人靜一靜!現在我已無法痛哭流涕了。這幾個月來我一直處於極度的痛苦中,我沒法因為瑪格麗特死了而痛哭,我的心已經乾涸了。但是我知道她絕不是自然死亡。隻要那個畜生活著,我就永難平靜。”亞瑟伸出雙手,咬緊了下巴,祈禱有一天能用它們將那個男人的脖子卡住,親眼看著那張肥碩的臉變成淺灰色,然後再變成暗紫色。“我先去那個蠢蛋醫生那兒一趟,然後再去謝訥。”“我們得和你一起去。”祖西說。“你不用擔心,”他說,“在我發現法律拿他沒有任何辦法之前,我是不會貿然采取任何行動的。”“不管怎樣我都要和你一起去。”“隨便你。”祖西出去租了一輛馬車。由於亞瑟一刻也等不了,她便吩咐馬車直接去為瑪格麗特看病的醫生那兒接他們返程。安排妥當後,他們立即徒步向醫生家走去。理查森醫生五十五歲了,個子矮小,眼睛藍得炯炯有神,漂亮的胡子幾乎全白了。他說話時帶著明顯的斯塔福德郡口音。他的身上有一種農民的氣質,也有一種富裕商人的氣質,第一眼看上去並不讓人感到他有什麼聰明之處。亞瑟與他的兩位朋友被領進了診室,過了一小會兒,那醫生便走了進來。他穿著法蘭絨大衣,手裡拿著一個球拍。“很抱歉讓你們久等了。我太太請了一些女性朋友來喝茶,我正巧在打球。”他的言語態度刺激著亞瑟的神經。“我剛聽說哈多太太去世了。我是她的監護人,也是她的老朋友。我來這兒是希望你能告訴我一些當時的情況。”他的態度比往常的表現魯莽許多。理查森醫生立刻滿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一點兒不懂得聰明地掩飾。“我不知道你為什麼不去找她的丈夫。哈多先生一定願意告訴你一切。”“我是作為同行來找你的。”亞瑟說,“我在聖路加醫院就職。”他指了指理查森醫生手裡的名片,“這位是我的朋友波荷埃醫生,他是研究馬耳他熱的專家,我想你也許聽說過他。”“我在《英國醫學雜誌》上讀過你的文章。”那位鄉村醫生說。理查森醫生的舉止中有一股特彆的敵意。他憎恨那些傲視普通醫生的倫敦大夫,因此十分樂意借這個機會嘲笑他們那自以為無所不知的自負。他已經準備好與他們對著乾了。“伯登先生,我能為你做些什麼呢?”“若你願意告訴我哈多太太確切的死因,我將感激不儘。”“很簡單,心內膜炎。”“能告訴我她是在你去了多久之後死亡的嗎?”“我不喜歡被人反複盤問。”理查森醫生突然大聲喊道,瞬間下定決心表現出怒意,“你隻是一個外科大夫,我敢說你對心臟疾病的了解既不豐富也不獨到。這是一個很簡單的病例,一切能做的我都做了,我沒什麼可說的。”亞瑟毫不理會他的爆發。“你見過她幾次?”“說真的,先生,我不理解你的態度。我不認為你有任何審問我的權力。”“做屍檢了嗎?”“當然沒有。首先沒有這個必要,因為死因非常明確。其次你一定也知道,家屬是很反對這類事的。你們這些住在哈利街的先生們是無法理解私人醫生的。我們沒有時間為了滿足一個毫無必要的好奇心而做屍檢。”亞瑟沉默了一會兒。很明顯,那個小個子男人認為瑪格麗特的死並無任何異常,但他的愚蠢就像他的頑固一樣無可救藥。他一直在為亞瑟設難,其中的動機有很多,最主要的是若讓人發現他草率地給出了死亡證明,那可就不太妙了。為了遮掩醜聞,他一定願意做任何事。“理查森醫生,我想我還是坦白地告訴你,我並不滿意你的回答。我無法相信那位太太是自然死亡。”亞瑟不得不說道。“胡說八道!”理查森憤怒地大喊道,“我從醫三十五年,願意為這件事賭上名譽。”“我這麼說是有理由的。”“那請你告訴我,你覺得死因是什麼?”醫生問道。“我還不知道。”“說心裡話,我覺得你真是瘋了。真的,先生,你太孩子氣了。你跟我說你是外科大夫,還來自某家著名的……”“我從來沒有這麼說過。”“不管怎樣,你在學術團體麵前讀過論文,也發表過文章,但看看你,你就像一個因為胃痛就認為有人毒害他的斯塔福德郡農民。你也許是一位受人欽佩的外科大夫,但在這件事上,我敢說我比你在行,你根本什麼都不懂。”“我希望能獲取挖掘屍骸的許可,為此有一些必要的步驟,理查森醫生,我認為這值得你花一點兒時間以每一種可能的方式來幫我的忙。”“我不會做這種事的。我認為你非常無禮,先生。根本沒有挖掘屍骸的必要,而且我一定會儘全力阻撓這件事。我可以告訴你,我是地方法官董事會的主席,我的意見和哈利街上的專家一樣舉足輕重。”他憤然向門走去,將門敞開。祖西和波荷埃醫生走了出去,亞瑟跟在他們後麵,若有所思地盯著地麵。理查森醫生砰的一聲關上了臨街的大門。波荷埃醫生挽起了亞瑟的手臂。“我的朋友,你得理智一點兒。”他說,“從那位醫生的角度看,他占儘了道理。你的要求根本沒有根據。你不可能因為一點兒沒有根據的懷疑就獲得挖掘屍骸的許可。”亞瑟沒有回答。馬車正在等著他們。“你為什麼要去找哈多?”醫生繼續問,“在他那裡你肯定會像在理查森那兒一樣問不出個所以然。”“我已經決定要去會一會他。”亞瑟立即說道,“但你們倆沒有必要和我一起去。”“如果你要去,我們就和你一起去。”祖西說。亞瑟一言不發地跳上了單馬雙輪馬車,祖西坐在他旁邊。波荷埃醫生聳了聳肩,爬上了後麵的位置。亞瑟揚鞭策馬,馬兒一路小跑,很快便穿過了文寧與謝訥之間那三英裡長的貧瘠的石楠樹叢。他們到達莊園大門時,看門人恰巧站在門內。她打開了一扇門,等著她的孩子回去,可那孩子正在馬路上快活地玩耍著,一點兒也不想進去。亞瑟跳下了馬車。“我要見哈多先生。”他說。“哈多先生不在。”她粗魯地回答道。她急切地關門,豈料亞瑟已一腳踏了進去。“荒唐!我找他有很重要的事。”“哈多先生吩咐過,不許任何人進來。”“這可不行,不管怎樣我都要進去。”這時祖西和波荷埃醫生走了過來。他們給了那個小男孩一先令,讓他看住馬車。“喂喂!快出去!”女人大喊道,“不管你說什麼,都不能進來。”她用力推門,但亞瑟的腳卡著大門,使她無能為力。亞瑟根本不聽她那憤怒的勸告,強擠了進去。他沿著車道向裡走去。看門人一邊陪他走著,一邊尖刻地辱罵著。由於大門無人看守,其他人不費吹灰之力便走了進來。“你可以敲門,但你不會見到哈多先生的。”女人生氣地喊道,“我一定會被你害得被解雇的!”祖西看到了哈多的房子。這是一座伊麗莎白時期的老建築,非常漂亮,但許多地方已破爛不堪,急需修繕。房子看起來非常荒涼,就好像長期無人居住一般。房子周圍的花園一片荒蕪,而此刻他們走著的街道上也滿是叢生的雜草。到處都是倒下的樹木,橫七豎八地躺著,可見主人對此是多麼疏忽。亞瑟走到門前,按了按門鈴,隻聽到門背後響起了一陣空蕩蕩的聲,就好像裡麵根本無人居住一樣。一個男人應了門。亞瑟做好了再次被拒絕的準備,因此門一打開他便推門而入。男人非常生氣,一旁的悍婦——他的妻子——嘰嘰喳喳地告訴了他這三個陌生人硬闖而入的經過。“你不能見這位鄉紳。你還是趕緊走吧。他在閣樓裡,不許任何人打擾他。”男人推搡著亞瑟。“快走!否則我叫警察了。”“彆傻了,”亞瑟說,“今天我一定要見到哈多先生。”管家和他的太太破口大罵。亞瑟靜靜地聽著,祖西和波荷埃醫生尷尬地站在一旁,不知道該怎麼辦。這時扶手處突然響起了聲音,所有人都嚇了一跳,兩個仆人立刻不說話了。“有什麼能效勞的嗎?”奧利弗·哈多一動不動地站在他們身後。祖西驀地一驚,完全沒想到他會如此突然、如此悄無聲息地出現。波荷埃醫生已有段時間沒有見到他了,因此看到他身體的變化後也很吃驚。他胖了不少,他的肥胖已成了一種疾病。他的身體非常巨大,下巴疊著厚厚幾層肉,看上去就像是被脂肪撐開了一樣。他的臉頰腫脹著,將眼睛擠成了一條縫。當他看著你時,臃腫的上下眼瞼之間便擠出一道凝視的目光。醜陋的肥胖已成了他唯一的容貌。他的耳朵可怕地腫脹著,耳垂鼓起,非常肥大。那張猩紅光亮的大嘴一直微張著——很顯然,他呼吸不暢。他比之前禿了不少,兩耳之間隻剩下一縷新月似的頭發橫跨後腦勺。那光滑得閃閃發光的頭皮看起來非常可怕。他的肚子非常龐大,站直時就像一個巨大的啤酒桶。他的手又紅又軟又潮濕,令人非常反感。他出了很多汗,額頭以及刮得乾乾淨淨的上唇上滿是豆大的汗珠。他們彼此靜靜地對望了一會兒,然後哈多轉向他的仆人們。“去吧。”他說。兩位仆人嚇得魂都沒了,慌忙退出了屋子。他望著他們離開房間時,臉上帶著一絲麻木的笑容。接著,他朝訪客們走了一步。他的舉止仍舊流露出一股他早已習以為常的傲慢與文雅。“我的朋友們,有什麼能為你們服務的嗎?”“我是為了瑪格麗特的死來的。”亞瑟說。哈多緩緩地從亞瑟打量到波荷埃醫生,再從醫生打量到祖西,最後目光停在了祖西的帽子上。祖西知道他一定在醞釀怎麼嘲笑這頂帽子,因此非常不自在。“我認為現在不是撫慰我的悲傷的時候。”他終於說,“如果你們是來勸慰我的,那我鬥膽建議你們使用郵政服務。”亞瑟皺起了眉頭。“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她病了?”他問。“我的朋友,雖然你覺得奇怪,但我從來沒有想過我太太的健康與你有什麼關係。”哈多的唇角閃過一絲微笑,但他的目光仍舊非常嚴厲,讓人看了覺得害怕。亞瑟靜靜地看著他。“我有十足的理由相信是你殺了她。”他說。哈多的表情巋然不動。“你與警察交流過你的懷疑了嗎?”“我是這麼打算的。”“容我無禮地問一句,你憑什麼這麼判定呢?”“三個星期前我見過瑪格麗特,她告訴我她有生命危險。”“可憐的瑪格麗特!她就是這麼愛幻想!不過我想,正因為如此,我們才能走到一起。”“你這個殺千刀的無賴!”亞瑟大聲喊道。“我親愛的朋友,請注意你的言辭。你喜歡辱罵並沒什麼,但現在這樣的場合並不適宜你濫用你那拙劣的品位。你嚇到博伊德小姐了。”他轉向她,高傲地揮了揮那雙滿是肥肉的手,“請原諒我沒有按照謝訥的待客之禮好好招待你,我仍舊沉浸在悲傷之中,無法進行輕浮的娛樂活動。”他向她深深鞠了一躬,舉止中充滿諷刺,接著再次看著亞瑟。“如果沒有其他事,請允許我一個人靜靜地追憶我太太。看門人會告訴你村裡的警官的確切地址。”亞瑟沒有回答。他凝視著天際,就好像在翻閱著腦海中的記憶。接著他突然轉身,拔腿就往門口走去。祖西和波荷埃醫生吃了一驚,不知該如何是好。看到他們如此難堪,哈多的小眼睛閃閃發光。“我一直認為你朋友的舉止非常糟糕。”他低聲說。祖西本就感到莫名其妙,聽到哈多的話後,臉騰地紅了。波荷埃醫生尷尬地脫帽行禮。他們向外走去,兩人都能感覺到背後哈多那嘲諷的目光。當他們走到大門口時,由衷地舒了一口氣。亞瑟正在門口等著他們。“對不起,”他說,“我一時忘記了你們。”馬車緩緩地向小旅館駛去。“你現在準備怎麼辦?”祖西問。亞瑟久久沒有作答,祖西以為他沒有聽到自己的話。但最終,他打破了沉默。“我想普通的辦法是行不通的。我意識到他根本不可能引起公眾的責難,因為隻有我一個人認為瑪格麗特死於非命。我無法指望彆人留意到這一點。”“畢竟,死於心臟病也並不是沒有可能。”亞瑟久久地凝視著祖西,似乎在慎重地思考她的話。“也許有辦法確定這一點。”他若有所思地回答道,就像在自言自語。“什麼辦法?”亞瑟沒有回答。到達旅館門口時,亞瑟勒住了馬。“你能自己先進去嗎?我想一個人走走。”他說。祖西擔憂地看著他。“你不會做傻事吧?”“在確定瑪格麗特是被無情謀殺的之前,我不會做任何事。”他轉過身,大步走開了。天色已晚,女房東在小會客室裡留了一頓便餐。既然飯菜都涼了,也就沒必要等亞瑟回來再一起吃了,於是他們心事重重又一言不發地吃了起來。用完餐後,醫生抽起香煙,祖西則坐在打開的窗戶前,看著星星。祖西想起了瑪格麗特,想起了她的美貌和迷人的坦率,也想起了她的墮落和最終悲慘的結局。祖西悄悄地哭了起來。如今她已知道,這一切都不是那個可憐女孩的錯。悲慘的命運降臨到了她的身上,而她就像古老傳說中米諾斯的女兒淮德拉(淮德拉嫁給忒修斯之後,瘋狂愛上了忒修斯與前妻所生的兒子希波呂托斯,被希波呂托斯拒絕。),或者有著美麗長發的密耳拉(塞浦路斯公主,被女神阿佛羅狄忒施下詛咒,愛上了自己的父親。)一樣毫無反抗的能力。幾個小時過去了,亞瑟還沒有回來。祖西滿腦子都是亞瑟。她極度焦慮,內心非常不安。夜已深,亞瑟終於走了進來。他脫下了帽子,坐了下來,靜靜地盯著波荷埃醫生看了好長一會兒。“我的朋友,怎麼了?”醫生問道。“你還記得曾和我們說過你在亞曆山大的一次經曆嗎?”他說道,語氣中有些猶豫。他的聲音中充滿了好奇。“你告訴我們,你請來了一個男孩,然後當那個孩子看著魔鏡時,便看到了他根本不可能預先知道的事。”“我記得。”醫生說。“我當時其實很想嘲笑你,因為我深信那個孩子是個騙子。”“所以?”“最近我時常想起那個故事。某些隱藏在我腦海深處的記憶被打開了,我回憶起了很多奇怪的事。那個往墨水裡看的男孩是不是我?”“是的。”醫生輕輕地說。亞瑟沒有回答。祖西和醫生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揣測著他的想法。三人陷入了一陣深沉的靜默。“最近我才發現,我的性格中也有迷信的一麵。”亞瑟終於開口道,“第一次發現自己的迷信思想時,我與它激烈地鬥爭。我告訴自己,每個人內心深處都有過去遺留下來的東西——蒙蔽了我們父輩的迷信,因此從事科學研究的人應該竭儘所能與之鬥爭。但我卻鬥不過它。也許我的出生,我早年在那人人都認為非常神秘的東方的經曆對我產生了影響,儘管我自己並沒有意識到。我模模糊糊地想起了一些我並不知道的神秘事件。然後突然有一天,我的靈魂打開了一扇新的窗戶,我清晰地看到了你說的那件事。我立刻就明白,那是我自己的經曆。我看到你握著我的手,在我手心倒上墨水,然後吩咐我往裡看。我感到有一道奇怪的光,我非常害怕。然後我清晰地看到了鏡子中出現了原先沒有的圖像。我看到了從來沒有見過的人,他們正在做著什麼。在某種莫名力量的迫使下,我開口告訴了你自己看到的一切。後來光逐漸黯淡,我精疲力竭,就像一天沒吃飯一樣。”他走到打開的窗戶前,看著窗外。祖西與醫生都未說話。亞瑟臉上的神情在燈光的照耀下顯得非常嚴肅。他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似乎正在經曆非常激烈的心理鬥爭。最後他轉過身,看著他們。“我一定要再見瑪格麗特一麵。”他啞著嗓子飛快地說。“亞瑟!你瘋了!”祖西大喊道。他走向波荷埃醫生,將雙手搭在醫生肩膀上,死死地盯著醫生的眼睛。“你是這方麵的專家,這門科學沒什麼是你不知道的,所以我希望你能讓我再見她一麵。”醫生嚇得發出了一聲驚叫。“我親愛的朋友,我怎麼做得到呢?我雖然讀了很多這方麵的書,但從來沒有實踐過。這些東西我隻是研究著玩兒的。”“你認為這是可以實現的嗎?”“我不懂你的意思。”“我希望你能將她召喚出來,這樣我就能和她說話,也許能找出真相。”“你以為我是上帝嗎?我怎麼可能讓死人複活?”亞瑟將醫生按在椅子上,醫生掙紮著想站起來。亞瑟的手指死死攥著老人的肩膀,讓他痛得幾乎無法忍受。“你曾對我們說,埃利法斯·萊維召喚了死靈。你相信那是真的嗎?”“我不知道。我對這種事沒有成見,很多東西都說不好。”“你一定得相信,並且做他做過的事。”“亞瑟,你一定是瘋了。”“我希望你去我最後一次見她的地方。如果她的靈魂可以被召回,那麼一定是回到那裡。她曾坐在那裡哭泣。你了解所有必要的儀式和咒語。”這時祖西走上前來,將手放在他的手臂上。他看著她,蹙起了眉頭。“亞瑟,你心裡其實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你這是在給自己找罪受。而且,就算你真的能將她從墳墓中喚醒,為什麼不讓她煩擾的靈魂好好安息呢?”“如果她是自然死亡,那我們對她是沒有辦法的。但如果她是橫死,她的靈魂說不定還在人間遊蕩。我告訴你,我一定要弄清這件事。我要再見她一次,之後我就知道該怎麼做了。”“我做不來!我做不來!”醫生說。“那把書給我,我自己來。”“我的東西全都不在這兒。”“那麼請你務必幫幫我。”亞瑟說,“話說回來,你有什麼好擔心的呢?我們隻是做一個儀式,如果什麼都沒發生,那也不會變得更糟,但如果成功了……噢!看在上帝的分上,幫幫我吧!如果你還關心我的幸福,就請為我做這件事吧。”他往後退了一步,懇切地看著醫生。醫生死死地盯著地麵。“這太愚蠢了。”他小聲嘟囔道。他被亞瑟的懇求深深地打動了。最後,他聳了聳肩。“畢竟,如果隻是一場愚蠢而可笑的儀式,也沒什麼壞處。”“你肯幫我?”亞瑟大喊道。“如果能讓你感到平靜滿足,我願意竭儘所能。但我要提醒你,準備好失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