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中有甜甜的杏花香,有亮光逐漸湧了過來,四周景致似畫師筆下正在描摹的畫作,煙雨霏霏,杏紅桃粉,層樓疊榭,小橋流水,一寸寸在眼前鋪展開來。“春雨濃,杏花鬨。君贈花,佳人笑。”有俏生生的聲音遙遙傳了過來。遲早早循聲望去,薄霧散開,一個身穿鵝黃色長裙頭戴杏花的小姑娘,單手撐著一把油紙傘歡歡喜喜朝前走著,她左側臂彎上斜挎著一個籃子,籃子裡放著好幾支含苞待放的紅杏花。那小姑娘右手搖著一方素白的帕子,藕臂上一對銀鐲子撞在一起清脆作響裡,語調悠長軟糯:“買傘贈花嘍!”她蹦跳從遲早早他們身前跑過去時,遲早早這才注意到她肩上還背著一個背簍,內裡裝著好幾把傘,倒垂的傘柄上一溜兒五顏六色的長流蘇軟綿綿搭在背簍邊緣處。春花杏雨裡,街上皆是倉促歸家的行人。遲早早攏了攏手中的朱紅雕花香爐,偏頭無聲詢問著身側的何遇。何遇單手擎著一把紅蓋竹骨傘,傘簷微抬露出一雙清冷的眸子,那雙眸子自那姑娘的背影上旋了一圈,複又落到了遲早早手中的香爐上,香爐一派沉寂之態。何遇長眉微蹙:“跟著那姑娘走。”“那姑娘不會就是聞人慕心心念念的那個遲……什麼來著?”“遲杳杳。”何遇腳步微頓,握著傘柄的手微微攥了攥,聲色寡淡,“不是她。”何遇語氣篤定的模樣讓遲早早頗有些詫然,在她的認知裡,何遇除卻興致來時,其餘對人對事都頗為冷淡。但隨即轉念一想,何遇畢竟是食夢館的掌櫃,關乎客人之事他知曉得多些也是理所當然的。前麵買傘贈花的姑娘已揚著帕子走到了橋頭,橋兩岸楊柳依依,中夾雜著桃李杏,花苞柳條相間,望之如繡。那姑娘欲上前橋時,有嘚嘚的馬蹄聲傳來,一匹紅鬃小馬駒穿過層層煙霧奔來,在那姑娘麵前停了下來。馬背上,一個七八歲的小少爺,一身湖藍圓領錦袍,袍子胸前用銀線繡著一隻舉著利爪的老虎。頭上用同色發帶綰了一個鬆垮的發髻。那小公子身手利落從馬背上翻了下來,走到買傘姑娘麵前:“姐姐,我買一把傘。”那小公子話甫一出口,倒讓正在取傘的姑娘手下一頓。遲早早砸吧著嘴感歎:“原來是個女嬌娥啊!”那小公子聲色圓潤,但乍耳還是能聽出裡麵的清脆之色。遲早早目光自那小公子身上掃了一遍,這才注意那小公子雖穿的是男子樣式的錦袍,但袖口與袍角處皆以銀線繡著白桃花。小公子付了錢抱傘欲走,卻被買傘的小姑娘叫住:“我要回家了,這最後幾支杏花就送給你了。”話罷,還未等那小公子拒絕,已不由分說將籃子裡僅剩的幾支杏花全塞到她手上,蹦跳著快步走了。遲早早與那小公子站的極近,抬首間便看到那小公子漂亮的眉眼糾結成了一個川字,一時沒忍住撲哧笑出聲來。何遇側頭看了過來,沒什麼情緒問:“笑什麼?”“笑那小公子啊!不過是幾支杏花而已,怎能糾結成那樣?”何遇嘴角微微抽動,正欲轉頭時,袖子驀的一緊,垂首間便對上了遲早早一雙討好的眸子,心裡微微一軟,水紅的唇角輕掀,順著遲早早的心意便問了出來:“你覺得她會將那幾支杏花作何處置?”“我猜她會帶走。”遲早早眨著眼笑的一臉狡黔。何遇意味深長瞥了遲早早一眼,徑自將自己的袖子從她掌心抽了出來,再回過頭時,那小公子已撐起油紙傘走上了橋,紅鬃小馬駒不遠不近跟在她身後。自那小公子踏上石橋那一瞬起,遲早早手中的朱紅雕花香爐,便若有似無的騰起了嫋嫋煙霧。遲早早正歡喜時,何遇寬袖一甩,已先一步朝石橋上走去。石橋上,那小公子撐傘拾階而下,注意力全落在懷中的緋色杏花上,一時腳下不察踩空了台階,驚呼聲還未溢出唇角,整個人便已直直朝台階下栽去,中途身子不期然撞倒了一個綿軟之物,落地時那綿軟之物不偏不倚恰好成了小公子的軟墊。遲早早和何遇走到橋中時,恰好看到這一幕。那小公子身下的綿軟之物亦是一個眉眼漂亮的公子哥兒,眉間一顆嫣色紅痣,這位公子哥兒正是七八歲時的聞人慕。此時聞人慕衣著華麗,一身絳紅色祥雲錦袍,腳上踏著一雙紅色尖頭靴,腰上掛著玉佩瓔珞等飾物。此刻被那小公子當成軟墊,一雙精致的眉眼裡似是能噴出火來。“不長眼的狗東西,還不快給本公子起開……”那小公子意識到自己撞了人,忙不迭手腳並用爬起來:“對不住,對不住。”待她站穩剛輕呼一口氣時,袍角猛地一沉,整個人又重重跌了下去。身下一聲慘叫,原本已起身的公子再次被“從天而降的重物”再次砸了下去。“小子,你敢不敢再……”聞人慕口中的蠢字還未說完,隻覺腰身一緊,整個人瞬間被拽起來。他麵色驚恐抬首,麵前比他矮半個頭的小公子,耳尖紅紅目光怯怯看向他,“你……你沒事兒吧?我……我不是有意的。”聞人慕上下將那小公子打量一番,驀的一把拽住她的手腕,手掌翻覆間,胖乎乎的掌心裡有一層薄繭。“你在習武?”“是啊!師傅說我有習武的天分,爹爹便讓我學了。”那小公子伸手戳了戳聞人慕額頭上的淤青,“對……對不起,我……”“不關你的事。”聞人慕鬆開她的手,“你叫什麼名字?”“遲杳杳,杳杳飛花的杳杳。”“遲杳杳,你剛才撞了我兩次,你說,你要怎麼賠我?”“嘖嘖,聞人慕果真是白長了一副好皮囊,這麼小睜著眼睛說瞎話,就能說的這麼理直氣壯了?”遲杳杳愕然瞪著一臉義憤填膺的聞人慕。剛才第一次確實是遲杳杳不小心撞到了他,可第二次,遲早早在一旁看的清清楚楚,明明是他拽錯了遲杳杳的袍角,才導致已站穩的遲杳杳又摔下去撞了他一次。“眼睛彆瞪那麼大,反正他們又看不見。”何遇涼涼的聲音自身側飄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