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的發髻繁瑣複雜,遲早早向來不會綰,在食夢館內,她皆是綰成男子發髻,何遇耳提麵命說了數次,總不見成效,索性也由她去了。隻是在偶爾心情好抑或是無聊到極致時,他才會將遲早早召來,親自為遲早早綰發。遲早早忙不迭偎了過去,坐在比何遇略微低一些的團蒲軟墊上。頭上的發簪被抽動,如墨青絲傾斜而下,鋪滿她繡著粉白桃花的茜紅色衣襟上。遲早早伸出手揪著落到前麵來的一縷青絲,放在指尖細細把玩:“何遇,你同我說說我的過去罷?”“你想知道什麼?”何遇握著青絲的手一頓,麵色淡然繼續替她梳著發。“什麼都想知道。”“做人不能太貪心。”遲早早歪著腦袋思索片刻:“嗯,那我想知道,我是怎麼來食夢館的?是被你從大街上撿來的,還是其實我是你同父異母的……哎呦……”遲早早話還未曾說完,頭皮驀的一痛,何遇涼涼的聲音自頭頂落了下來:“手滑了。”“那我到底是怎麼來食夢館的?”遲早早痛的齜牙咧嘴。“我把你帶回來的。”遲早早還想再說什麼,頭皮又是驀的一痛,她齜牙咧嘴的架勢還沒展開,何遇已先一步涼涼道:“手滑了。”遲早早兩眼迅速泛起了水花,卻隻敢在心裡咆哮:騙子,你從來都不出食夢館的。但迫於“手滑”的淫威,也再不敢言語,隻乖巧坐在那裡,單手撐著下頜,目光飄忽落在十裡長荷上。此時天烏沉沉的,有蜻蜓沾水而飛躍過白藕粉荷四處盤旋著,周遭沒有一絲風,隻悶熱的厲害。何遇斜斜將一隻垂著長流蘇的朱釵插入發髻裡,來回瞧了兩眼,長臂一撈,亭外的芙蓉葵花枝微顫間,他已將一隻端正插入遲早早的發髻上。聽到聲響,遲早早欲側過頭欲去看芙蓉葵花,耳邊先一步傳來細碎的珠子碰撞聲,她微微歪著腦袋,伸手勾住耷拉在肩窩的長流蘇朱釵,伸出粉嫩圓滑的指甲蓋兒輕輕撥弄著上麵的緋色珠子。何遇手腕翻飛間,一個精致小巧的銅鏡便遞了過去。遲早早撥弄珠子的手一頓,沒去接何遇遞過來的鏡子,反倒下意識垂首在袖子裡翻找起來。“你找什麼?”“麵紗。”遲早早剛抽出麵紗一角,手腕猛地被何遇攥住,抬首便見何遇微微蹙起的眉心,下意識問,“怎麼了?”何遇的目光自遲早早臉上旋了一圈,最終落在在她左側從眉骨蜿蜒到下顎處的那道猙獰疤痕上,眸光沉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遲早早被他瞧的有些不自在,正欲錯開目光,何遇已先一步拽住她的胳膊將她拉起坐到了自己身側的軟榻上。微微側過身子,將盛著黛色、緋色畫料的白瓷骨碟挪到案幾上,蔥白的手自筆架上滑過,選了一支細管狼毫。“閉上眼睛。”何遇一手捏住袖角,提筆自黛色畫料碟裡蘸了蘸。遲早早下意識閉眼,額頭上有涼涼的觸感傳來,下一瞬間,那涼涼的觸感順著她額頭上的疤痕蜿蜒而下,滑至下頜。遲早早下意識睜開眼,便見何遇手持細管狼毫欲再落下來,她身子一抖,忙不迭又迅速將眼閉了起來。隻感覺到臉上有毫毛劃過,涼意伴隨著酥癢自頰邊騰了起來。遲早早閉眼仰著頭,耳畔有低低的蟲鳴聲,風吹動紗帳窸窣聲,以及愈發清脆的雨打荷葉聲。但此時此刻,卻皆抵不過胸膛裡那如雷戰鼓的心跳聲。臉上的酥癢觸感消失時,遲早早下意識睜眼,麵前的銅鏡裡,醜陋突兀的蜿蜒疤痕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細腳伶仃的桃枝,上墜著灼灼盛綻的緋色桃花。低嗅間,好似有淡淡的桃花香攀了過來。“眉若遠黛,麵若桃花。如今倒是教你占齊全了。”何遇左右端詳了一番,似是對自己的畫作極為滿意。轟然有熱意自遲早早的頰邊攀了上來,她咬了咬唇角,頗有些雞蛋裡挑骨頭的意味:“你用的是畫料。”“那是上好的花粉,坊間頂好的鋪子都買不到。”何遇微側過身子,將細管狼毫放在筆洗裡,胭脂色在清水裡迅速氤氳開來。轟隆一記悶雷猛地在天際炸開,遲早早握著鏡子的手一抖,遠處高樓簷角上的碩大銅鈴驀的急促響起來,周遭的天氣依舊是陰沉沉的,水塘裡隱隱騰起一層薄霧,將十裡長荷籠的婉約幽靜。食夢館客人上門需滿足兩個條件。第一,但凡有客人上門,館內不論白晝皆會在須臾間成為黑夜。第二,懸在簷角的迎客銅鈴隻有在客人上門時才會響起來。此時迎客銅鈴已響,天空卻依舊是白晝,那這客人是迎還是不迎?遲早早有些不知所措看著何遇。“去將客人迎去正廳罷。”何遇偏頭看了一眼亭外的天空,將另外一隻沾了黛色花粉的細管狼毫也扔進了另外一個筆洗裡,黛色迅速自筆尖融開,在水中暈染出大片大片的烏青。“正廳!?”每次客人上門,皆是直接引去塵夢館的。正捏著袖口洗筆的何遇手一頓,一副不欲再多言解釋的模樣。遲早早撇撇嘴,也不再問,徑自從架子上抽出一把紅蓋竹骨傘,抬腳朝亭外走了兩步,又似心有所感,驀的側過頭朝何遇看了過去,卻是出乎意外的撞進了一雙幽深的眸子裡。何遇一身天青色墨竹錦袍負手而立,淡紫色的紗帳在他身後被風吹的四散揚開,他隻眉眼沉沉看著遲早早,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何遇。”遲早早一身茜紅色百褶紗裙撐著一把紅蓋竹骨傘俏生生站在那裡,身後大雨如幕,砸在地上劈裡啪啦作響。她唇角一揚,臉上的緋色桃花似在一瞬間鮮活起來:“我會一直一直留在食夢館陪著你的。”話罷,未等何遇回答,她已迅速轉身,歡歡喜喜提著裙角,撐著傘快步順著台階跑了出去。狂風暴雨肆虐而來,有薄薄的霧氣騰了上來,滿園的嫩紅嬌綠似在一瞬間褪了顏色,天地間唯餘那一身茜紅紗裙成了最亮的一抹色調。有風裹著雨砸了進來,淋濕了何遇大半個肩頭,他卻依舊維持著遲早早走時那個姿態,巍然不動立著。天際迅速劃過一道刺眼的閃電,驚雷陣陣響徹於耳,良久之後,何遇才回過神來,拾起筆洗裡的兩支細管朱毫,將其懸掛在筆架上,這才拿了傘朝亭外走去。女子的發髻繁瑣複雜,遲早早向來不會綰,在食夢館內,她皆是綰成男子發髻,何遇耳提麵命說了數次,總不見成效,索性也由她去了。隻是在偶爾心情好抑或是無聊到極致時,他才會將遲早早召來,親自為遲早早綰發。遲早早忙不迭偎了過去,坐在比何遇略微低一些的團蒲軟墊上。頭上的發簪被抽動,如墨青絲傾斜而下,鋪滿她繡著粉白桃花的茜紅色衣襟上。遲早早伸出手揪著落到前麵來的一縷青絲,放在指尖細細把玩:“何遇,你同我說說我的過去罷?”“你想知道什麼?”何遇握著青絲的手一頓,麵色淡然繼續替她梳著發。“什麼都想知道。”“做人不能太貪心。”遲早早歪著腦袋思索片刻:“嗯,那我想知道,我是怎麼來食夢館的?是被你從大街上撿來的,還是其實我是你同父異母的……哎呦……”遲早早話還未曾說完,頭皮驀的一痛,何遇涼涼的聲音自頭頂落了下來:“手滑了。”“那我到底是怎麼來食夢館的?”遲早早痛的齜牙咧嘴。“我把你帶回來的。”遲早早還想再說什麼,頭皮又是驀的一痛,她齜牙咧嘴的架勢還沒展開,何遇已先一步涼涼道:“手滑了。”遲早早兩眼迅速泛起了水花,卻隻敢在心裡咆哮:騙子,你從來都不出食夢館的。但迫於“手滑”的淫威,也再不敢言語,隻乖巧坐在那裡,單手撐著下頜,目光飄忽落在十裡長荷上。此時天烏沉沉的,有蜻蜓沾水而飛躍過白藕粉荷四處盤旋著,周遭沒有一絲風,隻悶熱的厲害。何遇斜斜將一隻垂著長流蘇的朱釵插入發髻裡,來回瞧了兩眼,長臂一撈,亭外的芙蓉葵花枝微顫間,他已將一隻端正插入遲早早的發髻上。聽到聲響,遲早早欲側過頭欲去看芙蓉葵花,耳邊先一步傳來細碎的珠子碰撞聲,她微微歪著腦袋,伸手勾住耷拉在肩窩的長流蘇朱釵,伸出粉嫩圓滑的指甲蓋兒輕輕撥弄著上麵的緋色珠子。何遇手腕翻飛間,一個精致小巧的銅鏡便遞了過去。遲早早撥弄珠子的手一頓,沒去接何遇遞過來的鏡子,反倒下意識垂首在袖子裡翻找起來。“你找什麼?”“麵紗。”遲早早剛抽出麵紗一角,手腕猛地被何遇攥住,抬首便見何遇微微蹙起的眉心,下意識問,“怎麼了?”何遇的目光自遲早早臉上旋了一圈,最終落在在她左側從眉骨蜿蜒到下顎處的那道猙獰疤痕上,眸光沉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遲早早被他瞧的有些不自在,正欲錯開目光,何遇已先一步拽住她的胳膊將她拉起坐到了自己身側的軟榻上。微微側過身子,將盛著黛色、緋色畫料的白瓷骨碟挪到案幾上,蔥白的手自筆架上滑過,選了一支細管狼毫。“閉上眼睛。”何遇一手捏住袖角,提筆自黛色畫料碟裡蘸了蘸。遲早早下意識閉眼,額頭上有涼涼的觸感傳來,下一瞬間,那涼涼的觸感順著她額頭上的疤痕蜿蜒而下,滑至下頜。遲早早下意識睜開眼,便見何遇手持細管狼毫欲再落下來,她身子一抖,忙不迭又迅速將眼閉了起來。隻感覺到臉上有毫毛劃過,涼意伴隨著酥癢自頰邊騰了起來。遲早早閉眼仰著頭,耳畔有低低的蟲鳴聲,風吹動紗帳窸窣聲,以及愈發清脆的雨打荷葉聲。但此時此刻,卻皆抵不過胸膛裡那如雷戰鼓的心跳聲。臉上的酥癢觸感消失時,遲早早下意識睜眼,麵前的銅鏡裡,醜陋突兀的蜿蜒疤痕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細腳伶仃的桃枝,上墜著灼灼盛綻的緋色桃花。低嗅間,好似有淡淡的桃花香攀了過來。“眉若遠黛,麵若桃花。如今倒是教你占齊全了。”何遇左右端詳了一番,似是對自己的畫作極為滿意。轟然有熱意自遲早早的頰邊攀了上來,她咬了咬唇角,頗有些雞蛋裡挑骨頭的意味:“你用的是畫料。”“那是上好的花粉,坊間頂好的鋪子都買不到。”何遇微側過身子,將細管狼毫放在筆洗裡,胭脂色在清水裡迅速氤氳開來。轟隆一記悶雷猛地在天際炸開,遲早早握著鏡子的手一抖,遠處高樓簷角上的碩大銅鈴驀的急促響起來,周遭的天氣依舊是陰沉沉的,水塘裡隱隱騰起一層薄霧,將十裡長荷籠的婉約幽靜。食夢館客人上門需滿足兩個條件。第一,但凡有客人上門,館內不論白晝皆會在須臾間成為黑夜。第二,懸在簷角的迎客銅鈴隻有在客人上門時才會響起來。此時迎客銅鈴已響,天空卻依舊是白晝,那這客人是迎還是不迎?遲早早有些不知所措看著何遇。“去將客人迎去正廳罷。”何遇偏頭看了一眼亭外的天空,將另外一隻沾了黛色花粉的細管狼毫也扔進了另外一個筆洗裡,黛色迅速自筆尖融開,在水中暈染出大片大片的烏青。“正廳!?”每次客人上門,皆是直接引去塵夢館的。正捏著袖口洗筆的何遇手一頓,一副不欲再多言解釋的模樣。遲早早撇撇嘴,也不再問,徑自從架子上抽出一把紅蓋竹骨傘,抬腳朝亭外走了兩步,又似心有所感,驀的側過頭朝何遇看了過去,卻是出乎意外的撞進了一雙幽深的眸子裡。何遇一身天青色墨竹錦袍負手而立,淡紫色的紗帳在他身後被風吹的四散揚開,他隻眉眼沉沉看著遲早早,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何遇。”遲早早一身茜紅色百褶紗裙撐著一把紅蓋竹骨傘俏生生站在那裡,身後大雨如幕,砸在地上劈裡啪啦作響。她唇角一揚,臉上的緋色桃花似在一瞬間鮮活起來:“我會一直一直留在食夢館陪著你的。”話罷,未等何遇回答,她已迅速轉身,歡歡喜喜提著裙角,撐著傘快步順著台階跑了出去。狂風暴雨肆虐而來,有薄薄的霧氣騰了上來,滿園的嫩紅嬌綠似在一瞬間褪了顏色,天地間唯餘那一身茜紅紗裙成了最亮的一抹色調。有風裹著雨砸了進來,淋濕了何遇大半個肩頭,他卻依舊維持著遲早早走時那個姿態,巍然不動立著。天際迅速劃過一道刺眼的閃電,驚雷陣陣響徹於耳,良久之後,何遇才回過神來,拾起筆洗裡的兩支細管朱毫,將其懸掛在筆架上,這才拿了傘朝亭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