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外軍(下)(1 / 1)

檀郎 海青拿天鵝 1816 字 1個月前

我陪著公子在城牆上上巡視了一圈,將各處城防細細查看了之後, 公子的神色愈發不好看。涼州兵戶破敗, 以致無論外軍還是州郡兵, 皆孱弱之態。守衛城防的兵卒, 與外軍營中所見無異,萎靡不振,全無士氣。天氣寒冷,不少人穿著單衣, 圍坐在城下的篝火旁取暖, 將官在一旁也熟視無睹。見得公子來, 他們露出些疑惑之色。公子雖望之氣度不凡,但除了我以外沒有彆的隨從。有幾個人看著公子, 猶豫地站起來。公子冷著臉, 一言不發地走了過去。“大敗鮮卑。”公子冷笑,“這般殘兵, 若真可大敗鮮卑,那便是上天瞎了眼。”天色不早, 他沒有回都督府,卻令馭者將他送到營中。我訝然:“你去營中做甚?”“這般情勢, 已不可枯等。若不即刻準備, 隻怕鮮卑人不知何時就會來收了我等性命。”外軍大營設在武威城外。就在不久之前, 公子才來過一趟,看到他的車駕近前,轅門前偷閒的將士露出詫異之色, 連忙整隊迎接。公子讓馭者將馬車駛到大帳前,下了來,徑自入內。屬官大多都在城中,大帳內隻有幾個小吏正在收拾物什,見到公子來,他們亦頗為意外,忙上前行禮。公子無多繁瑣禮節,正待在案前坐下,沒多久,裘保走了進來。“都督,”他一臉興奮,上前來行了個禮,“都督讓小人打聽的事,都打聽到了。”公子聞言,讓閒雜人等退下。“這般快便問清了?”我問。裘保一笑:“打聽這等事有何難。買上些酒食,招呼些許軍士到篝火邊上坐下,不消一個時辰,想問什麼都知道了。”“他們如何說?”公子問。“這營中的糧餉,可是大有內情。”裘保道,“總管之人,乃參軍馬鑾。下邳王將軍中後勤之事全都交與此人,糧餉亦由此人交接發放。軍士們說,此人到任之後,不但克扣各營糧餉,還強使軍士到各豪強家中修築屋宅鄔堡,開溝挖渠,叢中牟利。軍士們受儘勞苦不說,還不得一點工錢。軍士怨聲載道,去年,還曾有人挑動反叛。”“反叛?”公子皺眉,“而後呢?”“走漏了風聲,未成事,被馬鑾提前動手,殺了幾十人。”裘保道,“此事之後,雖無人再有膽起事,但營中日益人心渙散,身強體壯些的,偷偷跑了許多,寧可拋家棄子落草為寇也不留在營中。”公子默然。“這馬鑾是何出身?”他問。“馬鑾出身可不小。”裘保道,“軍士們說,此人是下邳王妻侄,原本在鄉中就是個慣於仗勢橫行的小人,下邳王當上關中都督之後,將此人提攜到了營中來。莫看參軍官不算頂大,可連長史、司馬在他麵前都須得讓上幾分。下邳王常年臥病,倒是十分信任這馬鑾,營中許多事都是馬鑾去向下邳王稟報,竟輪不到長史出麵。”“馬鑾這般作為,下邳王不知道麼?”公子皺眉。裘保一笑:“未必不知道。馬鑾從營中得來的脂膏,好些都孝敬下邳王去了。彆的不說,下邳王和鄭刺史在武威城中的府邸,都是馬鑾押著軍士修的,下邳王就算再老病,也不會全無知曉。”說罷,他又道,“不過軍士們也說了,不獨馬鑾如此。曆任營中官長,多少都會有些貪汙壓榨的行徑。遠的不說,就說刺史府,也不是甚清白之地。鄭刺史與馬鑾乃一丘之貉,上任以來,大肆斂財不說,連朝廷撥來修整城防的錢都私吞了,州府那邊的士吏,被克扣糧餉也不在話下,日子與外軍這邊比起來,竟說不上誰更壞些。”“鄭刺史做的這些,可有證據?”公子忽而問。裘保一愣,哂然:“也就軍士們隨口說說,何來證據。”“這些話,且不可再說與他人。”公子道,“馬鑾何在?”裘保道:“他大約不知道都督今日來到,聽說一早離開了營中,打獵去了。可要派人去叫他回來?”公子頷首,道:“崔主簿何在?請他來一趟。”裘保領命而去。沒多久,崔容來到。他顯然知道公子召他來的用意,身後跟著兩個隨從,手中捧著小山一般的卷冊。這著都是賬冊,是崔容到營中管倉庫的倉曹手上取來的。據崔容說,他去到的時候,那倉曹很有些慌張,似不太情願交出來,崔容說是奉了新任關中都督之令,領著人強將倉曹的屋子翻了個遍,才將賬冊都取了來。公子在案前坐下,親自將賬冊翻了翻,眉頭愈深。我曾聽青玄說過,崔容從前在京兆府做過賊曹,後來又去廷尉府當過屬官,奉命抄家無數,頗有心得。此番抄來的賬冊,除了明賬,還有暗賬。明賬自是一條一條清清楚楚,凡入庫之物,樣樣寫明去向,清白似雪。而暗賬,則又是另一番模樣。每月入庫的糧餉,幾乎有一半,記著馬鑾的名字。公子翻了幾頁,將賬冊扔在案上。“那倉曹何在?”他問崔容。崔容道:“就在帳外。”公子令人領進來。那倉曹麵色煞白,伏跪在地上,連話都說得結巴不清。公子問了幾句,倉曹即喊冤,說這些都是馬鑾做的,他迫於馬鑾權勢壓人,不敢違抗。那暗賬,就是他怕日後事發說不清,故一條一條記清楚,以作應對。公子沒有多言,問完之後,隻讓崔容將他押下去,不必聲張。待得帳中隻剩下我和公子,我問他:“接下來你欲如何?處置馬鑾麼?”公子靠在憑幾上,用手指按了按眉心,少頃,睜開眼。“處置他並非首要。”他冷冷道,“當下最緊迫之事,乃在城防。”“城防?”我問。公子頷首,望著掀開的帳門,長籲一口氣。“霓生,”他說,“這營中不可久留,今夜我等須撤入城中。”武威周圍,有些險峻可依,但最緊要的關口,便是百裡外的山險,如今已經被鮮卑人占據。而從那裡到武威,皆一馬平川之地,無以設防,鮮卑人一夜之間即可兵臨城下。而武威城外雖有外軍駐守,但以這些將士孱弱之態,隻怕也難以抵擋。當然,武威郡駐軍,並不止武威城一處。附近的姑臧、揖次、顯美等縣城亦各有千餘駐軍不等,可與武威城互為犄角呼應。但那都是為了對付羌胡等小股襲擾而設,萬人以上的大軍攻來,憑他們無法招架。而彆的郡縣,則更為遙遠,且兵力不及武威,可以寄望的援師,便隻有秦國。鄭佗這蠢貨,鮮卑人退卻之後便無所作為,一旦鮮卑人發難,武威城便隻有任人宰割。“秦王若早知曉涼州之事,且懷有勸你來坐鎮河西之心,當也想到了你會往秦國求援。”我思索著,對公子道,“以他的謀略,必不會坐等公子求援,秦國的援師說不定已在路上。”公子道:“秦王意欲何為,我等尚且不知,不可存僥幸之心。我等須預敵從寬,先專心自救。”此話有理,我亦是認同。公子的意圖,便是死馬權作活馬醫,將外軍的人馬都撤入城中,與刺史府兵馬合作一處,以備萬一。他將幕府和外軍營中所有的屬吏將官都召集了來,將各營入城之後的職責分派下去,令即刻拔營入城。眾人得了令,自不敢懈怠,在各營將官的催促下,收拾起來。不過營中的將士懈怠慣了,難免拖拖拉拉,入夜許久也不仍不可成行。公子下令除糧草、兵器及禦寒之物外,一應物什皆可拋下。下邳王留下的大帳,裡麵各色精美的器物,公子也全無不舍之意,隻教人取了地圖。待得各營終於整裝完畢,公子徑自離開大帳,也不乘車,騎上馬領兵在前。可公子還未出大營,鄭佗那邊的長史就匆匆趕來,向公子詢問此舉何意。“我已遣使者稟報鄭刺史。”公子道,“鮮卑人就在百裡之外,為防其突襲,合兵守城。”長史道:“鄭刺史說,鮮卑人不過螻蟻之輩,都督當以攻為守,將敵驅逐。當今夜色已至,城門落鎖下鑰,大軍突然入城,恐引得城中百姓不安。”公子沉下臉,目光冷峻:“我乃奉朝廷之命,都督關中諸軍事。莫說武威,涼州所有兵馬皆在我節製之下,鄭刺史莫非有阻撓之心?”那長史聞言,麵色一變,忙好言解釋。公子不加理會,率兵入城。守城的兵將雖屬刺史府管轄,但在關中都督的旗號麵前,亦不敢造次,開門迎大軍入內。各營皆按先前分撥之務,往各處城防要地進駐,公子在都督府前下了馬,正要與幕府眾人入內議事,鄭佗親自來到。他有些神色不悅,道:“我聞都督令人接管了城中各處倉廩,這是為何?”“自是為了守城。”公子道,“此乃非常之時,倉廩中所有用物,當一並調配。”“桓都督何必如此慌張。”鄭佗道,“這大半月來,鮮卑人龜縮山間不敢上前一步,有甚可怕?”公子道:“鮮卑人占據險要,一旦突襲,大營危矣。將大軍撤入城中,進可攻,退可守,豈非兩全其美。”說罷,他意味深長,“我出征時,朝廷授以臨機處置之權,涼州府庫亦在其中。刺史莫非不舍?”鄭佗看著公子,少頃,乾笑一聲:“都督哪裡話,既是朝廷之命,我豈敢不從。”說罷,悻悻而去。公子不多言語,令崔容帶人去往各處府庫清點物什,以備調配。我在旁邊跟著,看著他與一眾幕僚議事,一直到夜深,眾人才紛紛散去。“霓生,”待得屋子裡再度剩下我們兩人,公子喝一口水,眉頭仍微微蹙著,轉頭問我,“依你所見,可還有未竟之事?”我哂然,搖搖頭:“無。”這不是誑他。這三年裡,他領兵數次,這般應對之事做得頗為熟稔。我跟在他身旁聽了半天,發現自己已經沒有能插得上嘴的地方。公子卻是不太相信:“真的?”我說:“自是真的。隻是還有一事須防範。”公子問:“何事?”我說:“人心。那些將士的模樣,公子也見了,隻怕難以迎敵。”公子目光閃了閃。“我自有辦法。”他說。“何法?”我問。公子還未開口,外頭有人來稟報,說參軍馬鑾回來了,正在外麵求見。公子神色平和,吩咐讓他進來。“霓生,你說那些軍士受儘苦楚,除了吃飽穿暖,最期待何事?”公子看著外麵的夜色,目光深深,“替天行道,是麼?”作者有話要說:堂兄押後出場,所以標題改了不好意思,今天忘了設置更新時間都是秦王的錯_(:3ゝ∠)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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