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得公子今日就要趕往錢唐,柏隆已經備好了車馬, 直接將他送往海鹽城外的渡口乘船。我將小鶯和阿冉早晨送來的飯菜熱好, 盛在食盒中, 放在了馬車上。“若有事, 便讓柏隆傳話。”公子站在車前,又對我叮囑道。我頷首,道:“此去雒陽路途仍遙遠,便是再快也不可數日回到, 你切不可心急, 萬事以安穩為首才是。”公子笑了笑:“知曉了。”彆過之後, 馭者揚鞭一響,馬車轔轔走起。我的眼睛一直追著那馬車馳去的背影, 依依不舍, 從院子前走到路旁的土坡上,直到它消失不見, 仍怔怔立在原地。心中隱隱有些期盼,比如, 那馬車突然又轉回來,公子由於什麼我意想不到的原因, 又不走了。但這點念想終究破滅, 我等了很久, 那道路上空蕩蕩的,一個鬼影也不見。我仰頭望向天空,深呼吸一口氣。公子不過剛剛離開, 我便已經萬分思念。將來,我大概會像一個嫁給了行商的怨婦,每日站在城頭盼著丈夫回家,望穿秋水。當我趕著馬車回到萬安館的時候,眾人看到我,又看看空空如也的馬車,皆露出訝色。“夫人,主公呢?”阿香問道。我說:“他有事,回去了。”“回去了?”眾人更是詫異,老錢問:“主公千裡而來,好不容易找到了夫人,怎就回去了?”“是啊,”阿香也道,“主公昨日才來,我等也不曾迎送。”我不想與他們解釋太多,道:“他此番過來本是看看我,家中那邊還有要事。縣長親自備車,將他接走了。”眾人麵麵麵相覷,這才露出些了然之色。“如此說來,縣長今晨還來了館中,問主公何在,原來卻是要接主公走?”阿香道。我歎口氣,點了點頭。這時,小鶯在一旁好奇地插嘴:“那主公何時回來……”話未說完,阿香搜後麵碰了她一下。“那還用說?主公待夫人那般情深意切,定然不久之後便會回來。”老錢即刻道。“就是。”阿香乾笑一聲,上前從我手中拿過包袱,“夫人一路勞頓,還是去歇息吧。”眾人紛紛應和,備膳的備膳,卸車的卸車,小鶯被阿香打發去烹茶,囁嚅地應一聲,轉身走開了。阿香將我送到房裡,掩上門,走過來一臉關切地問我:“夫人麵色不好,可是不適?”我知道她想問什麼,本想敷衍過去,但轉念一想,公子這般來去如風,在有心人眼中自是怪異,若不給出合適的理由,隻怕會被傳出些奇怪的事端,反而不妥。我看看她,歎口氣:“無非心事罷了。”阿香目光微亮:“可是主公之事?”我點點頭。阿香來了勁頭:“我說主公怎走得這般匆忙,莫非是譙郡的舅姑來為難?”我說:“倒也不是。他舅父去世了,午時才得了縣長那邊報來的信,故而匆匆走了。”阿香恍然了悟:“原來如此。”她露出感歎之色,“這也難怪,真是辛苦主公了。夫人好不容易與主公見上一麵,竟又要分彆,實天不作美。”此言正中心事,我長歎:“誰說不是。”“不過這也並非壞事。”阿香語氣一轉。我看看她:“怎講?”阿香安慰道:“夫人但想,昨日之前,夫人可曾想過主公不辭千裡找來?”我說:“不曾。”“那便對了。”阿香語重心長,“夫人,這世間的男子多是臉麵大過天的,但看那些鬨得分居的夫妻,有幾個丈夫會登門來求和?遑論似主公這般,還苦尋夫人三年,千裡而來。我看主公就算隻待了不到兩日,夫人得知了他的心意,也是值了。如今主公雖離開,定然還會再回來,到那時,說不定就是帶著仆婢而來,風風光光地將夫人接回去。”我想,阿香如今鬼扯的本事也愈發精進,若能用在客人身上,我須得給她加工錢。“故而趁著這些時日,夫人可多做準備。”阿香繼續道,“將來回到了那邊,見到舅姑和親戚,如何說話如何相處,都須得考慮。”我看看她,道:“有甚可考慮,回那邊應付他們,還不如留在萬安館中自由自在。”阿香一愣,還要再說,我語氣緩下,道:“你心意我知曉了,此事我自有主意。這兩日你忙前忙後也辛苦了,下去吧。”她見得我這般說,忙應下,讓我好好歇息,說罷,開門離去。我看著那門關上,心中想了想,覺得阿香說的話也有理。公子突然來到,的確讓我很是措手不及。比如,我雖然對公子垂涎已久,但真的跟他在一起時,才發現自己不過葉公好龍,連怎樣親吻都不知道……最終,還是他來親了我,而我緊張得像個全然不曾見過世麵的傻瓜。我想著,深吸口氣,忽而又感到重拾了乾勁。為了下一次見麵,我須得多多準備。至少,要把那本香閨十八術背下來,然後塞到灶裡燒了……沒過幾日,皇帝駕崩的消息終於正式傳到了海鹽。四月己酉,他在太極宮中駕崩,時年五十多歲,葬雒陵,廟號世祖。駕崩是日,皇太子即位,大赦天下,改元為永寧。追諡先帝為文皇帝,尊生母沈氏為皇太後,立妃周氏為皇後。消息傳來時,眾人大多震驚不已,除了服喪之事,又將皇帝從前那中風病愈的那段奇跡熱議一番,感慨命數終有時。而對於我而言,讓我感興趣的,是新帝繼位之後一乾新朝臣的任命。此事在市井中自然探聽不到,我是從柏隆那裡得知的。新帝年初時剛剛得了一個兒子,是皇後周氏所育,繼位之後,即立為皇太子。以溫禹為太子太師,沈衝為太子太傅,王緒為太子太保。沈延為太尉,桓肅為司空,而公子則仍是侍中。我聽完了之後,不禁沉吟。這名單之中,最風光的是沈衝。前麵朝中諸多大事之中,他雖也立了不小功勳,但公子總是更引人矚目,以至於他看上去有些默默無聞。而如今,他從原先的太子冼馬一躍成為太子太傅,其勢頭絲毫不亞於公子當年從通直散騎侍郎被任命為散騎常侍。至於緣由,自然與新帝仰仗沈氏不無關聯。柏隆是官場上的人,其中關節自然也一看便知。他見我一時不語,忙道:“夫人,大將軍雖未得新遷,但他已是侍中,據在下所知,今上對他也甚為倚重。”我看著柏隆,沒有答話,一笑,道:“妾有一事不明,想問問縣長。”“夫人但說。”柏隆道。“桓公子既是侍中,縣長怎還稱他大將軍?”柏隆訕然。“在下當年在桓公子帳下用事,於在下而言,一日為長終身為長,便是他換了彆的官,他也是大將軍。”“哦?”我覺得有趣,“他那些屬官,隻有縣長這般麼?”“可不止。”柏隆頗有些自豪,“夫人莫看大將軍年輕,征戰可甚是得力,待我等弟兄也好。許多北軍的弟兄說起征戰就隻服他。就算桓公子卸了任,如今在營中說起大將軍,指的也還是他。”我有些詫異,先前雖聽過不少對公子的讚譽,卻不想他還有如此人望。柏隆看著我,頗熱情,道:“夫人若想知曉大將軍征戰之事,在下可為夫人道來。”我搖頭:“不必。不過你若是知曉會稽國那邊的事,可儘皆與妾道來。”柏隆一愣。“會稽國?”他笑笑,“夫人怎問起會稽國?”我看著他,亦笑:“海鹽與會稽國隔江相對,縣長這般能人,自不會隻是來理理鹽政,怎會不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