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聯姻(下)(1 / 1)

檀郎 海青拿天鵝 1955 字 1個月前

樓上的雅間很是安靜,窗戶開著一半, 晚風宜人。我和虞衍隔案對坐, 親自為他斟上茶。虞衍看著我, 片刻, 道:“在下聽聞夫人與那做漁獲買賣的郭氏兄弟有些來往?”我頷首:“郭老大的漁獲物美價廉,妾一直跟他們買。”“夫人還是不要與他們來往太多才是。”虞衍道,“如今朝廷要嚴管鹽政,那兄弟二人時常做些偏門生意, 不是安分之輩。”我看了看虞衍, 道:“多謝公子提點。不過妾更想知道那廬江的傳聞。”虞衍喝一口茶, 道:“也並非什麼傳聞,在下前不久經過廬江時, 恰在潯陽縣住了一宿。”他說著, 停了停,“在下聽夫人說過, 夫人就是潯陽縣人。”我神色不改:“正是。”“就在縣城?”我看著虞衍,沒有答話, 微笑地給他又添些茶:“如此說來,公子住的是縣城?”“在下因得好奇, 在縣城裡打聽了許久, 卻聽裡麵的人說, 城中並無倪姓。”虞衍道。我神色不改:“他們說的不過是現在。妾幼時,已經隨著父母闔家遷往鄉中,不過籍書仍歸在了城中。”“在下也打聽了夫人的夫家周氏, 那潯陽縣城中倒是有周氏,不過無論哪家,皆無倪姓姻親,也無近年新過世的年輕子弟。”說實話,我很是意外。潯陽那般鳥不拉屎的地方,離海鹽甚遠,我本想著自己隻要不招惹事情,便不會有人有閒心去那邊查問。不料如今還真的遇到了一個。不過我是不會承認的。我歎口氣,道:“不想公子這般有心。不瞞虞公子,妾那夫君,並非潯陽人氏。妾不欲他人得知之後,從郡望猜得其身份,又生出許多流言煩擾,故而遮掩。妾著實慚愧,若早知道公子這般關照,便該早早與公子說清才是。”虞衍看上去並不全然相信,正要開口,我道:“不過虞公子今日登門而來也是正好,妾有些話,也要對虞公子說。”虞衍道:“哦?夫人請講。”我抿唇笑了笑,瞅著他,含羞帶怯:“托虞公子之福,上次妾說起的那惡讖之事,近來妾多加思索,已然釋懷。”虞衍一怔。我露出情深意切之色,道:“自從虞公子上回親自登門,告知心意,妾這些日子每每憶起,皆心動不已。妾本以為公子聽了那些言語之後,定然退避不及,再也不登門來。不料公子竟無嫌棄之色,仍三番兩次示以親近之意。難得虞公子一片癡心誠意,妾若再將公子拒之門外,豈不成了那無情無義之人?妾思忖之下,以為公子既不在乎那惡讖,妾亦不可為之禁錮,決定明日便答應那媒人,與公子行六禮,成百年之好!”虞衍:“……”我眨了眨眼,追問:“虞公子意下如何?”“這……”虞衍停頓片刻,倏而恢複鎮定,“在下甚喜,隻是此事關乎終身,還須從長計議。”我露出失望之色,歎口氣,道:“妾知曉,如今虞公為公子擇選了陸氏的良配,公子定然也心神向往,看不上妾了……”虞衍即刻道:“在下對陸氏無意,夫人切不可多想。”“哦?”我淡笑,“虞公子既對陸氏無意,亦不想與妾成婚,如今卻在這人人矚目之時到妾這陋舍中來,又是為何?”虞衍的神色有些僵硬,但仍保持自若:“自是因為在下對夫人一片癡心。”“虞公子,”我長歎一聲,不再廢話,“虞公子若以為這般便可將陸氏的婚事推了,未免考慮不周。”虞衍目光凝住。我欣賞著他那驚疑不定的神色,繼續又喝一口茶。自打離開雒陽,我已經許久不曾在什麼人臉上見過了。天下哪有那麼多的情種。尤其是虞衍這樣的經商之人。他能在短短幾年內,將虞氏的漕運擴至全郡,絕非頭腦容易犯渾的蠢貨。雖然我覺得我生得不差,然而自知之明還是有的。我與虞衍自從認識以來,打過的交道數不完二十個手指頭和腳趾頭。或許他的確看上了我,但絕不會到寧可得罪陸氏也要娶我的地步。而他如今竟是這麼做了,則說明,他乃是特地這麼做給彆人看的。想來,這也是無奈之舉。他不想娶陸家的閨秀,又一時找不到彆的理由不娶親,最簡便的辦法便是說他看上了彆人。如此一來,便須得有個說得過去的人選。海鹽的民風雖較彆處開明,但虞衍平時能見到的良家女子也著實有限,看來看去,跟他有些往來,年紀相當,又不至於招惹了便要纏上清白官司的婦人,可不就隻有我?先賢有雲,寡婦門前是非多,誠不我欺。至於先前的那媒人,自然也是他要把戲作足。這是毫無風險之事。他隻想鬨出些風聲。虞府定然不會同意這樣的婚事,有一萬種手段攪黃,那麼他大可扮個癡情郎,與家中磨著。陸氏是個極好臉麵的門第,如知道他與一個寡婦不清不楚,定然會將這婚事否了。不想,我一口回絕了。這對虞衍而言乃是失手,故而張郅來搜私鹽的那夜,他順道來與我一番長談。當然,我起初並沒有把此事往這個方麵想,虞衍上回在這雅間中說的那番話頗有些真摯之意,我幾乎信了,心中還曾為拒絕他而頗感到遺憾。直到後來,我發現他就算被我說的那惡讖之事嚇得不輕之後,也仍然有意地在彆人眼中維持曖昧,我便察覺到了此事不簡單。我想,人太聰明就是麻煩,好不容易有個過得去的郎君來追求,我卻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都做不到,人生總是如此惆悵……話說回來,對於虞衍這樣精明的人來說,一件本該利落了解的事,變得拖泥帶水不清不楚,本身便說明有鬼。本來,我本著討好地頭蛇的心思,並不想當麵揭穿,但虞衍如今的作為,已然到了給我惹麻煩的境地,便不可再放任不管。虞府先前之所以不曾來找我麻煩,大約是因為虞善一直在錢唐養病,無暇理會風言風語。而如今,虞衍有了抗婚之舉,我想虞府來找我麻煩,定然不會再等。解鈴還須係鈴人,我想要自保,當然還須從虞衍入手。虞衍雖年輕,卻不虧是個做大生意的,很快,那臉上的異色便平複了下去。“在下不明夫人之意。”他不置可否,“夫人不若說說,在下為何不想與陸氏結親?”我說:“自是因為生意。虞公覬覦陸氏聲勢,欲借聯姻之機,將漕運生意與陸氏合並,可在虞公子看來,此事無異於將虞氏數輩心血拱手讓人,故而對此事極力抗拒。”虞衍看著我,目光動了動。我知道我說中了。陸氏與虞氏一樣,也經營漕運,並且還做得不小。如今揚州的漕運之中,最大的產業便是陸氏名下的。虞氏對陸氏的一向頗有攀附之心,不過陸氏那樣的高門,也從來不是做賠錢生意的。比如虞善要給虞衍找的那位新婦的父親陸融,手中掌管這陸氏的漕運,乃是個不利不起早的人。錢唐至外海的漕運興旺,陸融一向眼紅,此番在聯姻,便是起了吞並的心思。而虞善豈不知道陸融的心思,他之所以與陸融一拍即合,則是看中了陸氏在官場上的人脈。陸氏乃是盤踞揚州上百年的豪族,與不少權貴皆有關聯。在我比較熟悉的人之中,就有兩人在其中。其一,是豫章王後陸氏,其父與陸融是族兄弟;其二,是沈衝的母親楊氏,她與豫章王後是表姊妹,與陸融的關係亦不算遠。上次沈欽到海鹽縣來,之所以能賣虞善那麼大的麵子,與這些亂七八糟的親戚關係很是有關。這也是我時常覺得無奈的地方。在雒陽,我招惹到的人大多是一等一的高門貴胄,這樣的人家,總是有無數人在攀關係,著實躲得辛苦。“說得不假,夫人果然是聰穎之人。”虞衍看著我,唇角終於彎起,“不過夫人放心好了,在下不過想借夫人一用,必不會讓夫人受連累。”我心中冷笑。這些富貴人家出身的子弟都是一個德行,永遠這般天真又自以為是。“虞公子乃是明白人,不過妾還有一句話想告知公子。”我說。“何話?”“這門婚事,公子還是答應了為好。”虞衍神色有些不豫。“哦?”他不以為然,“夫人莫非也以為那陸氏是良善之輩?”我說:“陸氏是不是良善之輩,妾不知曉。妾隻知就算公子不答應,錢唐海鹽一帶的漕運,也遲早是陸氏的。新任大司農陸超,亦出身揚州陸氏,大司農掌漕事,將來會如何,公子應當想得到。”虞衍的目光倏而冷下。我歎口氣:“這些其實都不要緊,最要緊的還有一事。”“何事?”虞衍問。“便是妾那惡讖。”我說,“妾忘了告知公子,就算無嫁娶之事,與妾走得近的未婚男子,也難免受累。尤其是提過親的。”虞衍:“……”我知道此時已是不必再多言,笑容可掬:“故而天色不早,虞公子還是快快回府才是。虞衍沒有久留,起身的時候,看我的眼神頗有些說不清的意味。我仍舊一臉和氣地送他,待得打開門,倏而發現小鶯站在門口。她向虞衍行了禮,又看向我,一臉做賊心虛之態。“方才偷聽之事,不可傳出去?”送走虞衍之後,我問道。“那有什麼好聽……”小鶯囁嚅著,過了會,瞅著我,小心問道,“夫人那惡讖這般要緊……隻有未婚男子走得近的了才會受累麼?”我看她一眼,陰惻惻一笑。“那可說不定。”我說,“若遇到嘴碎愛管閒事的女子,這惡讖也會顯靈。”小鶯縮了縮,忙噤聲,不再言語。我總有料中壞事的本事。雖然虞衍口口聲聲說不會連累我,但該來的還是會來。第二日,萬安館照例早早開了門迎客。沒多久,一輛漂亮的馬車停在了萬安館門口。不過來的人卻不是什麼賓客,而是虞衍的長姊虞琇。她二三十歲的年紀,丈夫陸檜是陸融的侄子,近來新升任了揚州州府的治中,正是春風得意。如所有養尊處優的貴眷們一樣,虞琇穿戴華貴,走進門來的時候,盛氣奪人,來往之人都不禁駐足觀看。不過這位貴眷顯然今日沒有什麼好心情,打量著四周,用一把蜀錦便麵遮著口鼻,仿佛紆尊降貴至此,極不情願。我上前見禮時,是她身旁的仆婦接的話。“你便是這萬安館的主人倪氏?”那仆婦麵無表情地問道。我答道:“正是。”仆婦道:“我家夫人要與你說些話。”說著,她看虞琇一眼,似在詢問。虞琇微微頷首,仆婦繼續對我道,“這館中可有雅致些的去處?我家夫人要坐上一坐。”我心中冷笑,不慌不忙地說:“樓上有雅間,夫人要說話,可往樓上去。”說罷,我吩咐一臉狐疑的小鶯去備茶水和吃食,又朝阿香看了一眼,而後,親自引虞琇主仆往樓上而去。仍是昨夜虞衍待的那處雅間裡,虞琇四下裡打量一眼,毫不客氣地在上首坐下。小鶯立在一旁,有些神色不定。我示意她不必伺候,讓她下去,然後親自給虞琇斟上茶水。虞琇顯然對這些不感興趣,碰也不碰,隻打量著我。“你叫倪蘭?”她終於開口道,聲音尖細。我答道:“正是,妾閨名倪蘭。”虞琇倚著憑幾,唇角勾起一絲冷笑,輕哼一聲:“果然生了一副狐媚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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