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盛怒(1 / 1)

檀郎 海青拿天鵝 3957 字 1個月前

自從上次從宮裡回來,我就一直在想, 長公主什麼時候會將與南陽公主定婚之事告知公子。但第二日, 我就去了淮陰侯府。其實我一直努力不去想這件事, 那畢竟對我而言一點也不愉快。並且天殺的, 我的理智告訴我,公子娶南陽公主是對的。青玄走後,我仰頭躺在褥子上,望著房梁發愣。我知道此事對於公子而言, 乃是有利無弊。但知道是一回事, 道理是一回事, 而心底的思緒,則又是另一回事。那時, 我還曾肖想過將來。我在鄉下待膩了, 總會回雒陽來看看,到那時, 我興許會忍不住去看公子。他那般貴人,桓府之外的尋常人其實很難見到, 抓著貴胄們到鄉野中踏青秋遊之類的機會,或許能遠遠看上一眼。那時, 我大概會看到公子騎在馬上, 而他的身旁, 是一輛華美無匹的馬車,南陽公主坐在裡麵,撩起車幃, 與他相視一笑。或許,她旁邊還會坐著一個小公子或者小閨秀,麵容與公子有幾分相似。公子經過人群時,總是目不斜視,而我,隻能站在一眾傾慕者之中,遠遠地望著……我想著這些的時候,仿佛置身那情境之中,心底生出一股濃濃的惆悵來。並且無比痛恨我當年乾的蠢事。我要是沒有答應族叔沒有離開淮南就好了。那樣,我就不會遇見他,我可以無憂無慮,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會為這些備受折磨……不想公子竟是公子推拒了。為何?心頭催得慌,我摸摸額頭,仿佛又在發熱了……公子與南陽公主的婚事乃是計策的一部分,如今受了阻礙,我一直想著長公主什麼時候會來找我。如我所料,午後,一個女官來到,讓我到堂上去一趟。“聽說你病了,我事務繁忙,也未來得及去看一看。”見禮後,她看著我,神色和藹,“現下可是好些了?”我謙恭地答道:“今日已經大好,勞公主掛心,奴婢慚愧。”長公主笑了笑:“你是我府中的人,何言掛不掛心。”說罷,她歎了一聲,“為了那昨日之事,我方才入了宮去,已經稟報了太後和皇後,皇後下令嚴加追查,待捉拿到那主使之人,必嚴加問罪。”我說:“如此,想來不久便可破案?”“破案?”長公主冷笑,“此案我自會去破,到時候一個也跑不了。”我知道她的意思。皇後這般承諾,不過表個態。恐怕包括長公主在內,誰也沒有當真。龐逢雖行事跋扈,但說到底,背後的人就是她。當然,這行刺之事乃是出於意氣,幼稚且鹵莽,皇後又有意拉攏長公主,未必與她有關。但就算此事真的是龐逢一人做下,皇後查出來也不會拿他怎麼樣。“霓生,”長公主道,“元初不願答應婚事,如何是好?”到底是說到了這事。我說:“奴婢那時不在府中,不知公子推拒時,是何緣由。”“他說他年紀尚輕不想考慮成家之事,又說這是中宮的陰謀,我等一旦答應,便成了攀附奸佞之人,將來必要遭人詬病。”說罷,她歎口氣,“元初脾氣你還不曉麼?他想做和不想做的事,都能扯出長篇大論來。”我說:“公子所言,亦非全然無所道理。”長公主訝然:“哦?”我說:“公主可知,原中書令吉褒,已經升任了太子詹事,今日便往東宮赴任?”長公主頷首:“知曉。”我說:“加上昨日散騎省一行遇襲之事,奴婢以為,皇後動手已在不遠。”長公主道:“這我亦有所感,隻是不知她要如何動手?”我說:“此事,當與梁王脫不開乾係。”“梁王?”長公主訝道,“他做了什麼?”我說:“吉褒任太子詹事,是梁王舉薦。廢立之事,必與梁王脫不開乾係。而促成皇後下手的,恐怕也是梁王。”長公主一驚:“你先前不是說梁王可為宗室出頭,如今他竟又是要助紂為虐?”我說:“公主怎知,梁王促成皇後下手,便是要助紂為虐?”長公主不解:“怎講?”我說:“先帝的諸皇子之中,梁王的年紀僅次於聖上,若其大權在握,自是可行伊尹周公之事。不過以公主對梁王了解,再觀其夙日行徑,梁王可似伊尹周公?”長公主主了然。“憑他,也想爭位?”她冷笑。我說:“梁王的三個兒子皆在北軍擔任要職,右衛將軍許秀是梁王親故,與梁王一向甚善。不僅如此,新任的右衛殿中將軍陳複,早已為梁王所籠絡。雖庾茂對皇後忠心耿耿,但一旦梁王召集內外之兵突襲,庾茂亦隻能受死。梁王經營宗室已久,皇後倒荀時,便曾借助梁王之力召集藩王之兵,威脅雒陽。”長公主道:“那些宗室亦各懷鬼胎,怎會擁護他?”“會不會擁護他繼位,乃是日後之事。”我說,“擁護他倒皇後,卻無甚妨礙。”長公主沉吟:“這便是你先前所言的宗室亂象。”我說:“正是。不過隻要聖上可自行主事,有豫章王兵馬護駕,這些皆不過是鬨劇。”長公主道:“如此,事不宜遲。我等須得抓緊將聖上帶出宮城,不知該帶往何處。”我說:“雒陽東南二十裡外的明秀宮,乃高祖所建,臨近雒水,風光秀美,甚宜居住。往年帝後皆甚愛此行宮,每逢寒暑清閒之時,皆往明秀宮。”“明秀宮?”長公主搖頭,“明秀宮四周皆是平緩之地,無險要可守。就算有豫章王兵馬,若諸侯王或皇後來犯,隻怕也守不得多時。”我笑了笑,道:“長公主此言甚是,隻是去明秀宮的並非聖上,而是皇後。”長公主一驚:“怎講?”我說,“昨夜奴婢在昏迷中,遇見了先人駕臨。他告知奴婢,近日螢火守心,天機有變,須反其道而行之。而梁王既然要對皇後動手,皇後那邊,則大可交由梁王去對付。聖上穩居宮城,有豫章王兵馬拱衛,可高枕無憂。如此一來,太後亦在豫章王護衛之中,公主可安心。”長公主沒有說話,皺著眉思索,目光灼灼。“如此說來,我等大計都在豫章王手中。”好一會,她說。“還有秦王。”我說,“隻要聖上順利主事,無論豫章王還是秦王,皆不足為患。若蔡太醫的藥對聖上無用,那麼無論是豫章王、梁王還是諸侯,在秦王麵前都不會死撐。奴婢先前所言上下二策,仍相輔相成,並無變化。”長公主看著我,好一會,點了點頭。“可如何讓皇後去明秀宮?”我說“皇後會去,時機就在不遠。”“哦?”長公主問,“何時?”我說:“此乃天機,不可明言。不過時機一旦來臨,皇後必然也要對皇太孫動手,那麼中宮黨羽便離覆滅不遠。而公主若此時答應皇後提的婚事,不久之後定然要因此落人口實,確是不好。皇後提親,不過是急於為廢立之事尋求支持。所謂欲擒故縱,公主不若吊著,皇後必還會向公主示以更多好處。”長公主猶豫了一下,道:“那南陽公主……”“隻要公主成事,為公子安排什麼親事不可得?而若皇後得勢,將來便是悔婚,也不過她一句話。”我說,“公主與其操心南陽公主,不如加緊聯絡秦王和豫章王。奴婢這兩日不在府中,不知蔡太醫那藥如何了?”“那藥已經做好,”長公主道,“隻是還要試藥,須得再過幾日。”我哂然。長公主果然狠,那些都是毒物,為了給皇帝鋪路,她倒是想得周全。“寧壽縣主昨日來賞花,告知我豫章王已暗中調集人馬,可為聖上呼應。”長公主道,“至於秦王,今晨我入宮時,董貴嬪說她兄長都安鄉侯董祿已經往遼東傳書,隻是未說有幾分把握。”我了然。聽說秦王有專人養信鴿傳書,想來他那邊的消息也不會等太久。“秦王乃精明之人,審時度勢之事,他自會有主意。”我說,“還有一事,公主須早做準備。”“何事?”長公主問道。我說:“蔡太醫要醫治聖上,則須得入宮。奴婢聽子泉公子說,聖上寢宮之中,有太醫署的醫官每日輪值。蔡太醫曾在太醫署任職多年,音容相貌,恐怕同僚皆已熟悉,須得想辦法將寢殿中的醫官調開才是。”長公主道:“你可有對策?”我在太極宮中無甚消息來源,自是無從安排,此事交由長公主去做更好。“想來此乃關乎聖上切身之事,奴婢先人無從示下,而奴婢試圖卜問,卦象亦亂而無解。”長公主想了想,道:“此事當有辦法。太極宮宮正潘寔與聖上麵前侍奉的內侍杜良,皆聖上做太子時就跟隨多年的老人,可托付信賴。我會與子泉商議此事,讓他著手安排。”桓瓖那樣的人,隻要他願意,什麼人都能打上交道,呼兄喚弟。此事交與他,倒是妥當,也正好免得他老來找我。“如此,當是最好。”我說。長公主看著我,忽而道:“霓生,你曾說過此事完畢之後,若要清除罪孽,唯有將你放歸,由你承擔罪孽方可得免,是麼?”我心底一動,望著她,道:“正是。”長公主莞爾,從旁邊的案上拿起兩張紙,遞給我:“你可看一看,這是何物。”我將那紙接過來看,心頭一震。其中一張,正是當年雒陽尚方將我賣給桓府時,出具的賣券。而另一張,則是一張新的籍書,上麵清清楚楚地記著我的生辰名姓和來曆,並寫明將我放奴,並非不是庶人,而是歸良。“公主,”我心中大喜,麵色卻是一變,“這……”“這是你的籍書。”長公主不緊不慢道,“我說過,你隻要對桓府忠心,桓府亦不會虧待與你。待得一切事畢之後,你大可帶著這籍書離開。你放心,到時候除了這籍書,我還另外有賞。聽聞你此番卜得了凶事,去了景明寺橋護衛元初。雖未幫上大忙,但你忠心可嘉,除了籍書,我再另賜你十金,足夠你日後回鄉去,過上殷實生活。”我:“……”我心想長公主大概不知道我家從前有多少田產,但凡會算數的人,也不會覺得十金是多大的恩惠。不過看著架勢,我知道她必是鐵了心要將我一腳踢開。究其原因,大概就是從公子拒婚和他照顧我之類的事上,認定了我將來會是個絆腳石。心中長歎一口氣。雖然我先前十分樂意被她這麼誤會,但如今成了真,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如何?”見我不語,長公主問道,“你不願?”我忙露出見錢眼開之色,道:“公主大恩,奴婢豈敢推辭,多謝公主。”說罷,我伏地而拜。長公主滿意頷首,道:“如此,一言為定。這契書便留在此處,待得事畢,我自會連同金子一道賞賜與你。去吧。”我不再多言,謝恩退下。走出長公主院子的時候,我望著頭頂澄明的天空,忽而覺得啼笑皆非。原本以為我除籍之事還須費一番功夫。不想長公主如此迫不及待,已經將籍書都準備好了。並且還怕我不知足賴著不走,要賞我十金。我知道這是實打實的好消息。這是籌劃了許久的事,沒有什麼會比它更重要。一切順利得出乎意料,如果是從前,我會暗喜地一蹦三尺高。可現在……公子的臉和聲音,還有他傲氣的神色,將我的心神通通占據,一時竟無法將他從思緒裡趕走。心裡一個聲音道,他與你本就不在一條路上,你想留在公子身邊,就隻能永遠做一個侍婢。並且無論你願不願意,他也會娶南陽公主。我知道這想法沒有錯。因為就算他現在不願意,將來也會願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加個皇帝,由不得他。而我離開之後,就算他會一時不習慣,生氣難過,也不會因為沒有我而孤獨下去。他有他的天地,並且,他還有胸懷天下的大誌,這樣的人,並不會陪著我到淮南的鄉野之中安然度過餘生。我不敢。雖然我一直對沈衝有所圖,但我一直知道那多是葉公好龍。不管能不能成,我都會離開。但同樣的事,卻並不能換到公子身上。我就算像現在這樣,每天對著他想入非非,我也不會去做更多。因為我知道,一旦邁出步子,我就會深陷下去。那樣,我就會再也放不開他,要跟我從前的一切願望告彆。你願麼?我在心底無數遍問過自己。一股悵然又重新占據心中,我深吸口氣,不禁苦笑。回到公子院中的時候,還沒走進院門,我就遇到了公子。他顯然剛睡醒,還帶著些起床氣。“母親又找你去做甚?”他皺眉問道。我笑了笑,沒有回答,卻道:“公子怎不將衣服穿好就出來?領子都歪了。”公子低頭看一眼,未置一詞,道:“你還未答話。”我看著他:“自是為了公子之事。”公子問:“何事?”“公子說呢?”話說道這裡,不必點名,公子也已經明白。他神色沉下:“那是我的事,她為何找你。”“我是公子的貼身侍婢,每日與公子說話最多,不找我找誰?”我說著,將公子的衣襟整了整,道,“公子還是先回房去吧,這袍子未曾熨平,換一身才好。”公子看著我,未多言語,轉身入內。他的衣裳很多,有時候就算粗使的侍婢們來幫手,也不能及時熨好。而公子雖挑剔,自己取衣裳的時候卻不會太講究,往往是我發現了,又親自給他挑一身換上。也不知道以後服侍他的人,會不會喲我這般仔細。我打開衣箱的時候,心裡想著,不禁覺得我真是個十分有認真負責的人。“母親的話你不必理會。”我給公子更衣的時候,他看著我,道,“那是中宮的拉攏之計。”“哦?”我說,“若將來沒有了皇後,長公主也仍然要公子娶南陽公主,又當如何?”公子目光微變,沒有說話。我看著他:“公子可想聽聽我的想法?”公子冷冷道:“你從前說過。”我說:“公子可還記得自己的誌向?”公子道:“自是記得。”說罷,他說,“你不必與我說娶公主可助我早日得誌,我既不願依靠父母蔭蔽,亦不會圖謀婚娶。”我語氣平和:“公子,天下貴胄,婚姻之事皆非自己抉擇,如今長公主和主公向公子問意,亦不過是出於對公子的疼愛。公子既然無法避開,為何不乾脆選一位對自己裨益最大的?”公子盯著我,目光灼灼而銳利。一瞬間,室中落針可聞,仿佛萬事萬物皆凝固。“這是你真心所想?”他低低問道,似壓著怒氣,“你也以為,我該順從父母之意?”那眼神我從未見過,沉得嚇人,仿佛站在我麵前的是一個全然陌生的人。我暗自咬了咬牙,聲音依舊平靜:“正是。公子,你曾讓我教你不明之事,此事便是公子不可不學之事……”話未說完,旁邊的一張小幾突然被踢飛出去,撞在牆上。我嚇一跳,瞪著他。他也瞪著我。“甚好。”公子目光暴怒,麵色卻更冷峻,未幾,頭也不回地朝外麵走去。青玄聞得了聲音,從外麵跑進來,瞠目結舌地看看公子離去的身影,又看看我:“怎麼了?”我沒有言語,目光落在那張被摔得散架的小幾上,隻覺疲憊得很。不知是煩心事太多還是著了涼,下午,我又發起了燒來。那感覺當真難受,熱得呼吸燒灼,喉嚨也疼了起來,幾乎說不出話。我以前也曾經風寒感冒,卻從不像今天這樣難過。我無論是睜著眼睛還是閉著眼睛,想到的都是公子那張怒氣衝衝的臉。你沒有做錯。心底一個聲音道。就算他現在想不通,將來也會想通的,切莫忘了他是什麼人。我深吸口氣,重新閉上眼睛。頭腦昏昏沉沉,我想,索性就這麼睡過去,或許睜開眼,發現一切都是夢。但既然是夢,為什麼心頭會隱隱在疼……這次發熱,似乎比昨夜還要厲害一些,身上冷得很,頭疼欲裂,喉嚨也難受不已。我想我該去找些藥來吃,想起身,卻一點氣力也沒有,甚至無法睜開眼睛。迷迷糊糊之中,屋子裡的光照似乎在變暗。再微微睜眼的時候,麵前似乎站了人。額頭上忽而傳來一片涼,比剛才舒服多了。“冷……”我說,喉嚨卻發不出聲音。我想去抓被褥,手卻似乎被捉住,有力而溫暖。“勿動。”有人在我耳邊道,聲音很是熟悉。躁動的心似乎得了安撫,身上似乎也被蓋上了更多的褥子,我感覺舒服了許多。但沒過多久,我的嘴突然被撬了開來,一股苦澀難喝的湯液淌入了口中。我想罵人,下意識要轉開頭,那手的氣力卻大得很。“服藥才能好,聽話。”那聲音又道。聽話……好像不久前誰跟我說過。但不等我去想,那藥不再灌了,取而代之的是甘甜的溫水。“睡吧……”那聲音又道。我心裡繼續罵著,未幾,任由意識重新沉淪……待我再度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夜裡。屋子裡點著燈,不是太亮,故而並不刺眼。我眯著眼睛,未幾,看清了榻旁的人。公子半臥在近前的軟榻上,身後墊著褥子,已經睡著了。我怔了怔,未幾,忽而想起了白日裡的事。他……不生氣了?我有些不敢相信,覺得自己大約在做夢,想翻過身去,繼續閉上眼睛。可是才動了動,額頭上的巾帕忽而滑落。許是察覺了動靜,這時,公子睜開了眼。目光倏而相對,我定住。“醒了?”他說著,從那軟榻上起身,拾起巾帕,另一隻手卻覆在了我的額頭上。我看著公子,隻見他的眉頭微微皺著,片刻之後,鬆了下來。“燒退了。”他說罷,從旁邊案上拿起一隻碗,“再吃些藥。”原來先前撬開我嘴巴灌藥的就是他……我臉上一熱,想了想,不知道我那時有沒有真的罵出來。公子用湯匙舀了舀,似乎想喂我。我忙從榻上支撐著起來,道,“我自己來……”聲音出來我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啞得難聽,好像破了一樣。心裡莫名鬆一口氣,至少我就算曾經罵出來,他也聽不清……公子看我起來,沒有阻止,將藥碗遞了過來。我接了,手捧在碗壁上,並不覺得太燙。我往湯藥上吹了口氣,輕抿一口。果然,苦得還是讓人想罵,我皺起眉頭。但未幾,我碰到公子的目光。他注視著我,燈光在上麵投下深淺不一的影子,不知情緒。心裡忽而打起了精神,我深吸口氣,將湯藥一口氣灌了下去。正當我眉頭幾乎皺得擠到一起,公子適時地又遞來了一碗水,我把水喝下,終於覺得舒服了。再看向公子,他的唇邊浮起些淡淡的影子,似乎有一抹笑。“再添些麼?”他問,聲音和緩。我搖搖頭,將碗還給他。公子接過,放回那案上。“躺下吧。”他說。我的頭還有些沉,依言乖乖地躺了回去。公子將褥子壓了壓,又看看周圍,大約覺得無更多可做了,方才重新坐回到軟榻上。室中重歸安靜。我躺在榻上,看著他。他也看著我,手上拿著一本書,卻沒有翻。臉上又在隱隱地燒,這樣下去,最先尷尬得受不了的人大概就是我。“公子……”我清了清嗓子,可惜還是破,隻能將就著說慢些,“公子不惱了麼?”“惱何事?”公子反問。我:“……”這人進來頗有長進,已經學會了裝傻。“公子知道何事……”我小聲說。公子麵無表情:“你的聲音似鴨公一般,還想再與我講道理?”我一愣,忍不住笑了笑。公子看著我,臉上也繃不住,嘴唇彎了彎。但片刻,那玩笑之色隨即消失,目光認真。“我不會答應。”他停了停,道,“霓生,你也不必再勸我。”那聲音平淡,似乎在說一件不值一提的事。我知道這對於平日喜歡揪著分歧理論個究竟的公子來說,已經是很大的讓步。他這麼說,便意味著他不想再說起,也不想聽我說。也許這的確是最好的解決之道。他當作不知道婚姻這件事,我則當作不知道我很快就會離開他。少頃,我抿抿唇:“嗯。”公子亦莞爾,伸手過來,將我的額頭摸了摸。“睡吧。”他聲音輕而低沉,“莫再多言。”我的眼睛停留在他的臉上,片刻,乖乖閉起,享受著他的手指殘留在額頭上的觸感。倦意再度席卷而來的時候,我心中苦笑,與其徒勞地去糾結些那些有無之事,倒不如珍惜當下,將來回憶時皆是美好,而不至於懊悔遺憾……我的身體一向不錯,並不輕易生病。所以每次生起病來,都比彆人凶猛些。比如這場風寒,來勢洶洶,導致我在榻上躺了兩日,什麼也做不了。公子沒有上朝,他一直留在房裡陪著我。說實話,我十分受用。我每每醒來睜眼,總能看到他。那感覺甚好,心頭又柔軟又甜,飄飄然,像在做夢。如果他可以保持這樣關心我,我希望每個月病一次。隻是待我恢複些理智的時候,我又會感到十二分的不自在。誰知道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又會做出什麼自己都不知道的事來,比如說夢話啦,磨牙啦,挖鼻啦,放屁啦……這不是沒有先例,他上次就曾提過我說了夢話。我知道我時常會夢些不正經的東西,要是在他麵前露了餡……想想就羞恥。“公子,你為何不去上朝?”我終於忍不住,對公子說。“自是為了照顧你。”公子道。我麵上一熱,瞅瞅他,卻見那臉上平靜如常。“那如何使得?”我說,“青玄和彆的侍婢也能照顧我,公子還是去上朝吧。”“不去。”公子淡淡道,“我走了,便看不到了。”“看不到什麼?”公子看著我,意味深長:“你不是說,我那時生病的時候甚難服侍麼?什麼病得隻剩一把骨頭,踢褥子,挑食。我也想看看服侍病人到底什麼樣。”我:“……”果然是這樣。我覺得心裡放著人的時候真是奇妙,從前,公子在我麵前嫌惡彆人用食大聲不雅時,我還一本正經地跟他抬杠,說人雖萬物之靈,亦不過萬物之一,人與牲口一樣有牙有口,為何牲口嚼食出聲無人理會,人卻要受諸多規矩限製,莫非人還不如牲口?“哦?”我強作鎮定,“那公子如今看到什麼?”“一隻隻知道睡的豬。”我:“……”見我瞪起眼,公子忽而笑了起來。他伸出手,探了探我的額頭,神色溫和而自然。“睡吧。”他低低道,帶著些呢喃般的氣音,莫名的撩人耳畔,“睡醒了便又可好些了。”那雙眸似盛了水,柔和而溺人。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的心又蹦了起來,待我發覺的時候,我覺得身上好像又發起了燒,從心口一直燒到了額頭,連呼吸也藏著熱,閉上眼睛。真出息了。心底恨鐵不成鋼,他這般看著你說話又不是第一次,有甚好慌。一個聲音在反複念叨,天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勞其筋骨苦其心誌誘以公子亂以美色,不可上當不可上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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