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連城紅著眼睛跪在麗娘墳前,她跪了很久,一身白孝衣跟周遭的雪景融為一體,蒼茫天地間,她越發顯得形單影隻。麗娘的笑容猶在眼前,連城耳邊似乎還有她的殷切叮囑,她說:“連城,娘走之後,你隻能傷心三天,過了三天就把這事忘了,娘喜歡的是那個調皮搗蛋的宋連城,你答應娘,好不好?”“好。”她輕啟朱唇,對著冰冷的墓碑柔聲道。連城伸出一雙凍得通紅的手,輕輕將墓碑抱進懷裡:“三天了,連城已經可以不哭了。”她說到這裡,音調裡已經又帶了一絲哭腔。“娘,我定要為你討個公道,讓你在九泉之下也瞑目。”她低低地喃喃道,“你養我十八年,我不能讓你死得不明不白!”她又跪了一會兒,等到風聲止息,她從墳前站起來,抽出白色絲帶纏在頭上。跟著她便轉了身,麵色堅韌地往前走。她去了順天府,用力敲響了冤鼓:“民女有冤!民女要見順天府尹!”她這一敲鼓,頓時引來眾人圍觀,這才過了新春就鬨出了冤屈之事,眾人也十分好奇。而佟家麟的家丁張溫正巧路過,看到擊鼓之人是連城,臉色瞬間就白了,心裡已經有了幾分計較,連城來擊冤鼓,多半是麗娘出事了。張溫惴惴不安地回了佟府,找到佟家麟把連城敲鼓的事說了。佟家麟臉色也不太好,不過他平常做的惡多了去了,自然知道如何擺平這種事。當下尋了兩個家丁去賬房支了兩箱紋銀,抬著便上了順天府衙。這順天府尹是個愛財之人,佟家麟早就知道了,並且背地裡已經幫他擺平了不少麻煩事。這府尹明目張膽地收了佟家麟的銀錢,在公堂之上自然是處處袒護佟家麟。最後驚堂木一拍,隻說麗娘的死是她不小心摔的,和佟家麟沒有關係,並且直接將不服氣要鬨起來的連城轟出了府衙。連城自然是不能接受這樣的結果的,她悄悄潛進了順天府中,哪想正巧撞見佟家麟同那府尹相談甚歡,傻子也知道這是怎麼回事。連城一怒之下,直接扛了鑼鼓在府衙前麵敲,不多時便引來了眾人圍觀。連城將麗娘如何受傷,佟家麟如何目無王法,府衙如何與佟家麟勾結顛倒黑白的事情,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同圍觀百姓娓娓道來。她這麼一說,眾人自然是無比激憤,紛紛叫囂著說是要打上公堂去,要給連城討個公道。順天府尹見事情被連城鬨大,頓時氣得半死,當下差人把站在府衙門口的連城給綁了,扔進了死囚天牢去。“喂!你們不能關我,你們這群喪心病狂的渾蛋!”連城又急又怒,偏偏手無寸鐵之力無法掙脫,隻能任由衙役將牢門鎖死,頭也不回地就走了。“你彆走!你給我回來!”連城看那人走得乾脆,連忙大聲吼道,“你們放我出去!我何罪之有你們要關我,你們不得好死!”“哼。”驀地一聲冷哼從連城隔壁牢房裡傳過來,“關在這裡的誰不說自己是被冤枉的?屁用都沒有!他們早走了!”連城愣了愣,扭頭朝隔壁間看去,隻見一個長發遮麵、胡子邋遢的男人坐在地上,看不出年紀看不清長相,隻是那語氣甚是桀驁不馴。語氣雖然不咋的,但是說得倒也在理。連城嗓子也實在是喊啞了,便學著他的樣子,索性往地上一坐,不再言語了。那人見她如此聽話倒是很意外。“喲,姑娘還真聽話,不過看你這麼鬨騰,你這到底是犯了什麼事啊,說來大爺樂樂,這牢裡真是無聊。”連城怒瞪他一眼:“你這人怎麼這樣?我娘被奸人所害,我申冤不成,卻反被順天府狗官抓進牢房。你覺得熱鬨嗎?好玩嗎?彆人的橫禍能讓你覺得舒服點嗎?”那人嘿嘿笑了笑,自顧自地給自己倒了一碗茶,跟喝酒似的一飲而儘,最後還故意發出舒服的歎聲:“果然舒服多了。因為我不是那個最倒黴的人了,起碼我被關到這裡,還真就砍過幾個腦袋!可你這點事情,原也不是一個斬罪。想來是那狗官關你在這死囚牢,隻是怕你四處亂說。”“這裡是死囚牢?”連城嚇了一跳。“怎麼,怕了?”那人甩了甩一頭亂七八糟的頭發,一雙鷹樣的眼睛露了出來,竟然是那天,恒泰從鳳凰崖逮回來的江逸塵!“我怕什麼怕!”連城嘴硬道,“我沒有犯法,狗官昏官,你放我出去!”江逸塵看著精神氣十足的連城,嗤笑了一聲:“到底年輕力壯,嗓子亮堂。你繼續罵,我可要睡覺了。”他說要睡覺,直接往後仰倒,不消多時便傳來一陣呼嚕聲,連城抓著牢門使勁地晃,使勁地喊,大有一種不把府尹喊過來不罷休的架勢。這邊連城被逮進死囚牢,那邊府尹也是鬆了一口氣。佟家麟更不用說了,擺平了一樁人命案,心情也是無限好。他帶著張溫正要回家,卻正巧撞見妹妹佟毓秀,佟毓秀看到佟家麟一把揪住了他。“哥哥,我聽人說你被人告了,這是怎麼回事?”佟家麟心虛,佟毓秀和他可不是一路人,這事要讓她知道了還得了,少不得去佟大人麵前告狀,那他可就要遭罪了。“還能有什麼事啊。”佟家麟想著一不做二不休,便添油加醋地將恒泰如何欺負他,那連城如何刁蠻可惡,顛倒了黑白和佟毓秀說了一番。當然,他的說辭裡,那連城完全就是個訛人的騙子,自己死了娘還要往他頭上賴的市井無賴。佟毓秀聽完果然怒了。“好個富察恒泰,他竟然敢打你!”佟家麟連忙擼起袖子,讓她看自己還青紫的手臂。“你看啊妹妹,那富察恒泰就是仗著自己武功好,欺負人。”“你放心!”佟毓秀完全聽信了佟家麟的一麵之詞,此時已經怒不可遏,“我一定替你討回來!”她說完,甩袖就走,佟家麟鬆了一口氣,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十分詭譎狠辣地笑了。“富察恒泰,你想和我鬥,嘁!”再說佟毓秀,她自小也學過幾天拳腳架勢,她換了身男兒衣裳,直奔軍營練武場,打算去跟富察恒泰算賬去了。恒泰這幾天哪兒都沒去,前幾天發生了那樣的事情,他再想跑出去也得避過風頭。他心裡有些掛念連城,這許多日子沒見,也不知道她最近可好。恒泰想到連城,便有些分心。就是這時候,佟毓秀已經提槍殺來,恒泰連忙側身讓過。“什麼人?”佟毓秀不搭話,隻是發狠地朝恒泰殺去,一心隻想給哥哥報仇。恒泰什麼樣的身手,他能將江逸塵抓住,身手自是不凡,佟毓秀哪裡可能是他的對手,幾下子就被恒泰打倒在地了。恒泰長槍一甩,從馬背翻身而下,佟毓秀驚得避讓,卻不想頭上的公子帽滑掉了,一頭烏黑的長發散落下來。恒泰回頭一瞧,卻是一愣,不禁有些莞爾:“原來是個姑娘家。”佟毓秀技不如人,還被人識破了女兒身,自然是又羞又怒:“姑娘家又怎麼了!我哥哥佟家麟,我是他妹妹佟毓秀!你是富察恒泰,知道你這人霸道,上回還打了我哥哥!我不服你!來,我們再打過!”“原來是佟家麟的妹妹。”恒泰眉頭皺了皺眉,他不喜歡佟家麟,連帶著對眼前這個不分青紅皂白就襲擊他的佟毓秀也沒好感,“令兄行事,多有無賴,所以我上回小示懲戒了一番。毓秀姑娘,這裡是軍營重地,我不和你動手,你請回吧!”佟毓秀哪裡肯聽,當下一個驢打滾從地上躍起,不死心地提劍來殺,恒泰被迫和她交手,不過知道她是女兒家,手腳之間還是放輕了不少。佟毓秀久攻不下,心中已是極為懊惱,但一來二往,她看著恒泰的臉,竟然越看越喜歡,這人比起她那不爭氣的哥哥,可是強了不止一點半點。正分神,佟毓秀覺得手臂一麻,跟著手上一空,她的劍已經叫恒泰奪了過去,恒泰冷聲道:“姑娘何必如此,今日之事我不和你計較,你走吧!”他說著,將劍狠狠地摔在她腳下。佟毓秀愣住了,一顆心突突突地狂跳不已,她下意識地喊住了他:“你給我站住!”恒泰皺眉回頭。“姑娘還想如何?”“我……”佟毓秀心中有些慌,她下意識地急道,“我要嫁給你!你打敗了我,就得娶我!”恒泰嚇了一跳。“姑娘莫要開此玩笑,我一介男兒,被毓秀姑娘調笑,本來不是什麼大事。剛才的話,姑娘你說,那是活潑天真,心直口快。若是我軍營裡麵的將士說給某位小姐,那就是登徒子,我當賞他鞭子。恒泰還有公務在身,請毓秀姑娘不要再糾纏不清。”“你!”佟毓秀一時間想不到要說什麼,剛剛情急之下脫口而出的話,叫人這般回絕,羞怒不已,“我到底哪裡配不上你!”恒泰自然是甩頭就走,隻覺這姑娘無理取鬨,的確是一點都不可愛。他出了軍營射場,策馬往將軍府走,他走了幾步忽然喊了聲郭孝。“你去迎芳閣看看連城姑娘近來可好,看到她就說我這幾天脫不開身,等過幾日我再去看她。”郭孝偷笑一聲:“好了。”恒泰回了將軍府,正要去找將軍,途經一處假山之時,忽然聽到一聲奇怪的笑聲。“哎呀,二爺,癢……”一個嗲嗲的女聲道。恒泰麵上一紅,用力咳嗽了一聲,雖然沒有看見,但是想也知道假山後麵在發生著什麼樣不堪入目的苟且之事。他咳嗽之後,假山石後便是一陣驚慌失措的聲音,跟著他就看到二少爺明軒,整理著袍子從假山後麵走了出來,另一個姑娘正是府上的丫鬟春喜。“是你!”恒泰見是明軒,頓時就愣住了,他隻以為是府上的下人在此苟且,怎麼會料到竟然是自家弟弟,“你在乾什麼?”“有什麼大驚小怪的。”明軒嘀咕道。恒泰頗為無奈,他這個弟弟真真是扶不上牆的阿鬥。“春喜是府上的丫鬟,為人溫和良善,你要是喜歡,就收了房也無不可,隻是這光天化日的,怎麼好做這樣的事?要是被阿瑪知道了,還不又是一通火?”“這能有什麼?我心裡明白——不過就是玩玩,哪裡就需要收房了?你莫要擺大哥架子來訓我!”被恒泰這麼說,明軒臉上就有些掛不住。恒泰聽他冥頑不靈,很是氣怒:“你好歹也是富察家的二少爺,怎麼能……”“我不要你管!”明軒怒道,“就你好,你好彆為個妓女爭風吃醋啊!”他說完,甩袖就走,留下恒泰站在原地是哭笑不得。正要走,就見一個下人急匆匆地過來了。“大爺,大爺有您的信。”恒泰順手接了過來,然而打開來掃了幾眼,他就果斷將信揉了丟在了地上。寫信的人是佟毓秀,那姑娘剛剛被他說了一通還不知悔改變本加厲,信上竟然是約他今晚馬甸小棧不見不散,簡直是有辱斯文。他摔信而走,明軒正巧折回來,瞧見他丟在地上的信,眼珠子轉了轉撿了起來,尋了處沒人的地方鋪開了信紙。“好哇,這才有了個妓女,又惹上了個私相授受的。”明軒冷笑一聲,他將信丟進暖爐裡燒著了,“恒泰,你也有今天,我讓你處處出我風頭,這次你就等著當隻滿頭綠的烏龜吧!”於是天一黑,明軒就穿戴整齊地去了馬甸小棧,找到了信上說好的房間,卻見房間裡黑燈瞎火的,什麼都看不見。“這到底什麼地方啊,怎麼黑黢黢的。佟毓秀?你在哪兒呢佟毓秀?”明軒嘀咕著,正打算找到火燭點上。“可算是來了,讓人家好等!”一個糯軟的聲音響在明軒耳邊,跟著他就叫人抱住了,溫香軟玉在懷,明軒卻是大為吃驚。“你要乾什麼?”佟毓秀直接吻住他的唇,用力將他往後推,最後他腿碰到一樣東西,身子猛然往後倒去,後背軟綿綿的,竟是一張香床!“死呆子,你是沒看過《西廂記》,沒看過《牡丹亭》啊!”佟毓秀嗔怪道。明軒早已心猿意馬,此時嘿嘿笑了起來。“你可真是孟浪啊。”言罷,一個翻身,直將佟毓秀壓在了身下,這黑燈瞎火的誰都看不見誰,就剩春光無限好。這邊溫香軟玉,連城可是一點都不好受。白天,佟家麟打贏了官司得意地回了佟府,隻是想起連城那張漂亮的小臉就難自持,屁股還沒坐熱就又去找了府尹,目的嘛,自然是讓他說服連城不要再反抗,乖乖地跟了他。於是到了晚上,府尹便賠著笑臉帶著兩個衙役來死囚牢見連城。“哎呀!宋姑娘啊,你看你看,前些日子在大堂上,也沒說個明白,下官哪裡知道你是佟家大爺心坎上的人喲!這些日子,你受苦了,受苦了!下官今兒是給你說媒來了,佟家大爺一表人才,你要是跟了他,彆忘了幫我跟他美言幾句啊。”府尹涎著臉道。他不說還好,一說連城自然是怒不可遏。“你給我滾!你這個狗官,你不為民做主,竟然乾起這種不要臉的勾當來了。”“怎麼能這麼說呢,這說媒的事怎麼能叫不要臉的勾當呢。”府尹聽連城這麼說,倒也不惱,“這女人嘛,最重要是上對花轎嫁對郎——佟家大爺看得上你,你這輩子都不愁啦!連城姑娘你可想好了,想好了我改天再來看你。”“你這個畜生!”連城氣得臉紅脖子粗,“他佟家麟害死我娘,燒了我的家,我恨不得抽他的筋扒他的皮!還有你,你這個狗官也不得好死!”“你……你……”府尹被連城抵死不從的態度嚇到了,往後退了幾步,“再容你考慮考慮,若是再冥頑不靈,你料到我會用什麼手段對付你!走!”府尹帶著衙役走了出去,連城剛剛的氣勢瞬間就蔫了,她順著牢門滑倒在地,嘴角撇了撇,眼圈已經紅了:“娘啊,他們沒一個好東西,都在欺負女兒,逼迫女兒,那個仇人還要女人嫁給他!”她努力吸了一口氣。“不能哭,答應了娘不能哭的。”“女兒真沒用啊,娘,不如女兒也死了算了,咱們做一對厲鬼,咬死那狗官和佟家麟!”連城喃喃嘀咕著,她站了起來,咬了咬牙,竟是真打算尋死!她往後縮了幾步,疾步朝對麵的牆壁上撞去,眼見著就要撞上去了,隔壁牢房裡又傳來了一陣嗤笑聲。“撞啊,撞啊,我都好久沒見人尋死了。”連城就頓了一下,扭頭看了江逸塵一眼,就見這人十分欠揍地扒在隔壁木柵欄上,興致勃勃地看著她,一副等著看她撞死的場麵。“彆看我啊,撞啊。”江逸塵嬉笑道,“姑娘,可得使大勁嘍!還得瞄準了呀!哎,知道撞哪兒嗎?天靈蓋,就腦袋上麵還軟乎的那塊,朝著個牆角,有多大勁使多大勁,往死裡磕。”“你!”連城瞬間就怒了,她雙手叉腰走過去,氣呼呼地對著江逸塵道,“你這人怎麼這樣,我都要尋死了,你不是應該勸我彆死嗎?”“我這叫助人為樂好不好。”江逸塵毫不在乎地聳聳肩,“我聽說啊,洛陽有個人,勁兒沒用夠,角度也沒找好,撞上去卻沒死成,嘴歪眼斜,大小便失禁的,還喘氣。跟你說那才叫個慘呢!”“你閉嘴!”連城怒道,“被你這麼一打岔,我都不能好好撞牆了!”江逸塵愣住了,跟著就毫不客氣地爆發出一陣狂笑。“有意思,姑娘你真的太有意思了。”連城都快哭了,這人還笑得出來。江逸塵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我跟你說姑娘,我都好久沒這麼笑了,你真是太有本事了。”連城決定徹底無視這個坑爹的死囚獄友。她深吸了一口氣,打算重新醞釀撞牆的情緒,過了盞茶的工夫,那種悲憤欲絕生不如死的感覺果然又回來了,連城憋足了勁兒朝牆壁撞去。“哎,你還來啊。”江逸塵強忍著笑道,“好吧,看在你讓我笑得如此暢快的分上,我還是再給你說個故事吧。”連城覺得自己已經快要抓狂了,她都要崩潰了。“你這人怎麼這樣啊!你知不知道醞釀情緒很不容易啊!”“曾經啊,有這麼個人。”江逸塵無視張牙舞爪的連城,自顧自地往下說,“也跟你一樣,親人被人害死了。死之前,比你還恨呢,發了那麼多毒誓,要做厲鬼,要報仇,要殺人,要把仇家都給滅了。那天老天爺也助興,那麼大的風雨,那麼厲害的閃電,還以為,真能變成厲鬼複仇了,可是呢……”“可是怎麼樣?”連城充滿期待地看著江逸塵。江逸塵聳聳肩道:“可是他們家的仇人啊,後來身體健旺,加官晉爵,妻子賢惠,兒子孝順。人家過得才好呢。厲鬼?那是懦夫,膽小鬼還有糊塗蛋安慰自己的話。不敢活著報仇,隻好死了逃避。你以為這樣就保住自己的清白了?才不呢。人們會說這個誣告官家的妓女,自知罪深,已經自儘了。”連城聽了江逸塵的話,頓時就十分沮喪起來。“可是我沒有辦法啊,你也看到了,我一個人怎麼和他們鬥啊。”她說完,隨即反應過來,自己竟然在和剛剛嘲笑她的人說話,立馬就站起來。“我的事情不要你管,我……我再去想想要不要死。”江逸塵見她的態度反複無常,倒也沒有在意,姑娘的心思你彆猜,猜來猜去也猜不明白的。連城縮在牆角,她知道江逸塵說的是對的。靜下來想想,剛剛想尋死的舉動還真是愚蠢至極。輾轉反側,一夜都沒有好好睡。而另一邊,馬甸小棧裡,明軒抱著佟毓秀睡得可香了。直到一聲雞鳴聲,佟毓秀才睜開了眼睛。她扭頭看著整個人都蒙進被子裡的明軒,笑得十分得意,昨天不是很得瑟嗎,不是不要她嗎,到最後不還是乖乖上了她的床?“喂,醒醒。”佟毓秀推了推明軒,見他哼哼了兩聲,不肯醒來,嗔怪道,“死鬼,還睡,彆睡了,快回家準備聘禮去,我還等著你來娶我呢。”她說著,一把掀開明軒蓋住頭的被子,驟然而來的冷意刺激得明軒一個鯉魚翻身坐了起來。他顯然還有些茫然,慢慢回過頭來,看著佟毓秀。佟毓秀心底咯噔一聲,跟著便迸發出一聲尖銳的叫聲,同時一腳將明軒踹下了床。“你你你是誰!你不是恒泰!”“我當然不是恒泰。”明軒捂住被摔疼的屁股,有些莫名其妙,“我是他弟弟,富察明軒!”“哈?”佟毓秀如遭電擊,整個人都蒙了,“你不是恒泰!哎呀錯了,弄錯了!”明軒急匆匆地穿衣服,他之前完全不知道佟毓秀是誰,但是這大白天看到佟毓秀的臉,自然想起來她是佟家大小姐,自己稀裡糊塗地把佟毓秀給睡了,這要是讓人知道,這還得了?佟毓秀比他穿得更快,她懊惱極了,但是事情已經發生了,隻能是便宜這小子了。“今天這事,你敢說出去,我立馬宰了你!”佟毓秀穿完衣服,惡狠狠地對明軒道。明軒早就嚇破了膽兒,顧不上搭話,連滾帶爬地跑了出去。連城看著頭頂天窗,她想了很久,還是決定撞牆自殺。就算她沒有辦法替娘討個公道,但是最起碼可以守住自己的身子不讓佟家麟那個畜生碰!死算什麼,不過一閉眼,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想到這裡,連城果斷站了起來,她在撞牆之前還特地看了江逸塵一眼,見他仍在睡覺,頓時就放心了。總覺得這人醒著,一定會搗亂的,到時候她又沒有辦法成功撞牆自殺了。隻是這次沒等到江逸塵阻止她,府尹大人就帶著人來了,一看連城要撞牆,一身冷汗都嚇出來了。“哎喲喂,連城姑娘,你彆想不開啊!”“你給我滾!”又一次撞牆失敗,連城覺得自己已經處於爆發的邊緣了,“我想不開關你什麼事情,我死我的,你繼續為非作歹去吧,老天爺有眼,遲早會有人對付你!”府尹賠笑道:“連城姑娘,有話好好說,死多不值當啊。放著榮華富貴不去享,簡直是太暴殄天物了。”“你愛你去啊!”連城怒道。府尹嘿嘿笑了兩聲:“可是佟大爺看上的不是我啊。”連城看著府尹,徹底無語了,索性往角落裡一坐,不再理會他,任由他磨破了嘴皮子也不搭理一聲。府尹見她不理不睬也沒辦法,隻好灰溜溜地走了。江逸塵卻是早就醒了,看這連城和府尹這麼你來我往的倒也有趣。這日子漸漸往後滑過,一過就是三四天,順天府尹還是每天孜孜不倦地來找連城“談心”,當然每次都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佟家麟等得甚是焦急,這日他照例來找府尹,言語裡已經很不耐煩了:“怎麼交代你這麼點小事都辦不好,這都多少天了!”府尹立馬賠小心道:“佟爺您有所不知啊,這宋連城脾氣甚是倔,怎麼都不肯鬆口。”“倔強好啊,我就喜歡倔強的。”佟家麟滿臉淫笑道,“讓我收拾她,看她柔情似水的伺候我,想想就很帶勁。”他扭頭瞪了府尹一眼。“再去說,我限你三天內讓她點頭嫁給我!”“是是是,下官一定照辦。”府尹隻得答應下來,但是想到連城那個樣子,他心裡就有些發虛,總覺得她不會輕易就範。連城可是連命都不要了,就範了那還是連城嗎?連城罵走了府尹,正覺得神清氣爽,才鬆了口氣,就聽到隔壁間那個家夥,涼涼道:“這都四天了,精神勁兒還這麼足啊。”“不要你管!”連城氣呼呼地瞪了江逸塵一眼。江逸塵笑道:“如果我說,我有辦法讓你報仇呢,還要我管嗎?”“你有辦法?”連城下意識地問了一聲,不過扭頭看了江逸塵一眼,這人自己都是個死囚犯,怎麼可能有辦法幫她啊。感受到連城完全不信任的九_九_藏_書_網眼神,江逸塵笑意更深了。“你隻要願意按我說的做,那我就告訴你怎麼做。”“你真有辦法?”連城狐疑地望著他。不過在她自己毫無辦法的情況下,死馬當活馬醫也不是不可以啊。這麼想著,連城倒也願意聽他往下說了。江逸塵點頭道:“我有辦法,不過我有個條件。”“什麼條件?”連城問道。“這首先嘛,就是你彆想著去死,要讓你的仇人去死,而不是你去死。”江逸塵道,“然後按照我說的去做,我保證你大仇得報。”“你接著說。”連城看他也不像是閒得無聊來忽悠她的樣子。“最重要的一點,姑娘,無論做什麼事情都要忍耐。俗話說得好,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性子太急了會壞事。”江逸塵神秘一笑,“你要報仇簡單得很,你假裝答應那佟家麟的親事,先出了這天牢,然後大婚的時候逮著個能殺人的東西藏進袖子裡,在隻有你們兩個人的時候直接捅死他。”“不行!”連城想也不想就拒絕道,“就算是假裝嫁他也不能忍!”“我是怎麼說的?想報仇就得忍耐。”江逸塵笑笑,扭頭看向天窗,那裡有一張巨大的蜘蛛網,一隻飛蛾落在上麵,撲騰著翅膀想要飛走,“主意我已經告訴了你,怎麼做那是你的事情。”連城沉默了,她心裡其實已經在仔細考慮江逸塵的提議,隻是她不明白。“你為什麼要幫我?”江逸塵的視線一動不動地看著那飛蛾,就見那飛蛾掙紮著,最終掙脫了蜘蛛網的桎梏,重新展翅飛翔。“大概是因為我閒得太無聊。”連城就不再說話了,這人她看不明白,不過怎麼想都不會害她吧,況且他已經是個死囚了,離死不遠了,難道這就是常言說的,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不過這個方法的確可以一試,連城眼珠子轉了轉,心裡已經拿定了主意。她決定等府尹來了,就順水推舟地假裝答應了佟家麟。不過府尹今天卻沒有來,他是叫富察將軍絆住了腳。那天恒泰要郭孝去找連城,郭孝去了迎芳閣,哪想見到的不是熱鬨非常的青樓,而是一處廢墟,殘垣斷壁還有被火燒的痕跡。郭孝大驚,問了邊上的人才知道,佟家麟帶人來這裡鬨事,一把火燒了迎芳閣不說,麗娘還被打死了。得了這消息,郭孝可謂是馬不停蹄地就回了將軍府,他一字不落地告訴了恒泰,恒泰聽完那還了得,當時就怒氣衝衝地要去找佟家麟算賬,隻是還沒跑出府門就叫富察將軍給喝退了。恒泰和富察將軍爭論了很久,最後將軍氣得夠嗆,直接把恒泰給關禁閉,哪裡都不許去。不過連城這事,富察將軍也覺得頗為可憐,加上佟家麟是什麼貨色他還是清楚的。他不想讓恒泰去招惹這件事情,是因為皇上前幾天才跟他透過話,說是醒黛公主到了適婚年紀,他很器重恒泰。這話已經說到明麵上來了,富察將軍自然是不能再讓恒泰和其他姑娘不清不楚,尤其那姑娘還是青樓裡出來的。當然,富察將軍也不是那鐵石心腸之人,這事知道了,自然要去找順天府尹交代一番。府尹見到富察將軍也是嚇了一跳,不過聽他言語裡也沒有什麼強勢的意味,隻是要他秉公辦案,然後就走了。府尹為這事也是一天沒吃得下飯,心中忐忑莫非富察將軍知道了什麼,不過富察將軍也沒什麼後話,府尹也漸漸放下心來把這事給拋諸腦後了。連城在牢裡又等了兩天,府尹才來,府尹已經有些不耐煩了,畢竟這麼多天了,連城死活不鬆口他也很難辦不是?不過顯然是他想得太多,連城今兒一反常態道:“要我嫁也不是不可以。”府尹愣住了,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耳邊產生幻覺了?“連城姑娘,你剛剛說什麼?”府尹小心翼翼地問了一聲。連城瞥了他一眼,冷冷道:“我說要我嫁,也不是不可以。我宋連城一介女流,被你們逼到這個地步也認命了,不答應你難道要老死在這牢裡?我可不願意。”“哎喲,想通了就好,想通了好啊!”府尹高興得都有些語無倫次了,“我這就去告訴佟大爺去!”“慢著!”連城又大喝一聲,“我這麼嫁,總覺得有些不服氣,你跟佟家麟說,要是真想娶我,就三天後,鳳冠霞帔八抬大轎來抬我。這樣我才能咽下這口氣,這輩子好好跟著他過日子。”“好,我這就給姑娘傳話去。”府尹知道她答應了,哪還管那其他的,當下樂得合不攏嘴地找佟家麟說道去了。“不錯啊。”江逸塵一直在旁觀,此時人都走了,這才開口道,“隻是你要三天後是什麼道理?”連城哼了一聲:“這你就不懂了吧,要是直接答應那太假了。這樣一來他佟家麟才能放下防備啊,覺得我是真的咽下了這口氣肯嫁給他了。”江逸塵不由得有些意外,他衝連城豎起大拇指。“厲害,孺子可教也。隻是這前前後後,你在這牢裡都關了快十天了,你還真沉得住氣啊。”“反正都這麼多天了,再多幾天沒有什麼區彆,不是你說要忍耐的嗎?”連城直接現學現用。那邊府尹得了好消息立馬去告訴了佟家麟,佟家麟聽了也是甚為激動,高興之下也就不在乎多等三天了,反正來日方長,三天算什麼?三天的確不算什麼,似乎轉眼就過去了。第三天晚上,府尹帶著人抱著一堆鳳凰霞帔來見連城。“姑娘,這就跟我走吧,咱們去廂房更衣?”“好。”連城站起來,走到牢門口。衙役走來就要開牢門,隔壁江逸塵忽然大笑起來。“你個蠢貨,當時捐了多少銀子當的官兒啊?你若請她出了這個牢門,她要是逃了或者尋死又怎麼辦?”“什麼人!”府尹嚇了一跳,順著聲音看到了江逸塵,“你個死囚死到臨頭,先管好你自己再說吧!”他說完,卻也遲疑了,這江逸塵說得也有道理啊,之前他不就撞見宋連城想尋死嗎?這要是放出來她跑了,他要怎麼向佟家麟交代啊。“大人,這話有理啊,她要是跑了,佟大爺豈肯善罷甘休?”有士兵湊過來小聲道。連城急了:“你彆聽他的,你快放我出去!”“你看,你看她這不就暴露了?”江逸塵連忙道,“我看啊,這人不能放。”“那可怎麼辦是好啊。”府尹急了,這人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我倒是有個辦法。”江逸塵這個時候,悠閒地道,“大人要不要聽一聽啊?”“你說。”府尹此時沒了辦法,也隻好聽一聽江逸塵的說法。江逸塵笑道:“這事好辦!你把我和她關在一個屋裡,我來幫你看著她,你大牢一鎖,逃是逃不出的,若是死了,你可以把一切都推在我身上,這不是妥妥的?”“你這死囚……”府尹頓時就要開罵。“死囚才好啊。”江逸塵打斷了府尹的話,“你想想看,我手腳都戴著鐐銬,還能有什麼事情?這囚牢裡沒酒沒肉的,這事我幫你做成了,你給我來頓酒肉再送你家大爺上路,我酒足飯飽知足了,你神不知鬼不覺完工。不是挺好的嗎?”府尹和手下的衙役互視一眼,都在想江逸塵的話是否有可行性。“聽起來有點兒意思。”府尹道,“那就這麼辦,你可彆想歪主意,明兒一早花轎就在外麵候著,到時候我們可得看到換好衣服的連城姑娘。”“放心吧。”江逸塵道。府尹就示意衙役開門,將連城拉出來,關進了江逸塵那一間,最後大鎖一上,留下衣服,走人。“喂!你什麼意思啊?”人一走,連城就忍不住怒道,“你這是要幫我還是要害我?你怎麼能拆我的台?”“哎,那計劃還不完整。”江逸塵神秘兮兮地道,“你傾耳過來,我告訴你啊……”“嗯?”連城不疑有他,湊過頭去,不料後頸一痛,跟著眼前一黑便什麼都不知道了。江逸塵冷笑一聲:“告訴了你,這計劃可就不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