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5章 南巡(1 / 1)

秦吏 七月新番 1783 字 1個月前

許多年前,黑夫作為李由屬下的“彆部司馬”,率三千人南征豫章。

他將這趟長達半年的征途,寫成了三卷《南征記》,裡麵的字句雖然樸實無華,但內容卻十分詳實。到黑夫婚後,曾向秦始皇獻上此書,為的是闡述南征無利可圖,且困難重重,以免自己的部下去嶺南那炎熱可怕的綠色地獄送死。

秦始皇記得那書中對南昌等地的描寫:

“自番陽、餘乾以西,百裡內杳無人煙,無城郭田畝,亦少見越人部族,更無開闊大道,所至之處,唯平林叢昧,需且伐且行。行百餘裡,至贛水,此水貫穿豫章,南北綿延千裡,彙入彭蠡澤……”

“臣於贛水下遊擇地築城,當地古樹修藤,森陰蒙翳,禽獸之聲,雜響其間。野牛、野鹿以千百成群,聚於此地,又有竹坡,亦綿亙數十裡,其間竹節相間,生刺筍,味至苦,有贛巨人出沒其間,掠人而食……”

總之,就是一片蠻荒景象,黑夫等人在此建城,真可謂平地起高樓,除了自然莽叢外,當地還有讓人聞之色變的“水蠱”之疾,不慎染病後沒有救治的辦法,隻能慢慢衰弱死亡,所以才叫“江南卑熱,丈夫早夭”。

可現如今,距離南昌建城,已是七八年過去了,九月初,南巡至此地後,秦始皇卻發現,南昌已經和《南征記》的描述的莽荒之地,全然不同!

給皇帝留下第一印象的,是便利的水上交通。

他的龐大隨行隊伍,乘坐舟師大船,渡過大江,漂在在彭蠡澤上。卻見從“湖口關”駛出的船隻絡繹不絕,有的東行去淮南會稽,有的向西到衡山、南郡,皆滿載貨物。

運出去的,是深褐色的紅糖,運回來的,則是農具、絲布等豫章無法自給自足的生活必需品,關隘收過路的稅都收的盆滿缽溢。

據說這個關隘,是七年前,一個叫“趙佗”的樓船軍吏提議設置的,四通八達的水上交通,也是從那時候開始建立,眼下不論進出豫章,走水路都十分方便。

在敷淺原靠岸,眺望廬山景色後,豫章郡守、郡尉親自跑來迎接,引領皇帝車駕,向南而行,漸漸靠近了南昌城。

道路是按照馳道標準修的,據說這還是很多年前,黑夫結束征戰,卸任番陽令時,對繼任者的囑咐,說什麼“要想富,先修路”,至少要把南昌到敷淺原的路修起來。

“話糙理不糙。”

黑夫留下的這句話,把皇帝逗笑了,在全國修築馳道直道,也是他一直堅持的事,隻有將天下用途道連接起來,它才能真正一統。

這條路,雖然隻是簡單的土路,卻夯得很平,沒有想象中的顛簸。

沿路數裡開外,是炊煙嫋嫋的裡閭,裡閭周邊,則被水田包圍,。下稻穀已收,田裡隻剩下一捆捆稻草,一二孩童還在田邊捉黃鱔——據說豫章水裡,各種魚鱉蝦蛤到處都是,隨便撒一網,就能得到滿滿地一把,所以本地揚越人不必終日辛勞,也能輕鬆填飽肚子。

總之,所見所聞,與黑夫《南征記》大為不同。

但皇帝並不認為黑夫在書中胡扯欺騙他,因為這些農田裡閭,都僅在道路附近才有,視野延伸到十裡數十裡外,看到的依然是莽莽叢林,有時候路過河流,岸邊甚至能見到張開血盆大口,曬太陽的大鱷魚……

在豫章,人的力量還很渺小,自然隻退讓了一點點空間。

但這已經很不容易,此地能從荒服變成膏腴田地,皆是數千屯田兵,加上南郡移民苦耕的結果。

不過,這一路上,秦始皇印象最深刻的,還是連綿不絕的甘蔗種植園。

九月初,農忙已畢,卻是甘蔗長勢正盛的時候,它們高丈餘,像是蘆葦樹林,卻規劃整齊。黔首們在地裡乾活,做最後的鋤草施肥。那些黑皮甘蔗粗壯結實,當地人喚作“黑夫蔗”,再過兩個月,就能收割了。

豫章郡守稟報秦始皇,豫章雖有桑麻之利,但數量仍少。除了五穀外,最主要的作物,便是從南郡傳過來的甘蔗了。

因為豫章濕潤炎熱,春夏時,甘蔗地甚至不需要灌溉,到秋冬,才需要照料一二,所以當地人便在秋收前忙活稻穀,秋收後忙活蔗田。

“自從去歲糖坊官營,糖專賣後,糖價見漲,幾乎家家戶戶,都會種點甘蔗,官府臘月前收走,到春耕農忙前,又會雇人榨汁,這一來二去,百姓也能得些錢帛,用來繳納口賦……”

豫章郡尉殷通是個很有表現欲望的人,立刻就為郡守補充。

糖專賣,這是少府去年出台的新政策。經過近十年的草創發展,糖業已經成為牟利僅次於糧食、鹽鐵、酒的大宗貿易。

正值朝廷財政困難,為了籌備這次大巡視的錢,為了維持長城、驪山、張掖拓邊的巨大開銷,秦始皇同意少府實行糖專賣——將南方各地的糖工坊納入官府旗下,統一向百姓收購甘蔗,榨糖售賣,以享壟斷之利!

但在實行過程中,也有所區彆,對會稽、九江、東海郡楚人貴族的糖坊,是簡單粗暴的強行沒收。

但對南郡、豫章、巴蜀的糖坊,或由地方財政出資購買,或容許糖坊主搖身一變為小吏,繼續經營,隻是從為自己掙錢,變為也替官府掙錢。

這便是南方方興未艾的蔗糖產業,眼下,李信已滅月氏,控製河西,設張掖郡,烏孫、樓蘭都表示願意臣服。經過烏氏不懈努力,通往西域各邦的路途也已打通,雖然西王母邦還沒找到,但乾掉月氏這個中間商後,今年中原的絲、糖直銷西域,獲得了巨利。

國內普通人雖然吃不起糖,但豪富之家,對糖的需求卻越來越大。

巨大的利潤,這也是朝廷實行糖轉賣的動力……

再加上甘蔗田不難打理,收割榨糖都在冬天,不影響農事,所以少府恨不得,南方家家戶戶都能像種植桑麻一樣,種甘蔗。

秦始皇此番南巡到豫章南昌,其中一個原因,也是想看看這種新的“軍國大利”,以及他一直以來有所打算,但沒有實行的大計劃。

對秦始皇而言,計劃雖有先後之分,卻絕不會取消……

……

快到南昌城時,阡陌相鄰的個體戶小塊蔗田漸漸消失,取代它們的,是連綿不斷的大片蔗田。這些蔗地,要麼是軍功大地主,比如“開贛先鋒”黑夫家的田地,要麼是官營的公田。

皇帝還問了問黑夫家的田有多大,聽說沒有超出規格,便笑了笑。

聽說除了黑夫外,他的舊部共敖、利鹹、東門豹等人,軍功田都在南昌附近,種的也多是甘蔗。

在地裡乾活的人,也不再是黔首庶民,而是赤著上身,被太陽曬得黝黑的“越奴”。

“這些越奴,多是揚越人。”

豫章郡守、郡尉指著那些被斬了大腳趾,在蔗田裡勞作的奴隸道:”豫章有揚越、乾越,乾越已歸附陛下,設餘乾縣治之,但揚越諸部卻散居山林,不服王法,常聚眾劫掠行人,故各縣每年都會入山圍剿,捉回來的揚越人,便作為奴婢,料理蔗田。

使用越奴,在豫章很流行,原因之一,是越奴比夏奴好用……

要知道,在秦朝,雖然奴婢處於社會底層,但亦是受法律保護的。乾活可以,主人卻不能擅自殘殺,否則要被問責,諸田造反,就是借口讓官府幫忙”謁殺“其逃奴。

公家的奴隸也一樣,要是奴役鞭打太重,下手的官吏還會被問責。

這也不是什麼人道主義,隻是勞力金貴罷了,就跟借用耕牛鞭打太重導致牛傷了瘦了,官府要拿你是問一般……

但這僅限於“夏奴“,也就是秦及六國的奴隸,言語不通的異族奴隸,卻是法律的空白,甚至都不編入隸籍,可以隨意壓榨,沒有限製!

他們成了最廉價的勞動力!

因為這兩個緣故,但凡是種蔗榨糖的地區,都開始流行起奴隸來,豫章、長沙用越奴,巴蜀的巴氏則用僰奴,因為這個原因,巴氏力主修五尺道,通西南夷,皇帝已經應允。據說前個月,蜀郡的使者,已經跋山涉水,抵達“滇國”,要其入朝臣服了……

還是巴氏從西南夷購買僰奴開了個好頭,南方各郡也意識到,奴隸甚至還成了商品。同樣種了大量蔗田的南郡,開始從豫章、長沙購入奴隸。豫章、長沙除了抓捕本地揚越人外,也開始嘗試從更南方的南越、西甌購奴,一條販奴鏈在南方漸漸成形,但數量一直上不來。

說一千道一萬,會出現奴隸貿易,歸根結底,還是勞動力不足,這也是豫章郡守、郡尉要向皇帝訴說的苦處:不是他們不想為少府增加收入,而是勞力不足的大窟窿,根本補不上啊!

聽完訴苦後,丞相李斯皺眉道:“陛下先前不是已下令,將齊亂時,叛賊家眷中選三千婦女,發來豫章麼?”

除此之外,還有幾家田氏貴族,全家都遷到了豫章。

豫章郡守、郡尉卻同時道:“雖如此,但仍是杯水車薪!”

沒錯,三千罪婦與駐軍、移民婚配,的確能增加人口,但新生兒要派上用場,得是十多年後了。可豫章現在,就迫切需要大量勞力,來滿足不斷擴大的蔗糖產業!

“丞相,俗諺道,遠水救不了近渴,吾等何必舍近而求遠呢?”

殷通見時機差不多了,也出麵,向秦始皇提出了他蓄謀已久的建議。

“臣敢言於陛下,豫章之南有南越、西甌,東則東甌、閩越。百越皆不服王化,名為君,實為王,聚眾一方。越人部族鬥毆,常越過邊界,滋擾豫章、長沙,且多有舊楚逆賊前去投靠,鼓動百越與天子為敵!”

“百越之地廣袤數千裡,部族林立,其人眾百萬!若能遣大軍征之,彼輩分立,必摧枯拉朽,折服請朝!並其地,則大秦南儘北戶!越之犀角、象齒、翡翠、珠璣之利,可入於中原。掠其口眾,則豫章、長沙、南郡、會稽蔗田,亦可多十數萬越奴,其利增十倍!”

殷通長拜稽首:“此有百利而無一害者也,故臣敢請陛下,發兵征百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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