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熱的帕巾仔細替道士擦拭著麵龐,每個動作都透露著小心翼翼。
這蛇妖慣不愛乾淨,自己麵上掛著兩行清淚,淚掛麵龐也就就著給謝意擦臉的帕子蹭了去。
難得今夜小蛇安靜,謝意呼吸有些沉重,睜開眼半垂眸盯著麵前這沉默小蛇梨花帶雨。
“哭什麼。”謝意欲抬手撫小蛇臉,卻被溫暖大手捉住扣在掌心,“不是沒事麼?”
話音剛落,道士便被小蛇丹鳳眸瞪了一眼,蔣霽今日做定了沉默小蛇,不理睬這以命換取契機的道士。
“嗯?”謝意彎唇輕笑,瞧著有些疲憊,唇色都有些蒼白,“難不成我如今是被咱們小蛇冷落了麼?”
“......睡覺。”蔣霽瞧著道士蒼白麵色垂眸,心中酸澀。
他將被角給道士掖好,放了手中已經涼透的帕巾,回到榻上未像從前那般黏著道士,自己老老實實睡在自己軟枕之上。
胸前還隱隱作痛,沒有小蛇糾纏,道士反而不習慣。
“......阿霽。”謝意將手伸出被子,去尋蔣霽的大手,“今日怎的睡這般遠?”
這蛇妖心中不適,本就在忍耐,如今道士一問,委屈忽上心頭,將麵埋在軟枕上邊兒,並不回話。
“哎喲。”謝意瞧著蔣霽那輕微抖動的肩膀,輕易瞧出了小蛇委屈,聲音放得極清,“快叫我瞧瞧。”
蔣霽翻身便起,趴跪在道士身上卻四肢撐榻,不叫道士受力。
卷毛腦袋靠在謝意頭側,依舊是將麵埋在軟枕上邊。
謝意偏頭靠在蔣霽頭側,連卷翹柔軟的發尾都在傾訴著這蛇妖待他的親昵,他忽然聽見耳畔這小蛇悶悶的聲音,
“......你若執意要去,將我帶上吧,哪怕分擔一點也好,我會乖乖聽你的話,絕對不任性,好嗎?”蔣霽偏頭,將自己濕潤鼻尖抵在謝意耳後,張嘴呼吸一口,接著道,“求你了。”
叫道士獨身涉險,對蛇妖來說等待亦是煎熬。
“那咱們阿霽能不出手麼?”謝意緩慢抬手,撫住這小蛇毛茸茸的腦袋,聲音帶著哄意,“阿霽若是能乖乖在一旁待著,我便考慮考慮。”
“不能。”蔣霽倒是誠實,偏頭用尖牙含住道士耳垂,又不舍得咬,聲音帶著些哭意,威脅道,“你不叫我去,我便將自己從那山崖上滾下去。”
“不得了。”謝意聞言輕笑,揉了揉小蛇後腦,“如今撒潑耍賴威脅人,咱們阿霽好大的本事。”
“......我去能護著些你,不叫我出手,我便給你做肉盾,至少不要傷在你身上。”蔣霽輕聲回話,將話題又挑了回來,語氣當真是懇求,“先生,阿霽求你,阿霽會聽話的。”
背陰山西邊的樹梢上,掛了一輪明月,月色溫柔如水,將前夜的波瀾推去。
清輝灑滿山間,月色滿地,幾隻烏隼在碉房四周巡視,房內安靜。
懷中人睡下,黑袍長發男子輕手輕腳出了門,轉進了之前道士與蓮花妖幻影做鬥的屋內。
屋內牆角一個小小身影縮在榻邊,抱著膝蓋一動不動,一雙異瞳被炸開的長睫半遮,眸中毫無睡意。
聽聞門邊響聲,諾布藏身在床幔後邊,探出了半張小臉:“......阿爸。”
“你對那蓮花妖,了解多少。”殷漁單刀直入,緩步走到榻邊,坐在諾布身旁。
“了解的!”異瞳忽然亮了,諾布挪近殷漁幾分,興奮過後又補充道,“了解一些,阿爸想知道什麼?”
“它以今日那墨色幻影捉人。”殷漁引導著諾布的話。
“是,它從前捉走我阿媽,便是這副模樣!”諾布認真頷首,答著殷漁的話,“這個幻影,隻會在被捉之人麵前出現,平日裡在此處,若出泥潭,都是青白蓮花之態的!”
“黑色幻影將人捉走,再以青白蓮花態見人?”殷漁接著引導諾布的話。
“嗯,嗯!”諾布眨了眨眼,“從前諾布到此處追阿媽,它叫我見阿媽,阿媽從它青白蓮花芯中一個大圓盤裡的長粒裡出來!”
“蓮蓬。”殷漁聞言垂眸,“你阿媽從那蓮子之中出來,是魂魄,還是人?”
“不是人,是虛影!”諾布思考了一下又說,“它將阿媽送到了一個莊嚴、清淨、美妙的屋子裡,阿媽和諾布說,那裡很好,很幸福!”
“他對小九知曉多少?”
“它盯上了小阿叔,小阿叔的一切,和那妖怪叔叔的一切,妖怪都知道。”
“今日它那黑色幻影被破,對它有什麼影響?”
“黑色幻影,是它的一葉青白花瓣,花瓣掉落,便成了他的黑影,青白花瓣成百上千,所以它有很多影子,在這人世間。”
杏眸半垂,殷漁長指在榻邊輕點。
骨節分明的長指敲動一下又一下,諾布莫名心虛,半晌小心翼翼問道:“阿爸,你不是想叫小阿叔死麼?”
見殷漁杏眸瞥向自己,諾布接著道:“阿媽從前說,每個人都有選擇的權利。諾布提醒了小阿叔,小阿叔自己選擇要來這邊,小阿叔一心求死,阿爸亦是想小阿叔死。”
“可是妖怪叔叔,和於小阿爸不知曉,他們似乎不想叫小阿叔死。”諾布用自己指甲摳了摳床褥,小指甲乾乾淨淨,修得圓潤,於淮舟給他磨得漂亮。
“諾布不明白,阿爸為什麼要叫小阿叔送死,不過那妖答應諾布,會將小阿叔送到和阿媽一樣的地方去,這樣很好,小阿叔回歸天際,諾布的天煞也能化成人形。”
“他不會回歸天際,我要他死,亦要他不死。”殷漁垂眸看向諾布,“若你的天煞圓滿,小九歸位,他便不是從前的天煞,而是我的小九,你明白嗎?”
“......阿爸也不會回去麼?”諾布唇瓣張合幾下,又朝殷漁問道。
“小九要我留你,你也不能回去。”殷漁微微頷首,看向窗外那明月,“若我叫你此番跟著小九去尋那蓮花妖,你怕麼?”
“不怕。”諾布答得極快,小手抓緊了床褥,一雙異瞳盯著殷漁,其中堅定,“諾布跟著小阿叔去,阿爸便不生諾布與妖怪同謀的氣了,好嗎?”
待在殷漁身邊,是諾布來到人間之後除了阿媽之外唯一的溫暖,既然天煞之事不成,阿爸也不回歸天際,諾布願意奉獻自己的一份力量。
阿媽教過諾布,以一燈傳諸燈,終至萬燈皆明。
諾布願做那一燈,照亮這懷善之人茫茫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