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鹿呦她們收拾行李期間,月蘊溪回了一趟陶家。
開門進屋時,月韶正窩在沙發裡,吊燈為她鍍上昏黃的光暈,襯出幾分寂寥感。
對麵牆上的電視機開著,放著她看了不下數十遍的家庭倫理劇——
嫁入豪門的菟絲花,受儘冷眼和刁難,婆婆不喜,繼女作怪,最後憑借一顆聖母心得到美滿結局。
還記得上一次回來,她在看原生家庭一團糟的灰姑娘被霸總拯救人生的偶像劇。
月蘊溪常常會想,月韶究竟是因為有著相似的經曆才喜歡看這些劇,還是看多了,被潛移默化地影響到,才有那樣波折的人生。
眼睛盯著電視劇,月韶神思卻不在上麵。
聽見家裡阿姨問月蘊溪在不在家吃晚飯,她才回過神,茫然地轉過頭,愣了愣,問說:“還沒走呢?”
“等她們收拾完就走。”月蘊溪背著大提琴往樓上走,“我先把琴放這裡,明天來取。”
從買了屬於自己的房子後,她留在陶家的東西便不多了。
如今那間騰給她住的臥室裡,就隻剩幾樣日用品、幾套換洗的衣服和一些樂譜而已。
而這些,月韶還是在上回鬨矛盾之後,心血來潮去她臥室看了眼才發現。
也是那時,她恍然意識到,曾經與她相依為命過,與她親密到可以將收情書這樣私密的事都分享給她,與她無話不談的女兒L,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與她越來越疏遠。
幾乎快要從她的世界淡退出去。
孩子長大就會擁有自己的生活,這其實是必然的走向。
但,變化,總是會讓人心生惆悵。
月韶從喉嚨裡擠出一聲“嗯”,扭回頭,連眨了好幾下眼睛。
等月蘊溪從屋裡出來,往樓下走時,她才勉強將那股翻湧而上的酸澀感壓下去,調低電視機的聲音,開口道:“今天看到新聞報道說,小姑娘獨居出了事,過了十幾天才被人發現。”
月蘊溪腳下頓住。
“……皎皎,媽媽一直想要知道你住在哪裡,不是想乾涉你的生活,隻是,不放心而已。”
沉默地站了幾秒,月蘊溪踩到下一層台階,溫聲說:“等合適的時候,我再告訴你可以麼?”
輕言軟語,讓人分不清是疏離的婉拒,還是真誠的提議。
月韶看著電視機裡的畫麵,眼睛睜大,讓蓄在眼底的水霧擴散開,啞聲說:“以前聽彆人說你跟我很像,總是不敢苟同,哪裡像了。”
月蘊溪停在了樓梯口,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看著月韶玲瓏小巧的側影,眉頭很輕地一皺。
輕到,像隻是被垂下的眼睫牽動一般。
“後來人家就說,是說話的那個調調像,聽了讓人沒脾氣。我就想,你是我生我養的姑娘呀,能不跟我像麼。”
月韶抿唇笑了笑,卻是沒多少笑意,伸手抹了下眼睛。
月蘊溪看了她一會兒L
,默默走了過去。
L形的沙發,月韶坐在正中央,左右都空著,偏偏,月蘊溪坐到了旁邊配套的單人椅上。
她遞了紙巾給月韶,手臂伸得筆直,彰顯著距離。
月韶接過紙巾時瞥了眼,心裡更加酸澀,再開口,聲音愈發低啞:“你跟你爸爸長得像,外貌上遺傳他比較多,有時候,看到你就會想起他……”
中間停頓了片刻,以沉默略過了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人死還留了一屁股債。媽媽沒本事,如果沒有你陶叔,我真的撐不下去。沒有他,彆說是讓你一直學琴,我們連溫飽都成問題。”
“他對你挺好的,那我肯定也得對他女兒L好,你說是不是?”
月蘊溪沒接話。
月韶便繼續說:“你是我親生的,我可以直接管教。但桃桃不是,我對她是打不得罵不得說不得,因為弄不好就要被彆人說閒話,說我們住陶家吃陶家的,還容不下彆人姑娘。我就隻能儘量地順著她。
“再者,我對她好一點,她就能跟你好好相處,你在這裡也能過得更好些。”
月蘊溪從月韶身上移開了視線,有一陣都是回以沉默。
為了與陶家父女湊出一個家庭,她與月韶就像是完整的畫板被切割成了有棱有角的兩塊拚圖。
哪怕表麵再合,銜接處也有了縫隙。
在拚圖的過程中,她那塊是被忽略的存在,日積月累,早已移了位,縫隙也成了鴻溝。
以至於,如今麵對月韶這份遲來的溝通,她一時不知該有什麼樣的反應,該說什麼。
沉靜了許久,她緩緩呼了口氣,從包裡拿拿了手機說:“我用這兩年比賽的獎金給你置辦了一套房子,地址我發你微信上了。”
月韶驀地止了話頭。
“房門密碼是你生日,鄰居是鐘老師。客廳還沒布置好,原本是打算等全部弄好再告訴你的。”
月蘊溪張了張口,還想說些什麼。
但在瞥掃到月韶鬢邊白發的瞬間,不忍再將話題深入。
月韶盯著茶幾上亮了一陣又熄屏的手機,久久不語。
年輕的時候,她骨子裡還是有股韌勁的,不願意做籠中雀,情到濃時也能決絕割舍,日子再難,也不會把孩子讓給重男輕女的公婆。
現在,卻是被各種事磋磨成了這樣,需要攀附彆人才能生活的菟絲花。
寄人籬下,想對自己孩子好,就得對彆人孩子更好。
電視機裡畫麵幾番變化,一時是窩在床上以淚洗麵的女孩,一時是屋外穿戴著圍裙端菜上桌的女人。
最後,隔了一扇門,女人對屋裡人說“吃飯了”。
與此同時,月韶也開了口,示弱道:“你在這兒L不自在,那下次,媽媽想你了就提前住過去,你去那邊陪陪我,行麼?”
“……好。”月蘊溪低眸看了眼手機,從單人椅上起了身,“她們收得差不多了。”
“那你過去吧。”月韶
叮囑,“開車慢點,注意安全,到了給我報個平安。”
月蘊溪應了聲,從屋裡出去。
反手關上房門那一刻,她才有可以表答自己內心真實想法的感覺。
於是,很輕的低喃被風吹散。
“其實,我隻是偶爾會因為你的偏心感到難過而已。”
即便那些道理我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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