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公啊…我求您了。」
「我給您行禮!」
「放了吧!放了行嗎?!」
沛郡守劉嘉此刻瞪圓了雙眼,死死拉著晁錯的手,眼裡滿是驚慌失措。
當初晁錯剛剛來到這裡的時候,劉嘉還用出了祖傳的激將法,想讓晁錯大刀闊斧的幫著他整頓一下當地…想起那個時候自己所說的話,劉嘉現在就急得想要抽自己幾個耳光。
他是知道晁錯這個人很狠辣果斷的,但是沒想到居然狠辣到這種地步。
剛來到地方的晁錯表現的人畜無害,被豪強,大族,遊俠們聯手欺負,甚至連下屬官吏都玩不轉,被弄得焦頭爛額,一事無成,成為了當地的笑話,無論是那些原先對他格外警惕的大族,還是對他不滿已久的地方大官,乃至是廟堂大臣,都在談論著這位當初指點江山的三公如今連個小縣城都治理不好的事情。
最戲劇化的是,束縛住他的這些製度,居然還都是他自己所設立的。
來吧,用你自己的辦法來打敗你自己的製度吧!
看你有沒有臉去鑽自家製度的漏洞!
就在眾人等著看好戲的時候,沉默的晁錯忽然爆發。
晁錯證明,真正有才能的人,是不會被不同的環境所舒服住。
他先是對自己的縣衙進行了清洗,采用三輪考核,淘汰掉了一大批大族子弟,吸納了一大批有才能的底層出身的官吏,然後通過自證清白的機會,通過刺史和都郵的聯係,要求他們派遣人手,與自己聯合調查,當地大族得知這個消息,頓時慌了神,晁錯即刻出手,接見了這些大族,指責他們勾結遊俠,包庇遊俠,踐踏大漢律法,要從中處置,大族們生怕遊俠的事情會牽扯到自己,頓時撇清了對遊俠的暗中支持。
很多出身大族的遊俠頭子都被家裡人給帶了回去,不許再外出。
遊俠團體失去了支持,晁錯重拳出擊,他們直接落敗,紛紛逃亡。
到這個時候,大族方才明白,原來晁錯的目的是這些遊俠,遊俠一丟,大族很多見不得光的事情就沒有人去操辦了,除非他們冒著巨大的風險,親自下場。
在切斷了大族與遊俠的聯係後,晁錯將目光放在了豪強之上。
晁錯領著官吏們直接入駐地方鄉裡,就住在那些百姓的家裡,每日都讓人拿著一大堆的紙張返回縣衙,做出一副收集罪證的模樣,甚至放出了一些風聲,豪強當即坐不住了,開始急忙清理自己的罪證,對一些知情者開始滅口,晁錯再度出擊,通過跟蹤豪強,保下了大批的知情者,對縣內的豪強勢力來了一次清洗,抓捕了四百多位犯下了重重罪行的豪強族人。
大族此刻開始瑟瑟發抖了,開始急忙打點上下,瘋狂的上書廟堂,告晁錯動用私刑,貪汙,濫職,就差要告他謀反了。
而晁錯等的就是這個,在刺史府再次來調查他的時候,晁錯表示接受他們的訴訟,但是若是沒有罪證,請反坐。
大族嚇得頭皮發麻。
這那裡能經得起反坐啊,急忙派人撤訴,可這已經來不及了,刺史開始調查晁錯之案,而訴訟他的人都被帶上,要進行反訴,大漢是不許匿名訴訟的,匿名訴訟不被廟堂所接受,因此訴訟者的身份輕易都能找得到。
若是證明晁錯沒有犯下那些過錯,那上訴他的人就要同樣的罪行來入獄。
晁錯滿臉的笑容,這都是自己製定的規則,難道自己還會玩不轉自己的規則?這些野人也太小看自己了!得讓他們看看什麼叫大漢三公了。
晁錯通過反坐弄倒了不少大族,其中甚至有徹侯之家,不少人還是他縣的,因為諸縣相鄰,彼此利益交織也很嚴重,牽一發而動全身,晁錯將這些人弄下台後
,再次與他們交涉,要求他們揭發他人的罪行,揭發的越多,就越能赦免他們本人的罪行,鼓勵他們相互揭發,並且將他們分彆關押,給與他們一種對方已經揭發了你諸多罪證,人家都已經回家了的錯覺。
於是乎,他們開始互相揭發,開始了大型的狗咬狗現場。
整個沛郡,被揭發的大族超過了十六家,其中還包括了建成侯一脈,芒侯一脈,酂侯一脈,還有宗室…晁錯即刻上書郡守府,要求對他們進行抓捕,處死!
劉嘉雙腿一軟,連夜趕來拜見晁錯。
此刻,他死死拉著晁錯的手,臉色蒼白,「晁公啊…您這上書要抓捕的人,足足有一千多人啊…其中不是姓呂便是姓劉,各個都是徹侯之家,甚至還有幾個人蕭相的近親…這些可都不是遠親啊,其中半數人,我見到了都得附身行禮…這件事,還是要認真考慮啊,不能這麼急切…我雖然是宗室出身,可若是真的要查辦這麼多人,廟堂明日就要炸開了鍋…宗正都要被驚動了。」
劉嘉向來是個膽大包天的,長這麼大,就不曾怕過被誅族。
但是這一次,情況有些特殊。
大族可以抓,但是沒必要連根拔起啊,你這拔其他幾個大族也就算了,但是拔皇族和後族就有點太過分了啊…你這是要整頓地方還是要謀朝篡位啊?要將豐縣宗室給殺的一乾二淨是吧
晁錯不為所動,板著臉,很是憤怒的訓斥道:「此地的情況之所以如此敗壞,就是因為有你這樣的人啊!!」
「身為郡守,居然不敢秉公處置,難道還想要庇護這些罪人不成嗎?!宗室如何,後族如何?!就是那呂祿犯了法,我也敢砍了他的腦袋!不過是些尋常宗室,難道比諸侯王還要強嗎?!任由他們在地方上吸百姓之血,你就是這麼當郡守的嗎?!」
明明是上級,被晁錯這麼一頓訓斥,劉嘉臉色蒼白,低頭不敢反駁。
「我們可以妥當辦事,先抓住那些作惡最多的,其他人慢慢處置…太後護短是出了名的,建成侯這一脈,是太後最親近的一支…至於宗室,陛下當然不會庇護他們,可是,宗正肯定出麵乾預,這些人與各地諸侯王都沾親帶故的,這件事真的很棘手,晁公啊,這裡是地方,不是廟堂,您麾下隻有一百餘士卒,身邊沒有陛下,更沒有南北軍…」
晁錯聽聞,忽然大笑了起來。
「大丈夫,一心為國效力,以忠孝為本,以仁直為綱,則胸懷百萬雄兵,何懼他人?!雖萬死而不辭也!!」
晁錯拿起了佩劍,對著不遠處的小吏說道:「叫上士卒,與我去拿人!!」
「不可!不可!」
劉嘉大叫著,「就是要拿人,也要等郡中士卒前來!!你麾下不到百人,這些大族,家裡的隸臣佃戶便是千餘計…而且不少大族還是外縣的,您覺得外縣的官員會幫著您來對付他們嗎?!」
「那正好,坐實了他們僭越,勾結當地官員的罪證,若是他們對我動手…那您也就有了機會來鏟除他們!」
晁錯直接推開了劉嘉,一身甲胄,手持佩劍,就朝著門外衝了出去。
劉嘉呆滯在原地,想要挽留,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這人瘋了啊。
晁錯走出縣衙的時候,麵前站著的都是些年輕的官吏們,這些人看起來有些害怕,看向晁錯的眼神裡閃爍著光芒。
而站在他們身後的那些士卒們,此刻也是大口喘著氣。
晁錯皺起了眉頭,「諸位,不是我急著去立功,而是因為這些人如今就在消滅對自己不利的罪證…多拖延一日,他們的罪證就少了一處…若是沒有足夠的罪證,他們罪不至死,那他們就還會回來欺辱百姓…我來到縣裡,不曾做出任何事情,整日
都是在整頓,整頓了官學,整頓了醫館,整頓了市,整頓了遊俠…隻是如此,整個縣卻熱鬨了很多,事實證明,隻要這些人還在,那地方就不可能被治理好,施行一萬件仁義的政策,不如去乾掉一個作惡的歹人…這裡是各位的家鄉,諸位可與我去除賊!!」
「唯!!!」
眾人紛紛附和,晁錯帶頭走出了縣衙,其餘諸多官吏沒有絲毫的遲疑,直接跟了上去。
其中有幾個老人,是在晁錯之前就在這裡擔任官吏的,也是通過考核的。
看著眾人離開,他們對視了一眼,然後苦笑了起來。
「要去嗎?」
「這些年裡碌碌無為…本以為就會這般熬過去…去吧,殺他幾個,咱們命賤,死了也不虧。」
「哈哈哈,走!!」
晁錯最先衝向的就是當地大族呂更始的府邸。
這位呂更始,是呂家的近親,封了滕侯,曾擔任劉盈的郎中,資曆很高,呂祿見到他都得喊一句表哥。
他先前在南軍擔任校尉,周亞夫去了南軍,就將他給趕出去了,他沒有返回自己的侯國,卻來到了此處,因為他的產業都在這裡,他跟呂後都是單父人,但是當初呂家得罪了人,他就跟著家裡人逃到了譙…在他不在這裡的時候,他的孩子們就憑借著他的名聲四處作惡,結交遊俠,庇護罪人,勾結官員,橫行霸道,他們做的最嚴重的事情,就是染指了當地的鹽礦,販賣私鹽,私自冶鐵進行販賣。
而如今呂更始回到了家,他們更是不可一世。
整個縣裡,唯獨他們這一族的實力最強,晁錯沒有先去搞那些雜魚,直接撲向了這個最強者。
當晁錯領著士卒,浩浩蕩蕩的走出縣衙,朝著他的府邸撲過去的時候,引起了百姓的惶恐,沿路的百姓紛紛躲避,看著他們一往無前的朝著東邊行駛而去,那些商販們緩緩收起了自家的攤位,農夫們轉身準備返回自己的家,而那些讀書人卻顯得有些激動,大聲的議論了起來。
「晁公終於要對滕侯動手了啊!」
士人們大聲交談了起來,百姓們低著頭,聽著他們的交談。
「晁公這是徹底豁出命了,那滕侯可不是好招惹的,據說在南軍打過仗,還是太後和陛下的親近…過去就是負責看守長樂宮的。」
「嗬,他們家這些年裡,做了多少惡事?欺行霸市,連書肆都被他們所霸占,可笑的是過去年年進太學的有德之人還都是他們家的,哪裡來的德行?!」
「晁公雖然有些酷吏風範,但是為人還是值得敬佩的…當真有膽魄啊,若是真的能除掉此惡,我從此就不罵他了。」
「晁公可是陛下過去的舍人啊,滕侯雖然強勢,但是也未必敢對他動手啊…」
此刻,呂更始坐在府內,身邊坐著一大眾的當地大族家主,呂更始的臉色看起來很是難看,眉頭緊鎖,他是真的不想要招惹晁錯這個瘋狗啊。
可是曾經長期在長安的他,又十分清楚晁錯的為人。
這廝是不會輕易放手的。
而那些家主還在不斷的勸說,「君侯啊,這廝膽大妄為,憑借著陛下的寵愛,無惡不作,剛來譙,就弄得天怒人怨,此賊不除,我們不安啊…」
「淨說廢話!我難道不知道他嗎?可要如何去除?他是陛下的舍人,你動他一下試試?陛下當今就在梁國,你現在辦了他,信不信明天陛下就能衝過來砍你的腦袋?!」
呂更始畢竟是見過大場麵的,並沒有像他們那樣上頭。
「那就任由他這麼胡鬨嗎?」
「當然不能…在地方上,我們始終還是強勢,陛下寵愛舍人,可是我長期守衛長樂宮,姑母對我很是喜愛,這
次我返回家鄉,她還派人送來了大量的華服作為賞賜…賞賜我這些年的恪儘職守,我不敢輕易動他,他也不能輕易動我…先將那些抹黑我們的人除掉,我聽到了很多謠言,誣告我們的罪證,這些東西先清掉…」
他們正在交談的時候,忽然有下人衝了進來。
「君侯!!不好了!!晁錯那廝正領著人朝著我們這裡前來,縣衙士卒都帶來了…」
「什麼?!」
呂更始終於忍不住了。
「我返回家後,收拾了家中不良的子弟,多次派人跟他請罪,給足了他顏麵,他居然還敢對我動手?!當真以為我在朝中就沒有人護著嗎?!我姓呂!!!」
他一拳打在了麵前的案上,整個人都憤怒到了極點。
眾人嚇得臉色蒼白,不敢言語。
呂更始卻站起身來,「不能再讓這廝肆無忌憚的行事了…這廝這麼鬨下去,我們想要滅掉那些抹黑我們的人也不容易…他可能還會栽贓我們其他的罪行,到時候,我們想要脫身就更加不容易,先將他抓起來吧…然後找出他的罪證,我直接上書給太後,要求太後為我們做主…隻要罪證詳細,倒黴的就是晁錯了…太後很是看重罪證,哪怕晁錯與陛下有親,隻要坐實他的罪名,太後都不會輕饒了他。」
聽到呂更始的話,眾人不由得心裡一冷,呂更始的話也帶著其他意思,太後看重罪證,如果是晁錯上書了他們的罪行,那太後當然也不會輕饒。
「叫上家丁…我們先將他抓起來。」
「他現在的上書肯定還沒有被通過,沒有郡裡的應允,他私下裡來抓我,我反製之,也說不上有錯,隻要不傷著他…」
很快,晁錯就出現在了這位君侯的府前。
足足有近百人,可是呂更始也早已做好了準備,他領著人站在門前,身後是諸多的老卒,都是在南軍時的親兵,強弩在手,壓根就不將對麵那些士卒放在眼裡。
「晁錯!!你怎麼敢帶著人來刺殺我?!」「我是來抓你歸案的!」
「歸案?你個小縣令,有什麼資格抓我一個徹侯歸案?你有郡令嗎?刺史部官吏在哪裡?!你分明就是要來殺我滅口!因為我掌握了你的罪證!!」
呂更始大聲的說道:「晁錯前來滅口,我是無奈反擊的!!來人啊!將他們拿下!!」
他一聲令下,家丁們頓時從府門魚貫而出,浩浩蕩蕩的數百人,手持各類的武器,輕易就包圍了晁錯所帶領的士卒們。
晁錯周邊的官吏士卒們謹慎的看著周圍的敵人,在人數上,甚至是在武器上,他們都處於劣勢。
晁錯並不害怕,推開了麵前的幾個士卒,直接走到了最前頭。
他用手指著對麵那個持強弩的呂更始,又示意了下自己的胸口。
「來,往這裡射!」
此刻,縣令府內,劉嘉揉了揉額頭,再次撕掉了麵前剛剛寫好的命令,「抓一個呂更始就很麻煩了,還要抓那麼多人…這簡直…」
他咬著牙,站起身來,對著一旁的彆駕說道:「收拾東西,我們先回治所,帶上士卒再前來此處。」
彆駕沒有多說什麼,幫著他收拾好了文書,隨即解下了自己的官綬印章,放在了一旁。
劉嘉大驚,「您這是?」
「當初您前來此處的時候,曾說要全力整頓這裡的情況,您不懼怕豪族,捉拿那些為非作歹的人,斬獲甚微,您說是因為沒有得力的官員為您操辦這件事…如今有晁錯這樣的人想要除掉地方的禍害,您卻止步不前,不敢前往相助…我當初輔佐您,是因為敬佩您的勇武,敬佩您的膽魄,可現在,您這般退縮,卻實在令人失望,我準備前往幫助晁公…這些年裡,我們
對這些作惡的大族束手無策,晁公以一己之力要討伐他們,我怎麼敢不去幫助他呢?請恕我告辭!」
彆駕說完,轉身就離開了這裡。
劉嘉呆在原地,動彈不得。
呂更始麾下的家丁們步步逼近,那些老卒混在他們當中,不斷的用手裡的武器砸在地上,引發聲響,晁錯麾下的那些普通士卒,卻被弄得一驚一乍,對方的行為就猶如狸貓戲鼠,不斷的減少包圍網。
呂更始獰笑了起來,吩咐道:「莫要傷了晁錯,其餘的官吏士卒,死活無論。」
遠處,忽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