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人太甚!!”
盧他之臉色通紅,氣的咬牙切齒。
就在方才,他開開心心的去跟周亞夫笑著行禮,周亞夫卻隻是冷眼相對,甚至還撞開了他,先一步走進了皇宮。
盧他之都驚呆了。
讓你管個南軍,你就膨脹成這個樣子??要是讓你當太尉,你豈不是要從我頭上跨過去??
這次的朝議,因為涉及到了南北軍的問題,因此有很多將領都是前來參與,甚至連一些駐紮在外的將軍們也是及時趕了回來,其中就包括了正在邊塞負責屯田戍邊的秦同將軍,以及駐紮在隴西,北地,河內的幾位猛將。盧他之如今升任九卿,成為了皇宮內所有郎中們的頭頭,王恬啟在辭官之後,他的中尉之職由原楚相蘇意來擔任。
蘇意這個人,是曾經楚元王末期的國相,為人溫和知禮,懂軍事,膽大心細,事事都很謙遜,為人低調,深得老楚王的喜愛,王恬啟在辭官之前,就向劉長說起了這個人,本來是想要舉薦他,但是廟堂不許舉薦,因此隻能是提出幾個名字來,讓皇帝自己看著辦,而在王恬啟所說的幾個人裡,劉長想來想去,最後是決定讓這位做事低調的蘇意來接任他的位置。彆看王恬啟先前更多偏向廷尉,主要負責查案拿人,其實人家手裡的權力極大,是名義上的北軍統帥,除非劉長設立將軍來指揮南北軍,否則北軍都要聽他的命令,位高權重,在這個位置上的人,最好還是不要太強勢,能容人是最好的,將軍們大多驕悍,若是來個強勢的中尉,雙方可能會因為爭權而鬨得雞犬不寧。
而這次就是蘇意第一次作為九卿來參與朝議,站在皇宮門口,這位新九卿正在默默的打量著群臣。
他為人低調,沒什麼朋友,也不是開國功臣,廟堂裡的大臣,他幾乎都沒有交情。
但是他本人還是很顯眼的,他的個頭很高,非常的高,大概跟夏侯灶差不多的個頭,但是沒夏侯灶那麼魁梧,偏瘦,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人畜無害的模樣。
忽然有人走到了他的身邊。“您就是蘇中尉?”
走來的那人模樣肅穆,很是客氣。
蘇意急忙行禮拜見,“正是,昨日前來,在殿內受了陛下的冊封,尚且不曾拜見諸公,不知您是?”
“內史欒布。
蘇意有些驚訝,“啊,原來是曾為舍命為故主伸冤的欒公!久聞大名!不曾想,今日居然能與您相見。
他急忙附身行禮拜見,欒布一愣,“那都是很多年之前的事情了。
“欒公的名聲在楚國是人所皆知的,改日我定然要親往拜訪。”
欒布點點頭,便又說道:“您的職責也十分的重要,不過,我也有幾句話要提醒您,當今這位陛下,暴躁易怒,做事無禮,常常對群臣有羞辱的舉動....”
蘇意的臉頓時就給嚇白了,他緊張的看了看周圍。
要不要一來就說這麼刺激的話??難道長安裡的群臣對皇帝早已不滿,陰謀叛亂??
欒布不慌不忙的說道:“但是,您也勿要在意,陛下赤子之心,本性良善,不是無禮,是不羈禮法而已,隻要您能安心辦好陛下所吩咐的事情,能獲得政績,陛下就會護著您,賞罰分明,便是得罪了陛下也不要緊,陛下為人直爽,若是怒了,就是一頓謾罵,若是喜了,便是獎賞...外頭的人都說陛下好殺殘酷,其實吧,陛下很少會去殺人,哪怕犯下大事,陛下也會想著如何去管教改正,而不是直接殺死...”
“莫要聽他人胡說八道,當今陛下雖然算不得什麼賢君,但是若是閣下真的有心實現胸中抱負,當今陛下定然是最好的靠山,認真辦事就好,勿要對陛下生出什麼忌憚,庸碌度日。”
蘇意這才鬆了一口氣,急忙行禮說道:“多謝欒公,定然不忘您的教誨。”
“嗯。”
欒布點著頭,不再說話。“兩位在聊什麼呢?”
又有一人湊上前來,是年輕派裡的賈誼,賈誼笑著拜見了蘇意,說道:“這位就是蘇公吧?我先前曾看過您的上書,文彩飛揚,論貨幣之革新,頗有見地,很早就想跟您相見了。”蘇意急忙回禮,“難不成是弱冠為守的賈公?我的文章哪裡敢與您相比呢?您的文章,我時常翻閱,神交已久。”
賈誼跟他又聊了幾句,方才看向了欒布,“兩位居然相識?”
“從前並不相識,隻是欒公來點醒了我幾句。”
“哦?點醒什麼?”
欒布平靜的回答道:“不過是提醒他提防暴君而已。”
賈誼搖著頭苦笑,隨即又看了看身後那些大臣,“陛下從不愛惜自己這名望,哪裡像那禦史,剛來廟堂不久,便使群臣皆稱讚不已,也就欒公對他視若無睹,也從不去他的府邸拜見他...朝中大臣都說,欒公是個嫉妒他人名望的...不過,這禦史也是令人敬佩,德行沒有半點可以讓人詬病的地方,與陛下完全不像是親兄弟啊...”
欒布頓時皺起了眉頭,“賈生啊,他人可以這般說,倒是你,卻沒這資格,這位禦史為人頗有操守,可心胸卻不如我家陛下那般坦蕩,若是你在他麾下,隻怕如今還在地方為官,斷然不可能在廟堂居於高位...”
“看您這說的,我也不曾去他府邸拜見過他啊,我們都是陛下之臣....”
蘇意卻聞到了一種不尋常的風波,陛下的心腹舊臣似乎對禦史有些不滿?
若是等那位左相回到廟堂,豈不是要出現更大的風波?
蘇意又看向了遠處,那位禦史身邊果然也聚集了不少大臣,那些德高望重,有賢名的大臣們幾乎都是站在他的身邊,熱情的與他攀談,不過這位禦史主要還是拉著奉常陸賈,正在與他訴說著什麼,隻是陸賈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沒給這位天下聞名的賢王什麼好臉色,反而是一臉的焦躁,明顯沒有攀談的意思。
劉恒此刻也是不容易。
改製的事情,最先要說服的就是這位奉常。
雖然說自己是三公,而奉常隻是九卿。
但是這個九卿乃是九卿之首,手裡的權力實在太大,本人又是德高望重,是天下聞名的學問家,立下赫赫功勞的縱橫家,開國之功臣,儒家荀聖之弟子,諸多身份加在一起就是三公也不敢對他怎麼樣。
而最關鍵的是,這位陸奉常對改製的事情顯然不是很喜歡。
劉恒也能理解他的想法,畢竟在當下的官製下,他大權在握,幾乎所有的重要部門都在他的手裡,若是改製,這些可就要細分了。
但是太後那邊給出了建議,讓他想辦法得到這位陸公的支持,還讓他不要想著能通過口才或者彆的什麼來說服,劉恒這就犯難了。
就在這個時候,朝議正式開始了。
眾人走進了皇宮內,就連太尉也出現在了這次朝議,但是大家已經不再驚訝,太尉頻頻出現,眾人都有些習慣。
劉長人高馬大的坐在上位,群臣則是坐在他的麵前,眾人開始商談近期內所發生的事情。
首先還是農。
欒布起身,說起了試驗田的成果,因為廟堂對農業的關注,農家在這十幾年的時日內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大發展,其弟子遍布各國,雖然在廟堂上依舊是弱勢群體,說得上名的隻有一個在內史擔任左丞的董安國,但是在地方上,他們已經迅速膨脹,基層力量和影響力暴漲,成為了不可忽視的一股力量。
而農家的試驗田,也取得了不少的成果,幾乎每年都能取得一兩個成果。
但是跟墨家不同,他們的成果見效慢,而且大多弟子還是保持著過去的農家思想,就是不接受王令,因此不肯要爵位....就是不願意朝著上層發展,寧願一輩子在土地上跟農夫們打交道。
有人讚歎他們的高節,認為他們是真正高尚的賢才,也有人鄙夷他們的落後,認為他們這般行為就是在自尋死路,給自己挖坑。
在大漢打通了與身毒等地的貿易後,大量的新作物傳進了大漢,大漢的農家樂壞了,他們在各地栽培這些新作物,給他們取了名,有些地方是可以成功栽培的,有些地方是不行的,這些作物包括了食用性作物和經濟作物,尤其是棉花,大漢對棉花的需求是相當之高的,農家經過多年的試驗,最後認定在北庭國種植棉花是成效最高的,北庭國的地理環境簡直太適合棉花的生長,甚至能長得比身毒那邊還好,但是西庭國就要差了一些。
因此劉卬的北庭國已經成為了整個大漢最重要的棉花供應地。
而在糧食作物上,茄,胡瓜,胡桃,胡椒,胡荽,胡豆,胡蒜,苜蓿,葡萄,石榴,西瓜,茉莉....大量的水果和蔬菜出現在了大漢,農家嘗試著在大漢境內栽培,也獲得了不少的成果,在大漢的很多地方,百姓們開始在自家院落裡種植各類的蔬菜和水果,甚至出現了專門的蔬菜農和果農,通過栽培這類的作物來發家致富。
而這一切,都繞不開欒布這位內史,他的爵位也隨著這些蔬菜水果的成功栽培而節節高升。
人送外號“果蔬侯”。
漢人將水果和蔬菜稱為“果蔬”,他們如此稱呼欒布,其實也有些鄙夷和嫉妒的意思,就是說欒布的爵位不是通過政績和軍功,而是通過蔬菜來升上來的,明吹暗貶,就跟呂祿的富甲侯一樣,都是帶點惡意的調侃。
當然,欒布是不在意這個的,欒布一板正經的跟群臣說起了諸多新作物的栽培成果,劉長聽的都很認真。
看著劉長那認真聆聽的模樣,新九卿蘇意都忍不住的點頭。
誰說當今皇帝昏庸呢?人家對農桑如此重視,聽的比軍事都認真,這能是昏庸的皇帝呢?
可看著看著,蘇意就覺得有些不對勁了。認真聆聽也就算了,怎麼還流口水呢?
劉長當即對欒布的傑出成就做出了高度的讚許,並且拍打著胸口說道:“很好,等會下朝,朕就要親自前往試驗田裡,看一看你們的成果!”
欒布臉色一黑,說道:“陛下,近期內最好還是不要來了,還在栽培階段,見不得光。
劉長搖著頭,“農是天下之根本,豈能輕視?愛卿莫要再勸,我肯定是要去看一看的。”蘇意有些茫然,就看到欒公忽然仰起頭來,長歎了一聲,嘀咕了一句什麼,他卻沒有聽清楚。
劉長去試驗田當然不是為了去啃水果的,咳咳,劉長隻是覺得這些作物的引進對大漢很有幫助,不能因為這些東西不是主食就輕視,隻要是能食用的東西,對大漢的幫助都是巨大的,豐富其飲食,而且有些時候還能起到關鍵的作用。
在農之後,便是軍事上的事情了。周亞夫直接上書,言語極為淩厲。
他上書稱,當今的南軍,戰鬥力銳減,不複當年虎狼之師的模樣,將軍多無能,甲士多無戰心,尋常的巡邏都做不好,並且一次性羅列了十三位不合格的將領,從軍侯到校尉,一一點名。
群臣的臉色當時就變了因為周亞夫所說的不少人,都是這些群臣的子弟或者遠親。
他們不由得看向了劉恒。
劉恒當初提議,讓權貴子弟多去立軍功,積極參軍,眾人這才安排自家的晚輩們進了南軍,現在這又是什麼情況呢?
劉恒抿了抿嘴,迎著群臣的注視,無奈的走上前,對周亞夫說道:“諸多忠烈之子嗣,有報效陛下的想法,積極參軍,建功立業,這本來是好事,大概是因為不曾學習過兵法,方才出現了這樣的情況,不能太過於責怪。”
周亞夫臉色大變,神色冰冷,“若是要報效君王,可以往河西國去打外羌,或者去夏國打那些不歸順的胡人...南軍有守護皇宮的職責,豈能濫竽充數?!禦史莫要覺得這裡是吳國,就可以是非顛倒...此處乃是長安,你身為禦史,居然鼓動這種人來守護皇宮,你是何居心?!”
他暴躁的說著,朝著劉恒就走出了幾步,好似下一刻就要動手。
盧他之被嚇了一跳,趕忙擋在了周亞夫的麵前,對劉恒說道:“車騎將軍為人直爽,他並無他意,請您恕罪....”
“好了!!”
劉長一聲咆哮,眾人頓時安靜了下來。
劉長冷冷的打量著麵前的眾人,說道:“將這些人分開,一半人送去河西打外羌,一半人送去夏國打外胡!
眾人不敢多說什麼,隻好答應。
周亞夫隨即又說起了針對南軍的一係列整頓方法,最後方才提出對了北軍設立校尉分管的辦法,這是分中尉的權,同時也是保證了皇帝對長安周邊的軍事震懾力,在太尉的起身符合後,群臣並沒有敢反對的,兵權本來就是比較敏感的事情,也沒有大臣願意在軍權的問題上上書反駁皇帝,事情進展的很順利,蘇意對皇帝要分自己權的行為,也是視若無睹,就當什麼都不知道。
朝議很快就結束了,就在劉長準備著去試驗田進行視察的時候,兩位大臣同時擋在了他的麵前。
一人是劉恒,一人是周亞夫。
劉長無奈,領著他們返回了厚德殿。
兩人坐在殿內,周亞夫對劉恒還是沒有什麼好臉色,他說道:“陛下,這些人就不敢出現在軍旅當中,他們沒有父祖之才能,當地的將領反而要因為他們的身份而受製,這不是什麼好事...”
劉長看向了劉恒,劉恒嚴肅的說道:“如今的大漢並沒有什麼戰事,我這麼做,不是因為戰事,而是為了政事。
“周將軍善戰卻不知政。”
他看著劉長,詢問道:“陛下可還記得曾對我說過,可以將徹侯之爵按著食邑設為三等,若是子嗣裡沒有軍功,就減一等,依次遞減,減少功勳泛濫,大族橫行的局麵?”
劉長撓著頭,“大概是說過吧。”
當初劉恒剛剛來到廟堂的時候,劉長一股腦的跟他說了很多政策,當然,大多都是抄襲了未來的政策,什麼三省六部,什麼軍機處,包括那減爵製,他都如實告訴了劉恒。
劉恒這才說道:“我之所以鼓勵他們立軍功,就是為了這件事而準備,隻要能湊出第一批的軍功集體,就能割裂***,推行爵位非軍功遞減的製度,如今有你這樣強勢的君王,功勳們就是不願意,也沒有能力去反抗...而你所說的這個製度,卻是很適合當今的大漢,功勳太多,這些功勳在地方上不同於豪強,無人能製,遲早會變成與國同休的龐然大物,不加以遏製,這些豪族聯合起來,將來就是皇帝,對他們大概也是無能為力了..現在不推行,還要等到什麼時候呢?”
“周亞夫將軍隻注意到了作戰的事情,當然,也是我的過錯,沒有及時跟周亞夫將軍說起這件事。”
周亞夫的臉色依舊平靜,“你就是提前說了也沒用。”
周亞夫又補充道:“陛下說了才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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