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尉府內。
韓信正笑吟吟的看著小劉姈講述著自己的新發現,時不時的點頭附和。
在劉長的諸多子嗣裡,似乎隻有劉姈和劉賜繼承了他那強大的社交能力,兩人都跟長輩們相處的不錯,像老臣和群賢們,跟劉安的關係算不得太親近,卻跟劉賜相處的不錯,這豎子忽然去了隴西,他們還真的有些想念,甚至樊伉在離開長安前還特意令人往隴西送去了幾隻羊,說是給劉賜所吃,而小公主的社交能力就更加可怕了,模樣可愛,又會說話,幾個長輩那是喜歡的不得了。
在劉長的諸多子嗣裡,她的地位都是超然的,長這麼大,彆說挨阿父的揍了,就是罵都不曾罵過。
也隻有曹姝才敢嚴厲的管教她。
韓信看向劉姈的眼神裡滿是寵溺,可當他抬起頭來,看向麵前那個老頭的時候,眼神就頗為不善了。
趙佗此刻也坐在這裡,同樣疼愛的看著劉姈。
無論劉長認不認,他心裡都認定了劉長便是他的外孫,而劉姈的模樣也與他曾拋棄的女兒模樣酷似,長期以來,對女兒所產生的愧疚感,加強了對他對這位重孫女的關愛,他似乎是想將對女兒的虧欠都給與這位小重孫,依此讓自己更安心些。到他現在這個年紀,已經沒有了當初的雄心壯誌,而趙氏在他的安排下也都有了穩定的後路,他也到了知天命的時日,索性就不再理會廟堂事,整日陪著小劉姈。
韓信頗為不滿,常常與趙佗爭吵。
趙佗過去對韓信是很忌憚的,可那是忌憚他領兵來攻打南越,隻是此刻,南越早就成為了大漢的一部分,趙佗也是一代英豪,自然也就不懼韓信,有本事就領兵去攻打南越啊?
在不帶兵的情況下,你還能打得過我不成?
趙佗對自己倒是很自信,他年輕時就沒遇到過能跟自己打平手的人,以近乎無敵的武力在二十歲出頭的年紀就擔任出征大軍的副統帥,按著他自己的話來說,就是打不過項羽劉長,打一打樊噲還是沒問題的。
如今雖然年邁,但是跟幾個甲士過招還是沒什麼問題,韓信本來就不以武藝而聞名,真打起來,趙佗能將他按著頭暴打。
當然,他也不敢這麼做就是了。而韓信是很厭惡這類的莽夫的。
他這一輩子,先後遇到了兩位夙敵,這兩人都是莽夫,第一個還好,隻耗費了自己幾年就敗了,而這第二個莽夫,直到現在還在惡心自己,沒想到,這又來了一個老莽夫。
劉姈玩的有些累了,就有宮女帶著她去休息,劉姈在的時候,兩個老頭還能保持明麵上的和睦,劉姈一走,兩人的表情頓時就冷了下來。
“嗬嗬,你還真的無恥,居然都追到我這府邸裡來了...我早已派人查清,陛下的生母壓根就不叫禾,你跟姈也沒有任何的關係!!”
趙佗卻仰起頭來,“就算不是我親子,也是與我同族,這一點總做不了假...終歸是有血緣的,倒是你,你與陛下有什麼血緣?敢以姈的大父自居呢?要是高皇帝還在,就你這話,就夠誅族了!”
“怎麼,要不送你去見高皇帝,問問他同不同意?”
“哈哈哈,好啊,你準備如何送我去呢?老夫這一拐杖下去,先送你去見項羽!”
“項羽我每天都在見...”
韓信呢喃著,又神色不悅的揮了揮手,“離開這裡吧!我這裡不歡迎你!”
趙佗抿了抿嘴,也是嘀咕道:“你這麼說,那高皇帝我也是天天見...”
趙佗並沒有起身,反而是詢問道:“聽聞陛下要對大漢諸軍進行一次大改製?”
“這與你有什麼關係?”
“我乃是南越之王,大漢諸侯...”
趙佗說著,看到韓信那愈發不耐的眼神,隻好如實說道:“我那長子才進南軍不久,就被周亞夫給驅趕出去了。”
韓信忍不住笑了起來,“哈哈哈,你這兒子當真是成器啊,想你雖然不堪,年過二十能擔任一方統帥,率領四十多萬大軍南征,也算是半個人才了...你這兒子,連個南軍校尉都做不好,哈哈哈,當真是有趣!”
看到韓信如此幸災樂禍的模樣,趙佗的臉也有些掛不住,“常年在外征戰,就疏忽了對孩子的管教,這也是常有的事情....”
韓信笑著笑著,忽然就笑不出來了。臉色同時也變得難看了起來。
兩個老頭沉默了許久。
韓信這才問道:“你兒子是不是帶著人去刺殺了安息使者?”
“啊??什麼使者??”趙佗驚呆了。
韓信眯了眯雙眼,“反正這件事也快查清了,我也就不瞞你了,周亞夫去南軍,一方麵是要改北軍,另外一方麵,就是懷疑南軍裡有人行刺安息使者,想要引起戰事,周亞夫是去查這件事去了,你的兒子第一個被踢出南軍,說不得就是他策劃了這件事呢!”
趙佗此刻真的是嚇壞了,想想自己那個蠢笨如豬狗的兒子,趙佗是真的有點慌,他先前並不知道這件事,兒子也沒明說被驅逐的理由,該不會真的是這個傻子做的吧??想想他的腦子,這也不好說啊。
趙佗臉色頓時變得蒼白,額頭上冒著汗水。
“太尉...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看著趙佗這般驚懼,韓信心裡很是得意,便又將發生的事情告知了他。
這麼一說,趙佗的臉色頓時就平靜了下來,一點都不害怕了。
他仰起頭來,有些得意的說道:
“那就不是他做的了,他做不出如此詳細的謀劃,他沒那個腦子!
韓信瞥了他一眼,“縱然不是他做的隻怕也會有些關係啊,否則為什麼周亞夫一來就讓他滾回家呢?”
“隻要不是被處死的罪行,那就沒事了,我也沒想過自家的那個豎子能成就什麼大業,隻要不死就好。”
趙佗終於輕鬆了些,隨即說道:“若是說改製的事情,我或許能幫上忙...我早就說了,秦國那套製度已經不適合當下了,大漢如今的軍隊,是按著當初秦***隊所設立的,可秦***隊有一點不同,若是發生了戰事,那地方官就可以按著爵位自動升任軍官,軍官和官員是一體的,當下可就不同了,從軍侯往上,大漢的軍製就開始變得雜亂起來...遲早都要整頓的,尤其是北軍,北軍名義上該由中尉來統帥,也就是王恬啟,可一直都是周亞夫以車騎將軍的身份來治理的,其他時候你還能下令調動..”
“設立校尉,分彆駐紮,戰事由將軍統一指揮,平日裡由中尉令二校尉...這不比現在的情況要好嗎?”
“南軍就不必多說,自從太學不許眾人進來,北軍又由周亞夫統帥後,南軍就幾乎成為了權貴子們的鍍金之地,連個甲士都是什麼侯的次子,當然,也有人說,北軍以戰,南軍以忠,南軍不要多能打,最要緊的是對皇帝足夠忠誠,但是吧,光有忠誠可沒用,要是一點戰鬥力都沒有,還想要保護未央??”
韓信滿臉的平靜,“這就是你將兒子送進去鍍金的理由?”
“我那兒子,雖然沒什麼才能,但是武藝不錯在南軍混個差事又如何?他對皇帝足夠忠誠,而且比起大多權貴子都能打...他還曾親自打過仗!”
“我知道你兒子的戰績,當時他領著南越的十萬精銳,駐守在最險要的五關,抵擋吳國的三萬大軍,然後三天五敗,連丟三關,十萬大軍愣是被吳國的三萬軍隊打的丟盔卸甲,差點全軍覆沒,那一仗是你兒子打的吧?”
趙佗的臉色有些不好看,“那是因為灌嬰的緣故...我兒子是跟灌嬰打的,打不過也是正常....”
韓信卻繼續說道:“當時我都在想,這樣的戰績是人能打出來嗎?那麼大的優勢..嘖..”趙佗的臉上終於掛不住了,他起身,“我還是先回去了..改製的事情反正要慎重。
當趙佗回到府邸的時候,兒子急忙前來迎接。
“阿父!”
“怎麼樣?問過太尉了嗎?是不是北軍改製,要將我調任到北軍去了??”
趙始興致勃勃的詢問道。
趙佗咬著牙,緩緩握緊了手裡的拐杖,“你先告訴我,為什麼周亞夫要將你趕出去?
看著阿父的臉色,趙始後退了兩步,隨即說道:“我也不知道,他剛來南軍,見了眾人,然後就讓我離開了...”
趙佗猛地抬起頭來,盯著他的雙眼,“還不說實話?!”
趙始急忙解釋道:“阿父,是我的過錯...是因為我管教不力...周亞夫詢問巡邏甲士的出勤情況,我的營,沒有詳細統計,常常有士卒私自進出,沒有詳細的統計...但這算什麼大事呢,士卒外出玩一玩又如何...本來就是高強度的巡視,難道他們辦完了事想外出休息的時候,我還得派人去監督他們去了哪裡,做了什麼嗎?”
“我看啊,就是那周亞夫找茬,根本就是想要換自己的心腹,我沒有什麼背景,才被他....”趙始還沒說完,一拐杖就已經掄了過來。趙始的肩膀上狠狠挨了一下,疼的即刻閃躲,“阿父!不怪我!不能怪我啊!”
“你為什麼不按著軍法來辦事呢?士卒休息的時候,不能獨自離開校場,要時刻稟告自己的去向,歸日,操辦的事,不能有半點遺漏,你倒是好,我今日非要打斷你這個蠢物的腿!!!
就在趙佗準備好好管教一下這個兒子的時候,忽然有一行人闖了進來。
為首的那個人,趙佗也認識。廷尉的宣莫如。
此刻,宣莫如很是嚴肅,朝著趙佗行禮,隨即說道:“我們懷疑有件刺殺案與趙始有關,想要請他回廷尉接受調查。”
趙始驚呆了,“什麼刺殺案??你們莫要血口噴人!”
趙佗長歎了一聲,搖著頭,“好。”
宣莫如在將趙始帶回去後,沒過多久,就已經出現在了厚德殿內,向劉長稟告情況。
“確定了是趙始麾下的士卒?”
“沒有確定但是唯獨他麾下的出勤外出記錄是對不上的,他麾下士卒參與刺殺的概率是最高的。”
“他這當上校尉也沒幾天...況且他這個人吧,沒什麼文化,沒這個腦子來策劃刺殺,大概就是他麾下的人自作主張...”
劉長撇了撇嘴,呂祿有些好奇的問道:“您似乎對這些事不是那麼的關心?”
“無礙,我心裡其實大概知道了是誰乾的,這樣膽大包天的事情,又那麼渴望軍功,還在趙始麾下...我一眼就知道是誰了,周亞夫大概也知道了,但是處置的意義不大,反而會帶來很惡劣的影響...先改製吧,北軍設立校尉,南軍嘛,也得好好整頓一番...這個人啊,朕會親自出麵收拾的。”
呂祿點點頭,宣莫如問道:“那我放了趙始?”
“放了乾什麼啊,這廝做的糊塗事,正好拿他立威,讓那些想在南軍混資曆的蛀蟲好好看看..”
“那就殺了他?”
劉長驚訝的看向了他,“殺猴儆雞是吧?我怎麼沒看出來你還有當酷吏的天賦?”
宣莫如笑了起來,“戲言耳。”
“有晁錯這樣的酷吏在,我怎麼也算不上酷吏...”
“晁錯算什麼酷吏,他現在啊,怕是被弄得都快崩潰了吧?”
......譙縣,縣令府內。
“又告我??又告我??這次又是誰?!”
晁錯雙眼赤紅,抓著麵前那縣丞的脖頸,要不是力氣不夠,就得把他給掛在牆上了。
縣丞苦笑了起來,“三位裡正,要狀告您分配農具不公,按著自己的喜好來分配農具,迫害三裡之百姓...”
“他們已經告到了郡守那邊,按著您自己製定的政策,郡守要派人讓他們與刺史見麵...”
晁錯勃然大怒,“這不是胡說八道嘛??我迫害他三個裡做什麼?!?我就那般閒著?!”
“是啊,刺史當然也知道,但是百姓不服,還要上告,刺史要將他們送到長安,在此期間,您是要受監控的...”
其實不需要縣丞多說什麼,晁錯非常的清楚這些流程。
因為這些都是他親自指定的。
為了限製地方官員作惡,他指定了極為詳細的上告製度,以求不會造成百姓無路上告,官官相護的局麵,但是,這一套如今被用在了他自己的頭上,自從他上任之後,天天都有人告他,而監察體係不歸縣令,這讓晁錯非常被動,剛準備做事,都郵就找上門來,說有人告他,讓他停職接受監察,等晁錯接受好了詢問,那些要懲治的人早已清除掉了對自己不利的證據。
而晁錯上奏告這些人,按著他親自指定的製度,需要極為詳細的證據才可以,這就導致他不能再大開殺戒,直接濫殺。
當初陳買上任地方郡守的時候,大開殺戒,殺了很多不聽話的,沒有能力的官員,換來了一段時日的興盛,眾人都誇讚他的能力,而晁錯卻幾次彈劾他,晁錯認為陳買簡直是亂來,亂殺,不按著律法辦事,不是個郡守,是個罪犯!
因此,晁錯才擬定了這套詳細的製度,讓地方官無法隨意殺人,連處死罪犯都要經過廟堂的審核。
晁錯深吸了一口氣,“我又要接受詢問。”“是這樣的...”
“讓縣尉去他們家裡搜犯罪的證據呢?”
“這...除非您有罪證,經由郡裡同意,否則您不能直接調動縣尉去闖進那些大族的府邸...”
“嗯..對,這也是我製定的對吧?”
晁錯鬆開了麵前的縣丞,有些恍惚的說道:“沒有你,我甚至不能花縣衙的錢..”
這位縣丞還是挺配合晁錯的。
晁錯這才意識到自己到底給地方官上了多少鎖,其他地方或許還好,在沛郡這種矛盾很激烈的地方,地方官簡直就是被死死困住,縣衙裡的小吏都與當地的豪族有千絲萬縷的關係,當初他自信的表示要在一個月內鏟除豪族,結果到現在,就處置掉了三個豪強,這些豪強還不算是很有勢力的那種,不小心被晁錯抓住了把柄。
想起當初自己對那位馬縣長所說的話,晁錯的臉更是有些生疼。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進來稟告道:“晁公!!陛下的書信到了!”
晁錯大喜,急忙起身,“這是陛下知道了我的困境,想要幫我啊!”
他急忙令人將天使迎進來,拿起了天子的詔令,開開心心的看了起來。
看到上頭那兩個字,晁錯瞠目結舌。
一種悲憤的心情從心底衍生出來,他的臉色頓時通紅整個人都熱了起來,情緒十分的激動。
縣丞瞥了一眼,看著晁錯如此模樣,忍不住說道:“晁公,這些政策都是您所指定的,使得官員束手無策...不過,現在說什麼都是白費...我倒是有一計,您不要透露天子的詔令,讓眾人知道天子對您私自下了詔,然後再召集眾人,做出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
晁錯放下了手裡的詔令,搖著頭。
“不,我做事不以陰詭...為天子做事,堂堂正正。
“我也不後悔這些製定這樣的製度...畢竟,現在看來,這些製度卻是很有作用,就算能被一二百女乾賊所利用,也能保護數萬個良善人家不被迫害。”
“我要堂堂正正的戰勝這些女乾賊,我所製定的政策,是正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