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未有天地之時,惟像無形,窈窈冥冥芒芠漠閔,澒濛鴻洞,莫知其門…」
「人以學治,澒濛始辟,形以像始,學曰格物,而後有天地之貌,非始者未有之有,其人不知也。」
「學有二者,一曰知,一曰治…」
劉長箕坐在床榻前,拿著手裡的書籍,結結巴巴的讀了起來,呂祿就站在他的身後,等到劉長停下來,他就會小聲的提醒接下來的那個字念什麼,在呂祿的幫助下,劉長讀的還算通順。
蓋公渾渾噩噩的躺在床榻上,半眯著雙眼直勾勾的看著劉長的方向,也不知是否能聽到他的話。
「老師,這篇文章如何啊?這篇文章叫精神科學訓…是在我的啟發下,那個不成器的豎子安所編寫的!」
「都是講述科學認知和科學應用的.哈哈哈,這豎子真的是有老師的風範啊,墨家前天弄出來的東西,他第二天就給寫成是黃老的了…陳陶都氣壞了,先前拿著黃老的報紙來找我,臉都氣紅了,他是個老實的,又說不出壞話來,又急又氣....」
「我大概知道這豎子想要乾什麼…如今是大一統的帝國,學術分散和爭鋒,會讓統治變得不穩當,各學派的爭鋒很可能會演變為廟堂之爭,諸侯之爭…天下統一了,可這思想還不曾統一啊,直到如今,還有學派認為應該徹底貫徹分封,認為大漢天子應該跟周天子一樣…還有人覺得乾脆就應該回到更早的時候,學那個周武王…我也遲疑了很久,在想到底要不要去抄我那孫子的作法…」
「從短期來看,思想的統一是非常有必要的,可是從長期來說,缺乏競爭力,一定會導致學派的腐化,哪怕是最優秀的學派,最後都不知道會變成什麼鬼東西…我不想廢掉這種競爭力…這就讓我很為難。」
「不過,從這豎子的行為來看,他似乎是想用黃老的包含性來整合諸多學派,讓黃老成為主流,其他學派來與黃老繼續競爭…這麼做是好是壞我也不知道,不過,您也知道,我這個學問,已經是達到了跟老子荀子他們平起平坐的地步,再來參與這種學派上的事情,,就顯得有些欺負人了…在您病倒之後,我幾次與諸多大家辯論,目前還沒有輸過一次,無論是多麼厲害的大家,都敗給了我。」
「他們居然還敢來跟我辯論,他們怕是不知道,我當初可是跟著您學了幾十年的劍法呢!」
「我向來以理服人,他們哪裡能辯論的過我呢?」
「像這樣的小事,我覺得還是丟給安那個豎子來解決也不錯…反正他也沒事乾,其他方麵一無是處,也就這做學問馬馬虎虎,還有點本事,當然,還是比不上我的,所以還是讓他來做吧。」
劉長絮絮叨叨的說著,蓋公隻是一動不動的看著他。
呂祿站在一旁,心裡有無數的話想要吐槽,卻隻能忍著。
「安這個豎子其實還是不錯的,類父…他這文章發布出來,直接驚動了整個長安的大家,太學裡的人都快打起來了…很多學派都在辱罵黃老,但黃老勢大,也不怕他們…我最喜歡的就是看太學裡的老頭打架了…您病了之後啊,這黃老就沒啥能辯論的好手了,反而是儒家,有好幾個特彆能打的,好在黃老人多,一個人打不多就叫人來打…」
「對了,老師,我準備把你傳授給我的劍法傳授給勃…這豎子雖然學問不如他大哥,但是有把子力氣,長得比他大哥還高大,前幾天劉賜他們非要纏著跟他打雪球,他一個雪球丟過去,沒打到劉賜,卻把呂祿給打翻了…老師,您說這到底是不是有種很玄妙的聯係啊?我怎麼發現當舅父就很容易受傷呢?我當初每次丟石頭,也是能精準的砸中我舅父…現在劉勃也是,一下給呂祿打懵了…要是再偏一點…我都可以湊夠軍費去打身毒了!」
劉長說了許久
,說的口乾舌燥,最後方才與老師告彆,離開了這院落。
走在路上,劉長笑嗬嗬的與呂祿說道:「當初老師整日跟我說各個學派都是出自黃老…我實在沒有想到,這麼多年後,我的兒子居然去貫徹我的老師的理念了…安也就是太子,其他人不敢謾罵,否則,他現在就已經被人給罵死了…不過這廝招收門客也是越來越離譜了…他現在的門客都有七百多人了吧??都是治黃老的,這廝也不知從哪裡找來這麼多治學的…他弄了七八座府邸來安置自己的門客…我看這廝是想要超過信陵君啊!」
呂祿開口說道:「其實太子這個也不能叫門客…都是些飽學之士…起碼以後太子身邊是不缺人材了…隨時都可以安排人才前往各地擔任官職。」
「門客就是拉過來打架的…你說又沒有人敢跟安打架…他要那麼多人乾啥?」
「陛下還沒有看今日的報紙吧?」
「沒看啊…怎麼了?」
劉長眼前一亮,有些激動的問道:「難道是有人罵那個豎子了??」
「禍事了啊禍事了啊…你啊!你啊!禍事了啊!我們完了呀!!」
公羊學派的小府邸裡,公羊壽臉色蒼白,雙手背後,在府邸裡不斷的來回走動,低聲念叨著,而他的諸多**都跪坐在了他的麵前,胡毋生,劉賜,董仲舒,公孫弘四個人都低著頭,一言不發。
公羊壽來回踱步,再一次停在胡毋生的麵前,指著他罵道:「你說說你…太子借鑒墨家,與你有什麼關係呢??你乾嘛在報紙上批判太子呢?你知道這是什麼罪行嗎??你知道現在的禦史大夫是誰嗎?!」
「你要批判就批判吧…乾嘛要辱罵整個黃老呢??還說他們本無一物,皆抄百家…你就差指著太子的鼻子罵他無能了…」
劉賜急忙抬起頭來,「老師,師兄其實已經罵了…他在最後說我大哥的文章浮誇,處處彰顯學問,賣弄學識,卻沒有一個是屬於自己的想法,隻是抄襲各派的東西,強行將各派的東西糅合到一起…沒有任何可以值得欣賞的地方,隻能當作是五鼎樓裡的美人一樣,讀浮誇而無用的文字來享樂…」
公羊壽臉色一黑,幾次捏緊了拳頭。
胡毋生卻很嚴肅的說道:「我說的都是實話,陛下的文章簡陋卻大有內涵,殿下的文章精彩卻空洞,看似包絡萬物,實際上都是東拚西湊,完全沒有實在的…」
「閉嘴!」
公羊壽罵了他一句,「這是實話不實話的問題嗎??我平日裡都是怎麼教你的?」
「老師教我要剛正不屈。」
「我…」
公羊壽恨不得打自己幾個耳光。
早上,公羊壽正在外頭吃酒,就有幾個儒家的人前來找他,公羊壽還以為他們是來找茬的,正要搏鬥一番,結果這些人急忙跪拜,說很敬佩公羊壽,能教出如此厲害的弟子,弄得公羊壽都是一頭霧水,直到他看到了他們遞來的報紙,公羊壽嚇得酒都醒了,馬不停蹄的就往府內跑,隨即就是諸多弟子跪在他的麵前聽訓了。
公羊壽真的是氣的七竅生煙。
這件事本來跟公羊學派毫無關係,人家墨家都沒敢說什麼,你去當什麼豪傑啊??若是過去也就算了,如今晁錯上位,那狗賊什麼做不出來??
公羊學派本來就勢微,這不是要徹底玩完了嗎??
公羊壽氣的直發抖,指著胡毋生罵道:「等著吧,等著吧!我們都要被誅族了!!你這文章可是惹了大禍了!」
劉賜大驚,急忙抬起頭來,詢問道:「老師…我也會被誅族嗎?」
「除了你!」
「太好了!!我不用被誅族!!」
劉賜拍著手。
「老師,或許沒有你想的那麼糟糕…我見過太子,太子殿下並非是個殘暴的人…而且師兄所說的,也不都是錯誤的…在我看來,此舉非但無害,反而還是我們公羊學派的…」
董仲舒的話還沒有說完,就有人叩響了大門,打斷了他的發言。
「看到了嗎?已經來人抓我們了!!我收了你們這些人,簡直就是倒了血黴!!」
公羊壽罵著,臉色卻也逐漸平靜了下來。
他看了胡毋生一眼,訓斥道:「罰你在書房裡讀一整年的書!!學派之事,暫時讓公孫弘來打理!」
他不等胡毋生回答,直接上前開了門。
果然,門外站著十來個年輕人,這些人都是文士打扮,腰間佩戴著長劍,看起來臉色極為不善,他們有些不懷好意的打量著麵前的老頭,問道:「胡毋生是在這裡嗎?」
公羊壽仰起頭來,不屑的問道:「你們是什麼人?」
「乃是太子門下…讓胡毋生出來。」
「哦…是太子門下啊?那就不必去找胡毋生了…那篇文章,乃是我授意他去寫的,我就是公羊學派之長!你們找我就是,有什麼事啊?」
胡毋生一愣,急忙上前,「我就是胡毋生。」
那一夥人都有些驚訝,打量著麵前這兩個人,為首者冷笑著說道:「既然如此,那兩位還是一同過去的…我們來尋找,也不是為了彆的,就是想邀請這位大家能給與不學無術的殿下一些顏麵,抽空去執教一番…」
「指教那個不成器的殿下,何需我的弟子呢?我一個人就足夠了!」
公羊壽一把推開了麵前的兩個年輕人,大搖大擺的就走了出去,那幾個人大驚,憤怒的將手放在了腰間的劍柄上,公羊壽絲毫不懼,對著他們罵道:「還愣著做什麼?還不跟上?」
「好你個公羊壽!本來想著你年邁,不願意得罪,你居然敢羞辱我們的太子!將他帶走!!」
幾個人直接推操著公羊壽就離開了這裡,胡毋生有些著急,急忙上前,劉賜卻攔了他一下,劉賜急急忙忙的衝到了門口,對著那最後一個要離開的門客叫道:「你!就是你!你過來一下!」
那門客瞥了一眼劉賜,看著他那身衣裳,那酷似太子的相貌,大概也是明白了他的身份,急忙走上前。
「公子有何吩咐?
「是這樣的…你們帶走的那個人,是我的老師…若是他受了點傷,我就殺你九族,然後逃回封國就這麼點事,你可以走了!」
那門客的臉色變得鐵青,正要說些什麼,劉賜卻已經背過身來,得意的看著自己麵前的幾個人,「老師,你彆急…把我逼急了,我就去找大母,就說大哥的門客想要殺我!」
那門客手微微抖動了起來,直接快步追上了遠處的那一行人,低聲說了什麼,那幾個人頓時稍微遠離了公羊壽。
這一行人就如此離開了,胡毋生的臉色極為嚴肅。
「我做的事情,不能讓老師代替我去受罰...」
「不要急…我大哥不是不明白道理的人…況且我是他的親弟弟,隻要我好言相勸,實在不行就哭著打滾,他一定會放過我們的!」
劉賜頗有信心。
董仲舒也並不慌張,「太子殿下絕對不會傷害老師…我們要擔心的隻有晁錯,晁錯這個人為了政績不擇手段,任何事情他都想要去管,太學裡的事情他都要參和,這種事,他肯定也會參與進來…太子非但不會謀害我們,相反,太子還可能是能護住我們的…因此,目前我們最應該要做的事情,就是趕往太子之府邸...」
董仲舒平日裡看著呆呆傻傻的,總是慢人家半拍,可是到
了這種時候,他的反應似乎比誰都要快。
公孫弘也是點著頭說道:「在太子那裡,不過是學術爭端,可若是晁錯這裡…那就是大不敬之罪,晁錯一直都在打擊諸多學派…他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
公孫弘剛剛說完,大門頓時就被踹開了。
幾個如虎似狼的甲士衝了進來,虎視眈眈的看著麵前的眾人,有一位官吏從他們身後走進來,看著眾人,下令道:「除卻公子賜,其餘人都綁了帶回去!」
胡毋生勃然大怒,猛地拔出了長劍來,「我一人之錯,何以將他們也牽扯進來呢?」
那官吏看到胡毋生拔出了長劍,頓時笑了起來。
「拘捕…射殺。」
「射你阿母!!」
劉賜再也坐不住了,他直接抄起了木劍,站在眾人的麵前,凶狠的盯著那官吏,「來,來,今天不怕死的就往前一步…我不誅你九族我就不姓劉!晁錯算什麼東西!有種的往前一步試試!!」
官吏板著臉,「公子…請您讓開…否則我就要按著律法來辦事了。」
「哈哈哈,乃公就站在這裡,你能如何?」
劉賜壓根不怕他,幾步走到了他的麵前,仰起頭來,與他對視,臉上滿是嘲弄。
公羊壽被推操著走進了一處府邸,府邸內的人很多,足足有六十多號人,這些人本來還在激動的談論著什麼,當那些人推著公羊壽進來的時候,他們頓時收了聲。
整個府邸內都顯得格外冷漠,幾十號人齊齊的盯著公羊壽看。
剛才還一臉硬氣的公羊壽,此刻臉上都開始冒汗水了。
他擦了擦汗水,儘量讓自己的腿不要抖。
跟著眾人走進了內屋,眾人都站在門口,眼神依舊是冰冷的盯著他。
劉安就坐在內屋裡,跟幾個人開心的聊著天,看到走進來的公羊壽,劉安一愣,怎麼不是胡毋生呢?
公羊壽很是硬氣的走到了劉安的麵前,大聲的說道:「臣拜見太子殿下!」
「臣犯下了過錯,前些時日吃了酒,就給**們胡說八道,他們信以為真,將我的胡話給寫了出去…請殿下寬恕我的罪行…但這些都不是我的本意,我是非常敬重太子殿下的,哦,對了,我已經年過花甲…」
劉安目瞪口呆的看著麵前的公羊壽,他從來沒有想過一個人能表現的如此硬氣又如此的慫。
公羊壽是公羊高的直係子孫,可從小,他就展現出一些不符合家族特性的性格,凶狠好鬥,年紀輕輕就背負了罪行,隻能跑路…他阿父氣的險些暈了過去,我們這學術世家,怎麼出了這麼一個東西呢??他年輕的時候,就已經當上了遊俠,四處鬼混,惹是生非,有十六年不曾回家…當他回家的時候,阿父卻已經逝世了…整個學派已經完全沒落。
公羊壽從那時開始撿起了家族的傳承,開始投入到振興公羊學派的道路中,可遊俠風範始終揮之不去,從此,世間就多了一個最不像大家的儒學大家。
看著公羊壽這模樣,劉安卻大笑了起來。
「我怎麼會責罰您呢?您指證了我的過錯…這是赤忱君子的做法…天下人多怕我,不敢說實話,隻知道奉承,哪怕知道我的錯誤,也不敢說出來…如此,我又如何能增加自己的學問呢?您不懼怕得罪我,指出了我的不足,我認為,您說的相當中肯…一語中的,您對我的批判,真的是少有人能觸及,看得出,您讀過我的很多文章…我很想要跟您請教…」
這會,輪到公羊壽傻眼了。
你作為皇帝的親兒子,這麼寬宏大量是不是多少有點違背祖訓,有辱門楣了??
合著你是要賞賜而不是懲罰
啊?
公羊壽急忙再拜,「請您贖罪!!其實這些都是我的**所書寫的,我是以小人之心,誤以為您要責罰,故而前來認錯…其實這些跟我沒什麼關係,都是我的**胡毋生所書…他這個人,學問極高,目光毒辣…」
公羊壽說著,似乎想起了什麼,大叫道:「壞了!!!」
「晁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