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門!!」
「開門!!!」
有官吏站在門外,窮凶極惡的叫道。
隨著官吏的敲打,那大門上的積雪都在不斷的掉落,落在官吏的身上,官吏極為不滿,拍打著自己身上的雪花,臉色通紅,再次拍打著麵前的門,「快開門!!」
隨著官吏的吼叫聲,大門緩緩被打開。
一個身形消瘦的農夫走了出來,儘管是在寒冬,此人卻穿著極為單薄的衣裳,嘴唇被懂得青紫,渾身都在哆唆著,官吏看到他的模樣,直接推著他就進了院裡,隨即對身後的人說道:「就是這裡,有六人,送兩套!」
有幾個士卒拿著東西走進來,直接遞給了那農夫。
官吏又拿出了書冊,「你聽清楚了,陛下仁慈,大賜天下,這是特意贈送給你的冬衣…一共兩套,衣褲,帽,鞋履,你都看清楚了…在這裡寫你的名字!」
「我不認字…」
「那就畫一個圓!」
那人哆嗦著畫下了圓,隨即又按下了手印,官吏有些粗暴的奪過了他手裡的書冊,「很快就會有人來詢問,到時候你就說自己領取的衣裳,然後給他們看!!」
「我知道了…」
「走!!」
那官吏領著人就要離開,農人這才反應過來,抱著懷裡那厚厚的冬衣,他急忙衝到了那官吏的麵前,「請君留步,在我家裡吃些東西再走吧…我們剛做好了飯…」
「不必!記住,我可沒在你家裡吃飯啊!」
那官吏說著,也不理會此人,直接走向了下一個門口。
這農人抱著那厚厚的衣裳,傻笑著走進了內屋。
內屋門一開,狂風頓時湧進了屋內,正抱著兩個孩子的妻頓時哆嗦了起來,農人急忙關上了門。
「有徭役嗎?」
「不,沒有…這是聖天子派人送給我們的…冬衣,整整兩套呢…冬衣!!!」
男人的臉色有些泛紅,也不知是因為激動還是因為凍傷,他小心翼翼的將這兩套衣裳放在了妻的麵前,兩個孩子好奇的伸手去拿,卻被男人所製止,男人和女人摸索著那冬衣,神色都有些不可置信。
「來,我給你穿上…」
男人手忙腳亂的給妻換上了冬衣,妻笑得滿臉燦爛,兩個孩子叫道:「我也想要!!」
男人就將衣掛在了兩個孩子的身上,兩個孩子蜷縮在衣服裡,在床榻上嬉鬨打滾。
男人與女人對視了一眼,輕笑了起來。
實際上,張蒼為這一年的冬季準備的很早,早在春天的時候就開始準備了,他將大量從身毒運來的棉變成了冬衣,都存了起來。因此,他有好幾個專門製作冬衣的工廠,一直從春天忙碌到了現在,在呂祿送來棉後,廟堂也有能力可以迅速進行紡織…各地的常平倉裡,除了糧食,其實還藏了不少的冬衣,都是張蒼過去完工後送到各地去的,這些都是第一手的準備。
在降雪之後,各地就迅速開始了救濟。
晁錯那裡,還在源源不斷的進行紡織,輸送,各地的禦史都行動了起來,開始監督官吏的執行,他們監督的非常嚴格,而晁錯的名聲卻確實很不好,也很少有官吏敢在嚴打的情況下去搞貪墨…過去貪墨可能是免爵現在貪墨一定是棄市,而且可能是帶著整個縣城乃至郡的人一同棄市,官吏之間監督的都很緊,就怕吃了連坐。
相同的一幕,出現在了很多地區,首先是當地官吏的評定,從裡一級開始計算,計算出自己轄區內有多少百姓可能無法靠自己來度過這次寒冬,然後經過層層上報,最後由縣令負責各地的分發工作,眾人的目標很簡單,爭取在今年內讓自己轄區內沒有人員被凍殺,上有所
好,官吏們自然是要全力配合的,誰人不知,當今陛下最是好這一口,隻要能證明如今是千古難逢的盛世,陛下那裡可不缺賞賜。
儘管官吏的態度可能不是那麼的好,儘管這冬衣可能做不到一人一份,儘管可能依舊存在著貪墨虛報,可確實有很多人都因為廟堂的仁政而得到了過冬的保障。
在燕國等氣候極為嚴酷的地區,冬衣更是一車一車的從道路上經過,有很多一生都不曾見過雪景的人,終於有了一件在冬季允許他外出的衣裳。
炊煙緩緩上升,百姓們的笑聲從四麵八方傳來,有孩子披著明顯不合身的冬衣,在雪地裡跑來跑去。
諸多奏章也如雪花般飛向了廟堂。
群臣都很激動,陛下距離他所說的盛世又近了一步,可群臣還是覺得有些遺憾…為什麼這麼好的事情,能落在晁錯這樣的狗賊身上呢??
他們真的想不明白,張相為什麼要如此重要的事情交給晁錯去操辦。
晁錯負責這件事後,儘管群臣很不願意承認,可確實在他的平生裡增加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他們不知道史官如何記載…但是大多都能想到,晁錯會作為一個賢明愛民的形象出現在史書上,他的功勞將變得不可否認。
每每想起操辦這件事的人不是自己,群臣心裡就是說不出的酸苦,若是張相親自操辦,他們也都認了,可為什麼偏偏就是晁錯呢?
晁錯在這幾天,恍若得勝歸來的公雞,無論在哪裡,都是高高的仰著頭,一副盛氣淩人的模樣。
他的心情是相當不錯,甚至好幾天都沒有對付大臣們了,他將自己的精力全部放在了地方上,他揪出了三個私自克扣冬衣的縣令,其中兩位喜提三族消消樂,因為他們克扣了足足兩千多件冬衣,徹底激怒了晁錯,晁錯直接上奏誅其宗族…可這個提議卻遭受到了群臣的激烈反對,隻因為其中一位縣令姓呂…他們覺得晁錯也太大膽了,甚至有人將這件事告知了太後。
太後得知這件事,對晁錯勃然大怒,非常的生氣。
誅他的宗族??這怎麼夠!
太後一聲令下,直接誅三族。
其餘那位因為貪墨數量較少,被判決棄市,據說當他得知自己不是誅族的時候,激動的朝著長安的方向是再三即拜,
晁錯執法,最是看重連坐,他不但處置縣令,連帶著郡級都一並處置,直接彈劾他們管教不嚴
群臣都忍不住感慨,這生錯了年代,若是早生百年,可能就是始皇帝魔下的得力國相了。
群臣對打倒晁錯的事情又少了些信心。
現在這廝名望正盛,這該如何去對付呢??
厚德殿內,劉長伸出手,用手靠近了麵前的火爐,張蒼就坐在他的麵前,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
劉長烤著手,忍不住開口問道:「我實在是不明白,您為什麼要去幫晁錯呢?您可是一直都提議我警惕晃錯的。」
「我何曾去幫他啊?」
「讓了這麼大的功勞…這還不叫幫??」
「不是讓…隻是他最適合而已。」
張蒼笑嗬嗬的說著,似乎對劉長所說的巨大功勞沒有半點的留戀。
劉長沉默了片刻,「老師…這可是濟世之功啊…你看這幾天司馬喜寫的手都開始抽風了…若是您能記上這麼一筆…將來後人肯定會祭祀您…」
「長啊…這些都不是我所想要的。」
張蒼搖了搖頭,他有些懷念的說道:「無論是建功立業,還是青史留名,都非我願…我想要的很簡單,每天能曬一曬太陽,身邊美人如雲…三頓能吃上肉,五天能喝一次美酒,開開心心的活到九十歲這就足夠了。」
劉長咧嘴笑了起來,「我知道您當初就是這麼回答祖師的。」
「以前是…現在依舊是…我當初到秦國啊,就是想要混個一官半職,讀點書…結果就被人給抓了,本來想跑到家裡享樂,又被高皇帝給抓了…」
「那您何必如此用心呢?」
「為了你。」
劉長一愣,隨即笑著說道:「老師您要是再這麼說…我可該抱著你哭了。」
「我就是想讓你不要再來煩我…因此格外賣力。」
張蒼繼續說著,劉長嘀咕了幾句。
「晁錯這個人啊…是個能臣,卻當不了能相你知道是什麼原因嗎?」
「是因為他太激進了!」
「不…激進並非是壞事…若是你早生二十年,就會知道,蕭相其實比他還要激進的多…晁錯再激進,他敢冒著殺頭的危險將你的上林苑分給百姓去耕作嗎?」
劉長一愣,「大概是不敢的。」
「晁錯敢上奏用秦國的政策來治理大漢嗎?」
「不敢...」
「晁錯敢推薦一個二十歲的默默無名少年人來做全軍統帥嗎?」
「不敢…」
「這就對了你看到的蕭相,那是功成名就後的蕭相…那時他已經老了,沒有當初的鋒芒…可我所看過的蕭相,那可是比晁錯還激進,讓群臣又驚又懼,又發自內心的敬佩的名相…」
劉長皺著眉頭,「那晁錯當不了名相,是因為他還不夠激進嗎?」
「不…他的問題,主要就是缺乏了同理心…他完全不在乎百姓,這跟蕭相幾乎是相反的…蕭相處處都在意百姓,始終以百姓為先,甚至願意為了百姓而冒犯高皇帝…也可以為了百姓而上奏殺掉自己為數不多的知己…可晁錯呢?他從來就不在乎百姓,他所在意的,隻是他自己而已,他想要實現自己的誌向,想要功成名就…想要證明自己不弱於人…這從本質上,就差了蕭相太多。」
「我這次將這件事交給他來做…也是希望,能讓他有所改變…哪怕是一點點的變化。」
張蒼感慨道:「能為百姓做點事,然後得到百姓的感激…這種滋味,可比功成名就還要令人舒適,再高的爵位,也比不上百姓們真心的愛戴。」
劉長若有所思的看著張蒼,「老師…那你治理天下的本質也是跟蕭相一樣嗎?」
「我比他差遠了…我若是有機會,一定會為百姓做點實事可我不像他那樣強求。」
「晁錯!!你想要乾什麼?!」
朝議中,張不疑憤怒的咆哮道。
群臣怎麼也沒有想到,有一天,他們居然會站在張不疑這邊,並且覺得張不疑為人還不錯…這真的是世事難料啊。
當晁錯以一己之力拉低了整個廟堂群臣的下限後,張不疑看起來都有點像賢臣了。
這是晁錯再一次召開朝議,在這次朝議裡,他又公布了兩個彈劾結果…有三位官吏因為沒有及時將棉運到紡織廠而被問罪。
這三個官吏,都是張不疑麾下的屬官。
這些時日裡,麵對晁錯的咄咄逼人,張不疑選擇了忍讓,陛下要重用他,自己無論如何都是不能跟他作對的。
可這三公之內,晁錯唯獨就是抓住張不疑不放…他不敢招惹其餘兩位,張不疑每次辦完事回來,自己的屬官就要少幾個…張不疑這次是徹底忍不住了。
你特麼的怎麼連自己人都抓啊?!
張不疑並不懼怕晁錯,大家都是三公,你平日裡欺辱那些九卿也就算了,憑什麼敢抓到我頭上來??
麵對憤怒的張不疑,晁錯隻是平靜的說道:「張公…您的屬官
太過閒散…怠慢政務,我看,要不都換人吧,我這裡有一封名單…」
張不疑隻覺得怒氣衝天,「你算個什麼東西,敢插手我屬官的事情?!」
「你平日裡作威作福,我看在你頗有功勞的份上沒有與你計較…你是絲毫不將我放在眼裡是吧?!」
「您的麾下怠慢政務,我隻是按著律法來操辦而已。」
「你按著律法辦事,也要講點道理!如今各地大雪,道路堵塞,耽誤了幾天的時日,這難道不正常嗎?你要他們飛過去不成??你要學二世搞失期者斬嗎?!」
「律法就是律法…」
「我今日非要打死你個蠢物!!」
張不疑卷起了衣袖就要上前,朝中大臣們連忙上前攔住他,晁錯卻不怕,大聲說道:「在朝議時動手也是重罪!!」
「張相!不要跟這女乾賊計較!」
「是啊,不要氣壞了身子,這廝囂張不了幾天了!」
當大臣們對張不疑說起這句話的時候,他們都覺得有些彆扭。
而張不疑聽著則更加彆扭。
張不疑怒氣衝衝的鬆了手,罵道:「也就是汾陰侯逝世的早…否則早就一個拐杖教他做人了!」
群臣以為然,都點著頭。
朝議不歡而散,群臣這次卻不再擔心了,都圍繞在張不疑的身邊,等了這麼久,終於等到有三公願意參合晁錯的事情,雖然這個三公是張不疑,可他們依舊很開心,這是張不疑第一次像一個真正的國相,身邊圍繞了這麼多的大臣,各個都是笑臉相對,這是張不疑從未享受過的待遇。
「張相…晁錯這廝實在是太過分了…因雪堵了路,他就要責罰!」
「無恥小人…實在可恨…我們都願意跟隨您擊敗他!」
張不疑初次經曆這樣的事情,也是有些茫然,「想要擊敗他很簡單…可陛下在重用他…為之奈何啊。」
「張相…這很簡單啊陛下被他所蒙蔽,誤以為此人可以鎮壓女乾賊…卻不知道他才是真正的女乾賊…若是我們能讓季禦史重新回到禦史大夫的位置上…季禦史是真才實乾…他才是最合適的人選啊…」
「季布…可他不在長安啊。」
「啊??他也被流放了??」
「這倒沒有…隻是他很早就離開了長安,連我都不知道他去了哪裡…怕是隻有陛下才知道啊。」
此刻,在鄭縣的一處民居外,有一老一少兩人輕輕敲起了門。
主人出來查看,看到陌生人,頓時警覺。
老人急忙拿出了自己的驗傳,笑著說道:「我是過路的客人,想要在您這裡借住一晚。」
那人查看了老人遞來的驗,仔細比對,隨即笑著將東西還給了對方,一改方才的態度,將兩人迎接了進來,又吩咐妻做飯菜來款待客人。
老人急忙拜謝,兩人就坐下來敘話。
「我年少的時候是遊俠,走遍各地如今年紀大了,孩子也長大了,就想要找一個地方安心居住…敢問老丈,這裡是否適合居住呢?」
老人的口音聽著有些複雜,像是參雜了很多地區的。
主人搖了搖頭,苦澀的說道:「您最好還是不要住在這裡。」
「啊...我在路上,多次聽到這裡的情況,說這裡夜不閉戶,路不拾遺,很是適合居住…」
「唉…他們是那麼說的,我們這裡的縣令啊,那是為了政績什麼都不顧的…人家徭役十七天,隻有我們是二十六天…什麼事都比人家多乾,還沒有補貼…您倒不如去隔壁…這裡的人都在往外地跑…」
老人有些生氣的說道:「徭役的時間都是有嚴格的
規定的…他就不怕被問罪嗎?」
主人看著他表露出的遊俠脾氣,笑著說道:「官官相護我們這樣的人哪裡對付的了呢?每次禦史前來,縣衙的人也在他們身邊…誰還敢說實話啊?問什麼都是很好…」
老人不悅,「我若是年輕二十歲,定然要砍了他的腦袋!」
「哈哈哈,您都去過哪些地方啊?」
兩人聊到了深夜,吃過了飯菜,老人和他的孩子就去彆屋休息了。
季詢有些無奈的開始整理床榻,「阿父啊.…我替您去就是了…您都這把年紀了…如何還能走得動啊…您現在都不是禦史了…」
那位老人,便是季布。
季布搖著頭,嚴肅的說道:「這跟我是什麼身份無關…我曾答應陛下,要肅清吏治,治理大漢…我不能食言…將這裡的情況上書給廟堂…明日我們繼續出發。」
「我們要走到什麼時候啊?」
「走到吏治清明,內外無賊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