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二十八章 二十人與候補們十(1 / 1)

鄒子此言一出,無異於平地起驚雷,好個震撼人心的開場白。

就好似四季無客至的春深幽山,一路落鬆花,雲霧繞門窗,驀然驚起笛聲。

在座議事成員,都不是傻子,極為清楚,人間同時擁有三位十五境,與隻有一位十五境存世,不啻天壤。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正襟危坐起來。連那毫不怯場、一直神色憊懶的杜山陰,都開始屏氣凝神,豎耳傾聽。

他們本以為三教祖師散道之後,未來千年之內,群雄並起,爭渡的關鍵,在於仙人境的證道飛升,更在老飛升們的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合道十四境。就像如今境界還不值一提的劍修杜山陰,便極為自信人間未來山巔,必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不說與那些宛若神龍變化的老十四們平起平坐,但是與新十四、或者

至少與飛升境還是可以說上幾句話的,他們也要認真聽聽看自己說了什麼,到底有無道理。不曾想短短百年之內,人間就有希望出現一位嶄新十五境,不管是誰,不管出身何座天下,得此大道,相信此人都可以憑借一己之力,影響到五座天下的走

勢。

不愧是如今儼然金甲洲第一人的大劍仙,徐獬率先開口問道:“禮聖?”

當年邀請徐獬擔任掣肘者之人,原來就是這個鄒子,就算對方形貌有變,神態道氣如一。

鄒子搖搖頭,“肯定不是禮聖。”

徐獬疑惑道:“為何?”老道士張腳幫忙解釋道:“一來周密尚存,雖然他被三教祖師的道外身堵住了舊天庭遺址,但是以周密的心性和手段,肯定在人間留有後手,斷然不會坐視禮聖得

此大道,再者以禮聖自身的十四境合道方式,確實不適合更進一步。”

鄒子補了一句,“哪怕如此,禮聖是否躋身十五境,不在於行不行,功德夠不夠,周密攔不攔阻,隻在於禮聖自身願不願意。”

為此鄒子還曾趕赴天外,早就與禮聖有過一番開誠布公的交心言語,當年鄒子為禮聖展示過自己對未來世道的一番推衍。

就在天外。世人至多知曉龍虎山上代大天師等數位先賢,在天外身死道消,於人間功德極大,卻很少有人清楚,鄒子與三山九侯先生,可謂是那場輔佐禮聖一起遊狩遠古神

靈餘孽的幕後主力。一旦禮聖代替至聖先師,在儒家道統內部再上一個台階,成為整座浩然天下的道主,那麼禮聖的規矩,就會用一種極快的速度,道化浩然九洲,規矩無處不在,變得嚴絲合縫,滴水不漏。看似大道循環愈發無缺漏,可是在鄒子眼中,世道卻會在將來變得死水一潭,腐朽僵化。這就是個悖論,鄒子將這種情況形容為“大道

止步”,失去了所有的可能性。

洛衫對此倒是不如其他人那麼倍感意外,隻因為曾經有一次陪著蕭愻巡視城頭,碰到了老大劍仙,聽他們偶然聊了幾句題外話。起先是蕭愻孩子心性,想要詢問老大劍仙如今世道上邊,老的,相對年輕的,有幾個能打的,比如白玉京那位叫囂著無敵的道老二,還有那個在浩然名氣很大的

白帝城鄭居中。反正蕭愻報了一連串的名字,大概她給出的這份榜單,要比各家山水邸報的評選,含金量更高。

老大劍仙沒有順著蕭愻的言語做任何延伸,大概在陳清都看來,打架本事,殺力高低,就那樣吧。

作為浩然蠻荒邊界線所在的劍氣長城,身為這座萬年之城的主心骨,陳清都隻是有兩句類似蓋棺定論的評價。

蠻荒有白澤,是妖族的不幸,是人間的大幸。人間出禮聖,是儒家的幸運,是餘客的不幸。

當時蕭愻坐在城頭上,雙手攥著倆羊角辮,直愣愣盯著老大劍仙,問了一句,“那你呢?”

洛衫當時就覺得氣氛不對。

老大劍仙笑嗬嗬摸了摸蕭愻的腦袋,“不要這麼沒大沒小,對錯功過如何,等我死了你還活著再說。”

陳清都的言外之意,倒也簡單,確實不難猜,就兩層意思。

這符合洛衫心中老大劍仙的一貫印象,說話從來直截了當,不用劍修們去揣度猜測。

在他還管著劍氣長城的時候,你蕭愻心裡有委屈就憋著,在他死了之後,就管不著誰,你想罵就可以隨便罵了。

但是這裡邊有個前提,你蕭愻這個劍氣長城的當代隱官,得活著才行,不能死在我前頭。

或者說得直接點,是提醒蕭愻不能死在他陳清都手上,不能以隱官身份做出不符合隱官的出格事情。

敲打,威脅,勸誡?其實都無所謂了。反正蕭愻就隻是咧嘴笑著,她輕輕伸手想要推開那隻手,當時沒能推開而已。

始終抬手按住羊角辮丫頭片子腦袋的老大劍仙,遙遙望向十萬大山的那個老鄰居。

興許在眼高於頂的老大劍仙看來,人間真正能打的,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如今天下的年輕人,隻是自以為知道那個老瞎子很能打而已。

萬年之前的登天一役,發生了很多當時不作任何文字記錄、後世便不清楚的意外,其中一件事,就是之祠竟然打破神靈金身無數,單開一條登天道路。

如今落魄山的次席供奉謝狗,或者說白景,為何上次到了十萬大山,在老瞎子這邊,就比較規矩,表現得十分入鄉隨俗?

心高氣傲的白景,她當然不是隻因為之祠道友活得夠久。

白景對於沒有參加過登天之役的碧霄洞主,其實就不會如此收斂,打不過歸打不過,但是老觀主還不至於讓白景內心……欽佩且敬畏。

她客氣,更多是老觀主與小陌關係好,哈,自家夫君為數不多的摯友,她得給麵兒!

如今跟碧霄洞主關係處好了,以後萬一她哪天跟小陌鬨彆扭了,小陌找人喝悶酒,碧霄洞主不得幫自己說幾句好話?

哇哈哈,好計謀!當個次席供奉,果然綽綽有餘。

洛衫笑著以心聲說道:“杜山陰,我們隱官邀請你師父什麼時候得空了,去蠻荒找她喝酒,放心,就隻是喝酒。”杜山陰對那座外鄉人紮堆的新避暑行宮觀感一般,從不否認或者掩飾自己對陳平安的不待見,但是對老隱官一脈的劍修,卻十分尊重,無奈解釋道:“師父離開浩

然之前,並沒有留下任何山上手段,可以讓師徒臨時說上話。”

洛衫點點頭,也不為難杜山陰,惋惜道:“隱官這些年心心念念白玉京的仙家酒釀,看來這個小算盤是要落空了。”

早年在劍氣長城,蕭愻的確經常偷摸去老聾兒管事的那座牢獄,主要就是找那個最不管事的刑官豪素一起喝酒。

杜山陰說道:“洛先生,將來隻要有機會見著師父,我一定幫忙把話捎到。”

洛衫笑道:“洛先生?怪不怪,反正我聽著彆扭,跟誰學的,什麼臭毛病。”

杜山陰啞然失笑。

洛衫對家鄉晚輩出身的杜山陰,她自然是願意親近幾分的。

何況杜山陰是為數不多在舊避暑行宮甚至可以說杜山陰能夠與同齡人幽鬱,得到老大劍仙的授意,一起進入牢獄,分彆擔任豪素和甘棠的親傳弟子,都是早有伏筆的,很大程度上要歸功於上代隱官一脈劍修的挑選眼光。比如最年輕一輩劍修當中,洛衫就選擇了幽鬱,劍仙竹庵則相中了杜山陰。再往上幾代,亦是如此,都離不開避暑行宮的暗中支持和資源

傾斜。往往蕭愻看到了合適的人選,便會在那部冊子上邊大手一揮,寫下兩個字,栽培!偶有例外,還會再加上“重點”兩字。

隻是有此殊榮待遇的,寥寥無幾,例如愁苗,一般來說都是一代人,至多一人,甚至一個都沒有。這些劍修,幾乎都是出身不好的。用蕭愻的話說,就是那些投了個好胎,落在大門大戶裡頭的,既然練劍不差錢,就不用避暑行宮去錦上添花了,要做就隻做雪

中送炭的好事。不過也有例外,比如家境不差的郭竹酒。

杜山陰猶豫了一下,好奇問道:“阿良和左右的去處,有沒有定論?”

他腰間係掛著一隻銀絲編織袋子,透出絲絲縷縷的金光,在座皆是奇人異士,一眼便知是如今有價無市的金身碎片。

洛衫搖頭道:“不知所蹤,生死難料。好像很難說清楚。”杜山陰是劍修,會羨慕阿良,也會由衷敬重左右。他們一個是聖人後裔,一個是聖人高足,卻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為人處世風格,一個處處自吹讀書人,可在劍氣

長城做的每一件勾當都跟讀書人不沾邊。一個沉默寡言,生人勿進,卻將治學一途看得比練劍更重。

杜山陰出身貧寒,年少窮苦,跟他們不是一類人。

而且雙方差著輩分和年紀。

何況他們都打光棍啊。

所以對待陳平安,杜山陰就要更加糾結,興許這就是嫉妒心作祟吧。由於算是同齡人,難免就有了比較心。他們好像都是在無可依靠的臭水溝、爛泥潭裡,於人生處境穀底奮然掙紮起身的路數,此後運道都不差,各有機緣造化。憑什麼他陳平安就可以得到寧姚的青睞?憑什麼他就可以連劍修都不是,卻能夠入主避暑行宮?憑什麼他可以隔三岔五就去城頭,得到左右的劍術指點,還能與

老大劍仙說上話?憑什麼我們所有的本土劍修,就要聽從他的排兵布陣,決定我們的生死?

杜山陰去過戰場殺妖很多次,還曾差點死在那邊。所以他一直對某個結論,始終難以釋懷。覺得你陳平安去戰場殺妖,是因為你明知自己不會死,是新隱官,老大劍仙就會出手救你。所以置身於戰場,你永遠沒

有後顧之憂。你跟我們所有說死就死的本土劍修,連同你那些浩然同鄉劍修,都不一樣。憑什麼。

老道士從袖中摸出一隻包漿錚亮的白皮酒葫蘆,望向鄒子,後者點頭,算是認可了老道士的心中猜測。張腳拔出酒塞,仰頭灌了一口自釀酒水,遙想當年,尚未去往西方佛國,就曾與一位來自外鄉的同道中人,聯袂遊曆某州諸島,他們也曾壯舉二三,雙方道心相契,和那呂姓真人,遊戲人間,醉捋黑須,怒抽霜劍……收起思緒,張腳這才繼續說道:“先前貧道看不真切,隻能遙見蠻荒天下如一艘渡船,氣勢洶洶撞向你們浩然天下,想必就是周密暗中布局的陰險手段,試圖讓兩座天下鑲嵌在一起,要讓天時地利人和,攪和在一起,打成混沌一片,估計是想要讓某些棋子好趁機渾水摸魚。成了,既能拖延至聖先師的散道,又能讓蠻荒新主的斐然漁翁得利,偷摸浩然天下這邊分走一杯羹。不成,就憑此消磨禮聖的道行,讓禮聖無法完全放開手腳,去蠻荒那邊牽製道力與日俱增的白澤。那麼蠻荒大妖們那般興師動眾,圍困阿良和左右,就很好理解了,正是幫助更換蠻荒天下青道軌跡的一記關鍵手

,好讓兩位十四境劍修的充沛劍氣,作為驅使蠻荒這艘懸空之舟的強勁動力之一。”

陸虛滿臉震驚道:“兩舟相撞?這麼大的動靜,為何我輩毫無察覺?”張腳伸手指了指天,笑道:“世人皆言一句談天鄒子說地陸,可如果貧道沒有記錯的話,陸氏家族除了擁有一座司天台,可以跟負責測地的芝蘭署配合,此外黃輿

道友還是天台司辰師的話事人?”

老道士這就是明擺著在陸虛傷口上撒鹽了,陸氏家族那座用以觀測天象的司天台都塌了。

陸虛訕訕而笑,也不敢與這老道做半句口舌之爭。

總不能因為今天在座十四境修士比較多,就不把十四境當回事。尤其是陸虛還知曉一樁山巔密事,青冥天下那邊的老十四,不比自家浩然的規規矩矩,常有出手攔人“躋身同輩”的的舉動,關於此事,白玉京不是次次都管的,

就曾有一位已經半步踏入十四境、結果卻一路跌到仙人的大修士,憤恨至極,不惜敲天鼓,與白玉京某位掌教告狀,討要一個公道,可惜結果就是沒有結果。

負責掌管那一百年天下事務的陸沉,根本不管事。

田婉本想說幾句雪上加霜的譏諷言語,卻發現師兄看了自己一眼,她立即將到嘴邊的話咽回肚子。

老道士撫須笑道:“陸神道友,確實當得起天資英發一說。”

多年之前,曾經見識過秘密以陰神姿態神遊西方佛國的陸神。

道號“天邊”的陸氏家主陸神,負責觀天者這條家族最重要的道脈。

陸虛雖說頂著一個天台司辰師領袖的頭銜,其實是沒有什麼實權的。

按照那位仙槎道友的說法,你道號黃輿,卻名“陸虛”,天虛地實,名字沒取好,得怨你爹娘生你那會兒就沒翻字典。

看看那位道號“大矩”、同樣寓意是大地的陸載,名字寓意地載萬物,這就很好嘛,所以她掌管土地官一脈,名正言順。

要不是看在顧清崧是陸沉不記名大弟子的份上,陸虛非要跟這廝好好掰扯一番。

臨了,顧清崧還撂下一句,你這人氣量不行,想必去祠堂燒香祭祖,不靈的,我那師尊肯定不願意搭理你。

他們這一支陸氏的本族始祖,是儒教文廟六官之一的太卜,負責保存那部號稱萬經之祖的道書。

此書相傳是遠古某位道士的修行心得。憑此衍生出來的兩部輔助經”藏在文廟功德林的麟台,據說經生熹平便是此書的大道顯化而生,所謂司職看管,就隻是個幌子。而另外那部“地書”

,便歸陸氏芝蘭署看管,經年累月,憑借一代代陸氏祖師苦心孤詣的推衍,又出演化出地鏡篇,彆開生麵,宗旨異於鄒子的五行相生相克學說。

相傳陸沉年少時曾經看過一遍,合上書籍之際,便已不知不覺滿臉淚水,有了有涯無涯之歎。就像道士張腳在那蓮花天下,曾見一位不諳修行煉氣的尋常老僧,五十年間行腳萬裡山河,一路隨緣利益眾生,臨終前返回小寺廟,與僧寥寥七八人,升座開示

,最後老僧神色悲憫,環顧四周,老淚縱橫,哽咽道出“眾生皆苦”一語,便閉目坐化。

與狂狷之人乘車作窮途末路之哭,想來三者皆有相通之處。

俗子很難理解此等心情。

若以修道之人的每層破境,比喻為花開一瓣,那麼人間未來萬年之內,注定花開無數。

唯獨最新十五境,這朵花落誰家,卻是山上修士和凡俗夫子,所有有靈眾生,無一例外,誰都繞不過去的。

畢竟這位存在的個人喜惡,就決定著天下格局。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雨龍宗鼻祖劉晝問道:“有沒有可能是白玉京那位失蹤多年的大掌教?”

大龍湫開山祖師宋泓笑道:“也不算‘多年’吧。”

張腳點頭道:“滿打滿算,都沒有超過兩百年。”

就像韋赦所說,現在的十四境,跟以前的飛升境,相差不大。

三教祖師選擇散道,道法機緣如雨下。

隻是“雨前”茶,味道就會更好。

鄒子點頭道:“隻能說可能性很大,但是變數也不小。”

這趟青冥天下之行,就是嘗試著追本溯源。

而之前去驪珠洞天那座小鎮擺攤,鄒子就是在靜觀其變。

謝石磯終於開口說話,問道:“是鄭師侄?”

恐怕除了她自己,聽到這個稱呼,絕大部分議事成員都會覺得心情古怪。

就像那個穿一件粉色道袍招搖過市的柳道醇,總會招惹非議,何德何能,能夠認陳清流當師父,喊鄭居中一聲師兄?

更何況鄭居中還是謝石磯的師侄。

鄒子說道:“不好說。”

既然至聖先師和道祖都曾到過白帝城,就算認可了鄭居中選擇的某條道路?

張腳以心聲問道:“那個陸神能否合道?”

鄒子答道:“隻要我一年當中,有幾天雙腳行走在地上,他就注定無法合道。”

以陸神的資質,再出類拔萃,想要閉關成功,依舊不是一兩年可以達成的。

好不容易抓住機會,等到談天鄒子“不著地”,陸神就要立即閉關,可等到鄒子“落地”,就要被迫出關。

試過幾次,陸神就不得不放棄了。好似認命,“不與天鬥”。

簡而言之,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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