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老尚書說出這個稱呼,大驪皇帝沒有說什麼,陳平安也沒有說什麼。
寶瓶洲又要變天了?
宋和微笑提醒道:“範山君?”
等到那張空椅子,一襲青衫落座後,原本頭疼的皇帝陛下,這會兒就換成彆人頭疼了,風水輪流轉,何須三十年,隻在頃刻間。
眾目睽睽之下,範峻茂哪怕再不情不願,還是隻得伸手一抹,隻見女子山君施展本命神通,凝聚屋內水氣作一頁宣紙,她再輕嗬一口氣,雲霧聚攏如一團金色墨汁,手指蘸了蘸,窩火不已的範峻茂,剛要“在紙上落筆”,就看到對麵魏檗在內的幾尊山水神靈往自己這邊瞧來,她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剛好有了撒氣筒,她不好與在神號一事肯定幫了大忙的年輕隱官撂狠話,老娘還怕了你們幾個,“看什麼看,你們來寫?!”
魏檗是懶得跟範峻茂計較,屋內其餘多瞥了幾眼就挨訓的山水神靈,是不願招惹這位嶄新神號“翠微”的南嶽山君。
畢竟某種意義上說,梓桐山不在大驪國土之內,那麼以後範峻茂,她就是整個寶瓶洲廣袤南部山河的執牛耳者,再加上南方暫無儒家書院,那麼能管範峻茂和梓桐山的,好像就隻有文廟了。
反而是對範峻茂頗為禮敬的佟文暢開口說道:“勞煩範山君忙正事,我們一屋子都等著。”
佟山君一向對事不對人。
範峻茂火冒三丈,“姓佟的,礙你事了?有空跑出去吞雲吐霧,就沒空等我列份單子?”
佟文暢還是溫吞的口氣,緩緩道:“要是範山君需要寫好久的名字,我就出去抽旱煙了。”
範峻茂一時語噎。
坐在門口當門神一般的薑尚真會心一笑,有那麼點神篆峰祖師堂議事的味道了。
撤碑一事,複國和立國的山下王朝、藩屬諸國,是想要徹底消除大驪王朝僅剩的那點影響力,而逐漸恢複元氣、或是近些年開山立派的一眾山上仙府、門派道場,則是想要恢複到戰事之前的局麵,繼續當他們的山上神仙,不受任何人間律法的約束。但是有了那一塊塊山頂石碑,一些個無力與山上神仙平起平坐的朝廷官府,尤其是山下的老百姓,一旦遇到事情,就像是“有法可依,有理可循”,可以憑此與書院申訴,故而每一塊石碑,都是一種對山上修道之士的束縛,所以不管是譜牒修士,還是山澤野修,都不願意石碑長久在山,最好是成為一頁翻篇的老黃曆,時日一久,便束之高閣,無人問津。
在座神靈,對此都心知肚明。
歸根結底,就是諸國朝廷和山上仙師們,都想要一份純粹的自由。
山上練氣士犯忌,比如哪怕在山外鬨出了人命糾紛,隻需關起門來,神仙老爺們與當地朝廷與官府磋商,至多是破財消災,甚至是根本不用花錢,朝廷就會代為給出一筆撫恤金,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誰都不想這種天不管地不管的“神仙日子”,就此一去不複返。
哪怕以後儒家書院會更多插手事務,這是一種大勢所趨,可你們大驪宋氏都退回大瀆以北地界了,沒道理繼續管這管那,肆意插手彆國內政。
範峻茂快速寫好那份名單,字跡潦草,她再往那張椅子方向輕輕一推。
不見陳平安有任何動作和氣機漣漪,紙張便不露痕跡地更換路線,飄落在書桌那邊,皇帝宋和先行過目,點點頭,再撚起紙張,抬起手,笑望向陳平安。
陳平安這才伸手接過那頁紙張,說道:“肯定不會讓範山君為難。要說事情有大有小,卻總是有商有量的,將來他們一趟大驪京城之行,說不定還能跟我們大驪額外談成許多互利互惠的山上買賣。所以有請範山君把我們大驪的誠意帶到南嶽地界,免得誤會叢生,橫生枝節,導致無事變有事,好事變壞事。”
範峻茂板著臉點點頭。
今天你是東道主,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就先由著你官威重,但是等著,以後你陳平安再去梓桐山或是采芝山,不吃幾個閉門羹,老娘就跟你姓!
“範山君是不是漏掉了幾個名字?”
陳平安低著頭看著上邊的名單,抬起頭,輕輕晃動手中紙張,笑道:“分量太輕了些。”
都是些小魚小蝦,名單之上,國力最為雄厚的的一個龍泓王朝,可能就隻是跟黃庭國的底蘊相差無幾。
最大的一座仙府,風角山,也才是一位元嬰境的掌門山主,戰時不見風角派仙師的任何蹤跡,整個門派都神隱一般,戰後重歸故地,風光無限,除了恢複祖師堂神主之外,還用極低價格一口氣將淪為無主之地的七八處風水寶地,一並收入囊中,如今祖師堂成員,不提山上客卿身份,光是擁有國師、護國真人、皇室首席供奉頭銜的仙師,就有五六個之多,穩坐釣魚台,大肆斂財,占儘好處,賺了個盆滿缽盈。
如果陳平安沒記錯的話,最近就有一樁與風角山有關的山上風波,鬨得沸沸揚揚,緣於一個門派舊址被風角山給鳩占鵲巢了,就去找本國新帝求個公道,結果一場由皇帝本該秉公決斷的議事,從新任護國真人,到首席、次席供奉,全是風角山的仙師。
果不其然,那位皇帝陛下在這中間就隻能是搗漿糊,當和事佬,一邊說著息事寧人,和氣生財,莫要給外人看笑話,一邊偏袒風角山,那個滿腔憤懣的金丹境掌門,當場就揚言要帶著所有譜牒修士,搬遷到大瀆以北,投靠大驪宋氏。朝廷根本沒理會,不上心,皇帝就隻是說了幾句輕飄飄的客氣話,明擺著是都懶得挽留了,想走就走好了,今日不同往日,如今朝廷根本不差你一個道場破碎大半、法脈青黃不接的小門小派。
父慈子孝,上梁正則下梁直。父不慈子就難孝,上梁不正則下梁歪,這就是常理。
原濁者流不清,行不信者名必耗。故而才需要正本清源,本立則道生,海晏河清。
自己都給了一份名單,陳平安竟然還不知足,這不是得寸進尺是什麼。
範峻茂已經打定主意,堅決不增添剩餘幾個名字,與此同時,以後再不參加任何一場大驪京城議事,她冷笑道:“除了各國朝廷和山上門派,在這件事上,陳國師彆忘了還有那些豪強門閥,都覺得大驪宋氏在這件事上寸步不讓,是在咄咄逼人,不占理的,尤其是官府和私人書院裡邊,義憤填膺的讀書人,嚷著要跟觀湖書院討要個說法,更是茫茫多,其中不少享譽朝野文壇的士子,要讓書院出麵邀請你們某位禮部官員,好與大驪朝廷當麵對質。”
既然咱們倆都這麼喜歡攬事,我範峻茂大不了就當背了個鍋,頭疼過後,現在就輪到你陳平安和大驪王朝為難了。
禮部尚書趙端瑾麵無表情。
當麵對峙?你們這些飽食終日無所用心的家夥,是點名要求大驪陪都洛京的新任禮部尚書魏禮出麵,跟你們吵幾句,還是覺得官位不夠分量,要求我這位大驪京城的禮部尚書親自走一趟觀湖書院?
“都理解。”
陳平安將那張紙輕輕折疊起來,收入袖中,點頭笑道:“不接受。”
老尚書沈沉在陳平安落座後,就再沒有打盹,老人雙手扶住拐杖,一直笑眯眯的。
這話我愛聽。
心情舒暢,老尚書嘴上所說卻是另外一番言辭,笑嗬嗬道:“眾口鑠金,積毀銷骨,人言可畏呐,可彆打官司打到觀湖書院去,再一個不小心,說不定都會驚動中土文廟了,到時候如何是好?”
陳平安微笑道:“那就算他們找對人了。”
老人故作驚訝,自顧自說道:“萬一文廟到時候派遣禮記學宮的茅司業,來咱們寶瓶洲主持公道,幫著調解糾紛,若真是如此,那可就有意思了。”
七十二書院之一的林鹿書院,就建在披雲山,相信誰都不會這麼自討沒趣。
可若是跟觀湖書院告狀都不管用,就隻好跟文廟討要公道了,結果來了個曾是文聖一脈弟子的茅司業。
這就……很愁人了嘛。
掣紫山晉山君說了句公道話,“在劍氣長城,一拳就倒二掌櫃,等到返回浩然,就得換一句了,單槍匹馬陳劍仙。”
璞山山神傅德充,輕輕咳嗽一聲,提醒自家山君彆這麼說話不講究。
同樣作為中嶽儲君之山之一的雨霖山,女子山神萬樹桂聽聞此言,嫣然一笑,果然還是咱們山君最是大氣,能夠當麵開玩笑,敢於仗義執言。
此言一出,屋內氣氛頓時變得無比詭異。
你怎麼不直接說一句,毫無背景陳山主?
這個說法,好像最早是從中土山海宗那邊的山水邸報傳出來的。
好多關於陳平安的小道消息,都是山海宗率先提及,然後被其餘山水邸報紛紛“搬書”引用。
後來好像是文廟提醒過山海宗一次,才筆下留情了。
陳平安麵帶微笑,看似不以為意,“元嬰境,當不起劍仙稱呼。何況就算我不跌境,一位玉璞境劍修,在那邊也不覺得被說成劍仙是什麼好話。”
自少年起就開始遠遊,在“那邊”停步最久,所以劍氣長城可以算是陳平安的第二故鄉。
除了中土文廟,此外寶瓶洲的那幾個近鄰,其中東海水君王朱,是陳平安的鄰居,還是那種字麵意義上的隔壁鄰居。
北邊的北俱蘆洲,是趕赴劍氣長城最多的一個洲,沒有之一,就連中土神洲都無法與之媲美。一洲劍修,桀驁不馴,彆洲之外,隻認劍氣長城。
南邊的桐葉洲,落魄山的下宗青萍劍宗正在住持大瀆開鑿一事,無形中頂替了玉圭宗的山上位置。
何況門口那邊,不就坐著一個化名周肥的落魄山首席供奉?
浩然九洲,越是高位神靈,越是需要與“外界”打交道,例如大瀆兩位侯伯,以後就免不了與東海水君府有交集。
陳平安從袖中摸出一本早就備好的小冊子,“這是我們落魄山集靈峰祖師堂的譜牒成員名單,外加近些年的收入情況,大致有哪些合作方,內容相對比較粗略了,隻是方便大家對我們山頭有個初步的印象,因為來得匆忙,下宗選址桐葉洲的青萍劍宗,我就沒有寫在上邊,如果誰感興趣,稍後我可以讓周首席作個詳細的闡述。”
免得外界誤以為陳平安當了大驪國師,會假公濟私,先前落魄山對外宣稱封山二十年,以後一旦解禁,煥然一新,難免會有人覺得落魄山是背靠大驪,借機中飽私囊,才有了這份蒸蒸日上的新氣象。
皇帝宋和微笑道:“請諸位自行傳閱即可,寡人最後一個看冊子就是了,陳國師,朝廷這邊能否留下這本冊子,歸檔保存?”
陳平安點頭道:“當然可以。”
冊子上邊,有些譜牒成員,還會帶個括號,例如落魄山首席供奉周肥,括號裡邊的內容,就是真名薑尚真,玉圭宗上任宗主,雲窟福地現任薑氏家主。
記名供奉陌生,道號喜燭,舊道場所在,蠻荒三輪明月之一的皓彩,劍修。
又例如暫無譜牒錄名的候補供奉謝狗,她括號裡邊的內容就比較長了,曾用化名白景,至於曾用道號,朝暈,外景,耀靈……一大串,將近十個。舊道場位於蠻荒那輪大日之中。落魄山次席供奉候補人選。劍修。
這本冊子的末尾,鈐印有一方印章,落魄山陳平安。
相信大驪宋氏很快就需要為陳平安篆刻一方官方印章了,印文當然就是“大驪國師”。
需要禮部和欽天監精心挑選出一個黃道吉日,皇帝開筆儀式的具體時辰,印章的材質,五嶽江瀆、京師城隍廟和文武廟的加持,都有講究。
老尚書沈沉看著冊子上邊的內容,嘖嘖稱奇。
其實小冊子就隻有兩頁,第一頁寫落魄山的譜牒成員,並不記載那種更能顯現山上香火情的客卿。
第二頁寫商貿現狀,其實就有點像是對“客卿”一項的補充,光是北俱蘆洲一地,光是宗字頭的合作對象,就有骸骨灘披麻宗,女子劍仙酈采的浮萍劍湖,劉景龍的太徽劍宗,此外還有水龍宗和大源王朝崇玄署在內一大串的山上生意盟友。而自家寶瓶洲,其中有幾個名字,也很有嚼頭,例如晉青的中嶽掣紫山,璞山,雍江,同為儲君之山的北嶽神讖山和南嶽的采芝山。
歸功於上任龍泉窯務督造官曹耕心的“兢兢業業”和“抓小放大”。
當然還有披雲山的知情不報,魏山君與曹督造好像心有靈犀,雙方聯手,使得一座雲遮霧繞的落魄山,底蘊如何,外界光靠猜。
唯一一次例外,就是那場精彩紛呈的觀禮正陽山,但可惜此次問劍,除了山主陳平安,其餘集靈峰祖師堂成員,都未真正出手。
其實大驪朝廷對落魄山的真實家底,說是“所知甚少”,有點不像話,那就換個稍微委婉一點的公門用語,“了解不多”。
魏檗看得格外仔細,翻過一頁,還要再翻回去瀏覽內容。
你這位夜遊神君,裝啥裝。彆說落魄山有幾個譜牒成員,山上有幾棵樹,魏山君都一清二楚吧。
這就是外界誤會魏山君了,事實上,應該是落魄山連披雲山的那片小竹林,有幾棵竹子都是有數的。
小冊子一路輾轉,期間佟文暢隻是掃了幾眼,有些神靈看得格外認真,一個字都不肯錯過。
隻說陌生與謝狗,兩位蠻荒劍修,一記名一候補,都沒有提及境界。
但是光憑他們各自的舊道場地址,在座各位,就都掂量出分量了,陌生與謝狗,必然皆是飛升境無疑!
幾乎所有神靈在看到這裡的時候,都會有點彆扭。
近在咫尺之地,屋外廊道裡邊,就站著兩位道齡極有可能長達萬年的飛升境,而且還是出身蠻荒的遠古劍修。
先前薑尚真搬了條椅子坐在門口,瞧著有點滑稽,這會兒再看周首席擋在門口那邊,好像將屋內屋外隔開,就順眼多了。
屋外那兩位在蠻荒天下足夠擁有“舊王座”資格的蠻荒劍修,有薑尚真擋著,至少不會二話不說就進來亂砍一通吧?
其實薑尚真就曾與陳平安詢問,這個在大日中開辟火精宮作府邸的謝姑娘,莫非是遠古天庭神異一道的火精化身?
跟陳平安一開始的猜測,如出一轍。
但是青同給出過答案,從仰止那邊旁敲側擊而來,白景是貨真價實的妖族出身,並非神靈在人間的轉世。
而且仰止還泄露了一個消息,那個接手曳落河的緋妃,若是按照道脈劃分,極可能是白景的再傳弟子。
宋和是最後一個翻閱冊子,看過之後,輕輕合上,手掌覆在冊子上邊,笑問道:“陳國師,禮部這邊有個想法,我們春山書院,能否謀求一個文廟七十二書院的候補?”
上次文廟議事,才剛剛新定儒家七十二書院,至於所謂候補,就是能夠進入文廟的考察行列,但是何時增補,是沒有定數的,而且競爭異常激烈,大驪在內的浩然十大王朝,幾乎都有數座官辦書院早早躋身候補之列,一旦有某個書院名額的空缺,就是三十餘座王朝書院要同時走這條獨木橋。此外春山書院還有個問題,距離林鹿書院太近,再就是春山書院內那種能夠稱之為名動天下的大儒,實在是數量太少,關鍵是如今書院那邊擁有儒家君子頭銜的山長、主講和講習,一個都沒有。
禮部尚書趙端瑾開口說道:“此事確實難度不小。”
陳平安笑道:“春山書院能否躋身候補,我這邊說不上話,可能需要魏山君出馬了,看看能否邀請那位負責住持披雲山封正典禮的大先生,近期去書院講課一次。”
魏檗說道:“隻敢說硬著頭皮與大先生轉述此事,大先生願不願去不去春山書院講學,我在這裡不敢作任何保證。”
晉青與範峻茂和蒙瓏對視一眼,就連佟文暢都抬起頭,看了眼魏山君。
好家夥,我們幾個山君,今天議事之前,連自擬神號一事都不知道能否通過,內心惴惴。
你魏檗倒好,連那位大先生都已經碰過頭見過麵了?尤其是連大先生住持披雲山封正典禮一事,都早就知曉了?
本事這麼大,你魏山君咋個不直接去中土文廟落座議事啊。
幾位山君心裡泛酸,在這件事上,其實陳平安也是憋屈不已。
老子苦口婆心勸你自擬神號用個“夜遊”,甚至還搬出了自家先生和陸掌教,你魏檗當時非但不領情,還跟我急眼了。
結果等到初次見麵的大先生說夜遊神號好,你就立即換成另外一副嘴臉了。敢情是自家人說的道理都不算道理,對吧?
嗬,歸根結底,還是我陳平安,人微言輕了。
魏檗老神在在,假裝不知屋內的視線交彙。
陳平安繼續說道:“我會在春山書院擔任臨時教習,專門開課講解劍氣長城曆史上的攻守戰。當然這件事,還需要陛下和禮部連同春山書院一起審議通過。”
魏檗說道:“先前在落魄山,大先生親自舉薦陳國師擔任書院君子。”
趙端瑾笑道:“好事成雙。”
沈沉突然開口說道:“既然是講解兵法武略,陳國師去春山書院擔任臨時講習,自然是好事,不過如果去我們在冕州新設沒幾年的鬆雪講堂,顯然更加名正言順,而且不用等什麼商議結果,我本就掛名堂長,鬆雪講堂又是兵部直轄的機構,現在就可以把這件事給敲定了。等到議事結束,我領著陳國師去一趟千步廊的南薰坊,到了兵部衙署,當場給陳國師寫好一份任職公文,就彆是什麼小家子氣的臨時講習了,鬆雪講堂的副講,齋長,陳國師可以隨便挑一個當。”
陳平安搖頭笑道:“這件事再議。”
老尚書疑惑道:“再議個什麼,要麼答應,要麼拒絕,陳國師何必拖泥帶水,不爽利。”
陳平安說道:“那我就給句準話好了,近期隻會擔任春山書院的臨時講習。”
老人錯愕不已,欲言又止。
趙端瑾忍住笑,讓你擺老資格,跟我禮部搶人。
陳平安笑道:“老尚書可彆罵一句外鄉佬啊,我記得驪珠洞天一向屬於舊大驪本土。”
老尚書頓時吃癟不已。
當年崔國師自己都不計較什麼,你一個繡虎的小師弟,翻什麼舊賬,還這麼記仇?
陳平安已經轉移話題,說道:“雲霞山,長春宮,篁竹劍派,老龍城,這幾個候補宗門,我們都幫幫忙,在合乎文廟規矩之內的前提下,儘量促成它們都能夠躋身正式宗門,當然打鐵還需自身硬,他們自己也需成色足夠,我們才能錦上添花。一洲山河,宗門數量越多,再與在座各位相處融洽的話,山水氣運就可以更加穩固,這些山上的謀劃,就一個宗旨,戰術上未雨綢繆,早做周全的準備,戰略上做最壞的設想,假設還有第二場大戰。”
最後這句話,整個浩然天下,可沒幾個敢想敢說。
一說到那場“大戰”,皆是心有餘悸。
不過陳平安的這份名單之內,竟然有一個篁竹劍派,還是讓不少高位神靈倍感意外。
先前見到陳平安落座,他們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正陽山要吃不了兜著走。
難不成是當了新任國師,就顧全大局,以德報怨?
一聽到這個,範峻茂就更火冒三丈了,你與正陽山都能如此好說話,跟我反而錙銖必較?
唯獨魏檗,依舊氣定神閒。
屋內有一扇巨大屏風,繪製一洲山河形勢圖,用朱筆標注出所有國家的名稱,以墨字書寫宗門、門派。
寶瓶洲齊渡以南,神誥宗,真武山,雲林薑氏,都是香火綿延的老字號勢力。
還有一佛寺一道觀,都屬於寶瓶洲新晉宗門,再加上大隋境內的山崖書院,以及就建造在披雲山上的林鹿書院,都躋身儒家七十二書院之列,共同穩固一洲氣運。
其中廣福禪寺,先前舉辦了一場升座典禮,落魄山這邊還曾寄去一副對聯。
而道場位於玉壘山的那座顯靈觀,一向名聲不顯,除了當地土民供奉祭祀,就連附近幾國朝廷都不太重視,這座道觀的處境,跟躋身一洲山嶽之前的甘州山差不多,不顯山不露水,直到被大驪宋氏納入正統祭祀之列,才被外界所熟知,所以等到顯靈觀躋身宗門,山上山下都很茫然,根本不清楚寶瓶洲何時多出了這麼一位道教真君。
這位立廟於山水接壤處的道門真君,較為罕見,道號有二,“清源”,“搜山”。
相傳此君成道日,是六月二十四日。
隨著前去那邊遊曆的外鄉練氣士越來越多,都說山腳那條常年青霧彌漫的大江之上,曾見一位麵若冠玉的金甲神靈,騎白馬,手提長刃,率眾遊獵歸山,於波麵揚鞭而過,車駕浩蕩,威儀無雙。
論相貌與神氣,不輸披雲山魏山君。
最引人注目的,還是此君司掌神職寬泛,且不受大嶽山君管轄節製。
此外舊白霜王朝境內,道門天君曹溶道場所在的靈飛觀,憑借功德,由觀升宮,躋身宗門,靈飛宮的首任宮主湘君,道號洞庭。
如今寶瓶洲的宗門數量,哪怕相較於一些個大洲,都不算少了。
陳平安微笑道:“我有個不太成熟的建議,隻說我們大驪國境之內,整個寶瓶洲北方地界,宗門仙府與山水神靈的升遷貶謫,兩者同理同例,不是當了宗字頭就可以一勞永逸了,若是犯禁過重,是可以被裁撤掉宗門頭銜的。”
“舉個例子,例如大驪可以幫助正陽山的下山篁竹劍派抬升為宗門,前提是隻要他們立功足夠,能夠被記錄在文廟功德簿上。”
“與此同時,也可以將作為上宗的正陽山摘除宗門身份。”
禦書房內再次陷入沉默。
陳國師舉了個好例子……
虧得正陽山今天沒有沒有劍仙參加議事。
“事關重大,到時候寡人和陳國師,會同六部主官和大小九卿,再一起專門商議此事的可行性,可能最後還要邀請林鹿書院和觀湖書院協商。”
宋和笑道:“接下來我們先討論錢塘長補缺一事,除了大驪禮部舉薦的人選,長春侯和淋漓伯都有各自心儀的屬官,趙尚書,你將三份檔案給諸位傳閱,我們看看誰更合適擔任錢塘長,看過檔案,先由趙尚書和兩位侯伯替大家介紹一番,然後諸位可以暢所欲言,早就關係熟悉的,舉賢不避親。”
禮部尚書給出了三份檔案文書。其中岑文倩的履曆,屋內都比較關注,多看了幾眼,因為祠廟金身祠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