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九章 姹紫嫣紅開遍(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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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所乘渡船的渡口,與去往雲鬆國的渡口不在一處,付過十枚雪花錢,拿了一塊木牌,交還那座大都督府贈予的印符後,陳平安就跟隨數十號人一同去往渡口,地點竟是一座地下溶洞的入口,洞口闊達五六丈,布滿了曆朝曆代的仙師名人崖刻,“魚鱗仙境”,“壺中日月長”,“瑤琳洞天”,大多筆力虯勁,入洞後豁然開朗,光線明亮,一行人拾級而下,緩行一炷香後,進入一座巨大的洞廳,東西兩麵石壁,有栩栩如生的飛天壁畫,大袖拖曳,神采飄然,女子麵容清晰可見,體態多豐腴,卻不給人臃腫之感。

渡口岸邊停泊有一座三層樓船,船尾各有龍頭龍尾雕飾,除了體型龐大,幾乎媲美王朝大湖戰船之外,樣式似乎與世俗渡船並無兩樣,除了陳平安這撥人,已經有人頭攢動的三百餘號人聚集在那邊,渡口有各色店鋪商家,多玲瓏精致,不掛匾額楹聯,隻在店門外懸掛字牌,販賣字畫、糕點和瓜果,以及一些梳水國周邊的地方特產,例如彩衣國的小幅地衣、鬥雞杯,鬆溪國的鬆針字畫,古榆國的榆樹葉雕、根雕羅漢等等。

陳平安先前支付十枚雪花錢,在二樓租了一間單人廂房,其實一樓隻需三枚,也就是三千兩銀子,雖說是仙家渡口,且路程漫長,可這個價格相對世俗王朝的遠遊開支,還是很嚇人。好在陳平安是乘坐過鯤船的人,不至於一驚一乍,在青蚨坊又賣出了五嶽真形碗和雷擊烏木,多出了四百五十枚雪花錢,獲利不錯,加上陳平安需要每天練拳走樁,所以這份錢還得掏,不好節省。

有一位渡口練氣士坐在岸邊小石台上,坐在太師椅上,手持一隻布滿鷓鴣斑的茶盞,喝了無數口,茶水也沒見底。他對眾人朗聲提醒,渡船在半個時辰後南下,登船之前,可以購買一些價廉物美的特產帶回家鄉,然後他著重提及了彩衣國的地衣和山蘭國的盆栽,大肆渲染,極儘吹捧,還報上了兩家店麵的門口字牌,果真有不少渡船客人動了心,去往兩間鋪子一擲千金,這讓其餘鋪子的掌櫃或白眼或豔羨,有錢能使鬼推磨嘛,他們沒錢打點關係,就隻能如此了。

陳平安默默站在人群之中,突然想到了胭脂郡太守之子的劉高華,以及古榆國樹精書生,還有他們當時攜帶的鬥雞杯,聽說在彆處價格要翻幾番,就也跑去買了一對鬥雞杯,一枚雪花錢兩隻,將裝有瓷杯的黃楊木盒放入包裹,便又去用真金白銀買了些新鮮瓜果,一大兜拎在手裡。

人山人海之中,少年腳穿草鞋,背負劍匣,斜挎棉布包裹,還拎著一兜瓜果。

雖然人很多,人與人之間不過兩三步距離,可是比起州郡集市的喧鬨,這座仙家渡口就要安靜許多,多是好友紮堆,竊竊私語,少有人高聲言語,一些個按耐不住活潑天性的稚童,也被家中長輩牽手拉住,堅決不許他們四處亂跑。

畢竟是傳說中的神仙遊集之地。

山上練氣士,誰出門在外,都不會在額頭上刻上師門名號,更不會流露出真實的境界修為。

下五境中五境,總計十境,境界就這麼多,是死的,可人是活的,聖人言性相近習相遠,大道漫漫,動輒數十年百年的修行,天曉得一位練氣士最後會是怎樣的性情?若是事事無所顧忌,隻靠一雙拳頭一身修為隨心所欲,肯定一天會被彆人踩在地上講道理。

不過有幸出身宗字頭的仙家府邸,例如神誥宗,真武山風雪廟這類,尤其是那座震懾寶瓶洲的觀湖書院,哪怕不是嫡傳弟子,照樣有資格橫行一洲,無形中就像懸掛了一枚無事平安牌。

要麼就是有一個金丹境元嬰境的傳道恩師,這也是一張分量十足的護身符。

山上恩怨,可能是凡夫俗子幾輩子加在一起的事情,所以冤家宜解不宜結,風雷園和正陽山就是最好的例子,曾經高高在上的仙子蘇稼如今如何了?她那隻世間第一等的養劍葫,被收繳回師門,劍心和修為一同破碎不堪,據說已經徹底杳無音信,有多少愛慕她的年輕練氣士,至今還在痛心疾首?

陳平安默默無言,隻是摘下酒壺喝著酒,等待渡船出發去往南方,此行乘船南下二十萬裡,下船渡口處,又會有其它仙家渡船直達老龍城,再由老龍城跨洲去往倒懸山,進入劍氣長城,所以再沒有與朋友一起遊曆江湖的機會了,哪怕想喝酒,就隻能自己一個人喝。

渡船即將起航,客人們開始陸續登船,陳平安在二樓找到自己房間,比起梧桐山渡口登上的那艘鯤船天字房,十分逼仄狹小,隻擺放了一張床鋪,外邊有一個僅供兩人站立的小陽台,

陳平安放下那兜花費了十數兩銀子的瓜果,摘下劍匣和包裹,坐在被褥整潔舒適的床鋪上,沒來由想起了泥瓶巷祖宅的木板床鋪,陳平安後仰躺下,窮人畏冬,富人怕暑。可好像有錢人,消暑避暑的門道也很多,更彆提神通廣大的山上練氣士。

陳平安坐起身,卷起袖管和褲管,雙手手腕處和雙腿腳踝上方,露出隱隱約約的符籙模樣,真氣緩緩流轉,如同裹纏有無形的負擔,瞧著不太起眼,而且李希聖贈送的那本《丹書真跡》,也無記載。這是楊老頭的手筆,名為真氣八兩符,老人沒有細說,隻說是能夠幫助純粹武夫在酣睡時,以真氣運轉自行淬煉體魄,而且陳平安隻要躋身煉氣境,這四張符籙就會自行退散,如果始終無法破開瓶頸,就讓陳平安到了寶瓶洲最南端的老龍城,去一座灰塵藥鋪找鄭大風,讓那位曾經的小鎮看門人幫忙解除束縛。

陳平安收起袖管褲管,走到渡船陽台,根據梳水國地方縣誌記載,這條地下水道的形成,是世間最後一條真龍被仙人追殺,潛入地下,它以巨大身軀開辟而成,最終在梳水國那處洞口鑽出地麵,最後禦風去往了北方大驪,最後大戰落幕,便有了那座驪珠小洞天。所以這條航道又有“走龍道”的俗稱。

河道左右兩側各有一條航道,以便南北渡船各自往來,中間豎立有一道長無止境的柵欄,每隔十數裡,石壁就會掛有一盞熒光熠熠的燈籠,照耀得附近河道無比雪亮。但是到了夜間時分,燈籠就會熄滅,以便乘客休息入睡,不受亮光影響。

兩邊隔壁都有些噪雜,似乎住了不少人,渡口對於二樓房間,約束比較寬鬆,最多可以住下五人,沒有床鋪可躺,打地鋪就是了。畢竟十枚雪花錢,不是一筆小開銷。練氣士修行不易,尤其是無根浮萍的山野散修,掙錢尤其是大錢,風險極大,若無捷徑和門路,不誇張的說,全是腦袋拴在褲腰帶上的血汗錢,每一顆雪花錢都恨不得掰成八瓣用,才是人之常情。

陳平安的房間朝向,麵對河道另一側水道,渡船開始前行,發現一樓船板欄杆附近,已經有不少人手持魚竿,鉤上不掛魚餌,就是空鉤,但是魚鉤熒光閃動,直接拋入地下河流之中,竟是拖拽釣魚的蠻橫路數。

時不時還真有巴掌大小的蠢魚兒上鉤,被拽上船板,隨手丟入魚簍,可若是釣上通體雪白、一指長的銀蝦,釣魚人就會欣喜萬分,原來此物大有來頭,是這條地下河道的獨有之物,在梳水國乾脆稱之為“河龍”,南邊則昵稱為“銀子”,此物能夠汲取水精靈氣,更是老饕清讒們的

幼蝦半寸長,十數年後可以長到一指長短,百年後,才堪堪長到兩指,如武將披掛玉甲,卻又玲瓏剔透,這麼一條百歲高齡的“河龍”,靈氣充沛,美味異常,能夠在南方賣到半枚雪花錢的天價。

如果一樓乘客能夠釣上六隻大“銀子”,就等於白坐了一次渡船。既能掙大錢,又能打發光陰,何樂不為?隻是一指長的河龍好釣,想要上鉤兩指長的河龍,還是要看緣分和運氣。梳水國渡口河道已經開鑿千年之久,傳言曾經有人釣上過一條三尺長的河龍,一根根金黃色的蝦須,驚動四方,最後賣給了老龍城城主,隻可惜那位富甲半洲的大神仙出價多少,外界不得而知。

陳平安自己從小就喜歡釣魚,就難得萬事不想,趴在欄杆上,盯著那些釣魚人看了好一會兒,想著船上應該會有魚竿賣,就是不知道貴不貴,如果一兩枚雪花錢就能拿下,那麼練拳之餘,確實可以去船欄那邊碰碰運氣。

回到屋子,陳平安吃著除了新鮮並無半點靈氣的瓜果,開始盤算練拳一事,二十萬裡行程,耗時兩個月,期間停留各國仙家渡口和修整補給,加在一起大概是四五天左右。這艘渡船航速遜色鯤船不少,這也正常,鯤船是北俱蘆洲大門派打醮山的跨洲渡船,遠遠不是這座渡船能夠媲美。

陳平安大略算了一下,若是一天除去吃睡閒雜事,算它兩三個時辰,爭取每天練拳九到十個時辰,加上如今出拳由慢轉快,占了天大的便宜,那麼每天可以六步走樁三千六百次左右,兩個月六十天,差不多能練拳二十萬遍。

聽上去是一道很簡單的術算,可當真實行起來,對於練拳無比嫻熟的陳平安心知肚明,能夠讓人抓狂,哪怕是自認定力尚可的陳平安,都覺得有些困難。之前練拳,不管是去大隋,還是南下到達梳水國,一路上到底是逢山遇水,各有風光,可此次乘船,卻是要在這方丈之地,好似枯槁麵壁一般。

最重要是走樁一事,比起竹樓跟老人練拳吃儘苦頭,是兩回事,後者更多是考驗承受皮肉之苦、神魂飄蕩的“快刀短痛”,而前者看似輕鬆閒適,一拳一拳遞出去,越到後邊,越是一場鈍刀子割肉的長痛,就像那場從黃庭國古棧道入關大驪的風雪天,到最後每呼吸一口氣,就像是在吞刀子。

難怪老人說,武夫淬煉,既要與天地鬥力,承受山嶽碾壓肉身的苦痛,也與自己鬥心,文火慢燉熬出一個定字。

陳平安深呼吸一口氣,關上陽台門後,開始走樁,腳步輕,出拳快,拳意淌。

之後便是這般枯燥乏味的日夜不歇,陳平安甚至都不去渡船飯館進餐,隻以乾糧就酒糊弄一日三餐。

入夏之後,哪怕地下河道天氣清涼,陳平安仍是大汗淋漓,從屋門這邊走樁剛好停步在陽台邊緣的木門,一遍拳樁之後,轉頭再來一趟,久而久之,屋內地板全是大汗水漬。每次練拳到精疲力竭,就小憩片刻,在這座狹窄房間內,不像之前遠遊,總有種種顧慮,就隻是沉下心練拳而已,一天十二個時辰,刨開睡覺兩個時辰和中途幾次休息,最後是整整九個時辰的出拳,渾然忘我,天地好像就隻有這麼點地方,再無名山大川,再無大河滔滔、山風吹拂和雨雪淩冽,仿佛春夏秋冬和生老病死隻在方丈之間。

兩旬過後,觀景陽台的木門,一次都沒有打開。

夜幕中,陳平安躺在地上,衣衫浸透,地板濕漉,像一條給人拽上岸的魚,大口喘氣。

陳平安咧咧嘴,想笑又笑不出,若是那位精通刺殺之道的買櫝樓樓主,這個時候偷襲自己,如何是好?

視線低移,望著那隻養劍葫蘆,就隻能靠這兩位小祖宗了吧。

接下來一旬光陰,陳平安不得不摘掉腰間的酒壺,甚至連腳上的草鞋都一並脫去,卷起袖管褲管,光腳在屋裡來回走樁練拳。

由煉體入煉氣的武道第四境,仿佛隻差一口氣,就能跨過去剩餘的那隻腳,可偏偏那隻腳,就像深陷泥濘之中,陳平安死活拔不出來,一整月的練拳,仍是進展緩慢,將那隻腳從泥濘中拔出些許。

練拳間隙,外邊的天地,也不是全無動靜,兩邊鄰居乘客習慣了渡船生活後,便不再拘束,左手邊那間好像是一屋子的江湖豪俠,每天大口喝酒大碗吃肉,暢談江湖恩仇,隻是言談之間,多以彆國官話聊天,極少時候才蹦出幾句寶瓶洲雅言,陳平安每天練到極致階段,就會從玄之又玄的“忘我”境界跳出,些許動靜,就會響如春雷,所以聽著那邊的高談闊論,陳平安隻覺得有些煩躁。

而隔壁右邊的住客,像是山上小門派的仙師在下山遊曆,相對安靜,但是每天早晚兩次的修行功課,要齊聲朗誦山門科儀,木板隔音不好,這些下五境的練氣士又用上了獨門吐納術,也是一樁煩心事。

若說這些還能忍受,那麼有一件事情,隔三差五就會發生,就有些讓陳平安哭笑不得了。

頭頂渡船三樓,住著的都是有錢人,大概陳平安屋子的上邊,是一對山上的神仙眷侶,恩愛纏綿異常,經常會有吱吱呀呀的床鋪搖晃聲,透過地板,傳到樓下,這也就罷了,那位女子練氣士,大概也是個情難自禁的,經常嚶嚶嗚嗚“哭出聲”,細細綿綿的,顯然是給男子欺負得慘了,陳平安就想不明白了,既然女子如此遭罪,那就彆次次順著你男人啊,既然是夫妻,何不雙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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