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魯爾一怔,卻緩緩抽出陳舊的彎月刀。
彎月刀跟隨他多年,威震大漠,那刀柄已然磨損,刀鋒卻依舊銳利,此刻在月輝中閃著寒光。
他抬手,微微塌陷的脊背挺得筆直,身形仿佛在一瞬間變得格外高大。
很好。
初洄咧開一個獰笑,一個箭步衝向烏魯爾,征夏刀翻砍而下。
直刀抵著彎刀,相接那一瞬發出刺耳的聲響。
金鐵相接。
刀鋒相錯。
烏魯爾被強勁的力道帶得向後一退,手臂也隱隱發麻。
後退兩步站定,他看向初洄手中的刀,眼眸一閃,
“你這柄刀,很不錯。”
“這是自然,記住了,它名,征夏!”
初洄咧開一個古怪的笑,借著壘起的屍體一躍而起,從高處劈砍而下,烏魯爾抬手格擋,初洄順勢拖動刀身,刀身摩擦間,讓人耳間嗡鳴,火花四濺!
他低吼一聲,不斷搶上,將手中的重刀當做大錘砸下,毫無技巧,隻是不斷疊加力道。
他知道,這是機會,若是真拚技巧,他是打不過烏魯爾的。
可他年輕。
這具健碩安康的身軀,就是他最大的資本!
他拚命,未必打不過。
烏魯爾被逼得不斷倒退,虎口已然被震得崩裂。
仰頸一看,初洄殺意盎然,再次蓄了十分力劈砍而來。
不好!
烏魯爾大喝一聲,猛地抬手格開這一刀。
隱隱作痛的傷口也隨之崩裂。
顧遠葉那一槍,差點要了他的命。
如今他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
又是一刀砸下!
“嘣!”
曾經威震大漠的彎月刀斷開一個豁口。
大雲最頂尖工匠打造的征夏,斷了西夏的彎月。
初洄朝他咧開一個獰笑,“你老了。”
“你的刀也老了。”
烏魯爾怔怔看著手中的刀,臉上露出哀傷,又很快壓下,按著肩上的傷口看向初洄,神情是難言的複雜,
“倒是比你母親更聰明。”
初洄眸光陡然一冷。
所有的憎恨被這句話霎時間點燃,在心口爆裂,炸得心臟生疼。
母親。
滿身是血的母親。
渾身臟汙,任人欺淩的母親。
“你他娘沒資格提我母親!”
她救了你,是你欺騙了她,辜負了她,還任人欺辱她!
“這世間最沒資格提她的人就是你!”
“把我母親還來!”
所有的恨意被喚起,初洄的腦中全是死囚牢中母親殘破臟汙,麵目全非的屍體,他麵目格外猙獰,一下又一下向前揮砍,失聲嘶吼著。
這一刻,四周的一切都已經和他無關。
初洄隻有一個念頭:殺了烏魯爾!
烏魯爾抬刀格擋,卻仍舊踉蹌著往後退。
年邁傷重的狼王,終究會被年輕的王取代。
他看向初洄的眼中有欣慰,更多的卻是忌憚。
西夏有很多人不想他回到王都。
他掌握西夏兵權太久了。
但他……
還是西夏第一勇士。
是西夏的將軍。
先王將他從突厥手中救下。
從那天起,他就發誓。
這一生的忠誠,一半獻給狼神,另一半獻給先王。
所以,看到初洄身後站起一個人,他沒有出聲提醒,反倒還在出聲激怒他,
“你母親那人就是太心軟,才會在大漠中救了我,讓我有殺了她全家的機會!”
“你閉嘴!”
初洄嘶吼一聲,又是一刀劈砍而下!
“鏘!”
彎月刀斷成兩半。
威懾大漠數十年的彎月終是西沉。
初洄又是一刀砍出,
“哢!”
刀鋒深深嵌入肩骨。
烏魯爾被壓著半跪,雙手卻死死把住征夏刀,仰頭看向初洄,露出怪笑,
“你還是太嫩了……”
暴躁,易怒。
和年輕時的他一樣。
初洄一時無法抽刀,還沒來得及思考這句話什麼意思,背上卻傳來劇痛!
閃身!
刀鋒仍舊貫穿肩背。
他稍稍回神,扶著肩看向偷襲者,
是烏魯爾另一個心腹。
此刻正獰笑著看向他,嘴裡還說著西夏語,“當初該將你和你那個漢人母親一起打死!”
西夏戰士凶悍,自小與狼共存,是真正在鮮血中長成的勇士。
在戰場上,悍不畏死,通常都能以一敵二。
而此刻圍住初洄的三人更是其中佼佼者。
纏住他們的大雲將士,已然陣亡。
如今初洄身邊有三人,而大雲剩下的人,都在遠處混戰。
圍攏而來的三人,同樣身受重傷。
如今都到了山窮水儘的時候,就看看這場廝殺,誰能活到最後。
他想要拔出征夏刀,烏魯爾的手卻如鐵牆般不可撼動。
烏魯爾扯出一個笑,“狼神會保佑每一個大夏的勇士!”
“大雲絕不能再出一個顧遠葉!”
西夏已經沒有第二個烏魯爾了。
殺了初洄,西夏還有希望。
初洄卻一腳踹翻他,隨手撿起一支箭,眼神發狠,直接紮進他的心口,
“去陪你娘的狼神吧!”
烏魯爾睜大眼睛,瞳孔逐漸渙散,絕了生息。
烏魯爾的心腹嘶吼著要殺了初洄。
初洄心中沒有半點害怕,隨手抄起地上的斷刀,朝三人衝去。
殺!
殺!
殺!
兩國的血海深仇,此刻跟隨而來的百人家恨,隻能用血洗淨!
西夏的半輪彎月在月輝火光中閃出寒光,割了一人脖頸。
鮮血噴濺,初洄隨後抹去。
“若是真有狼神,又怎麼會讓我用彎月刀殺了你們西夏人。”初洄嘲諷道。
剩下兩人目眥欲裂,嘶吼著朝初洄衝來。
又是一陣廝殺!
慘烈的戰況,最終持續到天明。
初洄半跪在地上,身上衣衫儘碎,眼前被血糊了一片,半個晚上的不停揮砍,兩隻手臂已經酸疼得毫無知覺,
身上的傷口已經在低溫中凍結,渾身上下,好像隻剩下心口一點熱氣。
他想要將最後兩人殺了。
可腿已經沒了知覺。
他隻能佯裝凶狠,喘著粗氣,死死盯著眼前兩個孬種,
推同袍擋刀的孬種!
他不知道這樣能堅持多久。
可對麵兩人顯然也害怕,可又舍不得初洄這個香餑餑。
此刻正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打量他。
三人就這樣不遠不近僵持著。
風雪呼嘯著帶走身上的溫度,那種深入骨髓的寒冷好像順著傷口凍結了血液,渾身都血冷了下來。
初洄腦子逐漸沉入黑暗,卻依舊強撐著,那嘰裡咕嚕的西夏語順著風飄進他耳裡,難聽得很。
還是大雲的官話好聽。
嗯……殿下說得最好聽。
終於……兩人動了。
手上拿著刀朝初洄靠近,初洄動了一下,兩人下意識想跑。
靠半柄彎刀支撐的人卻直直向前栽去。
兩人大喜過望,將初洄的頭顱帶回去,就是大功一件!
這可是大雲下一代的將才。
兩人一瘸一拐地上前。
初洄想動。
他就算死,也不該是死在這樣兩個懦夫手上。
他……不甘心。
指尖顫了顫,卻隻抓到濕軟的,充滿血腥味的積雪。
兩人確定初洄毫無反抗之力,舉刀,發出猖狂的笑聲。
像是吃人的倀鬼。
初洄閉上眼睛。
好累……
殿下。
恍惚間,他好像聽到一聲鳴鏑!
隨後是重物砸落的聲響。
鶴星安策馬狂奔而來,看到那一片人間煉獄,目眥欲裂。
他不敢想……
若是他沒趕來……
“初洄!”
“初洄!”
“彆睡!”
初洄指尖顫了顫,感覺自己好像陷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殿……下。”
意識沉入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