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懷律和雲景一臉緊張地盯著如今的太醫院院正,見他眉頭微蹙,更是提心吊膽。
“張太醫,小七怎麼樣了?”
張太醫放下手,將少年伶仃的腕子塞回被子裡,“瑞王殿下本就傷了身子,這一年好不容易養好了些,如今又……怕是更要好生將養著了。”
“不然,不然怕是壽數有礙啊。”
說著,張太醫搖搖頭歎息。
聞言,雲景倒是鬆了口氣,
“現在沒什麼大事就好,能養起來就是萬幸,總不會虧了小七,紫竹,去將府上那支百年人參送來給小七補補身子,”他又像是想到了什麼,擺擺手,“算了,本王自己去。”
張太醫也被下人引著去開藥方,房中隻剩下雲懷律和鶴星安兩人。
雲懷律心中的疑慮沒有打消,拉了張椅子坐到床前,細細打量著榻上的人。
少年麵色白得幾乎透明,原本緋色的唇此刻失了血色,更添了兩分破碎,烏色的發散落,讓這張漂亮的臉看起來格外無害。
雲星安的相貌自小便是最好的,就算如今顯著病態,也絲毫不損風姿,反而更容易讓人心生憐惜,一眼就能讓人心生好感,恨不得將世界上最好的東西全部捧給他。
如有實質的目光細細掃過少年臉上每一寸肌膚,似是要找出什麼不對勁,可無論如何看,榻上的人依舊是那樣恬淡,好像世間種種,都無法侵擾他半分。
可今日種種,卻已然超出了雲懷律的預期。
先是洛謹言在瑞王府中無故遇襲重傷,再是鶴星安在街上懲戒國公府幼子,怎麼看都好像在針對他。
可明麵上,這兩人和他卻沒有半分關係。
難道是小七發現了什麼?
雲懷律思忖著,又搖搖頭否定了這個想法。
若是雲星安真的發現了什麼,依照他的性子,不該是這樣的反應。
若是他有這樣深的城府,當初也不會輕易被他得手。
他這個弟弟,可是……傻得天真啊。
明明生在皇家,還是中宮嫡子,卻總想著能以一己之力讓兄弟和睦,天下太平。
可至高的位子隻有一個,隻要對它有所求,他們便不可能和睦。
若不是這樣的性子,他也不可能這麼輕易就把洛謹言安排到他的身邊。
那這次……
又是誰對小七下手了呢?
是老二,還是老八,亦或是老六?
替少年理了理發,雲懷律起身離去。
房間內重新恢複寂靜。
良久,感覺到門外的人離去,鶴星安才起身,指尖無端出現一點熒光,將額前那縷頭發削落。
青絲緩緩飄落,鶴星安直接一掌將之震碎。
他望著門口的方向,唇角露出一點淺笑。
倒是謹慎得很,斂息練得也很到位,可還是他技高一籌啊。
跑了三裡地才艱難到家的996,拖著肥胖的身軀躍上窗戶,剛打開,就看見自家宿主這變態的笑容,拔腿就想跑。
“跑什麼?過來。”
996如喪考妣,抬爪揉了揉自己的貓臉,諂媚轉身,“宿主大人,這不是怕打擾您休息嘛。”
從窗台一躍而下,996走到床前,等候自家宿主吩咐。
鶴星安輕嗤一聲,指尖飆出一張紙,“接住。”
996下意識去叼,等紙到了嘴裡,才發現不對勁。
它是貓,又不是狗,為什麼要去叼飛盤。
鶴星安笑著摸了摸毛乎乎的貓貓頭,“真乖,把這封信去送給平一,彆說你找不到他啊。”
腦袋上的力道加重。
996:“……”你也妹給我拒絕的機會啊。
一坨貓艱難擠出窗戶。
鶴星安靠回榻上。
這係統還是有用的,至少能跑跑腿。
……
流水似的拜帖送進瑞王府,鶴星安直接讓人以身體不適為由全都給拒了。
坐在椅子上,翹著腳,俯視著跪在地上的小奴隸。
依舊是那臟兮兮的樣子,看著跟個小煤球似的。
鶴星安看了他許久,少年就保持著那個姿勢沒動。
倒是乖得很。
“有名字嗎?”
鶴星安端起一旁的茶盞輕呷一口。
“奴無名,請主子賜名。”
小煤球拜了下去,看起來極為乖順。
鶴星安眼中露出些興味,“你的主子不是定國公府上那個不爭氣的嗎?怎地就是本王?”
地上人將身子壓得更低,幾乎就要貼到地上,“奴知道在王爺手上。。”
放下手中的茶盞,鶴星安給了他一個正眼,“倒是個聰明的。”
旁邊的管家會意,從懷中掏出一紙契約,鶴星安拿到手中,抖了抖,唇角笑意更深,
“你說的是這個嗎?”
紙張抖開在小奴隸麵前,蓬頭垢麵中探出一雙透亮的眸,眼中的渴望無論如何都壓不住。
鶴星安一笑,垂眸看著這人,細細打量著。
後者下意識想要閃避,卻又死死壓著本能不逃,身體卻依舊輕輕顫著,有些不自在撇過臉,汙糟糟的頭發擋住鶴星安居高臨下的視線。
隻一眼,卻能看出來少年相貌不俗,少雖是蓬頭垢麵,尤其是那雙透藍的眸,更是漂亮得不像話,盈盈切切,仿佛會說話一般。
可這人……
卻是壓不住的防備。
即使看向鶴星安的眼神中努力表現出善意,可那繃緊的身軀,隨時準備發力的四肢,卻是壓不住的本能。
狼崽子為何示弱?
是準備咬斷敵人的脖子。
沒關係,他最擅長的就是養狼。
“長得倒是不錯。”
鶴星安靠回椅背,蔥白的指尖捏著賣身契,將之撕成碎片,隨手扔進溫茶的小火爐中。
銀絲炭熾熱的溫度一點點吞噬紙片。
小奴隸愣愣地看著,就那麼看著……
身上的枷鎖好像也在隨著那些紙片一點點消失。
謙恭的表情第一次有了些龜裂,像是不理解這人在乾什麼。
明明拿著賣身契就能輕易掌控他,又為什麼要燒掉?
鶴星安傾身,手肘撐在交疊的膝蓋上,靴尖一晃一晃,輕輕蹭著少年的下巴,像在逗弄什麼小動物,
“現在,能告訴我你的名字了嗎?”
小奴隸聞聲愣愣轉頭,直直撞進笑盈盈的眸,臉色紅了徹底。
那眼神赤裸而直白,絲毫不掩飾自己的興趣。
少年抿了抿唇,羞惱得想要低下頭,下巴卻又被挑起,任人端詳。
他不敢反抗,仰著腦袋去看,坐在椅子上的人矜貴而漂亮,俯瞰著自己,好像在看什麼新奇的物件。
少年抿了抿唇,最終吐出兩個字,“初洄。”
似覺得不太鄭重,頓了頓又補充道:“我的名字是初洄。”
沒有用“奴”自稱。
鶴星安笑了,起身,在人麵前緩緩蹲下,指尖挑起少年的臉細細端詳著,兩人的呼吸幾乎相觸,近到初洄能看清眼前人臉上細小的絨毛,
這樣近的距離,隻覺得呼吸都是冒犯。
“長得是真好看,就是現在埋汰了些。”
他起身,從袖中掏出錦帕,細細擦拭著沾了泥的手指,“吳叔,將人帶下去吧,洗乾淨了再送過來。”
初洄仰著腦袋,依舊愣愣的。
素色帕子沾了指尖塵土,鶴星安臉上沒有半分嫌惡,仿佛隻是一件平常事。
可不知為何,就是這樣冷淡的神情,竟讓初洄感到有些無地自容。
帕子緩緩落到他麵前,矜貴的人沒有再看他一眼。
小火爐中,炭火燒沒了最後一點紙屑。
初洄愣愣地看著,渾身好像都鬆快許多。
吳叔上前,“跟我來吧。”
初洄看著鶴星安遠去的背影,又環視一圈這寸土寸金的瑞王府。
抿了抿唇,最後將地上的帕子撿起,塞進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