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仙長救命之恩。”
旁邊的一株柳樹,浮現出一道淡淡的虛影,書生模樣,正是村長嶽開山夢到的人。
書生躬身對秦桑行禮,言辭懇切。
秦桑道:“貧道先要代這些村民謝你庇佑之情,況且那蝗靈並未下殺手。”
所謂蝗神,並不是某一隻蝗蟲成精,秦桑猜測應該是因某種機緣,從群蝗意誌誕生而出的蝗靈。
那個騎驢的婦人,以及眼前的柳樹之靈,都是神意顯化,並非真的化形。
讓秦桑想起了在風暴界,初入中州時,和肥蠶交易的那隻神秘靈蟲。
書生道:“蝗蟲覓食,乃是天性,她並非有意針對人族。”
“你倒是好心,還幫她辯解。”
秦桑搖搖頭,目光一轉,看到村裡的一座土地廟。
石頭搭建的廟堪稱簡陋,也沒有專職的廟祝,村民買不起金漆彩繪,供奉的一尊泥塑。
在凡世間,土地公公的形象大同小異。
這尊土地神像也是長須老者、和藹可親的模樣,和眼前的書生沒有半分相似之處。
“這裡的土地神去哪了?讓你這個不相乾柳妖出麵擋災?”
泥塑上有殘存的波動,這裡之前應該是有土地神的。
書生神色黯淡,道:“三年前山裡一頭虎妖作亂,土地為護佑鄉民,被虎妖所害。小妖自從生了靈性,土地便常常引靈氣灌溉,方有今日。得土地照拂,不敢忘記恩情。”
“原來如此。”
秦桑早就注意到,泥塑上存在裂縫,兩個臂膀也斷裂過,用白灰粘合起來。
“伱既有承繼土地遺願之心,護持百姓之念,又有此善舉,可是想繼承神位?若願,貧道便讓鄉民重塑泥胎,以後你便能承受香火供奉,步入神道。”
聞言,書生突然激動起來,“小妖也可以?可是……”
看他的表現,明顯是樂意的,最後卻露出了憂慮之色。
“你有什麼顧慮?”秦桑問。
“小妖曾聞,除了深山老林,自然而生的山神土地,但凡人間之神,都要受封召。不受封召,不入祀典,非是正神,皆為邪神淫祠,會被城隍爺發兵剿滅,伐山破廟。而且,受封之神,皆是人族德行之士,小妖的出身,隻怕……”
書生滿臉擔憂。
“北廓縣城隍三年未遣送新的土地,坐鎮此地,是他的疏忽。你驅趕蝗靈,護佑一方,相當於彌補了他的過失,他若固守異族成見,也就不配坐城隍之位了。”
秦桑淡淡道。
“仙長慎言!”
柳妖大駭,被這番大逆不道的言論嚇到了。
不過,想起秦桑隨手便恢複了他的元氣,柳妖意識到,眼前之人恐非尋常,敢說這種話,肯定是有底氣的。
書生猶豫,再度躬身行禮:“那就勞煩仙長,向城隍爺為小妖美言,討個封召,若……若……城隍不許,仙長切莫為難……”
蝗靈已走遠,眾村民還跪在地上,不停叩拜,無人察覺秦桑和書生的對話。
秦桑走上前去,輕咳一聲。
嶽開山趴在地上,嘴裡不知在念叨著什麼,抬頭看到秦桑,又要衝他磕頭。
“謝仙長……”
秦桑阻止嶽開山,“過來說話。”
離開人群,走到一株柳樹下,秦桑指著柳樹,將實情告知嶽開山。
“……你們可依照夢中書生形象,在廟中再塑一神像,供奉香火。”
嶽開山回到案前,激動地大喊。
“是柳神護佑咱們!柳神護佑咱們!”
……
小徑上。
秦桑牽馬回返,路邊一株柳樹下,書生虛影對著他們遙遙行禮。
此一程,秦桑沒有出手,也沒有看到激烈的鬥法,朱雀昏昏欲睡,小五倒是沒什麼特彆的表現。
秦桑慢慢走著,心裡不斷想起小五的那個問題。
看到小五叉魚,秦桑已有預感,特意走這一趟,終於印證了他的想法。
不知是被沙漠的那場殺戮帶偏了,還是天性使然。
小五倒是比他更像殺道中人。
“消磨魔意的關竅,會不會就在這裡?”
秦桑沒有回答小五的問題。
他隨隨便便就能給出十幾種答案,但麵對小五必須慎之又慎。
“我們可以選擇殺人,也可以選擇救人。後麵遊曆之時,我們不殺人,隻救人!”
秦桑做了個決定。
聽起來,這麼做,他也無法體悟殺道了。
不過,以秦桑對《紫微劍經》的理解,紫微帝尊修行之時,很可能有一個收劍入鞘的過程,試圖壓製自己殺意,直至找到自己的道。
而秦桑從未有過收劍入鞘的想法。
世間大道,有陰必有陽,陽極生陰、陰極生陽,萬事萬物莫不如此,說不定他能夠從中參悟出什麼呢。
既然是遊曆,體悟種種心境,也是應有之意。
秦桑再次體會到了煉虛期的好處,悠久的壽元,三千年一次的天劫,有更長的時間去悟道、尋道。
小五對秦桑一直是言聽計從,毫不猶豫,點頭輕嗯。
“那有什麼意思!”朱雀不滿地嘟囔,“不殺人怎麼懲治惡人,還叫什麼替天行道!”
“有人誤入歧途,有人一時行差踏錯,皆可救。那些十惡不赦之徒,城隍廟不是有罰惡司嗎?”
秦桑一笑,翻身上馬,輕抖韁繩,如凡間道士,縱馬馳騁。
雒侯的速度僅比凡馬稍快,不過任何障礙都阻止不了她,沿著河岸奔馳。
秦桑為村民畫了幅柳神像,又被留下吃席,出發時已近黃昏。
未到北廓縣城,便已天昏地暗,殘月高掛。
月光撒在河麵上,樹影張牙舞爪如水鬼。
‘呼呼呼……’
河麵忽然風起,一股陰風迎麵吹來,給這個夜晚又添了幾分陰森之感。
陰風來處,淡淡的水霧在河堤彌漫,水霧裡隱隱綽綽有兩個人影。
兩人身影飄忽,腳不沾地。
不過,看他們的打扮,都穿著整齊的黑色衣袍、高冠,腰間懸刀,麵目威嚴,身上有一層淡淡的奇異靈光,絕非孤魂野鬼。
衣袍的背後,書有一個‘北’字。
他們禦風疾行,聽到前方急促的馬蹄聲,飛到高處張目望去,便見一道人騎馬夜奔。
雖然古怪,倒也沒發現道士有什麼特彆之處。
他們並未現身,繼續前行,正要擦肩而過之時,那道士卻陡然停了下來,眼睛分明在看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