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陛下此時才真正認真去看那幅字,先前數瞥間,他隻是覺著這五個字框架中正平和,法度森嚴頗佳,此時細細一看,才發現一坨臭狗屎這個五字竟是骨力雄勁,而隱於飽滿拖墨之間,毫不突顯,清勁挺健卻又柔媚和塵,端是無上妙品!
“這……真是好字啊!筆致方圓兼備,結體寬博,姿媚而骨傲,靈動飄逸,風骨內蘊!這字實在是太妙了!比朕可是要強上太多太多!”
“與這字相比,朕的那五個字.真的如同一坨臭狗屎!”
李仲易遲疑了一下,看著上麵五個大字,竟然突然覺得不堪入目,好似吞了一坨臭狗屎般,簡直難以忍受。
皇帝陛下眼睛眯了起來,眉梢挑了起來,手指微微顫抖隔空拂過一坨臭狗屎這幾個字,頗有喜難自禁之意,他知道自己對這五個字的評價還是過於內斂了,紙上這些墨字何止比他寫的強上太多,就算與禦書房牆上掛著的那些名家妙帖比較起來,也絲毫不顯遜色,精神飽更加飽滿,筆力更加蒼勁,還要勝過數籌,堪稱天下第一,當世書聖!
這位大唐天子自家字寫的不咋滴,但賞鑒水平著實極高,他看的越來越入神,竟然覺得這字好似一股清流,從上至下,在他後背輕輕拂過,將這些日子以來的鬱結不順之意,一拂而空。
“好字!真真好字!”
皇帝陛下隻覺得胸懷間一片拓蕩開闊,心情重新覓回了寧靜平和,微笑看著紙上那五個墨字,毫不吝惜自己最真誠的讚賞。
李仲易情不自禁的拿起了這幅墨寶,仔細欣賞,越發讚歎,忽然,他目光一滯,停在了書案之上,五個大字,清晰無比的印在了書案之上,猶如刀刻斧琢,蒼勁無比。
“這是力透紙背,入木三分,筆力居然如此雄勁,簡直駭人聽聞!”
李仲易看著案桌之上清晰可見的五個大字,覺得更加順眼,畢竟案桌之上隻有一坨臭狗屎五個大字,他的書法造詣可達不到力透紙背,入木三分的境界。
“少了自己那臭狗屎的五個大字,果然更妙了!”
李仲易已經坦然接受了自己的書法被稱為臭狗屎了,想著日後紙上的這幅書法還是藏起來自己偷偷欣賞,書案上的書法倒是可以召集大臣們一同鑒賞,畢竟他作為大唐的皇帝陛下,還是要麵子的,需要保持威嚴。
其實,李仲易這位皇帝陛下哪裡知曉,自他開始召集大臣們鑒賞自己的書法時,臉麵早就已經丟光了,哪裡還需要將紙上的墨寶藏起來。
“來人,查一查這位書院教習的身份,這等書法大家我之前居然不知道,真是太失敗了!”
“喏!”
一道清朗的聲音傳來,這是隱於暗處的皇宮暗衛,負責保護李仲易的安全。
另一邊,悠閒走在道路上的趙無昊,臉上帶著誌得意滿的神色,笑容燦爛,心情十分舒爽。
“狗大戶,臭土豪,讓你在我麵前炫富,這次傻眼了吧,日後讓你提筆寫字,就想起今日的事情!”
趙無昊想到此處,嘿嘿笑出了聲音,顯得格外囂張和陰險,似乎對打擊土豪的信心十分得意。
“不過那家夥寫的一手臭字,不學無術,應該不是書院的教習!”
“而且在他的周圍我感知到了四個人的存在,三個洞玄,一個初入知命的高手,身份怕是不簡單!”
“不過,管他呢,即使對方是皇帝老兒,我又何懼!”
趙無昊走進書舍,看著一個個乖巧的學生,十分的滿意,經過之前的殺雞儆猴,所有人都知道了這位年輕的教習修為強橫,不是好惹的,對其敬畏有加,再也沒有膽敢挑釁趙無昊的存在,他說的話你可以不認同,但是不能反駁,他做的事你可以瞧不慣,但是隻能忍著,他這個人你可以不服氣,但是不能表達出來,這就是趙無昊在學生中的形象,博學,神秘,強大,蠻橫,霸道。
趙無昊每次授課,從不拿書本,對各種知識,信手拈來,旁征博引,揮灑自如,即使所有不服氣趙無昊的學生,也不得不承認他的學問深不可測,他的見識寬廣博大,他目光深遠透徹,絕對有著資格成為書院的教習。
趙無昊步伐從容,一心二用,一邊傳授學生課程,一邊將心神融入虛空,聆聽萬物,由意馳行。一道悠長平靜的呼吸聲傳入了趙無昊的耳中,在他的心海深處回蕩,這是天地的呼吸。
這道悠長平靜的呼吸聲雖然輕微,但絕對是世上最最美妙的聲音,比書院後山九先生北宮未央和十先生西門不惑聯手彈奏的樂曲更加美妙,是真正的天籟之音。
悠長平靜呼吸之間,有青葉舒展,有百花盛開,有禽鳥鳴叫,有巍巍乎高山,有浩浩然流水,有州頭橘葉葉落,有百舸爭渡急,有大地之厚廣,有蒼天之靜遠。
趙無昊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詞語來形容天地呼吸的美妙,隻知道那些來自街畔拴馬石柱,酒肆幌子的喘息。那些來自深院古槐,路邊青葉的喘息,那些來自石獅木樓,街道皇宮城牆喘息,都是這道天地呼吸賜予它們的生息。
趙無昊耳中聽到的是,平靜悠長,來自遠古,必將走向未來的呼吸,手指觸到的是並非實物,卻是真實不虛的存在,書舍門窗緊閉,卻有一種輕柔的波動,緩緩繚繞在他的身周,這種波動比風多了幾分凝重,又比水多了幾分輕靈。
這些呼吸,這些波動,都是天地元氣的運行規律,在趙無昊的眼中,是無形無質的存在,卻又是清晰可見的,如同那無數的瑰麗璀璨的光點映入了他的眼球,在眼底深處呈現出了一種無比美麗的景象,如巍峨高山,如潺潺溪流,如蔥鬱大樹,如幽徑芳草,如大道坦途,如城池林立,世家萬物,種種景象,在他的眼中浮現,彙聚成了一方鮮活美妙的天地,有著芸芸眾生,四季變換。
“當!”
鐘聲響起,趙無昊停下了腳步,聲音頓止,轉身就離開了書舍,似乎比學生們更加盼望下課,不少還沉浸在他的講解之中的學生都沒反應過來,他的身影就已經消失不見了。
“下課了,趙先生走的可真快,真是一刻都不耽擱,和其他的教習完全不同,好似給我們上課就是在浪費他的時間一般,真是讓人感到憋屈。”
“沒錯,我每次上趙先生的課程,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生怕引起他的不悅,遭到他的訓斥!”
“趙先生看我們的目光就像是在看朽木,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讓我莫名感到的羞愧和自慚!”
“原來你們也有這種感覺,我還以為隻有我才有這樣感覺呢!原來大家都一樣啊!”
“我們都是經過千辛萬苦,層層選拔考核,才進入書院的,也算得上人中之傑。但在這位趙先生的眼中,卻像是一坨臭狗屎,他這眼光未免也太高了吧!”
“沒錯,他也不過是是書院中的一個普通教習,還真當把自己當成是夫子了,不將我們放在眼中!”
“你說的沒錯,隻是這話你也隻敢在我們麵前說說罷了,有本事敢在趙先生麵前直接說嗎?你若是敢這樣做,我請你在風月樓中暢玩一個月,所有花費我都包了!”
“你以為我傻啊,我怕自己有命說,沒命享受,這種事你還是找楚廣虎吧,隻有他才會做這種傻事!”
話音一落,所有學生的目光都看向了後麵靜坐不語的魁梧身影,楚廣虎閉目養神,念力散出,仔細感知著腰間挎著的寶劍,劍身隱藏在了烏黑冰冷的劍鞘之中,在眾人看不到的劍鞘之中,有一道符文顯現,散發著瑩瑩光輝,柔和而又明亮,透著一股玄妙的氣息波動,讓楚廣虎的念力為之共鳴,頻率幾乎一致,隱隱間,天地間的元氣振動,流淌的速度和軌跡發生了莫名的變化。
楚廣虎心中一喜,緩緩睜開了眼眸,目光銳利威嚴,掃了一眼所有同窗,嘴角露出了一絲神秘的微笑,對於這些無知的同窗,他無話可說,這些人哪裡知道趙先生的神通廣大,高深莫測。
眾人見楚廣虎不為所動的樣子,臉上露出了失望之色,發出了一道歎息,再次討論了起來,長安城的趣事八卦,朝堂之上明爭暗鬥,邊疆的戰事勝負,都在他們的嘴中吐出,指點江山,睥睨天下,少年意氣風發,不可一世。
趙無昊負手而立,悠悠然的走向舊書樓,雖然已經離開了書舍,但是學生們的討論,他依舊聽得清清楚楚,修為境界到了他這種境地,書院裡沒有什麼事情可以瞞得過他。
“眼光高嗎?”
“確實,這些學生在我眼中不值一提,都是朽木!”
“我現在雖然不及夫子,但是不代表日後我也不如他,再等等,也快了!”
低沉的呢喃隨風消散,並無一人可以聽到,感受著天地之間的脈動,聆聽這天地的呼吸,將無儘美好儘收眼底,天地萬物在趙無昊的眼中是如此鮮活美妙。
趙無昊走上舊書樓二層,向三先生餘簾恭謹一禮,得到了一個回禮,最後他走到書架前,目光在那些密密麻麻的修行書籍上掠過,雖然如今他境界已經臻至到與天地同呼吸,與魔宗最高境界自為一世界有著異曲同工之妙,他依舊手不釋卷,每日在這舊書樓中看書,有溫故,有知新,不拘是否看過,隨性而為,甚至有時興起,甚至在舊書樓教習未曾察覺的時候,在書上留下了一言半語的感悟,這可是書院禁止的事情,隻是無人發現罷了。
趙無昊拿了一本厚厚的《萬法鑒賞大辭典》,坐回西窗下地板上,從窗戶縫隙處看了眼樓外熾烈的陽光,便開始有滋有味地看了起來。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窗縫間的熾烈陽光悄無聲息消失不見,夜色籠罩了舊書樓,但趙無昊依舊沒有起身離開的意思。
東窗畔那位稚麗的三先生餘簾完成了今日的簪花小楷,收拾好筆墨紙硯,輕輕活動著手腕站起身來。
舊書樓二樓之內驟然起了一陣清風,隨風而起的是一道弱不可聞的蟬鳴,即使是知命境界的高手也不一定可以聽到這道蟬鳴之聲,蟬鳴之中透著愉悅的氣息。
聽到這道蟬鳴,趙無昊驟然抬起了頭顱,看向了這位書院三先生,魔宗現任宗主,夫子的三弟子。
“二十三年蟬!”
趙無昊的聲音中充滿了篤定和自信,臉上沒有露出任何的驚訝之色,渾然不覺這幾個字讓三先生餘簾臉色大變,氣息湧動,眼眸之中甚至閃過一道煞氣。
“你似乎是不願讓人知曉你真實的身份?”
餘簾的氣息變化自然瞞不過趙無昊,他感受著餘簾體內越發激蕩的元氣,輕輕一笑,燦爛而又明媚。
“你應該明白,我既然敢開口,就絕對不懼!”
“所以,我勸你最好平息一下元氣,不要做出過激的舉動!”
餘簾星眸閃動,緩緩吐出了一口濁氣,眸光似劍般鋒銳,死死的盯著趙無昊,紅唇輕啟,透著冷意。
“你究竟是誰,為何能知道我修行的是二十三年蟬?!”
趙無昊一語揭破了餘簾的底細和身份,讓她極為忌憚,念力掃過了趙無昊所在的虛空,居然空空蕩蕩,好似不存在一般,這讓餘簾不敢輕舉妄動,投鼠忌器。
魔宗被修行正道所不容,是因為魔道修行妄圖代替昊天的規則,吸納吞噬自然裡的天地元氣,在體內開築一個新的世界。
自從書院小師叔軻浩然天誅之後,道門在世間最大的敵人便是那位二十三年蟬,偏生那位魔宗宗主神秘到了極點,以西陵神殿在世間如此大的威勢和影響,居然數十年來沒有探聽到此人任何行蹤。
誰也沒有想到,在世間風雲彙聚的長安城,神秘不可測的書院之中,居然會隱藏著現任的魔宗宗主,二十三年蟬的蟬鳴聲再一次在人世間響起。
如果西陵神殿知道這個消息後,必然會大為震驚,動用所有的力量彙聚長安城,誓要將這位魔宗宗主的蹤跡找出來。
“我是誰不重要,我是怎麼知曉你修煉的是二十三年蟬也不重要!”
趙無昊渾然不在意餘簾漸漸鐵青的臉色,風輕雲淡的開口說道,似乎餘簾這位魔宗宗主出現在書院之中,一點也不值得大驚小怪。
“重要的是,夫子既然收你為徒,那你就是書院後山的三先生,自然也不是我的敵人,所以你沒有必有如此劍拔弩張,我隻是一時好奇魔宗的修行之法,所以才會出聲。你如果介意,就當我從未說過!”
餘簾聽到趙無昊如此說道,臉色變幻,秀眸微動,如同一汪清泓蕩起了層層漣漪,清冷的餘暉灑落在漣漪之上,波光瀲灩,瑰麗動人。
“希望你能保守秘密!”
餘簾心中已經亂了,不願在這樣的狀態下和趙無昊交談,深深看了一眼趙無昊,轉身離開了舊書樓二樓,身姿曼妙,清麗秀雅。
夜色漸深,書架上的符紋泛起一道若有若無的光澤,趙無昊瞥了一眼,符文代表的玄妙浮現心底,那道光澤轉瞬即逝,符紋回往日裡黯淡粗陋的模樣,隻見書架貼著牆壁悄無聲息地滑開,一個胖子少年氣喘籲籲地鑽了出來。
趙無昊臉上露出了一絲詫異,沒想到書院後山和舊書樓之間,居然還有著這麼一條暗道,倒是十分方便。
“我說你好像又胖了一些。”
趙無昊看著陳皮皮嘖嘖稱奇的說道,眼睛裡透著幾分好奇和不解。
”真不知道這兩年裡你都吃了些什麼,居然能胖成這副模樣,不過還好你胖的夠圓夠結實,看著不至於讓人產生一種猥瑣惡心的感覺。”
趙無昊的冷言冷語沒有讓陳皮皮受到打擊,甚至還因為最後一句話,有些心情雀躍,畢竟趙無昊很少給他正麵評價,都是嘲諷居多。
隻是陳皮皮的好心情並沒有保留太長時間,因為趙無昊後麵的話,讓他再次感受到了熟悉的味道。
“不過有件事情我真的很不理解,你真是書院百年來入院試唯一考六科甲上的天才少年?禦科你也考了甲上?軍部從哪兒能找到一匹軍馬能載得動你,還能跑那麼快?”
甫一見麵便聽弄這麼一大段話,陳皮皮大圓臉上滿是羞惱神色,黃豆般的雙眼裡閃著憤怒的光芒,怒聲喝道。
”禦科,禦科,我選的駕車!”
陳皮皮憤怒的胸膛上下起伏,語氣中卻透著心虛,來了一個大轉彎。
趙無昊恍然大悟,目光異樣的注視著惱怒的陳皮皮,真誠稱讚道。
“這真是一個很明智的選擇。”
陳皮皮捂著額頭,懶得理他,直接問道。
“這麼晚了,你怎麼還待在這裡?”
趙無昊溫和一笑,若無其事的說道,
“我和三先生閒聊一會,耽誤了點時間,所以還未回去。”
陳皮皮狐疑的看了一眼趙無昊,有些不太相信,三師姐什麼性格,他還是了解的,生人勿進,不愛說話,趙無昊已經進入書院這麼久了,幾乎每次來舊書樓都會遇見三師姐,從未聽說過他們之間有過交流。
“你和三師姐有什麼事情好聊的?”
“隻是隨意聊了兩句!”
趙無昊一副淡然的樣子,讓陳皮皮也沒放在心上,在書架之間尋找了一番,抽出了一本書籍,隨後就離開了舊書樓,顯然他是來尋找資料的。看來夫子又給他布置了不少的作業,才能讓這個懶散的小胖子深夜如此用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