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造成的直接影響,是她第二天整個上午萎靡不振。
太陽穴因為缺乏睡眠而微微的刺痛。
夏棠正打到第五個哈切,她揉著自己的臉,在座位上振作起來,抖擻一下精神,努力睜大雙眼看著黑板,試圖把密密麻麻的解題公式都看進腦子裡。
昨天晚上她幾乎沒有睡著,隻要閉上眼睛,睡前聽到的話就一個字一個字清楚地在耳邊回響,像壞掉的老式放映機,反反複複永遠隻重複播放那麼一小段。
連同光線,語氣,聲音,氣味,視線。
男生漆黑的眼珠。
她記不住英語單詞的時候,就從來沒發現大腦還有這個功能。
半夜睡不著,隻好穿著睡衣爬起來,翻箱倒櫃找到那條忘了還回去的紅寶石項鏈。懸在台燈下,純金的細鏈反射著亮澤的微光,作為花蕊的紅寶石握著又冰冷又沉重,一圈碎鑽圍著它細細閃光。
她早知道這是條很貴的項鏈,到現在卻發現也許比她想的還要貴上很多。
她把那條昂貴的項鏈收回圖釘盒裡,又爬回床上試圖睡下。
輾轉反側到後半夜,快天亮的時候終於睡著了一小會,做了個噩夢。
在夢裡她看見陸霄開著那台鋥亮的跑車一頭撞在樹上。
因為飆車,所以車前蓋的樣子慘烈,滾滾冒著黑煙。一群警察模樣的人圍住事故現場,在地上用粉筆畫著白色輪廓,仿佛影視劇裡的凶案現場。
畫麵一轉她接到警察的電話,像狗血苦情劇裡一樣把手裡的玻璃杯摔得粉碎,頭頂還打著一束舞台劇似的燈光。
夏棠驟然驚醒,外麵晨光熹微,宅子裡一片安靜,暫時沒有哪輛豪車撞到樹上的消息傳到管家耳朵裡。
刷牙時她含著滿嘴泡沫,盯著手機屏幕,給通訊錄裡的“大麻煩”發短信。
刪刪改改了好幾次,最後問他:
你還回來嗎?
至今沒收到回複。
有可能還沒看到,有可能看到了但不想回複。
學校裡陸霄當然也不在。
大少爺來不來上學當然是純看心情,因為學校真的是他家開的。
就好像他昨天短暫的返校也不過是一時興起,現在說不定又坐著私人飛機回到國外,繼續過他驕奢淫逸又五彩斑斕的生活。
隻有夏棠時不時瞄一眼課桌底下的手機,等待著他發來的回信。
在聽課的間隙擔心他該不會真出了車禍。
注意力渙散的兩節課終於熬過去。
夏棠趴在課桌上萎靡不振。
課間,班長從小賣部回來,給劉燁熙和另一個朋友帶了麵包和飲料。
他從塑料袋裡取出一瓶速溶咖啡,放在她桌上,低聲說:“喝點咖啡,能稍微好一點。”
夏棠說聲謝謝後接過,擰開瓶蓋,喝了幾口。
班長已經回到自己座位,隔壁桌的趙悅月卻拉長聲音“哦”一聲,一副勘破天機的模樣。
夏棠握著飲料瓶,奇怪地看向她。
午餐時她們坐在一起,趙悅月言之鑿鑿:“班長一定喜歡你。”
直接讓夏棠被湯嗆到。
她咳了半天,接過李子沫遞來紙巾擦嘴,皺著臉反問:“為什麼這麼說?”
“他給你買了咖啡誒。”趙悅月說,“班長上課那麼認真,都注意到了你精神不好,特意給你帶了飲料,這不是喜歡是什麼?”
“他還給劉燁熙帶了麵包呢,難道他也暗戀劉燁熙麼?”夏棠放下紙巾,臉還是皺著,完全不讚同。
“劉燁熙是男的,當然不一樣。”趙悅月說,又看向對麵尋求支持票,“子沫,你是不是也感覺班長有點意思?”
“啊?”李子沫有點懵地嚼著嘴裡的飯,“有嗎?”
趙悅月直呼她們是兩塊缺乏少女情懷的木頭,拿勺子敲了敲餐盤,長籲短歎地搖著頭,嘀嘀咕咕著班長真是倒黴。
夏棠繼續吃飯,西紅柿炒雞蛋在盤子裡看著顏色鮮豔,她機械地動著腮幫,卻又開始走神。
如果買一瓶咖啡就能被叫做喜歡,那彆的呢?
像是親吻,擁抱,送項鏈,買一整箱冰激淩……之類的事。
……她以前怎麼沒發現有那麼明顯。
不管是因為青春期的荷爾蒙,還是因為肉體接觸多了導致的錯覺。
那家夥好像是真心的。
這就更糟糕了。
衛川生大概知道他們在冷戰。
他們在樓道裡碰見,夏棠手裡拎著一個大號黑色塑料垃圾袋,那天正好輪到她做值日。
衛川生找了個借口支開同行的其他人,才轉過身來,偏過腦袋看著她,眉梢挑起:“這幾天你又怎麼把陸霄給惹到了?”
夏棠站在樓梯上,撇撇唇反問:“你怎麼就認定是我?”
“除了你還能有誰。”衛川生露出一臉牙疼的表情,“其他人敢招惹他麼?”
“他住在你那兒?”
他抬手在嘴邊比了個拉上拉鏈的手勢,示意自己得保密。
保密他個頭。
夏棠拎著垃圾袋走下樓梯,衛川生趕忙將她攔住。
挺小心地不敢拽手腕,隻嫌棄地扯住垃圾袋的一角,難得用上了正經語氣:“我說真的,你再不去勸勸,他就該去毀滅太陽係了。”
這當然是誇張的說法。
第二天太陽仍然好端端的升起,目前看來宇宙暫時還安然無恙。
周五的下午,夏棠終於領到入住宿舍的鑰匙。宿管部的人告訴她,周末就可以提前把行李搬進宿舍。
和鑰匙一起收到的,還有上次忘記帶走的香水。
再見到林清讓氣氛尷尬,但他自己好像無所察覺,還是老樣子的波瀾不驚,連陸霄都沒談起,隻是將香水瓶放進她手裡。
無論到哪都會帶回禮物是林清讓的習慣,他從小就早熟且擅長交際,熟絡不熟絡的朋友都能收到他的賀卡或禮品,總是讓人覺得受寵若驚。
回教室的路上,夏棠經過那條種著淩霄花的長廊,枝葉垂下,帶著昨夜留下的潮濕雨水。
九月末尾,氣溫在晚間一場忽然的降雨後驟然降低幾度,仿佛已經進入秋天。
她披著校服外套,製服短裙下的膝蓋暴露在空氣裡,有些涼。手在口袋裡碰到玻璃的香水瓶,拿出來,噴在手腕上,香氣在滋啦聲裡慢騰騰散開。
夏棠仰起頭,泥土雨露裡的氣息裡還有橙花的香氣,心情沒有變得更好,因為想起陸霄抿著的唇角。
她也很想說,沒那家夥在旁邊乾擾,她正好少了很多麻煩事,神清氣爽精神抖擻,連校園生活都美好了不少。
但那不是真心話。
有的人在的時候很麻煩,不在了則會變得更麻煩。
今天是周五,不用上完晚自習就能提前回家。
夏棠在房間,又清點了一遍明天要帶去宿舍的行李。
所有的東西一個箱子就能裝下,行李箱收拾好放在門後,還是用了好幾年的那一隻,到處是磕磕碰碰的痕跡,上麵幼稚地貼著Hollokitty的貼紙。
陸霄還沒回來。
房間難得被收拾得這麼整齊,夏棠坐在床上,抬頭望向高高的天花板,伸出手丈量了下。
忽然有種也許這就是最後一晚住在這裡的預感。
高考之後是大學,大學之後是工作。
小時候聶彬也是在某一天搬出去,他拉著行李箱,在庭院裡笑著跟他們招招手,然後坐上車,之後就成了很偶爾才回來一次的客人。
小時候可真好,那時她好像從沒感覺到有多難受。
哪怕是被圍起來孤立,也是很有精神地蹲在角落詛咒他們晚上被蛇咬。
夏棠站起來,口袋裡正安靜躺著那條紅寶石花蕊項鏈。
人不在,她打算臨走之前把項鏈放回他的臥室。
剛推開門,就撞見有人堵在門口。
在她鍥而不舍地發送出第十四條石沉大海的短信之後,失蹤多日的人終於又出現在了她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