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貨店不大的地盤裡五花八門的貨品堆迭如山一應俱全,光夏棠記憶裡就曾經在這裡買過鍋鏟、蠟筆、風箏、跌打藥,以及一條工裝褲。
她總覺得如果哪天她說要買火箭炮,舅舅舅媽也能從某個角落裡扒拉出一件落滿灰的老式榴彈槍,讓她湊合著用用看。
日用品都堆在一個貨架上,隻有有限的幾種牌子,其中還有一半是山寨盜版。為了不讓陸霄繼續在這兒挑叁揀四,夏棠把他安置在椅子上負責指導小朋友寫作業,自己去把需要的東西挨個丟進塑料袋。
舅媽站她旁邊,幫她在一堆洗發水沐浴露找出牙刷和毛巾,擠了擠眼睛,悄聲問她:“男朋友?”
“不—是—”夏棠當然是立刻否認,“隻是普通同學。”
“不是男朋友,怎麼還特地還回來。”舅媽依舊一臉過來人意味深長的模樣,賊兮兮地用胳膊肘頂了頂她,“男孩子長得標標致致,發展成男朋友也不錯嘛。”
不,哪裡都不好。
夏棠把毛巾丟進袋子裡。
隔著一道貨架,陸霄正一臉無聊地坐在桌邊,抱著胳膊和小姑娘大眼瞪小眼。
“月亮王子哥哥。”表妹指著他問,聲音脆生生的,“你是從月亮上來的嗎?”
陸霄靠在椅背上,擺著張缺乏耐心的冷淡臉:“不是。”
“那你是從電視裡來的嗎?”
“不是。”
“月亮王子哥哥,我想看電視。”小姑娘又說。
陸霄還是麵無表情:“關我什麼事。”
“你可以幫我打開電視機嗎?”
“不行。”
“那我可以喝可樂嗎?”
“不行。”
“我可以看電視嗎?”
“不行。”
兩個人一問一答,這種幼稚的對話仿佛可以持續到天荒地老,直到夏棠在收銀台前結完帳,拽著衣袖把他拎起來:“走了走了。”
舅媽在門口跟他們道彆:“下次有空一起過來吃飯。”
表妹也跟著在後麵喊:“月亮王子哥哥再見。”
陸霄勉為其難回頭,敷衍地抬了下手。
到最後還是沒搞清楚月亮王子是什麼東西。
夏棠把塑料袋遞給他拎著,挑起眼睛一臉揶揄:“看不出來,你還挺受小孩子歡迎。”
陸霄缺乏耐心地吊了吊眉梢:“煩死了。”
“再煩能煩過你小時候嗎,”夏棠說,“是誰吃個點心,都要興師動眾地讓人半夜從國外空運回來?”
如果到第二天早上他又突然不想吃了,於是再千裡迢迢送過來的點心也隻好被丟進垃圾桶,隻是因為放了超過12個小時,奶油的形狀不再那麼漂亮。
有陣子夏棠每天都眼巴巴站在廚房裡,期待他們乾脆把要丟的蛋糕丟到自己這裡好了。
證據確鑿,沒法抵賴,陸霄隻能垂著嘴角低哼一聲。街麵上轟然駛過一輛摩托車,夏棠被他伸手攔到另一側,在轟隆的引擎聲裡聽到他仍在狡辯:“那本來就是他們的工作。”
他們兩個人走在路邊屋簷的陰影下,下午快叁點,正好是日光正盛的時候,街心的水泥路麵被曬得發白,大家都在屋子裡龜縮不出,道路密布如蛛網,有的人家屋簷下長著燕子的窩。
陸霄走在她外側,肩膀上落著一半日光,手插在口袋裡,塑料袋摩擦出沙沙的聲響。臉在明暗交界線上,五官立體,骨骼長得硬朗又利落,眉毛眼睛的輪廓也是,但這時候姿態散漫著,看起來很懶。
就這麼看著他,仍然有種不大真實的觸感。
他們好像,幾乎從來沒有在陸宅和學校之外的地方見過麵。
從小時候開始陸霄經常出國,有時去一兩周,有時去一兩個月。每到一個地方,他都會寄回來一張明信片,就像強迫症似的習慣,上麵什麼也不寫,隻有日期和地址,多到她攢了一個抽屜,一迭迭的在櫃子裡發黃。
回到家,外婆正坐在一樓看電視織毛衣,聲音開得震耳欲聾。兩個人到客廳打了聲招呼,然後到二樓,開始拆商品包裝。
陸霄把8塊8的毛巾拿在手裡,眉梢懷疑地輕揚,語氣上挑:“這種東西也能用來洗臉?”
在他看來擦地板都嫌粗糙。
“你閉嘴。”夏棠覺得他可煩,“我已經給你買的最貴的了。”
雖然加起來也沒有超過一百塊。
他又把東西放下,抱著胳膊靠在床頭,姿勢慵懶疲遝。
在她的床上。
剛剛上樓時陸霄直接推開了她的臥室門,夏棠一時不察,等再反應過來已經失去了把他從這裡趕出去的機會。
陸霄不再說話,背靠著她的枕頭,把腦袋擱在後靠上,懶洋洋地環抱雙臂,視線落得很飄,安靜得有些不尋常。
夏棠再去看,發現在房間裡賴著不走的家夥已經睡著了。
頭微微偏著,薄白的眼皮輕搭,睫毛根根分明地低垂,額前頭發細碎,顯得溫順又蓬鬆,閉著眼睛一聲不響的樣子尤其安靜。
夏棠伸手在他眼前晃一晃,又戳了戳他的胳膊:“喂,回你自己的房間去睡。”
她一大早被吵醒來,現在也覺得很困,很想睡覺。
陸霄的睫毛顫一下,但沒動。
陽光盛滿房間,穿透綠色的銀杏葉,落在他挺直的鼻梁上,光影斑斕而動,印出眉眼五官漂亮的輪廓,走勢流暢。
夏棠又戳一下他的臉頰,樹葉在外麵被風吹出沙沙的輕響,隱約還能聽見樓下電視機裡的對白。
這家夥永遠一副體力充沛的樣子,從國外飛回十幾個小時的長途航班,而後是租車,趕路,以及奔波來去的大半個白天。
當然會覺得困。
夏棠收回手,被戳得凹陷下去的臉頰回複原樣,覺得他這麼累也是活該,但還是起身展開被子,蓋在他身上,順帶著拉上窗簾。
房間陷入沉寂,陰影像一隻溫柔的手,覆上他棱角分明的臉頰。
夏棠關上門,打著哈切去了他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