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發生在食堂的事件,下午就繪聲繪色地傳遍了整個班級。
夏棠找了個紙袋將那件製服裝起來。
李子沫對她千恩萬謝,說放學就去找城裡最好的乾洗店,一定處理好這件衣服。
“放心吧。”夏棠說,“我家開過乾洗店,我知道怎麼處理,你就交給我好了。”
李子沫真不知道該怎麼感謝她才好。
下午陸霄沒穿製服——學校裡本來就有一幫人討厭規規矩矩地穿校服,陸霄本是他們中的一個。
也幸好他這幾天破天荒地穿上了校服,他們這樣家境優渥的學生的私服,不是來自奢侈品牌價格貴得咂舌,就是私人訂製手工製作,相較而言,製服起碼比那些好處理得多。
陸霄本來就喜怒無常,性情多變,他不穿校服或是忽然穿校服,大家都覺得十分尋常。
放學後夏棠提著紙袋等班車,隻用坐兩個站,再步行不到十分鐘就能到住處。
洗了手和臉後她先去了洗衣房,裡麵各色設施齊全,乾洗機、水洗機、烘乾機、消毒櫃、熨燙台,和專業乾洗店不遑多讓,不同品類的洗滌劑整齊擺在櫃子上,天然的非天然的,專用的非專用的。
數台洗衣機一字排開,主人用和傭人用的互相分開。角落裡那台滾筒洗衣機還在轉動,夏棠在裡麵看見自己的T恤衫和媽媽的工作服。
她先在那台洗衣機上放下書包,洗了手,把紙袋中的製服鋪開在台上,將汙漬部分用特製衣物清洗劑細細塗抹上,而掐著表後靜置等待。
等待的時間裡,陸霄走進洗衣房。
他本就回來得更早,現在已經換了一套衣服。寬鬆的灰色居家服,額前頭發垂落成劉海,遮住一半鋒芒。
現在他看上去比在學校好相處。
午間他在學校的專用浴室裡洗了澡,現在身上還散發著沐浴露的氣味。
夏棠仔細聞了聞,聞出古龍香和某種木質香。
“我記得你的襯衫和褲子也臟了。”她朝陸霄說,“一起拿來洗了吧。”
陸霄輕哼一聲:“你也知道都臟了。”
“所以我正在給你洗。”
陸霄嫌惡地皺起眉:“臟成這樣,應該直接扔掉。”
“扔掉做什麼,洗完之後不會留下痕跡的。”夏棠盯著洗衣房裡的掛鐘計算時間,“而且你也不要因為一點小事就去欺負彆人。”
陸霄雙手插兜,口吻不快:“被淋了一身的人是我,難道我不能發脾氣嗎?”
“是你的話就不行。”夏棠漫不經心地回答,“你態度太差,會嚇到人。”
秒針一格格走過,時間到了,她將製服翻過來,從籃筐裡摸出特製的軟毛刷,開始仔細刷起製服。
陸霄覺得自己自始至終還不如那件臟製服被看在眼裡的多,他不快地喊了一聲,夏棠抬起頭:“什麼事?”
“今天是你主動跟我搭的話。”
夏棠:“是啊,我知道。”
轉學前夏棠跟他約法三章過:“不要主動搭話”,“不要一起出現”,“不要表現出他們認識”。
——沒事不要和我搭話。她的原話是這樣說。陸霄對此耿耿於懷多時。
而夏棠還在盯著他的製服。
“……已經過了一周了。”他轉了話題說。
他說話時微眯起眼睛,一副非常不情願的模樣。
中學男生就是麻煩。夏棠撇撇嘴,心裡想。而且演技也爛。
“那麼晚上,在這裡。”她說。
“什麼時候?”
“一點。”夏棠漫不經心地又把製服翻到正麵清理,“淩晨一點,在這兒碰麵。”
今天是周五。
準確來說已經到了周六。
夏棠一直覺得周五是比周六和周日還要愉快的日子,期待本身其實好過被期待的那件事物。
私立貴族中學,不愁升學率,家長早已為孩子規劃好了ABCDEFG條前程,學校沒有慣常的周末補課。學生們有各自的安排,補習、旅行、鍛煉、去國外做誌願、參加社交會,為自己未來的簡曆增光添彩。
夏棠的周末計劃相較這些人豐富多彩的生活而言十分無趣,完成課業,幫父母處理內務,多餘的時間休息,睡覺或和和好友們出去逛逛。
淩晨一點,振動鬨鐘準時響起,又被她第一時間按掉。夏棠從床上爬起來,先去衛生間簡單洗了把臉,用水壓了壓睡得淩亂的頭發,而後推門出去,不開燈,穿過整條黑暗的長廊,走向洗衣房。
門縫裡透出燈光,她推門進去的時候,陸霄正雙手抱臂,不耐煩地靠在一台洗衣機上,在門被推開的瞬間,目光立刻掃過來:“你遲到了。”
掛鐘的時間顯示現在是一點過八分。
夏棠睡意惺忪地打著哈欠:“才遲到幾分鐘,彆斤斤計較的。我還是犧牲周末時間來無償勞動,我都沒說什麼。”
陸霄盯著她,然後問:“很困?”
“當然困,”夏棠揉揉眼睛,“淩晨一點,正是睡眠時間。”
靜默持續片刻,陸霄忽然冷淡地說:“今天算了。”
這人總會時不時鬨點脾氣,夏棠習以為常,比如這次,他就大概是覺得自己的尊嚴受到了打擊。
本著來都來了的精神,她拉住陸霄黑色T恤衫的下擺:“算了,已經不困了。”
夏棠個頭不算矮,照相時永遠能被排在靠近中央的位置。但陸霄比她高了將近二十公分,甚至仍在生長中。站在他麵前時得仰起頭才能看見他的臉,好在這個人脖子夠軟,隻要拉著衣擺,就能順利地將那顆腦袋拉低下來,拉到眼前。
環住脖子也是一樣的效果。
頭頂的白熾燈打下深淺不一的陰影,貼近麵前的這張臉鼻梁高挺,眉目漆黑,貼得那麼近看皮膚仍然瓷白無痕。聽說他父親擁有幾分之一的外國血統,夏棠心想傳聞應當不假。
世人大多以貌取人,長相平庸的惡霸就隻是個混混,長相初中的惡霸就能成為校園風雲人物。
臉龐相貼,呼吸焦灼。她踮起腳,吻住鼻梁下麵略薄的嘴唇。
也許是身處夜晚的緣故,他的唇有微微的涼,下頜線條刀削斧鑿,但觸上去是柔軟的。
無論什麼樣的人嘴唇都是柔軟的,哪怕是陸霄。連製作充氣娃娃的都知道要往嘴唇裡多填點矽膠。
夏棠嘗到了十分新鮮的薄荷味。他換了新的漱口水,她覺得這味道好過原來那款檸檬味。薄荷味慢慢浸染她的口腔,她觸到對方的舌,柔軟的,也是薄荷氣味。
陸霄的手停在她的腰側,隔著半公分,在空氣中虛虛握住。現下他無法再壓下眉毛,也無法再陰沉著臉。
自他鼻尖發出低低哼聲,淩晨一點,四周寂靜,仿佛一點呼吸聲都會被放大成全部。
仿佛在偷情。
——這就是偷情。
洗衣房是個好地方,它位置偏僻,環境衛生,有足夠的水源和清潔劑,能蓋住多餘的氣味。
她在陸霄的舌頭上輕輕一勾,而後舌尖上移,滑過上顎。
上顎是她摸索出來的敏感點。男生的喉結滾動,自喉嚨裡發出些微聲響,夏棠覺得這像貓狗被順毛後的咕嚕聲。
其實她沒養過寵物,她隻是覺得像。
陸霄的手握上了她的腰側,肩膀結實,從黑色短袖T恤衫裡伸出的胳膊色澤白皙,正克製地用力,肌肉線條明顯。少年的手掌寬大,掌心灼熱,體溫隔著一層布料傳遞,灼燙得像火爐。
冬天拿來當暖手寶很不錯。夏棠想。雖然尚未試過,不過她覺得方案可行。
陸霄的體溫總是這麼高,一年四季都一樣。現在是春天,四月份,在戶外仍需要穿外套的季節。空氣帶著春夜的涼意和皮膚相激,汗毛豎起,和他相貼的地方又燥熱難安。
氣溫會不斷往上爬,直到夏天。洗衣房裡半夜又不開空調,到時候這裡可能不再是個好地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