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好。”
瞧見父親臉上複雜的表情,趙嵐也忙轉身對著正待在木柵欄內的老太太喊道:
“大母,許旺先生,咱們準備回後院用膳食了。”
“行,馬上就過去。”
王老太太將搭在胳膊上的最後一根布條子遞給許旺。
待到許旺將布條子根據老太太的指示牢牢拴在合適的木架子銜接處時,一群額頭上布滿汗珠,腿上、腳上沾著泥土的黑衣人們才推開木柵欄從小菜田中說說笑笑地走出來。
趙康平笑著說了一句“辛苦諸位”,也抱著懷中的外孫領著眾人來到後院。
看到從醫館中回來的妻子已經帶著蔡澤、幾個弟子與仆人們將案幾、坐席都在後院的空地上擺好了。
每條案幾上都放著一大盤的細長食物,趙康平眼睛一亮:
“夫人,今日的午膳是豆芽鹵麵?”
安錦秀笑著點頭道:
“對,主食是鹵麵裡麵加了羊肉,阿母還鹵了一大鍋的雞腿肉,仆人們又炒了韭菜配豆腐,煮了一大鍋的小米枸杞湯,就等你回府了,快些洗手吃飯。”
趙康平聞言忙帶著眾人前去洗手,而後又紛紛跪坐在案幾前用膳。
約莫大半個時辰後,等眾人紛紛用罷膳食,仆人們也手腳麻利地將案幾和碗筷都撤下。
政崽吃了半小碗蛋羹、半小碗魚肉糊糊,小肚子飽飽的,遂懶洋洋的坐在嬰兒車中大眼睛半眯,有一搭沒一搭地踢著小腳丫。
現在天氣逐漸轉熱,人們中午吃飽肚子後也都跪坐在坐席上幸福的暈著炭,有些昏昏入睡。
跪坐在主位案幾前的趙康平原本想開口說楚國的事情的,瞧見眾人們臉上有些困倦的模樣。
念及這些時日內,閨女帶著秦墨們改良農具,老母親帶著秦農們種那些胡人的種子,老嶽父和妻子在醫館中不僅得給患者看診抓藥,還得帶著十名秦醫學習,再加上蔡澤和李斯忙著魏國一千八百多家食肆加盟的事兒,以及仆人們整日做食物,乾雜活、從早忙到晚的忙碌模樣。
可謂說,如今處於事業上升期,府內除了還在喝奶的政崽外,全家老小壓根就沒閒著。
楚國的事情即便重大,但目前也遠遠影響不到國師府。
趙康平將念頭在心中過了一遍,突然不準備開口講了,反而朝著眾人笑著擺手道:
“大家這些時日都辛苦了,咱們完成了一件大事,總算是能好好地休息幾天了。”
“今日下午府中沒什麼事情,康平也不打算講課,大家全都回家、回屋子內歇息吧,好好睡個午覺,等睡醒後想去街上的就出去逛逛,看看春光,去賞賞花,放鬆一下。”
“大虎,二虎。”
正跪坐在坐席上,耷拉著腦袋一直打哈欠的趙胡混血兄弟倆聽到老爺的聲音,忙抬起頭看著國師異口同聲地詢問道:
“哎!老爺有什麼事情嗎?”
“你們倆等午覺
睡醒後,約莫黃昏時就去食肆和醫館的門上掛個休息牌子說咱們要歇業修整兩日,等到大後天再開門。”
兄弟倆聞言忙點了點頭應下了。
蔡澤、蒙恬、燕丹、韓非、許旺、夏無且、楊端和等人聽到國師的話,也都愉快地點了點頭,隻覺得全身的骨頭一下子就變得懶散了,甚至連動都不想動了。
剛進入國師府不久的李斯、趙牧和馮去疾也都不禁在心中鬆了口氣。
平時李斯不僅得聽課,他也得幫著國師處理事務,前幾日蔡澤實在是太忙了,直接拉著李斯處理了許多家魏國食肆的加盟文書。
趙牧和馮去疾原本以為在趙府內跟著國師學習就是聽國師講解百家經典,萬萬沒想到國師講課的方式完完全全與當今的夫子們不一樣。
國師不僅很推崇“實踐”二字,還很認同“從做中學”的讀書方式,甚至國師肚子裡還盛著一套自己獨有的學問。
每每授課時,經典古籍、各諸侯國的地理特點、新穎學問和經商種田等等雜七雜八的知識就被國師混起來一塊講,如果不是國師很擅長舉例子,常常結合現實中的事情給他們剖析和講解,即便他們都自認腦袋很聰慧,怕是也很難聽懂國師講的某些知識。
一下子接受如此多、如此新鮮的信息對於他們這些愛學習的弟子們來說簡直是痛並快樂著,有些知識因為不熟悉,頭次接觸,他們聽起來腦子是真累,不過等他們慢慢的將知識融會貫通消化後又會帶來莫大的精神愉悅。
趙牧性子有些內向,雖然他在國師府內不怎麼愛說話,但每日回到府邸內都會得啵嘚啵地把自己學到的新穎知識講給大兄聽,倒是惹得趙括眼饞極了,可惜一看到自己封地中的事物,年輕的馬服君隻得遺憾的歎了口氣。
樂間和將渠雖然是把國師府當成食堂來準時準點的用膳的,但每次國師講課時,因為有燕丹在,他們倆也會如同蔡澤那般跪坐在弟子們後麵旁聽。
一聽到國師宣布休息,二人也是最先從坐席上站起來的,對著趙康平拱手笑道:
“國師辛苦了,您好好在府中休息,我們就先帶小公孫回去了。”
趙康平笑著點了點頭,看見從坐席上站起來朝他行禮的燕丹,他是知道這孩子不僅每日在他這裡學習完後,還得回到對門跟著樂間和將渠接著學習,燕丹畢竟是燕國板上釘釘的第四代王位繼承人,等著他學的東西多著呢。
可眼下的燕丹滿打滿算也不過才五歲多,幼兒園剛畢業的年齡,看著小豆丁這些時日內越來越困乏的小眼神,他就知道小豆丁每日的功課必定是隨著白晝的增加變得越來越多了。
作為授課的老師,他忍不住對著樂間和將渠出聲勸了一句:
“昌國君,將渠大夫,學習這事情需要勞逸結合,過猶不及啊。”
樂間和將渠聞言不禁一怔,下意識望了一眼小豆丁臉上掩也掩蓋不住的疲憊神情,有些不好意思地對著趙康平齊聲說道:
“是,國師,我們二人曉得了。”
燕小豆丁知道老師這是在為自己好,心中暖暖的,也強撐開快要合在一起的上下眼皮,對著國師作揖道:
“多謝老師惦記,丹先告退了。()”
“????慷?????[()]?『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趙康平笑著擺了擺手。
等燕國三使離開後,許旺等人也紛紛挺著鼓起來的肚子告退,走出國師府,回到租住的宅子睡午覺。
趙牧和馮去疾也騎著馬結伴回小北城了。
蔡澤、蒙恬、韓非、李斯、楊端和與夏無且也都各自回了中院的屋子內。
“啊呀!”
看到這麼一大群人眨眼間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了,政崽倒是精神了。
等仆人們將坐席都收進餐廳後,趙康平直接打發仆人們也都去歇息。
看到閨女站在一旁,困得險些睜不開眼睛的模樣,他彎下腰將迫不及待想要從嬰兒車中出來的小外孫抱到懷裡,對著女兒溫聲道:
“嵐嵐,你也回屋歇息吧,政,阿父帶他。”
趙嵐困乏的點了點頭,為了把這四種農具早早的做出來,她可是連著忙了一個多月。
現在聽到趙王接手農具的推廣之事了,她就像是完成了一個大項目一般,才覺得自己的工作總算是告了一段落,剛抬起腳往前走了幾步,想起早上的事情,又拐回來看著準備離去的四位長輩出聲道:
“阿父,阿母,大母,姥爺,清晨用罷早膳不久,蒙恬就悄悄給我送了一卷竹簡,說是從西邊來的,我還沒拆封,現在咱們要看嘛?”
趙康平聞言不禁往上挑了一下眉,猜到八成又是遠在秦國的傻叉女婿又寫了一卷傻叉家書隨著蒙恬家人給他的回信一並送到邯鄲了。
他原本想不看的,但瞧見懷中大眼睛烏溜溜轉動的外孫,又轉變想法,對著閨女點頭道:
“嵐嵐,你把家書拿到我和你阿母的房間內,咱們一起看。”
趙嵐點了點頭,忙加快步子去自己的房間內取上家書,來到父母的臥室時,瞧見腳上隻穿了一雙白襪子的兒子已經被父親放在了床上。
四位長輩跪坐在坐席上,她也快步走過去跪坐下拿著小刀片將黑色的漆泥挑開,看到竹簡上寫的內容後,一臉毫不意外的表情,瞧著長輩們出聲道:
“阿父,這竹簡還是嬴異人寫的家書。”
趙康平將後背倚靠在床榻上,任由趴在床榻上的外孫捏著他腦袋上戴的發冠玩兒,閉著眼睛出聲道:
“嵐嵐,你直接念吧,大家隨便聽聽的了,反正老嬴家的家書寫的也沒有什麼營養。”
趙嵐點了點頭,看著竹簡上的墨字用普通話出聲念道:
“嶽父,嶽母,外大父、外大母、嵐兒、政兒,見信如麵,子楚泣訴……”
“欸?”
正在用小手捏著姥爺發冠玩耍的政崽聽到母親的聲音,猛地抬起小腦袋,小奶音中都充滿了疑惑,因為——聽不懂了!小家夥發現他又聽不懂大人們講話了!
() 長輩們沒有一個看到此刻床上小家夥瞳孔地震的錯愕小模樣,全都在認真聽著女兒/孫女/外孫女念家書。
“嶽父,子楚知曉您懷有大才,可官場險惡,貴族們大多心腸都極其複雜,雖然您如今貴為三國國師,可是趙家在趙國的底蘊還是太淺了。”
“子楚明白您想要為庶民們做事的仁心,但要千萬警惕趙國的貴族們。”
“這些庸碌的趙國君臣們心眼子簡直比針柄還小1嶽父日常在食肆內賣賣美食,於醫館中給人治治病都無礙,但一些重要的軍政之事能不碰還是不碰的好。”
“子楚遠在鹹陽,實在是擔心有一日嶽父因為功勞太大,會讓趙國的貴族們嫉妒,讓趙丹認為功高震主憂慮你們在趙國被奸人所害。”
“嶽父如此聰明,想來定會明白樹大招風的道理,子楚就不在這裡用膚淺的學問來一一贅述了。”
“……”
“如今子楚被楚國所來的華陽夫人記在名下,充為太子嫡子,也算是一隻腳邁進了秦國王位繼承者的人選隊伍裡。”
“子楚明白嶽父厭惡小婿的緊,可政兒畢竟是子楚第一個孩子,作為子楚的長子,若是他日子楚能順利在秦國繼位,政兒必定也要被立為太子,是下一任秦國王位繼承人!”
“嶽父懷有治國富民之道,門下弟子又眾多,子楚明白嶽父必然會將政兒教育好,大父聽聞您一家在邯鄲的經曆後,已經將子楚打了許多頓了。”
“嗬——打的好!如果他在我跟前,我也是要從空間裡取出雞毛撣子痛扁這個沒擔當的渣男、渣父的!”
身子靠在床邊的趙康平聽到閨女念到此處,“唰”的一下子睜開眼睛,寬袖一甩,怒聲評價道。
王老太太也跟著點頭,一臉嫌棄地說道:
“那小子確實太不是東西了!俺瞅著咱家中的小夥子們每個都比他強!這要是擱在咱前世,單憑他這做派,都得讓嵐嵐趕緊和那小子離婚了!”
“不過這卷家信倒是寫的比前一次的好,好好說話多好,上一封他也不知道是在弄啥嘞,信上不是一個‘乎’就是一個‘哉’的,中間還‘也’來‘也’去的,俺都聽不懂他那寫的文言文究竟是啥個意思。”
“嵐嵐,你繼續念往下吧。”
安錦秀聽完良人和婆婆對政崽親爹的抨擊話,對著女兒抬了抬下巴。
趙嵐也點點頭接著往下念道:
“子楚的大父今歲已經六十有六了,老人家雖然年邁,但身子骨還很硬朗,精神也很矍鑠,知曉嶽父在邯鄲做的事情後,非常佩服嶽父您,也很欣賞您的才華。”
“父親身為秦國的儲君,也很欽佩嶽父在趙國不辭辛勞為庶民們做的事情,操的心。”
“他們兩位長輩平日裡在鹹陽都很惦記嶽父一家人,也很想要親眼見一見政兒,畢竟政兒的身份如今也是水漲船高,他同樣在秦國王位繼承人的隊伍中,兩位長輩遠在鹹陽遺憾不能看到孫子和曾孫。”
“子楚想說的話有很多,一
卷竹簡遠遠寫不完,但為了方便嶽父看信,子楚這次就先寫這麼多了,希望嶽父一家在邯鄲一切都好。”
“——萬分惦記外家的不成器小婿子楚留。”
“阿父,念完了。”
“兩卷家書的風格怎麼差的這般大?這是一個人寫的嗎?”
從頭到尾聽完家信的安老爺子忍不住蹙著斑白的眉頭出聲詢問。
趙嵐聞言又低下頭仔細看了看竹簡上的字跡,才抬頭對著外祖父說道:
“姥爺,我記憶中有嬴異人的筆跡,這兩卷家書上的字跡一模一樣,是他寫的沒錯。”
“嗬——”
趙康平聽到女兒這單純的話,嘴角譏諷一笑:
“字肯定是那傻叉寫的,可家書上的內容究竟是不是彆人幫他想的就不好說了。”
“嵐嵐你把家書遞給我。”
“阿父給。”
趙嵐把竹簡稍微卷起來給父親。
趙康平又將竹簡攤開,手指在“樹大招風”那一段上摩挲了幾下,眼神也變得深了些。
前世看過那般多史書與曆史影視劇的他能不明白“功高震主”的道理嗎?可有時候道理他明白,但若讓他單單在高處看著低下庶民們在貧瘠的生活中苦苦掙紮,他也實在是忍受不了。
他明白改良農具這事情的風險就很大,與隻賣美食,隻給人看病相比,農具之事就影響頗深了,興許等農具明歲全麵鋪開後就會紮到一些貴族的眼睛,可讓他看著庶民們用耒耜在田地中刨食,辛辛苦苦一整年最後也落不到多少糧食,他也做不到熟視無睹啊!
唉,信上的忠告沒錯,但有些事情不做也得做,處於這個位置與逆水行舟一樣不進則退。
“啊啊啊咿呀咿呀啊!”
看到大人們都不說話了,支棱著小耳朵聽了好一會兒,卻一句話都沒聽懂的政崽不僅伸出兩隻小手拍了拍床上的褥子,用一句急促的小奶音來表達他著急的心情。
大人們聽到小不點的聲音,紛紛轉頭去看,下一瞬就瞧見小家夥竟然著急的手腳並用在床上爬了兩步。
“咿啊?”
剛爬行兩步的政崽一愣,咕嚕一下就翻身坐了起來,低著小腦袋,看著自己的兩隻小手像是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剛才爬行的動作一樣。
趙嵐則驚喜的從坐席上站起來幾步上前將兒子抱起來,猛地親了一口小家夥軟軟滑嫩的小臉蛋,滿腔喜悅地誇讚道:
“兒子,你竟然學會爬了!真棒啊!”
“啊!”
聽到母親講話他又能聽懂了,還聽明白母親這是在誇獎自己,政崽也瞬間樂得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