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他們終於重新踏回了這片雪地。
世界一片死寂。
這是絕對的死寂。
沒有什麼暗潮湧動的危險,也沒有任何隱於夾縫的生機,沒有風也沒有光,哪怕是死靈怨怒的哀嚎也無法聽聞,世界像是一塊令眾生哀悼的墓碑,在這神聖的墓誌銘前,人們甚至無法發出悲傷的哭聲。
林守溪來到雪原之上。
他看到了雪災獸。
絕大部分的雪災獸已經死去,幸存的幾頭也被定格在了灰暗中,雕塑般一動不動。
“小心!”
慕師靖忽然抓住了林守溪的手腕。
他們的不遠處,誅族之劍懸停在黑暗之中,對他們虎視眈眈。
慕師靖起初很緊張,但她很快發現,這柄誅族之劍與先前的雪災獸一樣,被定格在灰暗之中,一動不動。哪怕慕師靖已走到它的麵前,它都沒有一丁點反應。
“難怪我當年要吧它扔到這裡來,這片雪原的黑暗原來是它的克星麼……”慕師靖喃喃道。
誅族之劍雖然可怕,但它畢竟不像原點一樣,本身就擁有著毀天滅地的力量,誅族之劍一旦被更強大的物質封印,它縱有通天之能,也施展不開。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在這樣的神戰之下,哪怕是這等神話之劍,也成了被波及的‘池魚’。
當然,誅族之劍隻要沒被真正毀滅,始終都是心腹大患。
林守溪與慕師靖繞過誅族之劍,向著雪原中心走去。
雪原中心的黑暗濃鬱如沼澤。
九明聖王之焰雖然天生厭勝死靈之暗,但他所擁有的金焰,充其量不過一柄火炬,如何能夠照徹整片黑夜?
甚至,林守溪一度覺得,他再走下去,黑暗就要將他護體的金焰洞穿,將兩人一同吞沒了。
終於,淌過黑色的冰雪,他們見到了微弱的光。
微光是由一道數十丈高的冰塊發出的,冰塊形如含苞待放之蓮,晶瑩剔透,白裙勝雪的小禾被凍結在冰蓮之中,她依舊保持著淩空飛躍的揮劍之姿,纖細的雙腿比冰雪更晶瑩純白,隻是,她的眼眸已然閉合,靜謐如睡。
“小禾……”
林守溪終於再見到她。
巫幼禾卻無法再回應他的呼喚。
“是灰墓。”
慕師靖靜思許久,緩緩開口,解釋道:“灰墓之君沒能戰勝小禾,在即將被斬滅的最後關頭,這位邪君開啟了灰墓。”
“灰墓?”
“嗯,這是灰墓之君最終極的絕技,它直接將自己的形與神一同毀滅,讓自身與天地合二為一,嗯……這種行為,就像是嬰兒把自己殺死,讓自己化身為孕育他的母體一樣不可思議,總之,灰墓之君消失了,它變成了這片灰墓本身,灰墓裡,一切都停滯了,而幾千幾萬年後,作為母體的灰墓,將會重新孕育出新的灰墓之君!”
“這是邪神向死而生,不破不立的手段,它把自己退化為母巢,再用母巢將自己重新孵化!”
慕師靖聲音發寒。
她全想起了……
當年,蒼白之所以沒有殺死灰墓之君,而是選擇將它封印,一是想利用它的黑暗囚鎖誅族之劍,二是因為,當年的灰墓之君也選擇了自我毀滅,這片死靈雪原,就是它當年自我毀滅時,形成的‘母巢’,而如今出世的灰墓之君,與億萬年前,其實已不是同一頭了。
“麵對‘灰墓’,小禾也想不到破解之法,於是,在最後的關頭,她用神性將自己冰封,以此對抗黑暗的侵蝕。”
慕師靖推測出了神戰末尾發生的事。
但即使這種推測是正確的,似乎也無法改變什麼。
“但總有一天,黑暗會將小禾吞噬的,對麼?”林守溪說。
慕師靖點頭。
小禾沉眠不醒,黑暗永世不滅,等到某一天,黑暗再度孕育出邪惡的君主,那小禾將連自保都無法做到,她從皇帝身上掠奪的神性,都將淪為新的灰墓之君的養料。
“隻有我們能救她。”林守溪說。
“嗯。”
慕師靖點點頭。
小禾將自己冰封之後,他們就成了最後的希望。可是,這所謂的希望已是自身難保,又如何能將小禾從黑暗的深淵挽救?
慕師靖心神搖曳之際,林守溪的目光卻是越來越堅定。
“你有辦法麼?”慕師靖疑惑地問。
“那天,你告訴我,蒼白耗費了十萬年的時間,幻想了一個比她更加強大的神明,她幻想那個神明可以拯救一切的太陽神,對嗎?”林守溪問。
慕師靖頷首,又問:“你相信那個太陽神存在?”
“不存在嗎?”林守溪反問。
慕師靖覺得,林守溪心係小禾,已然癡魔。
“若不存在,那我是什麼?”林守溪又問。
“你是……荒謬?”
“嗯,荒謬。”
這一個月裡,林守溪想了很多很多,無數積壓已久的想法,終於在此刻湧現:“荒謬,想象是荒謬的,同時,荒謬也是想象的起點,若不荒謬,想象也不足以被稱之為想象!所以,我也是一切想象的原點,而這個想象的儘頭,則是蒼白的終極想象——一位拯救一切的偉大太陽神,也就是說,我不僅僅是荒謬之劍,也是那位偉大太陽神的原點!”
林守溪盯著慕師靖的眼睛,說:“我是太陽的原點。”
“怎麼……可能?”
慕師靖覺得林守溪這番話簡直是在胡言亂語,她想勸林守溪冷靜,可剛剛開口,又被林守溪後麵的話打斷了。
“怎麼不可能?”
林守溪越說越快,語落入珠:“這個世界上,有許多還無法解釋的事,譬如神墓裡諸多未知的神明到底從何而來,譬如黃昏之海究竟在哪,譬如九明聖王到底是誰,這些不可解釋之物,極有可能是本不存在的想象,它們,是幻想與現實的裂縫,如今,因為種種原因,所謂的幻想正在變為真實。”
“你是從過去來的蒼白,而我則是從未來降臨的九聖明王,我們在當下交彙,為的就是實現當年不可能的想象!”
“我要成為九明聖王。”
黑暗中,林守溪的雙眸愈發瘋狂,他舉起手,對著夜空發誓:“我必將成為九明聖王我是身負神鼎的煉丹師,我會為小禾煉一顆太陽!”
第422章黃道吉日
誓言已立。
灰墓死氣沉沉,並未出現任何的異象為這份宏願佐證,慕師靖唯一能看到的,隻有林守溪眼中翻湧的金光。
初入不死國時,林守溪的瞳孔裡也翻騰過這樣的金芒,這是獨屬於神明的神采,這雙瞳孔像是燃燒的熔爐,可以煉出斬殺神明的劍。
“即便你說的是真的,你又該如何去煉?難道我們要乾等著太陽神從未來降下嗎?”慕師靖握著他的手,擔憂而困惑。
“不必。”
林守溪顯然已想過了這些,他說:“煉丹唯一需要的,隻是丹書與藥材。”
“這墓地雪原,你上哪去找煉製太陽的丹書?”慕師靖問。
“丹書就在我的體內。”林守溪說。
“在你體內?”慕師靖吃驚。
“嗯,它唯一的問題是沒有字。”林守溪坦誠道。
“……”
慕師靖伸出手,摸了摸林守溪的額頭,又摸了摸自己的,一臉擔憂。
慕師靖沒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她繼續道:“還有,你說你是大煉丹師,我怎麼不記得你開爐煉過丹藥了?”
“煉過,我曾煉製過極欲合歡散。”林守溪中氣十足地說。
慕師靖想起了那個偽裝成玉液丹的可惡東西,心中羞憤,不由雙手叉腰,冷冷地說:“我知你救人心切,但你前腳還在煉春藥,後腳就想煉太陽,你這跨的也太大了些,修行豈是一步登天的事?你還是先冷靜一下的好……哎,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呀?”
慕師靖氣的踢了他一腳。
林守溪沒有說話,他自顧自地抽出一縷金焰,並將金焰在指間繞成了一朵花。他捏著纖細的花莖,將它放置在小禾的冰塊邊,與其相挨。
慕師靖看著這一幕,心中悲傷。
她想勸慰林守溪。
林守溪卻先轉身,牽住了她的手。
“修行的確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林守溪看著她的眼睛,說:“但今後,我們無事可做,唯有修行。”
金焰的屏障已快被黑暗擊穿。
他們必須回到地宮。
慕師靖與他手牽著手,從一片黑暗走向另一片黑暗,像是雪地裡孤單的燈。
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之後漫長的歲月,她都會在這片暗無天日的雪原中度過。
……
回到地宮。
地宮作為蒼白舊居,並未被灰墓侵擾,但這裡更像是另一座墳墓,清清冷冷,與世隔絕。
慕師靖並不喜歡這裡,但至少有人相伴,也不會太過孤單。
且當是閉關修行了。
慕師靖以道門吐息之法將心緒撫平,她看向林守溪,發現林守溪正沐浴焚香,盤膝而坐,一副要開爐煉丹的架勢。
“我聽說煉丹須尋個黃道吉日,趨吉避凶,你這麼急匆匆就開始了嗎?”慕師靖問。
“今天是幾月幾日?”林守溪反問。
“今日……”
死靈雪原不知歲月,慕師靖早就過昏了頭,哪裡還記得日子?
“今日六月六日,青龍黃道,諸事皆宜,所作必成,所求皆得。”林守溪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