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埋葬眾神 第637節(1 / 1)

鮮花在虛空中寂滅。

眾人看清了會道台上的場景。

初鷺渾身是血,倒地不起,仙邀縹紗淡漠,不染纖塵。

任何人都看得清勝負。

正當主持大會的長老在宣布勝負之時,倒在血泊裡的初鷺卻又極輕微地挪動了一下身體,她仰起一半是血的臉,嘴唇翕動,道:“你輸了。”

仙邀停下腳步。

“你瘋了?”她問。

“瘋的是你,姐姐。”初鷺艱難道:“你輸了,因為你沒有遵守約定。”

“嗯?”

“我們約定的是,你以十三歲的境界與我一戰,可你不是的,你此刻的境界與我相仿,但這不是你十三歲時的境界。”初鷺用儘力氣,說。

仙邀微微蹙眉,陷入了沉默。

初鷺嘗試著從血泊中站起,卻是失敗了,她喘息了一會兒,繼續說:“你十三歲時,與半年前的我一樣,還是個沒有入修道之門的人,家族的人見你漂亮,想將你培養成聯姻的工具,你不願,你央求母親,說,你想修行”

說到這裡,初鷺竟忍不住笑了起來,笑出了眼淚。“你的確瘋了。”

仙邀搖了搖頭,說:“我從小就是修道的天才,五歲凝氣,七歲結丹,十歲時與靈根生出感應,我枯坐七日,於瀕死前將花與血的靈根降伏,它們化作圖騰繡在我的胸口,代表著靈根對我的臣服,十三歲時我已名動天下,同齡人中不逢敵手。

“可你剛剛還說,你第一次參加試道會時,名次並不好。”初鷺輕聲說。

仙邀也陷入了沉默。

“姐姐,我知道,以你的身份,沒必要在大庭廣眾之下弄虛作假你之所以前後矛盾,是因為,你自己也記不清了。”初鷺說。

“不可能。

仙邀說:“我是天生的仙人,過往的一切我都記得清清楚楚,我甚至可以記得我尚在娘胎時,我母親給我讀的詩。

“但你在騙自己,十六歲之前,你都隻是一個凡人,十六歲生日宴上,你不顧長輩的反對,衝出門去,跪在了一個老仙師身後,求他收你為徒,那日之後,你才真正踏上了修道之路。那位老仙師是道古宗的宗主,你為了抹去這段記憶,甚至把這個宗門改名成了清聖宗。”初鷺斷斷續續地說著,氣若遊絲。

仙邀陷入了沉默。

靈根在她體內糾纏,不同的記憶在她體內碰撞,一時間,她竟分不清真實與虛幻,對她而言,這種情況百年未有。

“你又怎麼知道?是你娘和你說的?那個老女人也快瘋了。”仙邀對自己的生母半點不客氣。

“靈根。

初鷺握緊拳頭,驕傲地說:“我剛剛抱你的時候,用了靈根。

“什麼靈根?”

說來可笑,仙邀竟從未問過自己妹妹,她的靈根到底是什麼,關於她不擁有殺伐靈根這件事,還是這幾日看妹妹比試得出的結論。

“憶之靈根,記憶的憶,通過這個靈根,我能看到你的過去。”初鷺說。“我看你是謊言靈根。”仙邀搖頭。

初鷺不理會姐姐的話。她恢複了些力量。

她從地上爬起,在血泊中席地而坐坐,她仰起頭,直視仙邀,瞳孔中透著的悲戚,仿佛是在憐憫這位天下第一的姐姐。“時間會抹去一切,記憶也能被刻意扭曲,但過去就是過去,不容更改,有人遺忘,也總有人記得。姐姐,你要是記不清了,我可以幫你想起來。

初鷺慘然一笑,繼續道:“姐姐,你總以為你征服了雙靈根,但其實,你從頭到尾都在它的擺布之下啊。

第407章我如災厄降人間

沒有人知道仙邀的過去。

她比在場的所有人都要活得久。

今日之前的數百年裡,仙邀從未懷疑過自己的過去,她是天生的修道者,一如泥沼裡捧出的冰蓮,卻又不同於鹿漱這樣的仙子,她一出生就沾著擦不去的血,那是她從地獄裡帶出的殺意。

她的人生是完美的,聚氣、凝丸、破境、成仙一氣嗬成。

早在三百多年前,她就抵達了真國修士的頂點,若要再往上,那就是突破人類之極限,順著生靈進化的螺旋階梯登階為王。

這是成神之路,仙邀將它寫進了自己的宿命。

但……

“你瘋了。”仙邀重複了一遍。

初鷺沒再辯駁,她抬起了被洞穿的右手,伸到了仙邀麵前,寒聲道:“握住我的手,我帶你看你的過去,你……敢嗎?”

仙邀看著那隻鮮血淋漓的手。

所有人都看著這隻鮮血淋漓的手。

事情的發展早已偏移了眾人的預料。

人們很熱衷於討論那些神秘的大人物,仙邀更是其中最耀眼的一個,關於她的傳聞數不勝數,從來沒有人真正討論過傳聞的真實性,但此時此刻,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女,卻氣勢洶洶地伸出了手,像是要給一切都蓋棺定論。

仙邀默然無言。

“你一定會握住我的手的。”初鷺對她說。

“為何?”仙邀問。

“姐姐,你雖然看上去是超凡脫俗的仙人,你叛逆家族,叛逆血脈,不屑於一切凡靈的爭鬥,但你依舊希望,世人眼中的你是完美的,所以你才會刻意修改自己的過去,現在,這麼多人都在注視著你,無論真假,你都必須握住我的手。”

初鷺的聲音很虛弱,她每說一句話,都要喘好久的氣,仿佛隨時要昏過去,她遞出的手指也在發抖,“抓住我的手吧,抓住它,我把真正的你……還給你。”

仙邀望向了座無虛席的環狀巨樓。

她是仙人,卻又萬眾的目光拉回了人間,她當然可以反駁初鷺,說自己從不為虛名所累,但……

她發現,她竟做不到一走了之,她憎惡這樣的猶疑。

“當年,我不該讓那個老女人把你生下來,當時有個老算師勸告過我,說你是我的命定之災,我沒有相信。”

仙邀這樣說著,卻是抬起衣袖,緩緩捉住了初鷺的手,握住。

沒有人知道仙邀看到了什麼。

人們所能看到的,隻有這對年齡懸殊的姐妹,在血泊中握住雙手的畫麵,多年之後,人們或許還會給這一幕冠以‘溫馨’之名。

但現在,仙邀的臉頰上,唯有冷。

憶之靈根像是微風,吹去了籠罩在回憶上的塵埃,讓它露出了清晰的原貌,仙邀凝視著它,像是在凝視另一個人的過往,直至‘那個人’對鏡梳妝時,她才通過鏡中二階的虛像幡然驚覺,這就是她自己。她生在一個大家族裡,小時候被教育了諸多東西,其中有知識與禮節,唯獨沒有修行,修行對她而言仿佛禁忌。

不讓她修行的原因很簡單,當時修道的資源極為匱乏,家族傾全族之力也不過能培養出兩三個頂級修士而已,她的出身在家族中並不耀眼,不可能得到修道的資源。

相反,她就是資源,她很小的時候就知道,她十六歲之後會被送去雪界城,給那位好色的城主做妾,來換取大量的家族利益,供其他人修行。

她不想過這樣的人生。

這一切充滿了令人發笑的熟悉感,這種熟悉感倒不是因為她回想起了過去,而是因為,這樣的人生,她在不久之前見過——在初鷺身上見過。

與她不同的是,她十六歲生辰那天才做出決斷,而初鷺比她早了三年。

生辰宴燈火輝煌。

她跪在那位德高望重的老仙師的身後,磕得頭破血流。

“你有雙靈根,能活到現在隻歸功於你沒有修道,你一旦踏上修道之途,遲早會瘋。”老仙師說。

“若我沒有瘋,那我是不是能走出和其他人與眾不同的道路呢?”仙邀問。

“古往今來,沒有人能承受住雙靈根。”老仙師說。

“我會是第一個。”

仙邀抬起臉,鮮血從額頭淌落,染紅了她的唇角。

老仙師沒有表態。

家人們從裡麵追了出來,不忠不孝的罵聲一片刺耳,她跟在老仙師的身後,沒有回頭,多年之後,她再歸來時,當年的謾罵已成了讚頌,整個家族都匍匐在了她的腳下。

所以,記憶是什麼時候開始改變的呢?

“是雙靈根。”

初鷺像是聽到了她的心聲,緩緩地說。

記憶的畫麵浮現。

仙邀想起來了。

人之所以無法駕馭雙靈根,是因為靈根也隻能寄生在一個意識身上,雙靈根會搶奪意識的控製權,最終將精神撕裂。

為了對抗雙靈根,仙邀用她強大的精神力,幻想出了另一個人生,並將它擬製成一個虛假的自我。

花之靈根就寄生在這虛假的自我裡,它沒有識破仙邀的詭計。

於是,仙邀的記憶裡,就有了兩段截然不同的人生。

這個過程聽起來簡單,卻是耗費了仙邀將近百年的時間,其中的痛苦與掙紮難以言說,她一度處於失控的邊緣,險象環生。

久而久之,她自己也分不清哪一段是真,哪一段是假。

她選擇記住了其中的一段。

今天,初鷺告訴她,你記錯了。

“我自己都忘了,你為什麼還記得呢?”

十三歲的仙邀還未開始修行,隻是個久居閨閣的少女,偶爾將藏在枕頭下的俠義話本取出,在夢想中幻想自己騎著白獅子殺死雪災獸的畫麵。那樣的她,不可能是初鷺的對手。仙邀仰起頭。

比天更青的雲從她眸底滑過,太陽的顏色越來越紅,點燃了整片暮色。

按理來說,十三靈宗試道會就要落下帷幕了。

卻是以她的失敗作為謝幕。

“你贏了。”仙邀說。

滿場寂靜。

沒有人敢為神女的失敗歡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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