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裂開的雲裡,糾纏的螺旋型天道重新顯現,金光熠熠,宛若囚禁聖明的枷鎖。
天道橫壓在女帝的頭頂。
女帝仰首,琉璃瞳也被映成了金色。
這無疑是不可思議的壯舉,但女帝對其的評價尖銳而平淡:“天真。”
她從神座上立起,足踏虛空,一步步走向天道。
林仇義皺眉。
天道的威壓對於黃衣女帝竟沒有半分影響。
這……怎麼可能?
“我本是天外之仙,此世之道如何壓我。”女帝平靜開口,聲音振聾發聵。
此言一出,幾乎所有人的腦海中都出現了同一幕場景。
——黑夜,濃稠而沉重的黑夜。
整個世界被厚重的冰雪覆蓋著。
死寂,壓抑。
直到……
蒼穹上閃過一抹亮光,接著,廣袤的氣層被點亮,透著玫瑰般的紅色,那仿佛是日出,卻比日出更為迅猛暴烈,天地瞬間亮如白晝,白晝之中,一道雪亮的閃光拖著長長的煙跡撞向大地。
轟——
大地顫栗,火光衝天。
這是隕星墜落大地!
由天空俯瞰大地,可以看見一個巨型的深坑,深坑裡,一身濁黃色的殘袍奇跡般沒有被毀滅,它靜悄悄地飄在坑底,透過喧天的濃煙仰望星空。
而這深坑的位置……
畫麵中的視線被豁然拉高。
世界雖依舊覆蓋著冰雪,可從高處望去,可以清晰地看到三座參天拔地的巨峰,那正是後來的雲空山、神守山與祖師山,而那深坑正臨近三山!
聖壤殿,那是如今聖壤殿的位置!
難怪聖壤殿要建在地麵之下,原來那本就是天外隕星砸出的巨坑,而所謂的獨一無二的聖壤,正是來自天外之星的泥壤!
識潮、哀詠、灰墓三大邪神皆被封印在了深海之底,黃衣君王作為第四位邪神,之所以可以逃出生天,是因為她真的逃出了這片天空!
她於天外沉眠,隨隕星降臨,與大地同醒。
女帝雙手負後,遙望天道之外的星空——那是她的第二家鄉,她在那片黑暗渾濁的星空裡沉眠了無窮的歲月。
某種意義上,她亦是外神。
“我自天外來,是此世蘇醒的第一生靈,又豈能先於萬物而沉眠。你們無法終結我的曆史,而我,會徹底終結這一冰河紀元。”
她蒼白纖細的手臂從黃衣中探出,舉向星空。星光在她的掌心凝成鋒刃。
一劍斬落。
天道分崩離析。
這一劍似也耗儘了黃衣女帝的力氣,一劍後,她的掌心血肉模糊,可見白骨,她仰起頭,看著支離破碎的天道,臉上依舊沒有情感,琉璃之眸卻是煥發出萬千神采。
“她能做萬世之君,為何我不行?”女帝對著星空發出質問,她舉起手,如宣讀誓言:“冥古的時代早已結束,新的王朝即將開辟,你們,以及三大邪神的屍骨都將是永恒王朝的祭禮。”
世界在她的誓言下沉默。
冥古時代,她本就是冥古之下最強的存在。
如今,她亦是無可爭議的星空之下最強神明。三大邪神早晚會被她殺死,她會重新淨化這個世界,使之成為地上的天國。
這是她的宏圖偉願。
擋在她麵前的,隻是一些不願為這宏圖犧牲的當世之人罷了。
他們會在今日被儘數祓除。
女帝如是說時,一個冰冷的聲音陡然響起,打破了一切。
“不行就是不行。”
這一刻,仿佛噩夢被喚醒,女帝的瞳孔陡然收縮。
她向下望去。
雷聲喑啞,暴雨倒流
夷為廢墟的死城裡,曼妙的黑裙少女從幽暗的長街上走來,她仰起螓首,望向破碎天道之下的女帝。少女麵顏絕美,瞳色蒼白。
第343章災邪天演論
暴雨散如白露,風雷拂成雲煙。
銀色的水麵兀自泛著淅淅瀝瀝的漣漪,少女的裙擺映在水中,像是一朵隨水飄遠的黑色睡蓮,纖細的腿是蓮花倒影搖曳的莖。
她立於幽暗廢墟,一經出現便令整個世界噤聲。
沒有人見過這樣的慕師靖。
她黑裙上的雨水還未乾涸,籠罩著的身軀透著病態的白色,少女的瞳孔亦是一片蒼白。
光亮如日,神寂如月。
少女的曲線更如名劍發硎,鋒利得足以斬斷歲月。
少女從雨中嫋嫋依依走來,踏過破碎的長階,經過司暮雪與宮語的身邊,一直來到林守溪的身前。
黑裙少女昂首。
半空中。
黑裙少女與黃衣女帝目光交彙。
時間跨越過最深重最幽邃的黑暗,回到億萬年之前。天柱貫穿的世界裡,龍類還未淪為泥壤下的屍骨,它們圍繞著世界的最高峰起舞,那座名為諸神峰的白銀宮殿裡,初生的少女坐在琉璃海上眺望日落,魚龍與鯨在深藍穿行,拱起的珊瑚大如山嶽。
後方的白銀神殿裡,曼妙的陰影端坐虛無王座,居高臨下俯瞰大地。
林守溪盯著這個身影,不敢確定,站在自己麵前的到底是誰。
此時的慕師靖散發著無上的神性,混沌而寧靜,慈柔而冷漠,她仿佛身處於另一個遙遠之宇,那是神祇的寰宇。
宮語則飛快想起了家族代代流傳的傳說,瞳光一凝:“小姐?”
慕師靖淺淺一笑。
黃衣女帝的神色已恢複如初,她說:“千年之前已殺死過你一次,本以為你三千年內不會再醒……還是低估你了。”
“我是殺不死的。”慕師靖回答。
千年之前,時空魔神為餌,黃衣君王展開了第一次獵殺,那次獵殺以黃衣君王的勝利告終。
但‘死亡’對她而言不過是重來。
千年之後,她又來到了黃衣君王的麵前,鋒芒依舊。
“真是陰魂不散啊……”女帝的琉璃瞳晦暗幾分,她低聲喃喃:“你為什麼要醒,為什麼偏偏要在這個時候醒。”
“你在恐懼麼?”慕師靖問。
“情緒對於神明而言隻是累贅,我早已沒有情緒。”女帝回答。
“是麼?那可真是無趣呢。”慕師靖回憶道:“記得以前,你還是幼龍的時候,你總是戴著項圈跪在我的足邊,用你的舌頭……”
“住口!”女帝打斷。
她已沒有情緒,打斷這段回憶更像是出於本能。
“你總想證明自己,就像女兒總想向娘證明自己已經長大,這份偏執曾讓你接納了邪神的蠱惑,我本以為你已成長,沒想到哪怕上億年過去,你不僅一點沒變,反而更瘋了。”慕師靖說。
“瘋狂就是我的成長。”女帝說。
慕師靖清幽歎息,道:“最初的時候,我是想將這個世界交給你的,但我沒有想到,你會墮落得這麼徹底。”
“我不需要你的施舍。”女帝說。
“這不是施舍。”
“是啊,主人對於奴隸的賞賜甚至談不上是施舍,你既已給我帶上禁忌的項圈,給我紋上臣服的印記,又何必將我視為繼承者?”女帝問。
“你在向往自由之時,你體內的邪惡也在向往自由,那是你惡念的鐐銬。”慕師靖頓了頓,繼續說:“何況你本就是罪孽中提煉出的聖靈,如果沒有我,你早已被處死。”
“善惡皆是我,你哪怕拯救過我,也無法斷奪我的命運,你所說的一切,隻是為你的暴君之舉粉飾罷了。”女帝說。
“皇帝陛下竟指責我是暴君?”慕師靖微笑。
“不用稱呼我為皇帝,我的身份不需要你認可。”女帝說。
“無需我認可麼?其實你是在恐懼我的否認吧?”慕師靖說。
女帝透過黑雲仰望星空。
星空像是破碎的河流。她沉默半晌,徐徐開口:“我是皇帝,我是我自己的皇帝,如果這一身份需要佐證,那我會用你的死亡作為證明。”
女帝輕蔑著司暮雪,嘲弄著司暮雪,但她沒有想到,她終於活成了司暮雪。
她們都是命運的叛逆者。
或許,當初她選擇那位紅發神女,也是看到了某種惺惺相惜的可能。
她無法解釋。
“舊王隕落,新王降生,你蘇醒也好,永恒王朝的開辟總需要故人來見證。”女帝的琉璃瞳中閃過一絲冷色,她星河之下,天道之前,黃衣女帝桀驁開口:“來吧,拔出你的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