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是想問,你不是有劍經可以驅馳雷電嗎?硬扛乾什麼……”慕師靖小聲問。
“……”林守溪麵不改色,說:“我想檢驗一下不朽道果的威力。”
“哦。”
更多的雷漿灌下,刀斧般雕塑大地。
“抱緊了。”林守溪咬牙。
慕師靖乖乖點頭。
白瞳黑凰劍經應心而動,狂暴的雷電臣服於法則之力,被他信手分開,他抱著慕師靖一頭紮出,暫時遠離了神戰的中心。
慕師靖回首望向那個元素紊亂的世界,驚魂未定。
死城的一切都被摧毀了。
倒是那些古怪的雕像被保留了下來,它們被狂風一並推出,慕師靖隨手撿起一個,看著那觸手橫生,翅膀腫脹的古老身軀,說:“倒是挺可愛的。”
“它們看你也覺得可愛。”林守溪淡淡道。
慕師靖冷哼一聲,將手上的雕塑撇到了一邊。
林守溪盤膝而坐,將儲物戒中最後的丹藥一並倒出,一半分給慕師靖,另一半一股腦地往嘴裡倒,像是吃飯一樣將它們一股腦地咀嚼吞咽。
他的元赤氣丸無法承載這樣海量的真氣,四溢的真氣將他的殘袍吹得鼓脹,雨點敲打在他的身上,蒸儘,林守溪的周身一時煙繚霧繞,宛若仙人。
“你在這裡休息,彆亂跑。”林守溪說。
“你要去哪?”慕師靖問。
林守溪已重新朝著觀音月台的方向走去。
狂風、雷電、暴雨、火焰,這一切都完美地契合了他的劍經法則,這座暴怒的城池於他而言則是一座充沛不可估量的武器庫,在這裡,他擁有與宮語和司暮雪一同迎戰神明的資格。
慕師靖沒有阻攔。
她知道,以她的境界,去了也是添亂,隻是無法真正參與那場戰鬥,她多少有些失落。
少年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見。
天地怒不可遏。
慕師靖深吸口氣,她看了眼堆在周圍的邪神石像,心神毫無緣由地一陣恍惚。
慕師靖淡咬紅唇,撫了撫自己的額頭。
困……
一陣困意席卷而來。
她想起了她誤服的助眠之藥……是了,一定是藥效湧上來了。
都怪林守溪,這種藥都能拿錯……
不能在這種時候睡覺呀……
慕師靖咬住舌尖,想要獲得清醒,可她的眼皮子卻無比沉重,睡意排山倒海般傾軋下來,恍惚間,她又看見了那片黑色冰原,看見了永不日出的地平線,看見了天地間孤獨的黑裙身影。夢境將拖著她的意識墜入深淵。
“不要……”慕師靖發出了呻吟似的嗚咽。
……
戰場的中央多了一位少年。
林守溪在狂亂的世界裡如履平地,他參與到這場獵殺女帝的戰鬥裡,以狂風為翼,雷火為刃。
女帝始終立在觀音像下。
她很虛弱,肉眼可見地虛弱,但她依舊秉持著高傲,不可褻瀆的高傲。
精妙的佛法與道術在她指尖跳躍變幻,璨然生花。
她以佛法之無量壓製宮語狂暴的進攻,以道法中的降妖獵魔之術去對付身為狐妖的司暮雪,再以儒道的規矩去鉗製道德敗壞的林守溪,哪怕虛弱,卻絲毫不落於下風。
進攻得最狠的是司暮雪,她主動將嫉妒之心激發到極致,對著女帝展開不要命的猛攻。
妖髓之血燃燒沸騰。
她的進攻瘋狂得不像人,招式怪異得不像人。
她心中隻有一念頭——殺人。
若成,這裡就是女帝的埋骨之地,若敗,那這裡就是她的贖罪之地。
宮語的進攻同樣凶猛,她的拳頭一次又一次地穿透琉璃世界,結結實實地撼在女帝的聖體上,似要將她的魂靈從這純淨的容器之中撼出去。
滿天梵唱在她的白袍下喑啞。
林守溪則根本不理會道德律令的規訓,他放空心境,全力出招,誓要將女帝連同這座神像一道摧毀。
這場轟轟烈烈的戰鬥持續了許久。
“夠了。”
女帝忽然開口,問:“你們吵夠了沒有。”
她對著天地叱出一令。
司暮雪身後的虛空開裂,一隻大手伸出,猛地抓住了她居中的狐尾根部,瞬間,司暮雪像被打中七寸的蛇,渾身麻痹,巨手於空中一掄,將司暮雪重重地砸在地上,神女銀牙緊咬,唇角滲血。
同時,宮語的頭頂上,也有虛空開裂,一隻金掌從天而降,她想要掠過,可這仿佛如來之掌,寬闊得沒有邊界,刹那間,巨掌將她的身軀拍回地麵,手掌同時隆起,上書‘唵嘛呢叭咪吽’六字大明咒。
律令為線,林守溪也被劃定在了一個結界裡,這個世界了無一物,與外麵暴怒的世界相隔絕,林守溪驅動劍經,什麼也無法抓住。
女帝緩緩起身。
千手觀音像共結蓮花印。
她的身後,出現了三張金色的神座,分彆象征儒釋道三教。三家為教後,最初的學問皆不可避免地走向神秘與庸俗,但也正是如此,它們才能被煉化為純粹的權力與力量。
女帝一念之間。
三方神座暴力地融為一體。
她坐了上去,如坐在這個世界的頂點。司暮雪見到這幕,不驚反笑,道:“你太蠢了。”
“何出此言?”女帝倚靠在神座上,淡淡地問。
“你明明是超凡脫俗之存在,卻為了暫時的力量,主動將自己納入此方世界的天道秩序裡……”司暮雪艱難起身,說:“天道會囚禁你的。”
“天道已衰微至此,連你奪取不朽道果也無法阻攔,如何能夠攔我呢。”女帝淡然。
她舉起一指,對著司暮雪悠悠落下。
一道深紅色的蒼雷劈落,它超越了道門雷法之極致,要將這狐妖神女劈得灰飛煙滅。
的確有人灰飛煙滅。
卻不是司暮雪。
紅色蒼雷劈落之時,一道身影瞬息而至,截在了雷電之下。
來者白發蒼蒼,形容蒼老,唯有精神矍鑠依舊。
“師父……”林守溪一驚。
林仇義。
蒼紅之雷將他的道身劈碎。
頃刻。
完好無損的他再度從暴雨中走出。
這是輪回道果的神妙之處。
在他命定的死期到來前,他不死不滅。
“多謝。”司暮雪抹去了唇角的血。
女帝望著林仇義。
三百年前,林仇義是神守山的山主,也是天下修道者中最強的一位。
她為了確保萬無一失,挑選他作為護道人。
一直到千燈重生之夜,林仇義始終兢兢業業,未曾有半點逾矩之舉。她很少信任人類,但她信任林仇義,換而言之,她隻是信任他的忠誠。
“為什麼。”女帝問。
“邪龍轉世為人,口銜逆鱗,為禍蒼生,當誅。”
林仇義立在觀音閣的月台上,緩緩挺直了佝僂了三百年的背脊。
……
“原來如此。”女帝明悟。
她也明白林仇義要做什麼。
高人可以從一粒煉好的丹藥中反推出藥譜,可以從一杯調好的符水中推測出籙文,而此時此刻,輪回、幽冥、不朽,這三枚最為精純的天道道果齊至死城,它們可以重新拚湊出堅實而完整的天道。
女帝為了暫時獲得橫壓一切的力量,將自己安置到了此世的神座上,這樣,天道就可以成為她的枷鎖。林仇義對林守溪說:“你果然沒有讓我失望。”
“我從小就聰明。”林守溪回答。
林仇義沒有多言。
他舉起手。
輪回之道果在他掌心顯化。
司暮雪與林守溪皆心領神會。
就像從一片枯黃之葉裡演繹出一整個秋天。
道果循著它們來時的脈絡逆流而上,一路回溯。
金色的光刺破滿天黑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