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林守溪勉勉強強將這肉吞下去,隻覺得口中能噴出火來,他抬起頭,見小禾一邊細嚼慢咽著,一邊拿了杯水遞過來。
“喝麼?”小禾淡然問著。
林守溪沒有逞強,道謝之後接過,飛快喝完。
“吃不了就不要吃,老老實實躲在這白湯裡,溫溫柔柔的,不好麼?”小禾語氣平淡,一雙眸子卻是殺意凜然。
“先前沒準備好罷了。”
林守溪深吸了口氣,心想自己雷火炙烤都挨得住,這區區辛辣,又怎能攔得住他?
“什麼沒準備好,我看是不合適吧。”小禾抿了口清茶,理著垂在紅裙上的長發,說:“你明明找到了適合你的,為何還要節外生枝,白白承受呢折磨?這就是貪心的下場哎……我看你啊,還是老實一些吧,既然駕馭不了紅的,不如算了。”
“不能算了!”林守溪語氣堅定。
他將幾大片肉夾在一起,一道滑入湯中,涮熟之後一並夾起,不由分說地塞入口中,吃了起來,偶有咳嗽兩聲,卻依舊麵不改色,看得小禾直蹙眉。
吃完之後,林守溪隻覺得唇舌僵麻,說話都變得困難了起來。
聽著林守溪磕磕巴巴的話語,小禾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都降伏不了,真沒用呢。”小禾一邊嘲笑,一邊也夾了塊肉,放入紅湯。
小禾雖也口味清淡,但她自幼在野外長大,很長一段時間是在茹毛飲血中度過的,她並不覺得這種辣有什麼。
吸飽了汁液的肉掠過少女吹彈可破的紅潤櫻唇,送入了精致小巧的檀口裡,然後……
“咳咳咳咳咳咳……”
小禾捂著胸口,劇烈地咳了起來,纖細身子顫個不停,咳得眼淚都要出來了。
林守溪見狀,忙倒了茶給她遞去,小禾一飲而儘,卻覺更辣了幾分,忙將小口張大,玉手在唇邊不停扇著,試圖緩解,卻沒什麼用。
等小禾緩過來時,已是半柱香過去,她抬起頭,臉頰微紅,眼眶淚花盈盈,原本櫻緋色的唇已徹底紅了,紅得妖冶。
“笑什麼笑啊……”小禾委屈道。
“天下無敵的小禾也有應付不了的東西?”林守溪笑問。
“大意罷了,做不得數。”小禾輕聲說。
話音才落,店小二就來到了他們桌邊,似看出了他們的窘境,小二小心翼翼地問:“二位……要換鍋麼?”
林守溪與小禾對視了一眼。
小禾輕咬著辣意未消的柔嫩唇兒,與林守溪一道開口,用略帶恥辱性的語氣說:“……換!”
眼不見心不煩,將鴛鴦鍋換成白花花的清湯之後,小禾覺得順眼了許多。
她一邊享受著美味,一邊想著方才對白湯的比喻,有自討苦吃之感。
這溫柔仙子真就這般海納百川麼……小禾撫摸著胸口,蹙起眉想。
沒多久,桌上的肉就被他們一掃而空。
休憩閒聊之餘,小禾沒有問什麼,林守溪卻難得地主動開口,說:“我把剩下的故事講完吧。”
“嗯……好呀。”小禾觸了觸鼻尖,說。
林守溪講起了最後的故事。
這段故事發生在半年多前,時間離得不遠,故事的內容也簡明扼要。
林守溪緩緩地講述著,坦白了所有。
小禾坐在對麵,慢悠悠地飲著茶,聽著。
先前還滾沸的湯也已沉寂,在兩人之間慢慢變涼。
起初,小禾還會插嘴打趣兩句:
“神侍令解了反倒不樂意麼?這等仙子,不如收為小奴小婢算了。”
“開門見山?嗬……這天下第二的奇峰漂亮麼?山巔之景美麼?”
“加點鹽粒……也虧她想得出來,天下色孽共一石,楚映嬋怕是要獨占八鬥了。”
“……”
漸漸地,小禾也不說話了,她知道,任她再如何打趣調侃,裝作滿不在意,依舊掩蓋不了心底深深的情感,這種情感複雜難言,似失落,似嫉妒,似憎怨……她也說不清。
故事尚在不死國時,她能理解咒印的可怕與死亡陰影籠罩下的恐怖,故能生出寬容與諒解,但之後的故事,這種感覺又漸漸消失了,這依然是她的故事,在這個故事裡,她就像是一個傻女孩,每天開開心心,對於欺騙渾然不知。
如林守溪所想的那樣,小禾的心中的確下著雪,過去,這些雪一度被掩蓋起來,此刻隨著故事的揭露,她的心再被刺穿,掩藏的雪裸露出來,後知後覺間已堆積成山,仿佛隻要拍一拍手,就能引起山洪泄地般的崩塌。
故事來到了結尾。
林守溪說起了那一夜的事。
小禾哪怕已有了心理準備,依舊無法掩住麵頰上的震驚之色,睫羽與唇一並顫了起來。
“你們竟是在我睡覺的時候做的麼?”小禾螓首輕搖,寒聲道。
“是。”林守溪閉上眼,沉聲點頭。
嚓——
小禾手中的茶杯倏然破碎,化為齏粉,水也一並被蒸儘,成了捏碎在掌心的白氣。
若沒有她,那林守溪與楚映嬋之間將是一個感人的師徒故事,若她不是她,那這個故事她也可以權當一樂去聽,可……
可她是小禾,林守溪是她的未婚夫。
任何人都可以被不死國的故事打動,唯有她不能!
一瞬間,客棧遍地寒冷。
小禾霍然立起,胸脯劇烈起伏,一襲紅裙更似如火如荼地燒了起來,她盯著林守溪,陡然嚴厲:
“那我呢?我又算什麼啊?”
小禾的聲音宛若雷霆劃破夜空,她易了容,沒人知道她是聖菩薩,但她蘊著悲傷的話語卻令得整座客棧都震了震。
壓抑在心頭的怨念一時間湧上心頭,小禾咬緊牙關,身軀顫了起來。“我喜歡你,還想與你一同回巫家,過兩個人的生活,我以為你也會很開心,但……原來你根本不想走啊……我算什麼啊?算你的未婚妻嗎,還是楚映嬋的好姐妹呢?又或者說,我什麼都不是,我隻是你們師徒苟且偷歡時的調味劑,讓你們更刺激更歡情而已!”
客棧內的視線齊刷刷地投射過來,眾人聽得心驚膽戰,一時間齊齊停下筷子,竟沒人敢說一句話。
小禾雙手按在桌麵上,身子前傾,她盯著林守溪的眼睛,像是要從中看出答案,也像是在尋找他變心的證明。
林守溪閉上眼,深深地呼吸,他沒有再逃避,對上了小禾的視線。
“我……”
“我不想聽你的回答!”
林守溪剛要開口,小禾直接嚴厲地打斷了他的話,“我不想聽你的回答,你縱有一萬種理由又怎麼樣呢?我喜歡你,你是我的一切,可為什麼,為什麼你的一切卻要讓我和楚映嬋來分?憑什麼?憑什麼我不能擁有你的一切!”
“今天你可以把你分給楚映嬋和我,明天是不是還能分給更多人呢?你是不是還會勸我接受,一個一個去接受?哦,不僅接受,還要我與她們和睦相處,我不能生氣,不能嫉妒,等待時機成熟了,你是不是還要提出大被同眠的要求啊……”
“為什麼?憑什麼!”
小禾的聲音近乎嘶吼,她不再是佛門的少女,不再是身穿道裙的小仙子,她像是回到了小時候,回到了蒼莽的原始密林,回到了與黑魆魆的山鬼妖物鬥爭的時候,她野狼般對月嗥叫。
少女的聲音很厲,可他們之間的鍋湯卻已冷得黏稠,沒有激起任何一點漣漪。
小禾盯著林守溪,嬌小的身子顫著。
不知是不是情緒失控的緣故,彩幻羽失去了作用,她顯露出了原本的容貌。
她說她梳妝打扮了很久,可眼淚劃過的麵頰卻是素色的,半點妝容也沒有。
她的臉是那樣的蒼白,蒼白得令人心碎。
少女的胸脯還在起伏,撕心裂肺的質問聲也在屋內不停回蕩著……為什麼?憑什麼!
林守溪心如刀絞,他想說話,卻發現自己根本發不出聲音。
小禾用靈根屏蔽了所有的聲音。
世界似隻剩下她一個人形單影隻地立著了。
許久,許久……
“你真的喜歡我麼?你真的要與我共度此生麼?還是說,這隻是我一廂情願呢……”
小禾怔怔地看著他,起伏的胸脯漸漸平靜,她笑了起來,笑得有些冷,有些癡。
她隻是自問,並不想要回答。
哐當——
電光明滅,樓外驚雷響起。
積蓄了許久的雲在天空中碰撞,終於彙聚成真實的暴雨,向整個人間宣泄。
小禾站在窗邊,紅裙雪發輕輕飄舞。
暴雨落下,雨聲嘈雜。
小禾卻像是靜了下來。
她注視著林守溪的眼睛,說出了最後的話語:“我並不真正信佛,寺廟不過是我暫時的憩息之處,明日之戰,我本想推拒,但現在,我會全力以赴,不為佛門,不為少林,隻為了我自己……你若想給我你的答案,不要膽怯。”
“我在武當等你,最後等你。”
第233章撞雲天下大雨
楚映嬋騎在鹿背上,垂著修長潔白的玉腿,望向天空,風大作,鉛灰色的雲像是鐵鑄的兵馬從遠處浩浩蕩蕩地推過來,似要醞成一場暴烈的秋雨,將殘餘的暑氣洗刷乾淨。
乍起的風刮入窗戶,將案上一疊疊堆好的文稿吹得亂飛。
正在整理文稿的慕師靖皺起眉,下命令道:“白祝,去把窗關上!”
在窗邊興致勃勃地吹著涼風的白祝不情願地哦了一聲,開始關窗,關窗的時候,風帶來的愜意與涼爽一下變成了力量上的博弈,白祝踮起腳尖,費了好大的勁才將它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