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有要事晚些稟報,宗主大人似乎,嗯…還在責罰弟子。”另一個聲音。
兩位侍女立在門外,靜靜等候。
破碎的妖煞塔的山峰上,星空漸漸黯淡了下來。
天空又飄起了雪。
見神境又名仙人境,想要邁入見神境,須拔神魂入體。
整片天空都是墳場,從古至今,無數仙人與神祇的殘魂都懸掛上麵,密密麻麻一片,這些早已空空如也的神魂像是一件又一件的鎧甲,修真者利用人們將它從天空中拔下,煉化入體,相當於給自己穿上一層牢固的金甲。當初雲真人喚出的金甲神將便是如此。
唯有抵達了元赤境巔峰,修真者才擁有以神識企及天空的能力。
今夜楚映嬋拔取的金身卻非人形,而是一條生有四鰭的金色蟒身海龍,海龍形如巨蟒,盤絞身子之時更是大若山嶽,但它在接近楚映嬋之後,巨型的身軀不斷凝縮,化作水蛇大小,繞袖幾匝後消失不見。
煉化金魂的過程本該是凶險的,但楚映嬋早已破境過一次,所以今夜幾乎是水到渠成。
白裙仙子周身的金光如流螢般飄散,光華漸熄,她徐徐垂下了摁著眉心的指,身子亦娓娓立起,
片刻後,仙子回首望來。
寒風吹雪灌入楚映嬋的裙擺,她曼立山巔,如涼月低垂。
小禾一眼望去,也被這出塵仙意懾住,出神良久。
“楚姐姐破境這般快麼?”小禾微惑道。
“白天的時候,小禾不是嫌我境界太低麼,姐姐心中慚愧,隻好連夜破境了。”
楚映嬋衣裳間的風漸息,重歸嫻靜,她螓首微低,問:“現在的境界,小禾還滿意麼?”
小禾心想這下完了,以後自己如何與她相爭,難道夫君真的要被她抓去當徒弟了嗎…
“小禾怎麼看上去不太高興?”
楚映嬋問:“難道是姐姐打擾到你們嗯?”
“沒,沒有的事!”小禾連連否認。
楚映嬋有意無意地看向了林守溪,林守溪連忙:
“恭喜師父心結得解,重歸仙人。”
楚映嬋點點頭,道:“也多虧了徒兒,若沒有你的幫助,這場破境可能還要推遲數月。”
小禾狐疑地看向林守溪。
“弟子不敢貪功。”林守溪立刻表明態度。
很快,楚妙與慕師靖也來了,楚妙關切地圍住女兒轉,左問右問,楚映嬋無奈地笑著,告訴娘親自己安然無恙。
麵對著大家的祝賀,楚映嬋欣然接受,但她心中對於破境一事並沒什麼波瀾,二十歲的仙人境絕對不上是俯仰可拾,但與真正的絕世天才相比,算不上多麼出眾了,更何況,破境之前,自己還被徒弟欺負了,那一陣掌摑將她這些天的銳氣殺了個乾淨,此刻回想依舊嬌羞無比。
楚映嬋看著林守溪在外人麵前畢恭畢敬尊師重道的模樣,心中就有些無奈與氣惱。自己已是仙人,今後絕不可再寵溺他了……她想。
為了慶祝楚映嬋破境,大家連夜溫了酒水,飲了一會兒,但明日還要啟程趕路,所以大家也隻是淺嘗輒止。
酒宴即將結束之際,慕師靖不知是怎麼想的,竟要求林守溪寫一首詩贈給小禾,小禾聽了,覺得慕姐姐得很有道理,理由也很簡單,自己為他寫過婚書,而他則什麼也沒為她寫過。林守溪正要推脫,卻聽一襲黑裙的慕師靖詫異地:“林公子在我們家鄉可是有名的才子,他為山水石橋寫過諸多名句,竟未給小禾贈過情詩麼?真是蹊蹺啊…”
“真的嗎?”小禾將信將疑地看著林守溪。
“你慕姐姐的話有幾句是真的?彆聽她一派胡言。”林守溪。
慕師靖之前雖屢戰屢敗,但這裡沒有師尊,她的失敗幾乎不需要付出代價,故而這位黑裙少女也有愈挫愈勇之感。
在慕師靖的慫恿之下,小禾也更加任性了:“不管真的假的,你都必須為我寫一首。”
楚映嬋聽了,也覺有趣,她端著酒杯在一旁靜靜坐著,微笑著注視他。
迫於無奈,林守溪隻得開口,他雖沒有寫詩的天分,但過去的世界珍寶無數,他隨意拾取幾句佳句,應足夠讓小禾感動非常了。
林守溪給慕師靖使了個眼色,示意她等會不要戳穿,慕師靖嘴角挑起,笑著點頭。
她此舉本就是要將林守溪也拖下水,為的是與他殺死季洛陽後,共謀抄詩大業,隻見林守溪正襟危坐,醞釀著情緒,她正猜著林守溪會抄哪首,可很快,她的笑容就凝固在了臉上。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林守溪本以為這句名句砸出,小禾應是感動無限的,誰知小禾似乎感動過頭了,神情竟有如遭電擊般的呆滯。
林守溪正欲繼續念下去,卻見小禾抬起手掌,製止了。
“怎麼了?小禾不滿意嗎?”林守溪疑惑地問。
接著,令林守溪震驚不已的事發生了,隻見小禾清了清嗓子,竟主動順著後文背了下去:“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
林守溪聽了,呆若木雞,不知所措,等小禾念到隻影向誰去’時,他終於忍不住,問:“這這是小禾用靈根看到的?”
小禾也忍無可忍了,她見林守溪還在裝傻,氣得揪住了他的耳朵,“靈根你個頭!這是你當年寫給慕姐姐的情詩對麼?慕姐姐早就背給我聽過了,現在你又原封不動一字不改地贈給我?你…你把我當成什麼了呀?”
小禾又惱又委屈,眼眶裡淚盈盈的,她根本想不到林守溪會做這樣的事。
林守溪驚訝地看向慕師靖,慕師靖也沒想到事情會朝這個方向發展,她同樣心中有愧,默默地飲了杯酒,倒頭裝醉,隻留林守溪承受風浪。
今夜,林守溪用儘力氣,百般解釋,終究難以圓謊,最終被小禾關在了門外,好好反省。
林守溪歎了口氣,在雪夜中踱步,等待著小禾消氣。
風雪交錯間,他茫然抬首,見到楚映嬋於雪間撐傘而立,正微笑著看向他,她依舊是素衣白裙,
外麵罩著一襲深青色的氅,起初,他以為是幻覺,直到這位與風雪同色的仙子走到他麵前,將傘麵覆過他的頭頂。
“師父…”林守溪輕輕開口。
“在師父麵前這般威風,在未婚妻麵前就這般弱小了?”楚映嬋摘去了他發間的雪,溫柔地笑道。
“本就是我理虧在先。”
林守溪無奈地,他覺得這種事情,放眼天下也隻有自己會遇到了。
“理虧什麼呢?”
楚映嬋將深青色的氅解下,披到了他的身上,為他係好,“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小禾不喜歡沒關係,為師,是很喜歡的。”
林守溪抬起頭,仙子的眼眸如同雪夜星空,美輪美奐,不待他什麼,楚映嬋已執傘轉身,又走回了雪夜的深處。
沒多久,他身後的門打開了。“剛剛誰來了?”
“師父”
微紅著眼的少女伸出手,一把將他抓回了屋內。
林守溪又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
清晨,大雪初霽。
今日,他們終於下了山,離了妖煞塔,向著神山返程。
極北之地,雪山綿延。
這裡的雪遠比妖煞塔更大,紛紛揚揚,落如草席,將群山染出了厚實感。
而這荒無人煙的大雪之中,隱隱可以看見一座高高矗立的銀白色宮殿,遠遠望去,這座宮殿巍峨高聳,大若神府,難以想象是何等鬼斧神工開鑿的。
唯有走到近處,才會發現,這座被大雪覆蓋著的根本不是什麼宮殿,而是深深紮根在雪裡的白森森的龍骸。
龍骸靠近著一棵無枝無葉的參天巨木,若龍骸為殿,那這巨木就像是殿後種植的樹。
白茫茫的風雪裡,隱約可以看見一個移動的小點,那不是彆的,正是一隻三花貓。三花貓走在雪裡,口中叼著一個肉塊,身上傷痕累累。
它走到了骸骨附近,順著巨龍垂落的翅膀向上躍去,最後以肋骨為階,跳上了那顆心臟,趴在心臟上之後,它才開始啃食嘴邊血淋淋的肉。
三花貓已在這裡待了數月。
它原本嘗試過要去攀援身後的大樹,可這棵樹像是沒有儘頭的一樣,根本到不了頂,它想要乘著骸骨離去,可又發現,憑借著自己的力量,幾乎無法駕馭這副身軀。
被蒼碧之王的意識反噬的事猶在眼前,謹慎的三花貓不敢冒險。
於是它開始在雪山覓食。
很快它發現,雪山遠遠沒有它想象中的寂靜,這座山上,凍結著無數巨大的腐屍,這些腐屍皆是被石矛洞穿的,已在這裡死了不知多少萬年,而靜謐的山體之下也彆有洞天。
它在雪峰之下發現了許許多多溫熱的洞窟,這些洞窟裡居住著數不清的異獸,因為久不見光,多數異獸已然退化了眼睛,可它們的感知力卻敏銳十足,宛若聖子,它才貓著身子擠入洞窟縫隙,就被它們群起而攻,險些喪命。
第一次死裡逃生的經曆並未讓它氣餒,反而讓它意外地覺醒了真正的靈脈,踏上了修真之路
一隻貓的修真之路。
事實上,它本就是有鱗宗精心打造的聖物,擁有與生俱來的修道天賦,隻是它過去醉心創作,荒廢了修行,隻希望如今重拾,為時不晚。
修行讓它的身形更加敏銳,讓它的爪子更加鋒利,它開始與洞窟裡的怪物們戰鬥廝殺,並剖取它們的血肉內丹為食。
洞窟越深,怪物也就越強,它想象洞窟之底有位可怕的魔王,等它足夠強大後,就會去挑戰並殺死它。
雖然隻是臆想,但它的信念卻越來越堅定了,因為它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在慢慢地變強。
三花貓趴在蒼碧之王的心臟上,將血肉連同內丹狼吞虎咽地吃下,它仰起腦袋遙望群山,漂亮的毛發在風中抖索,它的生活很充實,卻難免還會感到孤單。
“我好想你們啊。”
三花貓喵喵地叫著,它懷念著三界村的村民,懷念著林守溪,也懷念著聖子的懷抱,隻是它所懷念的一切,如今已遠在天外,它所要麵對的隻有寒冷的風雪與不知生死的明天。
但它並不害怕,因為它是這具骸骨的主人,毀天滅地的東西早已在它體內,隻等它擁有將其喚醒的力量。
三花貓吃飽之後鑽入了心臟。蒼碧之王的瞳孔如燈籠般被點亮了,這尊骸骨的龍首如階梯垂落,凝望大地。
它會這樣凝望,一直凝望,直至成為真正的蒼碧之王。
第187章神女的考驗
三日的風雪兼程,神牆巍峨綿延的輪廓終於顯現了出來,林守溪遙看高牆,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一路上大雪未歇,少女們皆披上了厚氅,唯有側坐在鱗獸上旳時以嬈依舊是一襲典雅單衣。鱗獸拉著木車疾馳過雪麵,車上載的人裡已沒有它的主人。
這是平靜的三日,不再有魔道妖人橫空出世,也不再有邪靈凶獸攔截去路,世界像是死掉了一樣。
林守溪在妖煞塔未能好好睡過覺,到了這顛簸的車廂裡,在諸位絕美少女的香風繚繞間,他倒是得了安寧,寐了好久,看著林守溪安詳的睡容,小禾也有些愧疚,她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過嬌蠻了,一陣反思後,她得到了結論: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