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人麼……”小禾喃喃自語,不知想到了什麼,竟有些失神。
“嗯。”
慕師靖再次擺出了姐姐模樣,清脆的話語透著曆儘滄桑冷暖之感:“小禾,你要明白,世上的許多恨,最初皆源於愛。”
說完之後,慕師靖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對勁,恨不得將它咽回去,但小禾卻像是聽懂了,認真地點了點頭。
也是同時,慕師靖止住了腳步。
追兵未至,前方卻已是懸崖峭壁的絕路。
“小禾,你現在可以把眼睛閉上了。”慕師靖柔聲道。
小禾聽話得閉上眼。
慕師靖一躍而下,於空中捏碎了井符,似有天門洞開,井符大放光明。
第158章小禾知道了
霧氣像是稀釋後的湖水,龐大而遲緩地移動著。
慕師靖墜入霧中時感受不到阻力,迎麵而來的隻有清涼,很快,寂靜代替了追兵的喧囂,彙聚的火把成了天上的星,世界在離她遠去,她也不似跳入霧中,更像是挑開了深淵的門簾。
這是慕師靖最後的記憶,記憶裡隱約傳來了小禾的啜泣,她不知小禾為何而哭,卻也有些感同身受的傷心。
慕師靖什麼也不去想了,她喜歡這種下落的感覺,像是花瓣落向泥土,也像星辰砸向大地,仿佛許多年前,她也這樣從雲端的王座跌落,此後億萬年再未歸去。
每一次生死的瞬間都能讓慕師靖撞開深處的大門,見到最深處糾纏的光影,冥冥之中,周圍又黑了下來,她再度回到了那片記憶中的黑色冰原。
儘頭的雪山透著光亮,形成了模糊的地平線,太陽明明呼之欲出,卻始終不見升起,仿佛它也是罪囚,被鐵鏈捆在了山的背麵,海洋被黑冰覆蓋著,龍骨在下方遊曳,黑裙的纖細少女立在前方,是黑暗世界開出的純淨之花。
“你還在切割嗎?”
慕師靖想起了上一次她們的對話。。
那時的黑裙少女正在用小刀切割這頂天立地的骨頭,現在也一樣,她專注地做著這件事,沒有人可以打擾她。
“是。”她說。
“你要切多久呢?”慕師靖又問。
“很久。”
“你為什麼不換一把大點的刀。”慕師靖看著那柄小刀,實在有種湯勺挖大海的感覺。
“因為這樣切起來更慢。”她說。
“更慢?為什麼要慢呢?”慕師靖更加困惑。
“它們現在還忠誠於我,但等它們離開以後就不知道了,我很擔心。”她說。
她像是許久沒與人說話,聲音空靈卻無情緒,傳達不出字麵以外的任何含義。
“忠誠於你?你是說……這具白骨嗎?”慕師靖仰起頭,依舊看不清那具骨頭的真容,隻能感到它的大,仿佛它存活於世時是天與地的主人。
黑裙少女沒有回答,自顧自進行著切割。
慕師靖感到了緊張,她環顧著四周,小心翼翼地走了幾步,發現自己可以自由活動,她試圖走近黑裙少女,但她們之間看上去很近,實則相隔天塹,無論慕師靖怎麼努力,都靠不近她。
於是她蹲下身,看著厚重冰麵下遊曳的巨型白骨,如同在看池子中遊曳的錦鯉。
“這些冰會融化嗎?”慕師靖問。
“會。”
黑裙少女說:“大地震顫,冰川消融,屆時萬物蘇醒,世界將迎來新生。”
慕師靖似懂非懂地點頭,她能感受到這個少女擁有一種孤傲,仿佛冰封世界是她的決策,消融冰雪也是她的旨意。
接著,慕師靖意識到,這段記憶可能來自史前,她現在所身處的年代,就是冰川消融,萬物複蘇後的時期。
“新世界是怎麼樣的呢?”慕師靖立刻問。
“邪濁淨化,邪神死儘,天空湛藍,海水澄清,大地可生草木,萬靈無拘無束……”
黑裙少女安靜地說著,她明明隻是在描繪一個平凡的世界,但與眼前的冰雪王國相比,那個世界美得不真實。
慕師靖怔怔地聽著。
她意識到,黑裙少女想要的世界沒有到來,大地裡依舊充斥著神濁,邪靈們也活躍在世界背麵的陰影裡……是有什麼意料之外的大事發生了嗎,令本該來臨的曆史發生了偏差。
接著,慕師靖感覺身體變輕,開始上浮,她意識到自己要醒了,連忙問出了最關心的問題:
“你到底是誰?”
黑裙少女割骨頭的手停了停。
“你可以叫我小姐。”她說。
……
嗡——嗡——
慕師靖是被死證吵醒的。
她醒來的時候,有水滴上麵頰。
她起初以為有人在哭,睜開眼時卻發現水是從上方的鐘乳石上滴下來的。
先前跳崖之際,她動用了井符,隨後選擇了井符響應的某處薄弱地段跳了過去,她不確定自己穿到了哪裡,但看周圍的樣子,她應該在山體中的某處天然洞窟裡。
慕師靖掙紮著起身,拍了拍死證,讓它安靜下來,接著,她看到了蜷在一邊的小禾。
小禾尚在昏迷。
她伸出手,觸了觸她的鼻,感知到她還有鼻息後,鬆了口氣。
“真是隻頑強的小狐狸呀。”
慕師靖一邊說著,一邊環顧四周,這片洞窟還算開闊,細聽之下甚至可以聽到流水的聲音。
她將小禾抱起,挪到了較為乾燥的地方。小禾陷入了昏迷,身體被抽去了力氣,軟得驚人,但包裹著她的衣裳卻被大量鮮血浸透,像是抹在身上的黑色膏藥。
慕師靖開始拆解她被鮮血浸乾的破衣裳,她的動作很小心,同時,這衣服也不是被脫下的,更像是撕下來的。它們早已失去了布料的彈性,像是糊著的紙片。
待撕去原本的衣裳後,慕師靖從包裹中取出了一件乾淨的白衣,先給她披上。
接著,慕師靖去尋找水源。
溶洞開闊,四通八達,可慕師靖找了一陣子,卻隻在一處崖縫下見到了潺潺流過的水,無奈之下,她隻得從另一件棉裙上裁下幾塊布,讓它吸飽水後帶回去。
她掀起了遮擋小禾身軀的白衣,用真氣將布料中蘊的水加熱,然後開始擦拭她的身軀。黏在少女玉體上的血汙被慢慢擦去,嫩得不像話的雪白肌膚裸露了出來,肌膚上的傷口大都已經結痂,較嚴重的腰部還凝著血漿,慕師靖取出藥,小心地抹了上去,夢中的少女似感到了痛,小小地哼了兩聲。
“嗯……還以為這裡也是白的,可怎麼什麼也沒有呀……”忽地,慕師靖疑惑自語。
哪怕少女渾身是傷,慕師靖依舊能感到她驚人的美,據說小禾從小就在深山老林裡修煉,可她身上非但沒有一絲繭,反而又白又嫩,同時,她雖然嬌小,但身材比例無可挑剔,渾身上下無不透著清豔婉媚之感,仿佛人間最後一隻精靈,將她的鹿皮小靴脫去之後,她最美的地方也顯山露水了,慕師靖確信,世上再無這般小巧精致到恰到好處的腳。
隻是一想到這般漂亮的少女被林守溪俘獲了芳心,未來甚至還要與他結為夫妻,同床共枕,受儘欺負,慕師靖就感到很生氣。
同時,慕師靖也很好奇小禾的來曆,因為她隱隱覺得,對方的體內流淌著一種似龍非龍的血,它賜予了小禾力量,也埋下了隱患……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生命的血。
小禾身體還有些涼,慕師靖也未再多觀察,為她擦淨抹藥以後,將略顯寬鬆的棉質白衣給她穿上,接著才開始調養自己的傷。
慕師靖將外罩的黑袍撇到一邊,也從包裹中取出了折疊整齊的新衣服換上了。
慕師靖換完了衣裳,正打坐調息著,忽然聽到了身後傳來少女的囈語聲……小禾不知夢到了什麼,正喊著林守溪的名字。
慕師靖眉尖一蹙,對此表示不滿,她立刻俯下身,輕輕地在小禾的耳畔念:“詩詩,詩詩……”
小禾也給予了回應,聲音帶羞:“不要……下次再試這個……”
“……”
異樣的情愫湧上心頭,慕師靖看著小禾稚嫩美麗的麵頰,生起了悶氣。
“虧你還是妖煞塔的天命殿下呢,和一隻思春的小母貓似的。”慕師靖不悅地捏了捏她的臉,若非小禾現在還身受重傷,她恨不得將她抽一頓,令其迷途知返,回頭是岸。
慕師靖這樣想著,最終還是歎了口氣,寵溺地替她理了理頭發,選擇了原諒她。
小禾是約莫兩個時辰後醒的。
這兩個時辰裡,慕師靖一直在找路,可她發現,這片溶洞群看似開闊,四通八達,但無論通往哪裡都是死路一條,它們的儘頭都被崖壁封鎖著,仿佛一座山體中心開鑿出的牢房。
慕師靖摸索了許久,隱約在溶洞的下段位置找到了一個勉強可容納人的裂縫,裂縫深不見底,常有白霧噴出,在未弄清楚之前,她也不敢貿然下探。
小禾醒的時候,她正在休息,吃東西。
她愈發覺得陸餘神的恩師有先見之明。
在這個尋不到出路的絕境裡,法寶成了雞肋之器,食物反倒是最重要的東西,吃著甘甜可口的蘿卜時,慕師靖想起了小時候道門齋戒辟穀的日子,那時,她每天夜裡都會摸去瓜田偷瓜犒勞自己,第三天的時候,其他人餓得麵色蠟黃七葷八素仿佛要即刻登仙,唯她神色飽滿,冷靜如常。
後來東窗事發,師長責問於她,她對師長說,自己天生仙體,無需辟穀,師長無從反駁,便說,讓她多忍饑挨餓也是體會人生疾苦,她再次搖頭,稚聲稚氣地說,這不一樣,我們知道,我們無論如何不可能把自己餓死,但疾苦中的流民們卻是真的隨時會死,我們不去身體力行改變世界,卻在這裡靠忍饑挨餓來悲天憫人,實在是軟弱。
她說出這番話的時候,隔壁的林守溪還在糾結小孩子到底幾歲才能開口說話,隻可惜她自認為漂亮的話語沒得到師長的認同,反而換來了禁閉。
在師尊沒有來到道門之前,她可從不是一個乖孩子,也不是人們心中的小仙子,恰恰相反,她自幼就聽到無數人背地裡稱她為妖,說林守溪是未來的魔王,她會是未來的妖後。
慕師靖對這個稱呼很不滿,她覺得再不濟自己也該是妖王,那個姓林的若長得好看,倒可以勉強冊封為魔後。
思緒走遠,等她回過神時,小禾已支著身子坐了起來,眼巴巴地看著她。
慕師靖掰了點蘿卜給她。
小禾接過了蘿卜,小小地咬了兩口,尚顯迷糊的眼睛向著四周望去,接著她很快清醒。
“這裡,這裡是……”
“我也不知道這是哪裡,應該是山間的洞窟,這洞窟實在奇怪,竟憑空而生,連個出口也沒有。”慕師靖解釋了起來,說:“不過不管是哪,總也比被妖怪抓入地牢強,我們大不了在這吃蘿卜為生,等神山的仙子仙長們來救。”
小禾緩緩咀嚼著蘿卜,也沒管慕師靖說什麼,隻是默默地打量著四周,接著,她用懷疑的語氣訥訥開口:
“這裡……好像就是地牢。”
……
小禾是妖煞塔的土著少女,對妖煞塔的構造如數家珍,她初飲神血之時,姑姑怕她暴走,便將她帶來地牢,關了一個月,確認她真的吸收了神血之後,才將她帶出。
慕師靖萬萬沒有想到,她費勁千辛萬苦,竟然自投羅網了。
不過禍福相依,至少那些笨妖怪們不知道她們自投羅網的事,還在拿著鎖鏈滿山找尋,試圖將她們抓來,關入地牢。
“那有出去的辦法嗎?”慕師靖滿懷希望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