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螺……”
白祝又精神了,她連忙跑到雲螺的旁邊,用手敲了敲它的尖部,然後將耳朵貼上去聽,片刻後高興道:“雲螺和白祝一樣堅強。”
林守溪與慕師靖皆鬆了口氣,他們也厭倦了這種生死奔波,隻想安安穩穩地坐著雲螺飛回去。
“我一人獨行之時一切順利,遇到你之後就沒有過好事。”慕師靖坐在火邊,抱著雙膝,忍不住埋怨。
“你自可獨行,沒人攔你。”林守溪淡淡道。
慕師靖聞言,惱意湧上,她幽幽地盯著林守溪,說:“好呀,獨行可以,師尊的辟邪法器儘數歸我,湛宮也還我,對了,白祝也必須跟我走。”
“辟邪法器歸你可以,湛宮不行,還有……白祝憑什麼跟你走?白祝是小禾的朋友,與你這妖女同路,我不放心。”林守溪說到此處,又想起一事,“對了,你這鹿皮靴也是小禾的,你若要走,將靴子脫了。”
“下流。”慕師靖咬牙,總覺得他目的不純,她深吸口氣,覺得靴子不要就不要了,反正她也有些嫌小,但白祝是一定要爭的,“這一路上都是我護著白祝,她當然要跟著我走。”
白祝還在觀察雲螺,身後的少年少女就莫名其妙地吵起來了,白祝愣住了,心想這就是大人的世界嗎……
“先前掉入冰河,可是我將白祝撈出來的。”林守溪說。
“那之前躍上雪雕時,還是我將她抱上去的。”慕師靖說。
他們爭吵了一陣,將頭轉向白祝,問她跟誰走。
白祝第一次體會到了有人為她爭寵的感覺,心中害羞,左右為難,連忙跑過去勸架,“好了好了,哥哥姐姐們不要為白祝吵架了,我知道你們都舍不得白祝,白祝也舍不得哥哥姐姐。”
林守溪與慕師靖對視了一眼,他們實在不好意思告訴白祝,他們姿勢覬覦她的飛行工具雲螺。
莫名其妙開始的爭吵被善良的白祝終結了。
篝火漸漸微弱。
寒秋的風一遍遍吹來,慕師靖攏著薄薄的衣裙,起身走入後方的殘破殿裡,打算休息一夜。
林守溪亦跟了過去。
白祝雖對這殘殿感到害怕,卻還是拽著雲螺進了殿。
這座破殿荒蕪了許久,滿是雜草與灰塵,林守溪與慕師靖最初踏入破殿時,一朵虛幻的妖花在他們身後綻放,張開了滿是利齒的嘴,想將他們吞沒,慕師靖及時感知,聯手將它斬殺,取其精丹分食。
這樣的荒外之殿大多是一些邪神的祭所,荒廢之後被邪祟妖物占為巢穴。
林守溪與慕師靖從取來火把,將壁燈點上,微光將殘殿照亮,白祝走進來時,見到殿裡纏滿蛛網的神像卻是愣了愣。
“皇帝……”白祝輕聲開口。
“皇帝?”
林守溪聞言,這才認真去看那座被他誤認為是邪神的像。那是一個端坐著的威嚴身影,漆已落儘,唯剩灰白,他坐在一張王座上,披著寬大的龍袍,手中握著一截法杖,麵上未雕五官,頭頂則是一個厚重的黃金冠冕,冠冕上雕著諸天神佛。
哪怕他落滿灰塵,結滿蛛網,人們依舊能從這座古重神像中感到人皇的威嚴,仿佛在看懸浮中虛空的太陽。
“是的,這是皇帝的神像。沒想到這荒郊野嶺還有正經的殿。”白祝一下子輕鬆了許多。
慕師靖對於皇帝也有所耳聞,據說他已存活了數千年,是人族唯二的太古級存在。
“白祝知道這位皇帝的故事麼?”慕師靖對此感到好奇。
“唔……白祝也隻聽過一些眾所周知的傳說,不保真的。”白祝猶豫道:“不過傳說再厲害,皇帝也已經在聖壤殿裡睡了好幾百年了,能不能醒都說不準。”
“聖壤殿?它在哪裡,有何特殊之處嗎?”慕師靖問。
“聖壤殿在三座神山之後呀,有第四神山的美譽,至於特殊的……”
白祝沒有去過聖壤殿,她琢磨了一陣,將自己知道的都說了出去:“聖壤殿之所以叫聖壤殿,是因為它所在地方的土壤很特殊,那片土地無法耕種,卻也沒有被汙染,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聖壤殿很大,不止一座,裡麵供奉著千萬年來的無數稀世寶物,還藏有一部浩如煙海的,隱藏著真實之秘的原初神卷。
對了,神殿中還有七把罪戒神劍,這七柄神劍由七位信仰虔誠的澄淨神女所持有,這七位神女無一不是神山境內修為強大、聲明赫赫的仙子,這也是很為人津津樂道的事了。嗯……白祝聽說,聖壤殿裡還有座龍殿,裡麵豢養著活龍……”
白祝大概就知道這些了。
慕師靖對於所謂的活龍很感興趣,林守溪則更好奇於七位澄淨神女。
“太古級……”
林守溪不由想起了黃衣君主,這些太古級的存在擁有著凡人難以想象的力量,卻也無一例外地蹤跡神秘,半死不活……它們也有什麼目的麼?
“未來的我們真的能改變什麼嗎?”林守溪想著太古眾神,生出一絲無力感。
“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不要思慮太多了,這不是現在的我們該苦惱的。”慕師靖說。
她亦生出了渺小無力感。
林守溪也不知如何回應,沉默了會後,便順著慕師靖所述的詩詞背了下去:“應之以治則吉,應之以亂則凶。”
慕師靖神色微滯,她看向林守溪,嘴唇動了動,竟也接著背誦了下去,“強本而節用,則天不能貧。養備而動時,則天不能病……”
這是荀子的天論,這個世界的人沒有讀過,但他們可以這樣你一言我一語地默契背誦,若琴瑟和鳴。這是一種奇妙的體驗,仿佛縱觀青山長河,橫看軟紅萬丈,他們也是唯一的知己。
白祝在一旁呆呆地聽著,也不知他們在對什麼暗號,隻覺得高深莫測,頗為助眠,她聽了一會兒就又睡了過去。
林守溪與慕師靖一句接一句地背完了整本書,接著,他們誰也沒有再開口。
半夜,林守溪抱著白祝,也要漸入夢中,慕師靖卻忽地起身,姿態嫋娜地向前走去,她走到了窗外投來的月光中,背對著他輕輕跪地,手折至頸後,將筆直光滑的黑發攏於胸前,安靜的月光裡,少女輕柔地解開了衣裳,黑裳的後領低垂,雪白的玉背、蜿蜒的脊線、秀麗的蝴蝶骨,它們被月光照著,如同古色古香的畫。
空寂荒敗的殿中,少女跪褪羅裙。
她隻是在履行當初白雪嶺上的約定。
林守溪看著蝴蝶骨的位置……他記憶中的那對纖細疤痕,不知為何消失得無影無蹤。
……
清晨,白祝從夢中醒來。
她醒來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給雲螺去喂雲,終於,餓了好多天的雲螺吃飽了雲,穩穩當當地飛了起來。
白祝高興壞了,雖經曆了兩日的艱難,但她可以預見,未來的路途應是一帆風順的。
“走,厲害的白祝帶哥哥姐姐去兜風。”白祝興奮地趴上了雲螺。
她轉過頭,見林守溪在嚼著什麼,立刻問:“哥哥,你在吃什麼呀?”
“是糖果,白祝要麼?”林守溪笑著取出玉液丹,問。
“白祝要!”白祝立刻點頭。
林守溪早就發現,這合歡散似乎年久失效,隻剩下補充真氣,溫熱身軀的功效了,所以他也放心地將一粒玉液丹給白祝,白祝嚼入腹中,隻覺得原本無力的四肢一下子有了力氣,身體也暖和了很多,她露出了心滿意足的笑容。
“我也要。”慕師靖攤開手。
“你自己不是有麼?”林守溪淡淡道。
昨夜的和諧好似曇花一現,兩人又不對付了起來。
慕師靖輕哼一聲,也不多言,隨手取來一顆吃下,丹藥甜津津的,倒真像是糖果。
白祝打頭陣,林守溪墊底,慕師靖夾在他們之間。雲螺空間不大,三人擠得很緊。
不久之後,雲螺晃晃悠悠地升起,載著三人往南飛去。
第122章雲空山下
雲螺乘風而去,飛入層雲之間,螺旋形的空洞腹腔飽吸著周圍的雲朵,它穿行雲麵,如海上行舟,向南劃著筆直的線,雲下的世界遙遠而渺小,山嶽的起伏也隻似紙麵上的褶皺。
白祝坐在最前方,屈著腿,小貓一般趴著,裙帶上綴著的紅流蘇被風吹得飄舞。
慕師靖抱著她的腰肢,她更放心了,張開雙手,在雲中劈浪而行,秋風寒涼,小白祝渾不知冷,倒不是因為她有多麼耐寒,而是她貼著的姐姐身體很燙。
少女屈著腿坐在粗糙的螺麵上,身軀猶如一個熱水袋,柔軟炙熱,源源不斷地散發著溫度,白祝心生好奇,回頭看了一眼,隻見慕姐姐呼吸微促,麵泛春潮,絕美的臉頰沁著紅玉髓一般的顏色。
“慕姐姐,你怎麼了?”白祝輕聲問。
“沒什麼,我在修行天火心爐之術。”慕師靖說。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感覺是從何而來,是修行出了問題麼,還是因為林守溪靠自己太近了?慕師靖不得而知,她默念清心咒,將這種感覺壓下,臉色重歸寧靜。
“這種時候還不忘修行,姐姐好刻苦。”白祝由衷讚歎,心想仙子果然都與小師姐一樣努力,隻有自己慵懶怠惰……
慕師靖如削似描的身子與林守溪靠得極近,幾乎相貼,他能嗅到她的發香,也能看到她肩膀微弱的顫抖,林守溪忽然想明白了什麼——當時江底龍宮中,他與慕師靖互相威脅奪過丹藥,當時丹藥似乎換錯了。
已有了拿錯劍的經曆,林守溪很快想通了這一點,他知道這丹藥的威力,如今冷豔的少女就像是一塊盛滿了水的海綿,這長長的旅途,他有千萬種方式捉弄她,但林守溪沒有這麼做,他反而伸出手指,點中她的背心,注入了一道寒涼真氣幫她緩解。
慕師靖心中一動,檀口微張,她想道謝,話到嘴邊卻成了:“你離我遠點。”
林守溪自討沒趣,他可不是以德報怨的人,立刻又點了一指,口念‘驅寒’。
這是他在雲真人那學到的法術。
慕師靖有苦難言,心想哪有救人出水又將人踢回河裡的……她垂目閉唇,不願求饒,隻以真氣強壓,就當修心。
白祝可不知道身後發生的事,她駕駛著雲螺,在雲層中上下穿梭,很是快樂,迎接她的卻不是誇獎,而是慕師靖的板栗。
“開穩一點。”慕師靖不堪顛簸,沒好氣道。
“唔……”
白祝看著慕姐姐刻意板起的臉,忽然意識到,慕姐姐好像是恐高了。白祝自認很懂事,她頗為照顧慕姐姐的顏麵,不主動去提,隻將雲螺開得平穩。
神山還有很遠,平穩的行路實在催困,白祝沒多久就睡著了,夢中她發現周圍的雲都變成了大團大團的棉花糖,她撲入其中,咬了上去。
白祝是被慕師靖拍醒的。
她睜開眼時,發現迎麵而來有一群大鶴,白祝嚇得不輕,雖然是鶴群,但雲螺正高速移動著,若與其相撞,無異於撞上飛射而來的箭。
白祝對於雲螺輕車熟路,立刻展現出了高超的技巧,她讓林守溪與慕師靖抓緊,自己則操控雲螺左右橫跳,在鶴群之中驚心動魄地穿梭,期間甚至將雲螺在空中繞了個大旋。
終於避開鶴群,白祝用手抓去掉落身上的羽毛,回頭想要邀功,慕師靖卻沒有回應她,唯聽喘息微弱。
林守溪亦鬆開了環著她腰肢的手。
有仙鶴出沒,說明神山已近在眼前了。
神山設有法陣,無法飛過,所以臨近神牆之前,白祝提前駕駛雲螺,朝著低空飛去。
暮色裡,雲螺平穩落地,慕師靖懸著的心也終於落下。
白祝誇獎了雲螺幾句,讓它懸在一邊跟著。她偷偷看了慕姐姐一眼,發現慕姐姐已無大礙,隻是妖女的本性似乎更加暴露了,走路之時煙視媚行,步態嫋嫋,白祝看了一會兒,臉頰很快就紅了。
神山附近的土壤明顯要好得多,植被們各憑本事地生長著,努力占據著屬於自己的位置。
沿著山道向上走去,林守溪看到了山的一角。
那不是山,而是神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