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雖修習過合歡宗的功法,但目的也隻是為了讓它不要失傳,從未想過真正發揚光大它。
他是誤入洪流的一夜扁舟,尚不具備真正掌控命運、引導洪流的力量,何來的能力去愛他人呢?
神無所不能,故而才愛世人。
夜鳥振翅飛上天空,消失在月色裡,隻留下了遙遠的叫聲,沙啞而清冷,似在嘲笑世人的多情與無情。
次日,雲真人將殺妖院的弟子們組織起來,開啟本月的孽池斬妖。
雲真人給他們發了一把木弩與箭囊,箭簇上刻著每個弟子的編號,也讓他們將一塊黑玉牌彆在腰間,每誅殺一個邪孽,玉牌便會汲取其殘力,殺得越多,玉牌的顏色也會不同。
說來也巧,這顏色與凝丸五境倒是相同的,皆是白、綠、紫、金、赤。
林守溪與眾弟子聚集在高牆之下,高聳如山的牆壁將所有人都襯得渺小。
雲真人立在門口,在厚重堅實的石門上畫了個複雜的符。
巨大的石門應聲打開了,白牆之後的世界緩緩出現在了林守溪的目前。
大地像是被火焰燒過,漆黑一片,卻又泛著沼澤般的濕軟黏膩,不停冒著氣泡,仿佛其下藏身著成千上萬的蟹類,古老扭曲的樹木在其間生長著,好似一張張巨大的鬼臉,數不儘的殘垣斷壁在遠方錯落著,它們大部分已深埋地底,隻露出了冰山一角,證明曾有雄偉的宮殿群在此處佇立過。
時間的刀鋒橫掃了一切,蔓延的邪氣讓風都沾染上了陰煞。
弟子們陸續進入其中。
每月的除孽隻有一天。
他們無法在裡麵久待,否則極有可能因身軀被汙而亡。
雲真人暫時留下了林守溪、小禾、王二關與紀落陽,重新囑咐道:
“這是對你們最後的考驗,考驗過後,三位公子小姐都會來親自挑人,這次的結果可能會直接推翻我先前的判斷,所以你們務必全力以赴,畢竟……誰都有可能是被拋棄的那個。”
“對了,你們四人必須分開行動,否則,我很難評判出你們真實的實力。”
這句話更像是針對林守溪與小禾說的。
他們陸續應下,一同走過了那扇大門,踏入遍地汙濁的土地,門在他們的身後緩緩合攏,黑鳥鳴聲尖銳。
按照其他人的說法,孽池斬妖不會有太大的風險。
可林守溪驀地想起了昨日飛過院牆的花,心中不祥的預感越來越重。
第25章封印之物
巫祝湖周圍的一切皆是‘神域’,孽池也在其中。
鎮守之神雖已死去,情緒依舊影響著大地,冷與熱因此無常。
林守溪獨自一人落到一片怪石間時,方才還燥熱的風一下變得冷冽,銀灰的光吞了過來,雪隨風飄卷,一片片劃過頭頂。
進入大門之後,四位少年便遵從了孫副院的話語,分道揚鑣,各自斬妖除魔。
小禾與林守溪認真地道了彆,並約定等到了更深處後,在無人發現的情況下,兩人可以一起向北靠攏,偷偷相聚。
林守溪答應了下來。
他走在落雪的亂石古道裡,無數生有數丈尖刺的植被從縫隙中鑽出,羅網般攔截著道路。林守溪抽出了沉青劍劈開這些黑色的荊棘。
自那夜血妖忽然發難以後,這柄劍便沉寂了下去,刃上的凶光也稀薄了不少。
越過了數片荊棘叢後,林守溪沿著一條石道來到了一片古樓的遺址裡。
周圍是翻著腥臭味的沼澤地,偶有幾片土地尚且堅實,那裡聳立著數根早已不知年月的斑駁石柱。
石柱上,林守溪見到了第一頭妖濁。
那是一頭醜陋的、仿佛淤泥捏成的怪物,它頭部很尖,死嬰般的身軀褶皺無數,背著一幅裙邊柔軟的鱉殼,吐的灰信子和它的尾巴一樣分叉尖長。
它打量著林守溪,伺機進攻。
林守溪的傷很早就痊愈了,但殺妖院裡皆是窺視的目光,他始終沒有很好的機會去測探自己的境界。
靈脈中精純的真氣湧動著,脈絡的中心,那顆怪異的黑色氣丸開始逆轉,貯藏的真氣噴薄而出,湧遍周身。
這是邪穢橫生的古遺跡,他卻生出一種天地開闊的通達感。
夾著鱉殼的醜陋怪物尖嘯了一聲,四肢發力,青瓦般從石柱上彈躍撲來。
林守溪拔劍。
劍刃高速橫切。
怪物的尖嘯聲戛然而止,它被平整地斬成兩半,其間有彈丸大小的東西碎了,被腰間的玉牌吸入,剩下的殘軀則飛入沼澤,與淤泥融為一體。
林守溪看著那怪物的屍體,又看了看手中的劍,眉頭皺了起來。
倒不是因為怪物的一觸即潰,而是因為自己出劍的速度,超出了他的預料。
“我的劍……怎麼變這麼快了?”林守溪疑惑不解。
他感覺現在的自己很強,甚至比暴雨之夜,與慕師靖決戰之時更強。
其實這是他早有的預感,可當一切落到實處時,他還是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林守溪的心中陡然生出了一個猜想。
為了驗證這個猜想,他提著劍疾步而前,在孽池的領域裡尋找更多更強大的妖濁。
妖濁是封印妖物的怨氣變的。
它們先是凝出一個殘忍的意識,然後用淤泥、石塊、雜草壘成身軀。
如果時間充沛,它們或許能變成強大的妖怪,但殺妖院從不給它們這個時間。它們就像是瘋狂生長的野草,被收割了一遍又一遍,生命力固然頑強,卻始終無法成勢。
越過了這片古老的廢墟,林守溪身影彈丸般跳動,劍在手中揮出,閃爍成幾抹劍芒,劍芒之下,妖濁祟物一觸即死,紛紛崩解。
林守溪幾個閃身間躍上了斷垣殘壁之頂。
天空飄著細雪。
他緊了緊衣裳向前望去。
這片沼澤林的前方是一處斷裂的孤峽,淤泥凝就的瀑布毒龍般從高峽上淌落,散發著濃腥味。峽穀下方是白茫茫的霧,雪飄去其間,轉眼不見蹤影。
林守溪向後看了一眼,隨後持劍而前,沿著參差的岩壁躍下,一路來到了峽底。腳一觸及地麵,妖濁便在四周湧來,如同傾巢而出的蛤蟆,林守溪揮劍一掃,如甩了一記長鞭,蛤蟆般的妖濁來不及發出吼叫便碎成了一片墨色的雨。
他不僅出劍更快了,身體也輕盈了不少。
哪怕是陡峭崖間的驚險縱躍,他也有如魚得水的感覺。
林守溪雪豹般立在一處崖岩上,下方湧著毒瘴的深潭裡,一頭無毛無鱗的妖邪爬出,它像一隻變大的蝙蝠,支著雙翼行走,臉是尖瘦老鼠的模樣。
這頭妖濁要比先前的強得多。
它仰起乾瘦的脖頸,對空長吼。
吼聲戛然而止。
林守溪持劍旋身而下,將它的頭顱一劍削下,依舊是輕而易舉。
腰間的黑玉牌將它吸納,變成了白色。
沿著低處的峽穀向前,林守溪又斬去了不少妖邪。
他心中的猜想變得真實了起來:
很多年前,師父曾對他說過,“我們能走到哪裡,從不取決於我們自己,而在於這片天。蒼天在上,它早已對世人劃下了不可逾越的界限。”
今日,林守溪更深刻地明白了這段話。
在過去的世界,自己與慕師靖是頂尖的高手,隻是因為那個世界的天空隻有那麼高,所有的修真者都被天地大道彈壓著。
但這個世界不同。
這個世界更像是萬法的發源地,它的天空要高遠無限,對於修真者的束縛也微乎其微。
壓在肩上的負擔消失,纏在腳上的鎖鏈解除,他當然會比過去更強。
這種強大能給他安全感。
隻可惜,他暫時無法通過這個世界的境界標尺來衡量自己。
但也沒有關係,這顆黑色的氣丸已幫了他許多忙,它還在無聲地告訴自己‘你是特殊的’。
兩邊斧立的高崖向著中間收束,越來越窄,上方飄雪的天空被擠壓成了一線,峽穀的出口大小隻夠一人通行。
離開了這片深峽,迎麵而來的是大片的鐵樹林。
林守溪走入林中,隨手殺去了不少細蟒。
他已在孽池走了差不多一個時辰,遇到的邪物皆擋不住他的一劍,但不知為何,越往孽池的深處走,他心中的不安感就越來越重,似乎有什麼可怖之物正在孕育,而自己離它越來越接近。
他有些心神不寧。
最終,這一縷不寧化作了若隱若現的哭聲。
林守溪聽到了前方有哭聲傳來。
循著哭聲走去,林守溪來到了山崖下的一個石洞外。
低矮的山洞黑漆漆的,門口有著幾滴還未凝結的血,哭聲就是從裡麵傳出來的。
林守溪彎下腰走入山洞裡。洞穴的儘頭,一個灰色衣裳的乾瘦男孩蜷縮著身子,抱著劍縮在角落裡,眼睛驚恐地睜著,淚流滿麵渾身發抖。
林守溪走近時,小男孩察覺到了他的到來。
“誰?!”
他整個人一凜,抬起頭,本就綠豆大小的瞳孔又是一縮,“你……是人是鬼?”
“我是人。”林守溪回答。
小男孩半張著嘴,打量了他一會兒,片刻後不確定地問,“林……你是林守溪?”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