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埋葬眾神 第2節(1 / 1)

“那……”慕師靖輕搖螓首,眼眸中的情緒越來越淡:“你有什麼遺願嗎?”

林守溪頹坐在濃稠的血灘裡,寒意蟲豸般往骨頭裡鑽,他止不住地哆嗦著,清瘦的臉被暴雨洗得煞白。

模糊的視線裡出現了那雙秀雅的白靴,慕師靖走近了。

“你有遺憾嗎?”林守溪卻反問她。

“嗯?”慕師靖淡蹙著眉。

“這樣殺掉我,能證得你道心麼?”林守溪聲音微弱,他想要抬頭,卻使不上勁,隻能垂眼看地。

慕師靖知道他在說什麼。

他們是宿敵,本該有一場宿命之戰。

可這決戰卻並不公平——在慕師靖追殺他之前,他已被道門的長老們圍攻,落下重傷。

“師門不願讓我犯險,師靖亦不敢以師門的未來冒險,我……”慕師靖抿了抿唇,輕聲道:“此戰證不得我道心,但可證我道門正統。”

“道門正統?”林守溪冷笑一聲,忍著劇痛說出了一連串話語:“他們是想借我破了你的道心!你太強了,我死之後,魔門徹底覆滅,道門將天下無敵,到時候你反而會被視為威脅……你的下場絕不會好!”

慕師靖沒有反駁,她看著這個垂死的少年,說:“我自幼於道門長大,師門教我養我,師靖未敢忘卻恩情,也當傾力報之。況我道門至今三百年,皆以除魔衛道為己任,我是這一代傳人,道火已至我身,我當護其不滅。”

“你是在說服自己麼?”林守溪冷笑。

慕師靖不語。

她駢起纖指立在身前。

一抹純粹的劍光凝於指尖。

林守溪做不出任何反抗,他竭力抬起頭,似想要死死記住慕師靖的臉。

今日是他與慕師靖第一次見麵,過去,他曾聽過慕師靖的傳說,那時她親至佛門,與眾弟子共聽首座講經,她隻是靜坐蒲團凝神細聆,可短短一炷香的時間,佛門弟子被破禪心無數。

在他看來,這位道門少女甚至比傳說中更美,但此刻,這種美預兆的是死亡。

又一道閃電劈下,天地明滅。

林守溪瞳孔驟縮!

死到臨頭,他的目光卻忽然從慕師靖的臉上移開了,他看著她的身後,仿佛看到了比死亡更恐怖的東西。

慕師靖輕輕搖頭,失望道:“這樣的小伎倆,還想騙過我麼?”

林守溪似乎沒聽到她的話語,目光呆滯如死。

慕師靖看到他的眼角有血淌下,她咦了一聲,也有一種後頸發寒的感覺。

遲疑間,她緩緩轉過了身。

少女怔在了原地。

觀音閣坍塌了,觀音像卻依舊立在雨夜裡。

頻繁閃動的電光照亮了它的模樣。

觀音……不!那根本不是什麼觀音像!慕師靖看了一眼,眼眸像是被銳物刺中,痛得鑽心,她嗯哼一聲,閉目垂首,不敢再視。

但她還是記住了那‘觀音像’的大致模樣:

一個披著濁黃色破舊衣袍,帶著蒼白麵具的神!

她沒敢細瞧,隻注意到一隻嶙峋的手從袍中探出,持握著一枚白骨印。而那下袍……此刻她目光下移,盯著的就是下袍,那是一副更加駭然的場景:

隻見那濁黃色的下袍高高鼓起,無數腫脹多鱗的觸手從下方探出,散發著濃烈的腥臭,上麵更是長滿了令人頭皮發麻的眼睛與口器!

純粹的雕像當然不足為懼,但最令人恐懼的是,這些令人作嘔的東西,竟在這個暴雨天裡扭動了起來!

那究竟是什麼東西?!

慕師靖亦覺得身體凍結,血液凝出冰渣,纖細的身軀不住顫栗著。

林守溪在經曆了短暫的失明後也低下了頭……師父說的原來是真的,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不可知的煞魔!

他一想到這個東西剛才一直站在自己身後,惡寒感便灌滿了每一根打開的毛孔。

離開這裡……離開這裡!

他們不確定那到底是不是活物,但此刻,他們腦海中都隻有逃離的念頭。

可誰也無法動彈。

在見到了這等恐怖之物的一刻,他們的身軀與精神都被禁錮在了原地。

接著,更可怕的事情發生了——林守溪感覺到,一隻冰冷而無形的手,觸摸上了他的後背、脖頸,一節節地數著他的骨頭。

不,那也不是手!

林守溪扭過了些頭,向著側後方艱難望去。

大霧!

那無形之手原來是蔓延過來的濕重大霧!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一場巨大的白霧將他們包圍了,那是蒼白的洪流,轉眼將全城裹住,月台下的城池不再是城池,更像是一片濃霧籠罩的深淵。

他們都能感覺到,這‘深淵’裡,奔走著不可見的可怖幽靈,濃霧遮蔽了它們的真容,卻沒有擋住那令人發狂的低噥與嘶叫!

這是什麼死城?這分明是煉獄的前庭!

林守溪與慕師靖再如何天賦過人,都隻是十五歲的孩子,連番的恐懼之下,他們的道心幾近分崩離析。

“你……你還記得我們出生時的場景嗎?”林守溪張了張口,一個字一個字說著,聲音乾澀沙啞。

許久,慕師靖才嗯了一聲。

他們那時尚是嬰兒,當然不可能親眼所見。

但他們無數次從長輩的口中聽說過那場劫難——十五年前,一場古怪的白霧將整座城池籠罩,天空像是被煞魔撕開了道口子,濁黃色的閃電在城中央扭動,暴雨宣泄了一夜。一夜之後,滿城腐屍,隻幸存下來了兩個嬰兒。

慕師靖明白他話語中的意思。

他們出生時的、那一場幾乎葬送了滿城人命的浩劫,在他們麵前……重現了!

……第1章千年之約

林守溪像是做了一個夢。

一般的孩子不會有小時候的記憶,但他有,並且很清晰。

他記得自己尚在繈褓中時被師父抱回來的場景,記得魔宗碑亭上鐵畫銀鉤的‘行善積德’四字,記得奶娘……不,他一出生就斷奶了。

記憶最深刻的還是小時候師父給自己擺物抓鬮,其中有錢幣,筆墨,算盤,玉佩之類的東西。

他認真思考了很久,最後抓起了一個貝殼似的黑色鱗片。

當時圍觀的人一下字沉默了,良久,林守溪聽見有人開口:

“找到這孩子的時候,他手裡就死死捏著這東西,幾天幾夜不肯鬆手,如今他又挑了此物……傳說不會是真的吧?這孩子真是邪龍降生,而這黑鱗是他的逆鱗!”

‘邪龍轉生為人,口銜逆鱗,為禍蒼生’,這個傳言不知從何而起,卻在魔門中鬨得沸沸揚揚。

“這等沒有憑據的話,以後絕不可再說了。”師父嚴厲斥責。

他們並不知道,那時候的林守溪已經能聽懂了。

這片黑鱗後來被鑲嵌在白銅裡,一直掛在他的脖子上。

黑鱗除了堅硬沒有任何特殊之處,當時他翻遍古籍,也隻尋到了一句‘佩真龍之鱗,可使人不惑’的記載,所以久而久之,他甚至忘記了它的存在。

小的時候,林守溪很喜歡若無其事地坐在一邊,聽師兄師姐們講話,從中了解一些有趣的事。

魔門風氣良好,師兄師姐們也從不因為他詭異的出身而排斥他,這其中最大的原因是他實在生得好看,尤其是他十歲之前,聲音與形容都很稚嫩,那時師姐們都叫他小師弟,而師兄們則戲稱他為小師妹。

也是從他們的口中,林守溪得知,這個世界上不止有自己一個異類。

那個同類名叫慕師靖,是道門的小女孩。他們都是在那座死城裡被發現的。

他對自己的唯一同類一直有些好奇。

三歲的時候,他覺得自己應該會說話了,於是開口講話。

“師父,我們非但不做惡事,反而懲強扶弱,剿匪除惡,為何要叫魔門呢?”這是他問的第一個問題。

“因為此魔非彼魔。”師父賣了個關子,然後與他解釋了其中緣由。

幾十年前的江湖是個死氣沉沉的江湖,那時候能飛簷走壁,以手劈石的就算得上高手,什麼水上淩波,飛劍殺人之類的完全是說書先生胡謅的故事。

但六十年前,故事成真了。

那時,黃河與洛水之中,忽然出現兩頭怪物,一個是百須百足的無頭魚,一個是百鱗百眼的四腳蛇,它們各自負書而出。這兩本書,恰好為魔道兩宗的祖師所得,以傳說中的古籍河圖洛書命名。

這兩本書記載著一種特殊的吐納之法,功法無法以文字的形式描述,唯有觸摸書頁的人可以得到傳承。

得到傳承後的高手們忽然發現,他們竟可以吐納一種真氣,這種真氣融入經脈後化作了一種玄乎的力量,這種力量的加持下,他們甚至可以做到以劍意殺人之類過去隻敢想象的神通。

武林就此興盛。

人們好奇真氣的來頭,於是根據真氣的稀稠程度,一路尋根溯源,最終找到了一座古老的死城。

死城是真氣最稠密之處,許多高手選擇遷移至此定局,潛心修行。

但好景不長,真氣在賜予人們力量的同時,也將許多人腐蝕了。一部分修行者在修行的過程中,手臂忽然出現黑紫色的紋路,紋路迅速蔓延,不可阻擋地將人吞噬,變成腐臭的屍體。武林野蠻生長的年代裡,被腐蝕的修道者越來越多。

於是,得到了洛書的魔門祖師認為所謂的真氣是魔息,古城應該封禁,河圖洛書應該毀去,所有人都該停下修道,不可成為魔息壯大的媒介。

道門則認為修行是神靈賜下的禮物,如今的人類血肉尚且孱弱,還不適應真氣,待到繁衍幾代,定可以徹底操控它,毀去此書非但是自我的閹割,也是對神明的僭越,萬萬不可。

兩派都有各自的支持者,道門的勢力要大得多,並將對方稱為‘魔門’。

“我們爭鬥了很多年,道門始終占著上風,如果不是三年前古城突發浩劫,那些堅持滯留在城中的道門高手儘數暴死,我們魔門可能已經被滅了。”師父說。

“原來修行是這樣危險的事啊。”林守溪感慨。

“嗯,真氣是妖魔汙染這個世界的手段,是瘟疫一般的可怕之物。但道門冥頑不靈,不願接受真相。”師父歎了口氣,“在沒有擊敗道門,奪來河圖之前,我們明知真氣是魔息,依舊隻能吐納修行,以此對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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