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3章 揭我麵

宴場之上驚豔的語聲一時四起,第一次有人在鶴咎麵前破劍向前,一越兩步。

固然這是鶴咎隨性發起的挑戰,但畢竟得先真正勝過這一劍,才能拿到這應許的獎賞。

這一刻那位神宵道首雖不在這裡,但她的傳人已將那份「高上神霄,去地百萬」的氣韻帶到。

今夜在眾賓前亮劍的年輕劍者有很多,每一個都搏得了所需的身名,「楚水霆」丶「陳泉」這樣的名字明日開始就會在大唐的上層開始流傳……而這位少女憑此一劍,就足以穩穩位居其中前二。

隻有薑銀兒自己沒什麽波動。

她抿唇凝目地看著麵前的敵手,從踏上這裡開始,她所求的就不是用出如何驚豔的劍,而是真的洞穿這「七步劍禦」。

少女從來沒有必勝的把握。

縱然她已看了好幾場鶴咎的出劍,也做好了自己的規劃和準備,但隻有真正立在這裡時,才能感受到那窒息般的壓力。

正麵背劍在臂的年輕男子含笑看向了她,而她同時感受到那些從高處垂落的視線,手中的劍難免比平時要重。

四劍交手,她已忍不住鬆握了下震麻的手,劍上傳來的反饋一直是奇異而陌生。

麵前之人對劍的理解與她切磋過的所有敵手都全然不同,恐怖的直感丶鬼魅般的跳躍……組合起來卻是如此仙姿飄逸。

她本來絕不想使用意劍的,她相信在越高層次的劍術上和對方的差距隻會越大,然而對方先動用了那一式【天覽】。

落腳在第六步時,局勢已超出了她的預想。

「七步劍禦」是一枚鐲子。

薑銀兒摘下戲麵時,就想清楚了這件事。

人們難以在這樣的弈劍中勝過鶴前輩,不在於其中某一招一式的輸贏,亦不是隻要能一直掏出更強大的劍式就能一步一步取勝……因為鶴前輩的劍本也不是越往後越強。

它隻是永遠在回望。

回到第一劍之上。

兩劍第一次相交時,他見到你的劍,一個原點就產生了。往後的每一次交手都是它的延伸,而當你終於踏入迷霧,看不清前方何處的時候……才會霍然發現自己已回到起點。

而那揮出的第一劍,原來朝向的是現在的自己。

那正是劍野的壓製,正因你無法看清七步以後的劍,所以也就隻能見到這枚鐲子的三分之一丶一半,或者一大半……總之都沒什麽分彆。

鶴前輩會選擇在第三劍丶第五劍丶第七劍完成這枚鐲子……亦沒什麽分彆。

第一劍留下的伏筆,隻會在進入迷霧之後揭曉。

而薑銀兒清楚的是,她現在就踏入了這道迷霧。

對於弈劍本身來說,她已經足以自傲了,她比陳泉寧朝列小四五歲,比楚水霆小七八歲,卻立在他們的前列,步數固然遠不能代表實力的高低,卻一定體現出劍上的天資與理解。

但對於勝利來說,卻已將要畫上句號了。

六步之上,對鶴咎仍是廣闊的天地,但少女卻已伸手不見五指。

迷霧之中一道明亮的劍光破出,鶴咎的淺笑就在劍光之後,他理應在這一劍收下這場勝利,而少女卻看不出丶也不可能知道他以什麽方式。

薑銀兒抿唇看著,手確實有些僵硬,好像回到第一次握劍時的「懵懂」之感。

……

氣氛凝如冰點。

盧岫目光投落下來,停在了少年身上。

少年抬頭看著她。

「裴丶液?」盧岫淡聲道,聲音很明顯地冷了幾分。

她已經很久沒有受到這樣的冒犯了,這種突兀產生的怒氣幾乎已從記憶中消失。

「裴液」於盧岫來說,並不是一個陌生的名字,無論在修劍院,還是在崔照夜的身邊,或是從一些其他的消息中……她都大概感知到這個名字近日正遊走在權貴層的邊緣,而且十分活躍。

這樣的名字每年都有很多,每次幻樓之宴見到的,也已經過了十指之數。

他們當然不在她的眼中,但既然來到這裡,盧岫也沒什麽意見,一個宴場中總有高低貴賤,奮力往上爬的人到處都有,就像緣樹上行的蟲蟻。

所以這樣一隻有名字的蟲蟻說出剛剛八個字時,氣氛第一時間是絕然的寂靜。

盧岫安靜地看著這張假麵,在第三息輕笑了一下,斂容淡聲道:「你會為今天這八個字,付出一生的代價。」

這就是最威重的宣判了,盧家嫡女當然不可能和一個江湖人動什麽刀劍,她甚至從未往那邊去想。

因為一句話很多時候就已經足夠。

五姓是大唐的主人。

隻有真正羈旅神京丶鳳池蹉跎數年的人才會真正明白這句話的重量。

茫茫文人武者,誰牽住的不是五姓的衣角?你隻要在大唐上攀,又怎麽可能繞過他們?今日一句莽撞,帶來的就是終身不覆。

徐夢郎近乎窒息地望著身邊的少年,幾乎看到他白頭羈旅丶一事無成的樣子……而盧岫就此挪開了目光,移到了他的身上。

手依然遞下那張紙。

裴液這時卻沒有說話了,也沒再阻攔,男子看著他的同時,他也在安靜看著男子。

徐夢郎茫然抬頭看著女子,壓抑難安的氣氛中,他的無措和恐慌幾乎肉眼可見,他抬了抬手,似乎已下意識要接過這張紙,但嘴上卻已先抿唇道:「裴丶裴公子他是無心之言……」

裴液微微一怔,盧岫的神情也頓了一下,然後化為了凝冰的寒冷,就此收手離開。

徐夢郎僵硬地怔在原地,大腦一片混亂,墜落般的恐慌,以及數年謀求一朝消失的不真實感同時攥住了他的心。

他麵色蒼白地看向少年,修眉柔目此時怔忡,微亂的發綹垂落著。

裴液抬手向他舉了一樽酒,沒有說話。

良久,徐夢郎低下頭,手指微顫地給自己倒了一杯,舉起來時已灑落不少,但還是輕輕一碰,金玉清音之中,兩人飲下了這杯酒。

「……本自塵中來,還歸塵中去。也沒什麽不好。」男子低笑一下,喉中微顫,看向他,「倒是你說下這種話,今日劍試不論取得什麽成績,恐怕都沒用了。」

「咱們剛剛不是說了嗎,詩和劍,本來就不是給他們看的。」裴液雙眸安靜明亮,「徐兄,不必什麽『書劍學從軍』,你風骨比我見過的禁衛統領已強上百倍。」

他按了按假麵提劍站起身來,徐夢郎怔然:「……你去哪裡?」

「這不是要輪到我了嗎。」裴液微笑一下,「我先去給伱報上——既然寫了詩,想念就念,何必管他們是誰。」

「……」

少年笑了下離開,那裹在布中的劍形磕了兩下案沿——自入樓以來,它還從未露麵。

……

薑銀兒將一切精神貫入手中之劍,身體已繃緊到極致。

鶴咎明亮的劍光已在眼前。

在一切懂劍之人眼中,她都將敗在這一劍了——以與前麵諸人同樣的方式,失去劍野,也就失去抗爭的能力。「七步劍禦」就是這樣的東西,你身在它鑄就的圓中,一切出招自然都被它囊括洞徹,而它的出招卻在你的視野之外,你要如何才能取得勝利呢?

「七步之內,我劍不敗」,實為強者恒強之理。除非你確實具有比小劍仙更高的劍野,更靈明的劍感……可在這兩樣事情上,試劍者們又怎麽可能超過這位前代天壁呢?

陳泉也不過在題目內作答罷了。

隻是……這位少女似乎答得更好!

驚聲一瞬傳遍在全場,劍氣撩動額發,少女清正的麵容更加平定,鶴咎的劍精妙地點在她劍上一尺三寸處,正是上一劍留下的隙漏,少女之劍似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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