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2章 幻中樓

鼓起勇氣的打探隻令裴液更加莫名其妙,他眯眼看著,麵前少女的嘴角明明藏著些笑意。

「嗯……要不裴少俠去找長孫問吧。」崔照夜認真出著主意,「雖然她很崇敬許先生,但裴少俠如果央求著磨磨她,她肯定會一臉為難地半推半就的。」

裴液其實也想像得到那個畫麵,但搖頭斜睨道:「我是堂堂正正之人。」

她這意思無非是長孫同窗善良好欺,拒絕不了朋友的要求,裴液才不和她同流合汙。

「好吧,我隻出主意,裴少俠願不願意用就管不著啦。」

馬車安靜而迅疾地向前,裴液偏頭掀起一角簾子,氛圍已經有些不一樣了,喧鬨的街市漸漸遠去,取而代之的是更寬闊平整丶也更安靜的黑石道,兩邊的牆也高大整齊起來,牆簷鋪著碧瓦,簷上立著石獸。

道旁過路之人若非朱紫,必也佩玉,間或還有衣上浮著蛟龍銀紋的男女。

皇城的正東八坊,居住之人絕非「富貴」二字可以形容,狄大人如今即便官居京兆尹,也尚未能在此處有一處官宅。

裴液安靜看了一會兒,放下簾子:「崔姑娘,這幻樓的幕後之人,藏得真的那樣深嗎,你去了好些次,都不知曉他是誰?」

崔照夜猶豫一下:「我確實不知,但……也不能說『藏』得深吧。」

「哦?」

「因為……」崔照夜輕輕點著下巴,「如果人家戴上了麵具,就意味著不太想露出真容,那就自然無人去窺探。」

「……隻要一個態度就夠了?」

「隻要一個態度,就夠了。」少女道。

「裴少俠去了就知道了。那不是一個需要自我介紹的場合,也不是一個陌生的地方。宴席上的人不在幻樓上相見,也會在其他地方相見。」崔照夜看著這位仍然是江湖思維,對某些事情尚無認知的少年,不知道怎麽說般笑了一下,「沒有人會警惕地探查主人的身份——當然,你若知道了也就知道了,主人也談不上藏頭露尾。」

她偏頭道:「因為幻樓也不是一個人偷偷摸摸地隻用自己的心腹攢集起來,譬如我們現下要去的巽芳園,就是盧氏的地界,可神京並無幾個盧氏嫡係,他們也不太常來;而每次幻樓有宴,總有一支金吾衛來巡守,那又是南衙或者軍方的事情;至於舞者歌姬丶佳釀美肴,供給者就更多了,還有我們崔家的廚子呢……」

裴液緩緩點頭,他大致明白了,這是遊宴,而非密會,這些門檻極高的資源總對一些人而言是信手拈來,那人隨手摶集了身邊的力量築成這一幻中之樓——也許正如他隨手令太平漕與灃水塢取來鮫人,而那顯然也糾結著燕王府的力量。

那麽這樣一位主人不太願意向所有人展露身份,意誌當然也會得到執行。

裴液靜靜思量著,馬車忽然轉過了一個順暢的弧度,繼而馬速慢了下來,對麵崔照夜笑了一下:「裴少俠,巽芳園到了。」

裴液掀開車簾下來,和他想像中的喧鬨景象全然不同,這裡甚至稱得上安靜,周圍也隻有他們一架車馬。

但絕對算不上冷清,因為裴液踏在石磚上當先聞到的……竟然是一片芬芳的花香。

而吹在臉上的竟然是和煦的東風。

他一下子有些辨不清季節,下意識回頭看去,園外牆上冷色依然,分明還是寒冬子月。

而麵前確實是碧草柔花,高楊垂柳,紅牆黛瓦之間掩映著彆致的花木,配上今日晴好的天氣,全然是一片美好的春夜。

「東風久養,百花不謝。」崔照夜從後麵下來,笑道,「巽芳園四季如春,從我入京時就是這樣了。」

「……唔。」裴液緩緩點頭。

他上次聽說這個院子是從謝穿堂身上,那時女子打探到人們會在巽芳園之後前往幻樓,便銜匕伏在車底,然而現在看來,人們或者不是在賞園之後轉去幻樓,而是此園正是前往幻樓的必經之路。

他抬頭看去,夜色中園林深處確有幾棟彆致的樓閣,卻不知是其中哪座。

「咱們來得早些,走過去反倒剛好,便不乘車了。」崔照夜微笑。

「好。」

這時有仆從來將車馬引去側門,裴液這才明白為何門口竟無一架車馬。

「這宴會平常有多少人?我瞧園子裡也沒很熱鬨。」走了一會兒,景色確實是裴液見過最彆致好看的造景,人卻是一個也沒遇到。

「看情況吧,一般來說總在三十以上,但也超不過六七十之數——今日應有五十餘人。」

裴液微微驚訝,這倒比他想像中人少些,若在奉懷吃席,都湊不齊十桌。

崔照夜不知道他在想什麽,自顧享受著難得的春夜,穿過小徑時花枝拂麵,踏過小橋時春水潺潺,越往深處,燈燭就越稀疏,隻有花倚月影,水動繁星,少女忽然回眸一笑道:「裴少俠,我聽說你喜歡吟詩,在這裡教你兩句好不好?」

裴少俠自然喜歡被分享不喜歡被考教,此時聽得上半句心中一緊,到了下半句又鬆了口氣,笑道:「好啊。」

崔照夜道:「若吟五言呢,便吟『夜露含花氣,春潭漾月暉』;若吟七言呢,『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也勉強合適。這兩首都叫『春江花月夜』,有意思吧。」

「唔,有意思。」

裴液眼睛微亮,認真將每個字一一記下,抬起頭來時卻見這少女正含笑看著他。

「那……」崔照夜狡黠道,「剛剛裴少俠心中想的,是下次在這種芳景中,念給誰呢?」

「……」

「哈哈哈哈。」

裴液無奈一笑,抬頭看了看月亮,也隻有沉默。

「嗯~看來是真有這麽一個人了。」

「好多人呢。」裴液輕笑,俯身在小橋闌乾上,看著水上的花瓣,「無論是和誰,哪怕是顏非卿這種無聊的人,能在這樣靜美的清景裡待上一夜都是很好的事情……可惜少的不是美景,而是相聚。」

崔照夜斂了笑容,輕聲合掌道:「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

裴液偏頭,眼睛微亮:「這句真好,也是剛剛那首詩裡的嗎?」

「是呀。」崔照夜笑道,「適合寫在信裡哦。」

「哈哈。」

「這兩首詩也不是亂讀的。」崔照夜輕歎一聲,繼續向前走道,「江月年年,人生代代……裴少俠一會兒進了幻樓,難免會有這份感慨。」

「快到了嗎?」

「就剩兩個彎兒了。」

黑貓這時久違開口道:「裴液。」

「嗯?」

「『少的不是美景,而是相聚』這種屁話,你還偷偷準備了多少?」

「……」裴液不理它。

黑貓伏在他耳邊,冷靜地苦口婆心:「你不能再這樣了,我已經覺得你有些惡心了。」

「惡心死你。」

……

……

停下的地方完全出乎裴液的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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