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集議
裴液縱然沒見過什麽世麵,也知道現在自己麵前的就是「世麵」。
氣質出眾的石簪雪走進來,那霜雪般的清高壓縮消弭,成了其中普普通通的一員。
五人分落屋中,成一圍坐之形。
左起,是樣貌衰脆的和藹老人,一柄深翠之劍搭在膝上,如枯木上生出一枝旺盛的新葉。隔位,四十餘歲的男人一身素白,樣貌深邃,宛如萬仞之上經風百年的不動石柱,裴液目光一落上去,就被冰得微微一縮。
對麵正中則坐了一相貌殊異之人。
骨相瞧來隻有三十多歲的年紀,麵目偏偏甚老,像是皮比肉多了一半,因成一副皺垂之相。然而又高眉隼目,兩隻眼睛簡直像是磨快的刀刃,近乎毒辣。裴液目光落上去時,其人抬眉回看,裴液頓時渾身有被洞穿之感。
身上則著一套獨特的官服,裴液曾在博望仙人台主身上見過類似的樣式,而如今這一身更加威貴——玉白之錦丶銀鶴暗紋,胸口一方印記似門似碑,正是那令江湖人見之則凜的形狀。
博望仙人台主程霖就安靜地坐在他側後。
最後一位盤坐之人則是那位裴液見過數麵的老人,他在屋子儘頭,依然黑衣白發,不見什麽排場,但誰也無法忽視他的重量。
翠羽掌派【生死鸞】李蔚如。
天山未風池司風,安藏。
少隴道仙人台巡檢,鶴字無洞。
博望州仙人台台主,雁字程霖。
少隴府府衙長史丶禮台少卿丶修劍院監院,隋再華。
五位宗師。
確實不是楊顏合適來的場合。
其實也不是裴液合適來的場合,少年是想了解些情況,倒沒想直接參與這各方最核心丶最深處的討論。此時他心緒吊著,都沒出聲行禮,小心安靜地坐在了角落椅上,挨在李蔚如旁邊,實在不知自己何德何能。
石簪雪則落座於安藏之側,顯然是這位天山宗師尚來不及了解情況,須得有人在身邊備詢。
「既然諸位都到了,那我們便開始。」沒有絲毫寒暄,裴液簡直沒反應過來,那名為無洞的鶴檢已然開口。
「這件事情是西隴蔓延過來,就先請天山的朋友說一說情況。」
這位鶴檢不止樣貌令人見之心驚,聲音也嘶啞如割,即便隋再華在此,其人也毫無推讓之舉,眸光望向了安藏。
「天山得知此事,已然偏後了,不過來之前我請西隴仙人台的藏大人出了一份信報,我且暫述其簡扼,詳細之處等抄寫完畢後,會遞到諸位大人手上。」
【司風】是未風池理事之職,這位宗師聲音也平和有理,如風似湖,使人不自覺便傾耳相聽。
「目前可以確定的情況是,七月十五,揚州隱派湖山劍門嫡脈突發命案,門主瞿周輔身死,兩位真傳下落不明。」
「案發之後,此事被湖山劍門自己封鎖,直到七月二十一,揚州仙人台接到一封匿名報案,才查知此事。彼時痕跡已多消亡,追察過於困難,七月二十四,揚州才弄清此事不是內亂,而是外襲,而到了八月初二,才鎖定了『歡死樓』的名號。」
「八月初四,西隴道仙人台為此事做了一場集議,之後於二十三州之間進行了一次巡檢聯搜,也就是在同一天,天山第一次收到了關於這件事的消息,開始和仙人台並力合作。」
「到了八月十一,這次聯搜竟然發現了九處歡死樓活動的痕跡。然而卻與湖山劍門之事瞧不出聯係,他們做的是另一件事——奪魂竊劍。」
「以一種珠形法器攝人魂魄,完成對劍術的拓印,受害之人被殺之前就神魂已癡。到了八月二十,這九處案子的首尾俱已清晰,但曆時一月,作案之戲客卻都已掩去了首尾。」
「即便如此,我們還是追到了三位凶手,不過歡死樓命去即焚,三顆珠子都未能繳獲。」
「以上,便是關於西隴道『奪魂竊劍』的事。」
安藏翻了一頁,繼續道:「諸君應當沒有忘記,事情在上麵出現過一個分叉——另一邊,關於湖山劍門命案的追查也在繼續進行。」
「在這一案中,兩位真傳中的師弟楊顏,被指控弑師,據湖山弟子口述,此人本來已被控製起來,但在七月二十一仙人台趕到之前,卻不知為何逃脫了,湖山劍門自己已在追繳此人。」
「在這裡,須得插敘一條歡死樓的動機——經對一些微弱痕跡的勘察推斷,配合湖山弟子口供,我們推測湖山劍門應有一件古傳之物。歡死樓之所以行凶,便意在謀奪此寶。」
「我們沒有找到這件東西,我們認為歡死樓也沒有如願拿到。因為案發之後,歡死樓在一條向東的路線上依然屢屢現身,我們與其有過多次交手,基本確認他們有一位追捕對象——暫可以推測是那位師兄。」
「就是在這條路線上,事情真正變得需要加以玄門層次的重視——在和歡死樓人手的糾纏中,我們遇到了」安藏抬了下眼眸,「吞日會。」
裴液眉毛微微一挑,這是他第一次聽到這個名目,然而屋中無人言語,他偷眼看去,幾位宗師麵色也沒什麽變化。
「這就是西隴那邊的事情。」安藏又翻幾頁,「而之所以牽扯到少隴這邊,就是剩下那條線頭延伸過來的事情了。」
「這位師弟其實自始至終隻有湖山劍門本身在注意,歡死樓根本沒留人手看管他,據口供和勘察,基本可以確認這位十五歲的少年其實百事不知,所以那邊就將此事下放回了揚州州衙,後來州衙做了對其弑師嫌疑的正常追捕。」
「再然後,他就到了少隴博望。」
「而這邊的事情,在場諸君就應當都比我清楚了。」安藏輕輕合上冊子,遞還石簪雪,「可以請李掌門或程台主一敘。」
無洞一抬手,刀磨般的聲音截斷了他:「先不必談博望,西隴的事情尚有些須看清楚的地方。」
安藏微一頷首,伸手示意他講。
「首先,既是外敵,何以湖山門自己封鎖消息?」
「瞿周輔的一位旁脈師弟,在其身死之後接掌了門派,一切指令出於他手。」
「此人和外敵勾結?」
「或許。」
「沒問出東西?」
「死了。」安藏道,「歡死樓離開前就殺了他,剩下的人都不知道這位師叔為何對他們言聽計從。」
無洞點點頭,抬手在本上記了兩筆:「第二個問題,這位楊顏是如何丶為何跨越兩千裡,恰好來到這裡?我們知道,那個『羊祜』不是跟著他而來,而是一直就在這博望城。」
「這其實應當是『博望之殊』的問題。」
「正是說這問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