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我們在這兒!”
陳雲溪努力地招手。
陳三石自然一眼就看到,他示意家眷先回府裡,這裡人實在太多,也不方便說話。
他安頓好兵馬之後,才立即趕往家中,自然是免不了先和兩位夫人寒暄一番。
“渡河,快,叫爹。”
顧心蘭抱著孩子細聲細氣地說道。
“爹。”
陳渡河倒也不認生,隻是咬字不清晰地喊了句後,又開始哭起來:“爹,我想回家。”
顧心蘭連忙在旁邊解釋道:“這孩子在大慶待得習慣了,回來以後就老是鬨人,不過畢竟小孩子,在家住一陣子就習慣了。”
“小子,這裡才是你家。”
陳三石把兒子抱起來,說道:“莫要再哭,你想要什麼,爹去給你弄。”
“我、我……”
陳渡河一邊大哭,一邊喊道:“我要當太子!”
“……”
登時,連陳三石都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他倒是通過書信往來,知道沈歸荑都乾過什麼,直接把渡河冊封成了慶國的太子,看來這小子是習慣被一群人伺候著的感覺了。
自覺高人一等,絕非好事。
當然,孩子還小,以後可以改正。
如此想著。
陳三石把孩子交給蘭姐兒,然後吩咐道:“司琴墨畫,你二人去準備酒席,今天會有很多家裡人回來。”
督師府依山而建。
大大小小的院子都有上百個,堪稱小型宗門。
師兄弟們都有一處自己的院子,隻是平日裡都閒著沒人住,但是偶爾回到涼州,還是會回來住上一陣子的。
當天黃昏時分。
蒙廣信率先跨過督師府的門檻,一句祖宗姥姥,後麵再補上一句阿彌陀佛,循環往複,頗有節奏。
酒席也早就提前備好。
落座完畢。
程位開口道:“要不要,等等老大和老三?我聽說他們也回來了。”
“等他作甚?他如今已經入魔,你們沒聽說麼!”
蒙廣信毫不留情地大罵。
呂籍修煉邪神道,如今已經人儘皆知。
“小師弟,你還不知道吧?”
蒙廣信氣憤地說道:“在東境的時候,大小戰事結束之後,他都會開壇設法,祭祀俘虜,修煉邪法!就這,還口口聲聲說他自己沒有入魔!
“今日他殺敵軍祭祀,誰知道明日會不會屠戮百姓,甚至對自己弟兄下手?!
“就跟那曹楷一樣,早晚變成連畜牲都不如的東西!”
“小師弟。”
榮灩秋紅豔的嘴角勾起帶著殺意的冷笑:“官渡的事情,老四已經修書告知於我們,那老賊隻怕是做賊心虛,還沒進入涼州,就卸了我們的兵權,明日去軍營聽令,不知道又要做什麼安排。”
“無非兩點,第一封賞,昭告天下。”
陳三石淡然道:“第二分化,此次進京,應該隻宣我一人,會把幾位師兄師姐,都留在涼州。”
“笑話!”
蒙廣信不屑道:“朝廷真以為我們好糊弄?那這點兒伎倆都看不明白麼?”
“說的沒錯。”
向來沉默寡言的葉鳳修也忍不住開口道:“等你進了京城,再以你跟孫璃師妹一家人作為要挾,將來哪怕是命令我們主動跳進煉丹爐,又豈敢拒絕?”
“是啊。”
程位唉聲歎氣地說道:“小師弟,這點你儘管放心,我們不糊塗,師出同門,真要是有什麼事兒,想甩都甩不乾淨關係。
“就是……
“如果真要是按照師弟所言,我們該如何是好?”
一時間。
所有師兄、師姐的目光都落在白袍的身上。
燭光搖曳間,陰影在他的臉上晃動,看不真切表情,隻聽到帶著堅決的五個字:“謀定,而後動。”
幾人對視,頓時就明白其中含義。
“啪——”
蒙廣信直接把桌子拍爛:“好!師弟儘管謀劃,灑家隻等著你發號施令!”
“也對,我們腦子不如你跟老四。”
榮灩秋了然道:“你和老四商量吧,需要的時候知會師姐就成。”
“師弟。”
葉鳳修說道:“等你消息。”
“是啊,我也一樣。”
程位自嘲地笑笑:“雖然我們現在境界都不如你,但好賴也算是個助力。”
說到此處。
他們忽然都有些頹喪。
不知不覺間。
他們這些師兄師姐,和這位入門最晚的師弟,實力差距竟然拉開巨大。
關鍵是。
如今到處都是仙師,他們的玄象大圓滿,實在是有些不夠看了,起碼也要突破到武聖,才能和那些修士較量一番。
“諸位師兄、師姐,我早已經給你們準備好了。”
陳三石取出返回涼州的途中,煉製的真武丹:“此為修仙界的丹藥,服下之後,有助於從玄象突破到武聖,但究竟能不能成,還要看你們自己。”
真武丹他準備的本就有多餘,正好派上用場。
“這……”
幾人體質都不差,但卡在玄象境界大圓滿多年,此刻聽說有東西能夠輔助突破瓶頸,難免有些內心躁動。
“好!”
“那我們就先回去閉關!”
“先把飯吃了吧,彆浪費了。”
陳三石看著一桌子的飯菜說道。
如今外麵糧草短缺,很多人都吃不飽飯,雖然桌子上大部分肉類都是山裡打來的,也還是不要浪費的好。
吃過飯。
師兄師姐們才陸陸續續離去。
陳三石麵沉如水。
謀定而後動!
兩個月來,他和四師兄來往書信頻繁。
如今。
隻等待京城風起!
這一次的棋盤,由他來主導!
……
京城。
武安侯府。
涼亭內,棋盤前。
“殿下彆來無恙。”
房青雲撥弄著棋盤上的棋子,頭也不抬地打著招呼。
“房先生。”
曹芝也毫不客氣地在對麵坐下,拿下桌邊的糕點就往嘴裡塞,邊吃邊語氣急促地說道:“你真不能再勸勸,把我大哥喊來京城?”
“我勸有什麼用?”
房青雲幽幽道:“他是不會來的。”
“少了大哥,勝算終究是少一分啊!”
曹芝壓低聲音,提醒道:“房先生,我可得提醒一句,邙山祖脈到手之後,升雲宗已經把築基丹送到萬壽宮,不久之後我父皇就會去昆侖山閉關,真要是讓我父皇築基成功,隻怕是真的要萬壽無疆了!”
“殿下今日說話這般直白?”
房青雲訕笑道:“難道就不怕隔牆有耳?”
“生死關頭,哪裡顧得上許多?”
曹芝厲色道:“房先生!築基之後,整個東勝神洲,就再也沒有人是我父皇的對手,到時候,你、我,都永無翻身之日!”
“殿下。”
房青雲撚著棋子,似乎在自己與自己對弈:“不妨說說自己的計劃。”
“好,我今日便跟房先生坦誠相待。”
曹芝伸手打亂他的棋局,用棋子來代表京城:“每次昆侖閉關之前,我父皇都會先在京城外舉行一次大祭,到時候護衛的全都是我的人。
“包括我舅舅!
“還有整個尋仙樓,以及修仙界內的一些修士!”
“……”
房青雲的眼角微不可查地跳動了下:“殿下年紀輕輕,竟然有如此深厚的積累?不單單能控製整個尋仙樓,還能繞過陛下,聯係到修仙界的修士?”
“尋仙樓現任樓主是我師父,我是尋仙樓的少主!至於其他修士……祖脈自然不止有幾個宗門惦記,想得到的宗門多的是,哪怕是升雲宗他們拿到了,也不可能真的獨吞。”
曹芝頓了下:“總之,大祭那天父皇身邊不會有彆的修士,我們群起而攻之,事成之後,定鼎江山!”
“你們贏不了。”
房青雲卻是潑了盆冷水。
“所以我才想讓陳將軍也來京城!”
曹芝強調道:“今非昔比,我大哥已經突破到武聖之上,而且他每次同境之內不會有敵手,有他在的話,必定能夠多幾分勝算。”
“生死絕境,龍淵一出,你如何是好?”
房青雲此言一出。
曹芝頓時陷入沉默。
半晌後,他才決絕道:“這是最後的機會,本王也隻能賭一把了。”
房青雲微微搖頭,把燕王落下的棋子,一一挪開,重新擺放位置,不疾不徐地講道:
“與其孤注一擲,去做勝算不大的事情,不如退而求其次,保守一些,給自己留條退路,即便一擊不成,也可徐徐圖之。
“殿下如今的安排,是得不到晉王殿下的幫助的吧?
“既然如此。
“為什麼不先處倒嚴?”
“原本我是這樣打算的。”
曹芝十分無奈地說道:“先和我六哥一起誅殺嚴賊,然後再讓我父皇退位,可計劃趕不上變化,誰知道我大哥又來了個火燒塢城大破西齊,築基丹到手的這麼快?”
“不。”
房青雲搖搖頭:“我說的是倒嚴,不是誅嚴,嚴家父子,就是大家名正言順的退路。”
他說著,拿出早就準備好的錦囊。
“看來房先生是早有打算。”
曹芝打開錦囊,看完上麵的內容之後,頓時了然:“先生不愧號‘鳳雛’,如此以來,確實是能夠把我六哥拖下水,再加上他,就算是大事不成,我們也能夠離開京城,拉起一支隊伍。如此說來,先生的北涼,是願意跟本王合作了。”
房青雲默認。
“好!”
曹芝收起錦囊:“有朝一日,若是真能成大事,本王必定不會食言,我大哥為北涼王,隻聽調不聽宣,絕對不會有任何猜忌!”
“最後。”
房青雲抬起頭:“我想問問殿下,你和陛下終究是父子,真的要走到這一步嗎?”
“父子?”
曹芝竟是失聲笑了起來,癲狂中又帶著恨意,良久之後才說道:“房先生,這話你還需要問我嗎?他是什麼樣的人,你們師門不是應該最清楚?在他的眼裡,哪有什麼兄弟、父子,這天下所有的一切,都隻不過實現他心中妄想的薪柴罷了!
“房先生!
“這方天地沒有靈氣。
“即便是我太祖爺爺在紫薇山上留下來的求仙之法,也需要通過玉牌傳送到天水洲去修行!
“可是,你說他為什麼許多年前,就能夠開始修行?
“而且如今還是煉氣圓滿,即將築基?!”
房青雲思量片刻,答道:“‘仙人扶我頂,結發受長生’,這是很多年前,陛下就昭告過天下的,他曾經在昆侖山偶得仙緣,故而得入仙途。”
聞言。
曹芝冷笑得更厲害,恨意和鄙夷也愈發不加掩飾,他直到笑得喘不過氣來後才停下,然後猛地貼到青衫儒生的臉前,用帶著血絲的雙目直視著對方,咬牙道:
“仙緣,他也配!
“一開始,修仙界的修士隻不過把他當成一條繳納靈禾稅的狗,賞賜他幾塊少得可憐的靈石!
“光靠那點靈石,他就算是修煉到死,也不會有多大成就!
“他真正發跡,是隆慶四十九年以後的事情!
“先生可還記得賢妃?”
“賢妃?”
房青雲在腦海中回憶著:“後宮之事我哪裡清楚,殿下不妨明說。”
“賢妃,是我的生母。”
曹芝握緊拳頭:“尋仙樓是由二世家一宗門組成的,我的生母,是上一任尋仙樓的樓主,他的一切,都是我娘給的!”
聊到這裡。
燕王沒有繼續說下去,轉身拂袖而去,身形很快就被庭院儘頭的一片竹林遮掩,消失不見。
“有意思。”
在他走後不久。
督師府潛伏在錦衣衛中的暗探傅元甲從陰暗中走出,看著燕王離去的方向,嘖嘖道:“頭一回見兒子這麼恨老子的。”
“老傅。”
房青雲咳嗽兩聲:“尋仙樓我知道,這個賢妃什麼情況?”
“賢妃啊,我想想。”
專門搞情報的傅元甲對於京城內外大小事宜可謂是無所不知,他說道:“賢妃是曹楷納的最後一位妃子,但不是通過選秀,據說是他雲遊的時候惹出來的風流債。
“人家領著燕王曹芝過來認爹,然後沒多久就死了,後來曹芝就過繼給了膝下無子女的長孫貴妃。
“隆慶四十九年,那時候曹楷都得七十多歲了吧?
“當時我收集情報的時候還奇怪呢,那個時候曹楷為了修道都斷欲三十多年了,怎麼會莫名其妙從外麵搞個兒子回來。
“如今看來,不簡單呐!
“這事老督師知不知道?
“管他呢,反正如今看來對我們是好事。”
“咳咳咳……”
一陣涼風拂過,房青雲再次咳嗽起來,緩過來後,他重新拿起一顆棋子,重重落下,沉聲道:“可以開始了。”
“好!”
傅元甲說道:“我這就傳令各個州府的暗探,把‘雲州十日’和‘三府叛亂’的真相散播開來,隻等著大祭的時候在京城點火,然後就會亂起來。
“等到那曹芝曹煥兩兄弟按照我們的規劃離開京城之後。
“小督師就可以在涼州動手,而且出師有名!
“到時候你也跟著跑路,否則涼州鬨起來,京城肯定要拿你當人質來威脅小督師。”
“出師有名。”
房青雲呢喃著:“師弟,師兄能為你做的,也就這麼多了。”
“還有一件事情。”
傅元甲擔憂道:“你們那位大師兄怎麼辦?
“他這個人好勝心極強,沒能繼承老督師的衣缽本來就心有不悅,在對朝廷的態度上又和你們不同,我擔心他到時候會出麵阻撓。
“我可是聽說,呂籍修煉邪神道之後接連突破,手裡又有三營兵馬,終歸是個麻煩啊。”
“這是我們師門的內事。”
房青雲扶著輪椅,示意對方扶自己回去休息:“就讓小師弟自己解決吧。”
……
萬裡之外。
一座綠意盎然的山林之間。
曹芝跪坐在墓碑前:“娘,孩兒來看你了。”
在他的身後。
站著尋仙樓的現任樓主崔子晨,他開口道:“都準備妥當了?”
“房青雲會幫我們收集三府叛亂的證據,就按照他說的來吧。”
曹芝在墓前放了朵野花,磕下三個頭後站起身撣去身上的灰塵:“大祭那天把我六哥拉下水,能成最好,要是成不了,就退到東南起兵,到時候,涼州方麵也會響應我們。
“師父,你也想好了?
“說起來是有退路,但萬一失敗,也很可能死在京城。”
崔子晨注視著墓碑上“南宮碧凡”四個字,淡淡道:“當年如果不是南宮師姐給我飯吃,又把我帶到南宮家,入了尋仙樓,我豈能有今日?
“而且這些年來我做的事情,也都是為了今日。
“隻要大仇得報,死又何妨?”
南宮碧凡。
為南宮世家當代天資卓絕之人,天品木靈根,本該繼承尋仙樓道統,求仙問道。
按照如今封印鬆動的情況來看,隻要再等幾年,完全有機會進入修仙界,成就一方仙業。
誰曾想哪年。
南宮碧凡遇到了一名年輕的外來修士,於是便墜入愛河。
那名修士取得信任,騙走尋仙樓的至寶,然後消失不見。
南宮碧凡成了家族,成了尋仙樓的叛徒。
兩年之後,無處可去的南宮碧凡才知道,年輕修士實際上是老皇帝易容而來,但當時她已然生下曹芝,便找到皇宮去,希望能夠歸還寶物。
哪曾想,反而遭到皇帝幽禁,甚至還用她為餌,險些把尋仙樓的人一網打儘。
多重打擊之下,沒過兩年,南宮碧凡就鬱鬱而終。
“準備動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