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垣斷壁的廢墟當中。
陳三石手中銀槍的槍刃之上,尚且殘留著韓湘、鄒虎兩人釋放的力量,發出輕微的嗡鳴。
他的腦海中,本就已經無比熟練的《龍經》,變得更加清晰。
廝殺博弈的過程中。
上部八景神最後一尊,也終於緩緩蘇醒。
白袍口中,紅光迸發。
舌神!
名始梁峙,字道歧,長七寸,赤衣!
上部八景神,洞開!
在這一刻。
八尊景神,同時蘇醒,好似打通竅穴般連接在一起,使得人體內的“神力”得以重生。
呼吸法施展。
經脈之內蘊藏的靈氣。
在八景神的轉換下,仿佛在體內結成五行八卦,把靈氣轉化為真力,再通過特殊呼吸法,催發八卦離位,調動出烈焰。
火行呼吸法!
【功法:龍經】
【進度:0/500】
【效用:離火】
【離火:五行之力,化靈為火】
突破!
真力境界!
火蛇自七竅中湧出,而後攀升到龍膽亮銀槍之上。
陳三石於沙暴之上,如同火神。
“臨戰突破?!”
目睹這一幕的鄒虎瞳孔猛顫。
直到此刻。
他才終於明白之前交手時,有什麼地方不對。
這家夥……
一直在拿他“練功”!
利用和他的廝殺來修煉,從而儘快突破!
從一開始!
他就是練功的木樁!
欺人太甚!
鄒虎渾身的金行肅殺之氣徹底實質化,但與此同時,麵色也變得更加沉重。
先前壓製一個大境界,尚且無法快速將其擊殺。
現在對方臨戰突破,隻怕是要更加棘手。
“陳三石!”
空中,韓湘冰冷的雙目中,透露著鄙夷的憤怒:“領兵之人,豈敢弄險?隻要我再早來半柱香,你就來不及突破,必定會死在劍下!你好大的膽子,敢賭我先去攻打耕陽府,你根本就不配領軍,更不配‘兵聖’之威名!”
“賭?”
陳三石抬起被烈焰填滿的雙瞳,直視著這名兵仙:“我什麼時候賭過?”
領兵之人。
確實不可弄險。
除非萬不得已,否則的話更不會孤注一擲的豪賭。
當初他判斷糧草七成概率在塢城,尚且要等到廖方做出肯定之後,才出兵奇襲此地。
他從頭到尾,都沒有賭過。
“沒有賭?”
韓湘的眼角抽搐兩下,難以置信道:“你的意思,是你斷定我會去攻打耕陽府,而不是來支援塢城?憑什麼?!”
他機關算儘,也無法理解。
攻打耕陽府和支援塢城,從棋盤上來說,兩者各自占到五成的概率,都有可能發生。
“為什麼?我早就告訴過你。”
陳三石的聲音回蕩在天地間:“因為你的棋是死的,而我的人,是活的!
“棋手,豈會在乎棋子的生死?既不在乎,怎會來此與我搏命?!
“不敢搏命,如何險中取勝?!
“韓湘!
“你機關算儘,卻忘了最根本的一點!”
白袍頓了下。
在開口時,聲音好似火神從九霄之外下敕,振聾發聵。
“狹路相逢,勇者勝!”
這個韓湘從始至終,都把自己當做棋盤外的棋手,把西齊的將士當成棋子,他怎麼會在乎將士的死活?!
既然不在乎,就必定會選擇攻打對於自己而言,風險更小的耕陽府。
所以……
陳三石臨戰突破,是偶然,也是洞察兵仙破綻之後的必然!
領兵之人。
沒有和手下同生共死的決心,怎麼可能出奇製勝?!
奇兵?
他本身,就是最強的奇兵!
韓湘聽著這番話,臉上的神色陰晴不定,不知心中在思量什麼,最後化作更大的怒意,冷聲嗬斥:“少在這裡胡言亂語,你就算突破真力又如何?你已經身負重傷,我二人合力,未嘗不能將你斬殺!道友,動手!”
飛劍蓄力完畢
滔天劍光朝著廢墟當中傾瀉而下,好似銀河從九天之外墜落。
“轟——”
龍吟呼嘯!
銀槍在真力烈焰的加持下,化作一尊火龍神像,迎天而去,真力激蕩,烈焰升騰,於是乎撕裂銀河,蒸發天河!
劍光頃刻瓦解,隻剩下陣陣白煙!
韓湘手中飛劍險些失去控製,接連施法再加上符籙才將其重新召回手中,在巨大的衝擊力下身體如斷線風箏般向後飛出數百丈,與此同時,他身前的空氣變得愈發灼熱,火龍撕裂劍光之後,直奔麵門而來,距離越來越近。
他雙手結印,接連激活五道防禦符籙,在身前凝聚出足足五道金光屏障。
這些。
都是上品符籙!
火龍追逐而來。
碎!
崩!
潰!
裂!
伴隨著琉璃粉碎般的聲音,金光屏障一道道裂開,直到第五道屏障才稍稍阻擋住火槍前進的勢頭,但也僅僅是支撐了一個呼吸。
好在。
這點時間足夠鄒虎出手,神威金剛環再度縱橫交錯化作鐵鏈長鞭,紫光熠熠之下,劈天而降。
韓湘也祭出一枚黑色的棋子,朝著前方鎮壓而去。
兩人聯手。
一擊落下。
然而巨響過後,反倒是他們兩人在可怕的真力之下震飛出去。
“咚隆”一聲。
鄒虎流星隕落般驟然砸在殘垣斷壁的廢墟當中,連同最後小半麵城牆也轟然坍塌,在他的胸口位置,衣衫早就化作灰燼,血肉一片焦黑,還在散發著滾燙的黑煙,赫然是已經烤熟了。
另一邊的韓湘更是發冠散落,滿頭黑絲隨風狂舞,整個人在墜落地麵的前一刻,才召喚出一麵棋盤,將自己托住。
而那烈焰纏身的白袍,重傷的狀態下以一敵二,竟然是毫不費力,穩穩地落在漫天黃沙當中,戰意愈發高漲。
“咳咳……”
鄒虎伸手撥開壓在身上的碎石和磚塊,從廢墟中緩緩起身,忽地牽動嘴角,發出一聲冷笑,笑意中蘊含自嘲,也包容憤怒,先前心中的一切不安,在此刻煙消雲散,統統轉化為無儘的殺意。
“好!”
“好啊!”
“看來我鄒虎,當有此劫難!”
“也罷!”
“我輩武修逆天而行,道路向來忐忑!”
“唯有向死而生!”
“方能更進一步!”
“陳三石!”
“你!”
“以命相搏,臨戰突破!”
“我又何嘗會懼戰!”
“今日,便用根基為薪柴!”
“與你至死方休!”
每說出一句話,鄒虎周身環繞的金行肅殺之氣,就會融入到自身體內一縷,不斷自我摧毀,從而達到極致的殺意!
這也是屬於他的武道!
他幼年練拳,十五歲就正式修煉,二十五歲成就武聖,憑借一雙拳頭,成就一方天地的拳聖,曾經在京城一人雙拳,連殺千人,刺王殺駕,震驚天下,之後就進入天水洲,偶得將死武修的傳承,三十五歲之前突破真力,如今也還不到四十歲!
他要,踏出個武道拳尊!
前方有任何阻攔。
便,
以拳破之!
“嗡——”
“哢哢——”
殺氣繚繞之下,鄒虎的肉身膨脹數圈,徹底把衣衫撐爆,神威金剛環再度分散作一枚枚金環,但是沒有回到雙拳,而是全部彙聚在右臂之上,金光熠熠,紫光大盛,金紫交纏之下,形成漩渦,沙暴儘數卷入其中。
他脫離原地,奔走之前身形好似神威猛虎,右拳之上的漩渦也越來越大,直到形成一道肅殺風暴,連天徹地,所過之處所有的一切,都被絞殺作齏粉。
“真金不怕火煉——”
這一拳!
遮天蔽日!
風暴之中。
陳三石巍然而立,白色衣袂迎風狂舞,七竅連同長槍上的烈焰都在疾風中瘋狂搖曳,他就這麼靜靜地看著肅殺之風暴極速逼近。
直到滾滾肅殺風暴將其淹沒,徹底遮蔽住白袍的身形,然後才依稀看到,黃沙彌漫當中先是一點火苗亮。
然後……
火焰吞噬了天地。
烈焰組成的海嘯,自金行肅殺風暴當中陡然爆發,頃刻間壓製一切,方圓百丈之內溫度不斷攀升,好似才入初春,眨眼就來到九伏酷暑。
於是乎。
風暴平息。
砂礫融化。
鄒虎在漫天黃沙當中,隻看到一條火龍來到身前,他沒有退縮,也沒有畏懼,發出一聲震天動地的咆哮,目眥欲裂,裹挾著神威金剛環的右拳,義無反顧地迎了上去。
“轟隆隆——”
大地崩裂。
風沙倒灌。
天塌地陷的巨響之後。
來自天龍古國的拳聖鄒虎和東勝神洲的白袍槍聖,已然是對調位置,互相背對,駐足而立。
“呼……”
鄒虎吐出一口濁氣,抬起頭,看著頭頂的煌煌大日:“我的道,結束了。”
話音落下。
他虎背熊腰的身體像是抽乾血液般,迅速乾癟,右臂手腕之上的神威金剛環,也一枚接著一枚的熄滅光輝,劈裡啪啦地掉落一地,然後整個人筆直地向後仰倒,激起一陣塵埃,在陽光下格外清晰可見,紛紛揚揚,隨風浮動。
眾人這才看到他的正麵。
皮肉、骨骼連同內臟,早已燒成焦炭,哪裡還有人樣?!
死!
“真金不怕火煉,那也要看是什麼金,什麼火。”
陳三石呢喃間,猛然將長槍橫在頭頂,不偏不倚地將一道偷襲的長劍死死架住,令其不得寸進。
“鐺——”
赫然便是欲要偷襲的韓湘。
他一劍不成,身前便是又出現一顆白色棋子,在虛空中不斷放大,直到如同山嶽之後,悍然落下。
真力翻湧,火焰衝天。
陳三石一槍舉起,儘數破之。
韓湘倒飛出去,即便腳下踩著棋盤作為禦空法器,也還是數百丈之後才穩住身形,脖頸連同半張臉,已然是燒得血肉模糊。
他忍受著烈焰灼燒的痛苦,披頭而下的散發飄揚,再度雙手結印,身前飛劍懸浮,周身一黑一白兩枚棋子交替旋轉,好似八卦陰陽。
棋盤和棋子。
才是韓湘的本命法器。
天地棋盤。
萬象棋子。
隻可惜……
他的法器是成長性法器,需要境界提升之後,才能增強威力。
以韓湘如今的修為,也隻祭煉出兩顆棋子和一張棋盤而已。
他體內的精血開始迅速流逝,全部傾注在兩枚棋子之上,棋子以陰陽魚的圖案不斷盤旋,陣陣陰陽之力加持在懸浮的飛劍之上。
“你說得對。”
披頭散發麵目全非的韓湘聲若洪鐘,一字一頓:“狹路相逢勇者勝,你我二人,便以此招定勝負吧!”
他說罷,駕馭著棋盤,攜帶著飛劍和黑白棋子,以悍不畏死之勢衝向白袍,法力磅礴,浩瀚如同海洋。
白袍仍舊是原地不動。
但這次……
他是真的沒有出手。
任由所有的一切轟擊在身上,肉身崩裂開來,頃刻間灰飛煙滅,隻是不見半點血肉。
塵埃當中。
唯有一張報廢的符籙緩緩飄落。
幻身符!
許久之前,在大澤坊市的魚龍集內,從莫竹老頭手裡買來的兩張符籙,一張飛燕符,還有一張幻身符,用在了這裡。
隻見。
不光是白袍是符籙幻化。
兵仙韓湘也是同樣。
這一擊過後。
所有的法器失去靈光,嘩啦啦落地,韓湘的身形也潰散消失,隻留下一張使用過的符籙。
而他的真身,已經出現在數百丈之外!
壁虎斷尾。
舍棄法器迷惑敵人,然後趁機逃亡。
然而。
在飛出許遠之後,韓湘才注意到,白袍根本就沒有上當,就在地麵之上,攜帶著烈焰的白袍奔走速度不遑多讓,直到一匹白馬與之合二為一,靈光一現速度徹底與他持平。
“嘶——”
白駒過隙,騰空而起。
陳三石踩在馬鞍上借力,又是一次跳躍,終於是追趕上來,手中銀龍再次燃燒起來,真力翻湧而出,席卷心臟。
韓湘符籙耗儘,法器丟失,再也沒有反抗的手段,隻能垂死掙紮中雙手掐訣,在身前召喚出一道藤木組成的盾牌。
盾牌瞬息之間就在真力火焰下燃燒殆儘,長槍再也沒有任何阻攔,好似鋒刃戳紙一般,貫穿兵仙的心臟。
韓湘本來卡在喉嚨中的血液被烘乾,身體筆直地從空中墜落,重重砸在一塊鋒銳的石柱之上,直接紮穿,釘死在地麵。
“嗬嗬……”
他已然感覺不到疼痛,隻是身體各個部位,一點點的失去知覺,眼前的視野也愈發模糊,隻看到有火焰降落在身前。
“為什麼……”
韓湘的聲音微弱,奄奄一息中透著無儘的不甘:“你會死的……”
誠然。
白袍贏了。
可他也真的是在搏命。
這一場大戰下來。
陳三石必定重傷!
突破之前,也是有不小的概率會死亡的。
值得麼……
棋手何須和棋子同生共死?
這盤棋輸了。
日後再想辦法贏回來就是。
棋手要是死了。
可就再也沒辦法下棋了。
“你,還記得自己第一次領兵時的場景麼?”
隻聽得白袍發問。
“第一次領兵?”
韓湘身軀摧毀,但大腦格外清醒,他很快就在茫茫記憶之海中,搜尋到一粒微小的塵埃,裡麵的場景愈發清晰。
那是他的前半生。
他自幼喜好兵法,立誌成為兵法大家,奈何家貧地偏,父母去世之後連口飯都吃不上,隻能到處蹭吃蹭喝,臭名遠揚。
後來天下大亂。
他就去投奔當地的義軍首領,想要成為帳下謀士,結果隻讓他當大頭兵,還錯誤指揮,讓他去送死。
於是。
他隻好當了逃兵。
逃到一處山上,和一夥綠林好漢結識。
山寨的人不多,隻有百十號。
但他們很欣賞自己的才乾,願意跟著自己下山乾大事。
然後……
韓湘努力回憶著。
他僅僅憑借一百二十號人,就拿下了一座府城。
如此大勝,得到當地一名王侯的欣賞。
於是。
他就領著弟兄,入了王侯帳下,得到足足兩千的兵馬。
那一天。
是韓湘平生最高興的一天。
他們一百多人,喝了個酩酊大醉。
之後……
就是王侯起義,戰亂不斷。
打了多少仗。
韓湘已經不記得了。
他隻知道。
自己沒有敗過。
從來沒有。
他手底下的人從一百人變成一萬人,再到十萬人百萬人!
隻是……
曾經山寨裡的漢子們,那些在這個過程中都沒了。
那以後。
韓湘了無牽掛,也變得更強。
山川河流就是他的棋盤。
黑白棋子就是敵我雙方。
每每開戰之後,所有的一切都會在他的腦子裡轉化成數字,總是能夠利用己方的棋子,去換掉敵方的棋子。
至於這些棋子意味著什麼。
韓湘早就忘了。
他隻記得。
大小數百戰,他未嘗一敗!
仿佛他就是掌控天下的神明!
後來。
一統中原,誅滅七國!
又遭到皇帝的忌憚。
韓湘便拿著得到的機緣,踏入到修仙界。
修煉之後。
日日打坐。
他隻覺得孤寂,與同樣是頂尖棋手的道友下棋,也找不到任何的樂趣。
韓湘本來就是內門弟子,並不一定非要參與此次任務才能得到築基丹,但他還是來了。
為的,就是想找回當年統兵的感覺。
可是……
和白袍交手時,韓湘在短暫的興奮之後,又陷入到寂寥空蕩的感覺當中。
他本以為是自己勝券在握,所以會異常平靜。
但直到此刻……
韓湘才終於明白。
他這些年來,為什麼不論打了多大的勝仗都不會再興奮。
不是因為難逢敵手的孤寂。
而是在專注“下棋”的時候,丟了一些東西。。
“寨主……”
韓湘的瞳孔開始渙散,空洞的望著天穹,道出此生的最後一句話:“小湘子,真的成為兵法大家了。”
語畢。
生機斷絕。
陳三石走上前來,將其梟首,而後沒有耽誤半分時間,就返回戰場,途中不忘連同鄒虎的腦袋也削下,來到城牆下一躍而起,跳至另一麵尚且完好的城牆至高點,俯瞰著混亂的戰場,以長槍挑起兩顆人頭,聲音響徹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