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章 腳踝(1 / 1)

書房裡吵吵囔囔的,謝廣鴻站在最前頭,其餘勳貴子弟以他為首圍了個圈,而戚晏獨自立在中央,臉色難看的嚇人。

蕭紹推開謝廣鴻擠進來:“這是做什麼?”

謝廣鴻躬身行禮道:“殿下前兩日挑了個奴才,本該是喜事,可手腳卻是個不乾淨的。”

蕭紹:“怎麼個不乾淨法?”

謝廣鴻:“你且看他手邊那盒子。”

蕭紹依言看去,是個黑檀木的窄盒,其中放著枚玉簪,通體瑩潤無暇,價值不菲。

謝廣鴻:“戚家已被抄家,他哪來的這麼貴重的玉器?若不是偷了您府上的東西,還能是怎麼來的?”

蕭紹皺眉:“戚晏?”

戚晏抬頭看了謝廣鴻一眼,撩袍直挺挺的跪下了,一言不發,並不解釋。

私通內臣是重罪,戚家如今風口浪尖,他不會,也不能把宋太傅供出來。

說不出來出,就隻有認下所有罪責。

蕭紹眉頭一跳。

之前一直在病中,戚晏燒的神誌不清,動作遲緩,整個人綿軟的像一包水,而對著蕭紹,他似乎有意收斂,刻意示弱,以至於蕭紹都忘了,戚晏曾站上那樣高的位置,掌握過那樣重的權柄。

而他抬眼看謝廣鴻那一眼,不知道為什麼,讓蕭紹想起了野地裡腐爛的頭顱。

蕭紹饒有興致地打量戚晏,思考著方才那一眼到底是不是錯覺,對方又是不是在裝乖,這時,他眼前忽然一花,熒藍色的屏幕悄然浮現:“重要劇情節點,請宿主注意。”

蕭紹挑起了眉頭。

重活一世,日子過的太舒坦適意,他險些將係統忘了:“你的劇情中有這個?”

雖然有前世的記憶,但他截了太子的胡,記憶就做不得數了,戚晏跟著太子的時候,似乎並沒有這一茬。

66繞著他飛了一圈:“有的。”

66很喜歡蕭紹,因為他絕對是66帶過最省心的宿主了。

蕭紹是實打實的討厭戚晏,將人扣回府,讓人帶病陪自己上課,都在劇情範圍內,甚至66沒提醒,蕭紹自個就把戚晏的信撕了,雖然又莫名其妙地寫好了,但這點偏差不足掛齒,在經曆了前三個形態各異的奇葩後,蕭紹乖得不可思議,令人發指。

66淚流滿麵。

而前期沒有任何需要糾正的錯誤,66就沒出聲。

蕭紹哦了一聲,饒有興致:“那我該怎麼做?”

66:“承認那枚簪子確實出自你府上,坐實他偷盜的事實,然後……誒,宿主,等等,我還沒說完!”

話音未落,蕭紹已經饒過它,向事故中心走去。

66陡然緊張起來。

在66忐忑不安的表情中,蕭紹取起那枚簪子打量,笑道:“不錯,這是我府上的東西。

戚晏略閉了閉眼,鴉羽似的睫毛垂下來,將所有情緒隱藏在麵容下,最後化為果然如此的了然。

66長舒一口氣。

還未等他徹底放鬆下來,謝廣鴻道:“既然如此,事情水落石出,塵埃落定,在皇子府邸公然偷盜……”

話音未落,蕭紹笑道:“等等,怎麼就公然偷盜了?”

他忽然抬手,抽出戚晏發上的木簪,拆了他的發髻,然後用手攏了攏頭發,將那枚玉簪緩緩插了上去。

在眾人目瞪口呆的視線中,他踢了踢戚晏的膝蓋:“小爺賞的簪子,為什麼不戴?收在袖裡藏著不見人,是能長出花嗎?”

戚晏從他動作起,便頓在原地,直到發簪被拆了,發絲散亂又被蕭紹攏起,那枚玉簪端端正正地插了上來,才恍然意識到蕭紹遞了個台階。

他斂眸應了:“簪子貴重,怕磕了碰了。”

蕭紹:“戴吧,磕了碰了給你補一個。”他嫌棄的看了眼戚晏:“跟在我身邊,打扮的這麼寒酸,像什麼樣子?什麼時候我的近侍,連根玉簪子也戴不得了?”

“……”

口吻挑剔,卻是在回護著。

戚晏悄無聲息地放開緊攥著的衣袖,跪著的姿態放鬆了些許:“您教訓的是。”

66:“……”

他試圖擠進來:“不是,宿主,你聽我把話說完啊,後半段不是這樣的,我們……”

蕭紹卻已經將事情蓋棺定論了,他閒閒看了眼謝廣鴻,抱臂道:“誤會解開了,還圍這兒乾什麼,散了吧。”

66流出不存在的冷汗:“等等,宿主,我們……”

蕭紹便抬頭,漫不經心地掃了它一眼。

66:“!”

那一眼平平淡淡那,卻又不怒自威,係統一哆嗦,忽然泛起一股涼意。

蕭紹做了十幾年皇帝,生殺予奪,執掌天下,他要做什麼,何曾輪到一個不知是什麼的精怪掌控?

66:“……”

它要收回剛剛的話!壞人!

還是謝某林某和白某好!至少不會凶它!

它想念前麵三個宿主了!

此間事了,眾人鳥獸做散,謝廣鴻略有不甘,蕭紹在場,終究不敢說些什麼,與元裕一同走了。

蕭紹則翻開書,見壓著的信紙墨痕已乾,他從到到尾通讀一遍,不由生出兩分惜才之心。

策論經過完善,更加邏輯順暢,鞭辟入裡,將改革的阻礙困境一一說羅列了,思慮之縝密,即使蕭紹親眼見證了他皇兄的改革,也不得不為之歎服。

他翻閱書信的時候,戚晏就就端正的跪在原地,任由蕭紹的視線落在他身上,從頭到尾的打量,那目光極有侵略性,像要將他裡裡外外看個分明。

蕭紹在思考。

他瞧著戚晏,心道宋太傅沒看走眼,他這個學生確實有濟世救人、匡扶社稷的才乾,倘若他蕭紹後世登基有這樣一位佐臣時時提點,必將事半功倍。

將戚晏困在後室,就像將飛鳥困於籠中,可惜了。蕭紹討厭前世的

九千歲是真,那時兩人所屬勢力不同,戚晏手段淩厲,難免讓人忌憚,更何況他與謝廣鴻的死脫不了關係,蕭紹和謝廣鴻一起長大,謝廣鴻死了,蕭紹感情未必有多深,還是不悅的,但現在……

蕭紹心道:“我若是戚晏,我也要搞死謝廣鴻。”

在最低穀時被人落井下石,汙蔑偷盜,辱了他最在乎的老師,可不得死上一死?

前世蕭紹是局外人,樂得當個逍遙閒王,他不準備奪位登基,也就不關注京城的是是非非,但以謝廣鴻直來直去睚眥必報的性格,想必戚晏在他手裡也受了不少磋磨。

蕭紹托著下巴,心道:“大的戚晏固然令人憎惡,可現在這個小的這個看著倒沒那麼討厭,我撿回去養著玩,日後壓榨他給我批奏折,好像還不錯?”

前世蕭紹死於過勞,整個帝國的事務壓在頭上,從韃靼擾邊到江南水患,忙得腳不沾地,日日起的比雞早睡的比狗晚,偏偏本朝沒個信得過的治世能臣,連個分擔的人都沒有。

……如果讓戚晏批呢?似乎可行?

宦官沒有母家,天然依附皇權,況且以戚晏清風朗月的勁兒,也做不出蠹政害民的事兒。

隻要他將戚晏養的好一點。

蕭紹自覺可行,於是在戚晏越來越緊繃時候,他一提衣擺,不再難為:“起來吧,人都走乾淨了,還跪這兒乾嘛,和我回家去。”

他在前麵悠悠閒閒,走出好長一段距離,一回頭,卻發現戚晏沒跟著。

蕭紹挑眉,心道莫不是戚晏得了兩分好臉色,就開始與他對著乾了?於是踱步折返,在書房門口,恰好撞著戚晏。

戚晏不知為何,臉色比方才還白了三分,他用力咬著下唇,咬出一片深深的齒痕,那處皮肉細嫩,牙齒一磨,便血肉模糊了。

蕭紹隱隱有些不悅。

才決定要好好養著,就出了岔子。

他嘖了一聲,上前兩步,責怪的話剛到嘴邊,視線又被戚晏的膝蓋吸引了

——天青色的布料濡濕了一片,猩紅從裡頭透出來,染了碗口大小的血漬。

方才他直挺挺向下跪,恰好跪在了石頭上,碎石邊緣刺入皮膚,嵌入膝蓋,傷口留出的血將褲子浸透了,可蕭紹謝廣鴻在場,他不敢動。

本就是千夫所指,若再在皇子麵前失儀,就不是二十棍那麼簡單了。

腿上有傷,便走不快,饒是戚晏提著氣兒,也慢了蕭紹一大截,他見蕭紹去而複返,一咬牙,硬提著傷腿,便要邁過門檻。

蕭紹皺眉:“站著。”

冬日的外褲都是兩層,還墊著裡褲,外頭給血染成這樣子,裡頭早就慘不忍睹了。

他上前兩步,按著戚晏讓他在門檻處坐下,而後捏著他的腳踝,就要往上掀褲子。

戚晏先是一頓,卻在他握住腳踝時劇烈掙紮起來,他顫顫巍巍的發著抖,仿佛蕭紹的指尖燒著紅碳,將他的皮肉灼傷了似的。

蕭紹:“安靜,我看傷。”

他將戚晏選回來,戚晏還沒做出過如此忤逆的事情,可現在他撲騰的太厲害,像一尾離水的魚,蕭紹按都按不住。

“不……”戚晏哆哆嗦嗦,嘴唇泛白,下唇的傷被他咬的更深,他一手抵在蕭紹肩頭,卻顧及著身份不敢施力,隻虛虛撐著抵抗,分外可憐。

蕭紹輕而易舉地壓製了他的反抗,略有些稀奇:“你怕這個?”

剛將戚晏帶回來時,戚晏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看,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樣,蕭紹做什麼,他都隻平平淡淡的應了,逗起來一點意思都沒有。

蕭紹訓過馬玩過鷹,他喜歡那些反抗激烈的寵物,最起碼也得像逗貓,亮爪子也好,扯頭發也罷,得給他點反應,可戚晏像個端莊的木偶,漂亮是漂亮,卻沒有意思,卻少了點生氣。

現在他掙紮的樣子,才像是活著。

蕭紹被他猛推了一下,卻一點也不生氣,反而笑吟吟道:“怕我碰你?我隻是想給你看傷,你忌諱什麼?”

卻見戚晏扯著褲腳,哆嗦著罩住腳踝。

他腳踝細瘦,此處常年不見陽光,膚色白如美玉,沒入鞋襪的線條流暢漂亮,這當真適合捉在手中把玩。

蕭紹的視線一掃,掠過額頭“萬世師表”的貢台,又見上首掛著副楹聯,上聯“業精業勤業沉香”,下聯“敬天敬地敬文章”,蕭紹一頓,升起個荒謬的念頭:“你覺得這是讀書的地方,不該暴露身體?”

蕭紹知道讀書人有些奇奇怪怪的禮節,譬如讀聖賢書要焚香沐浴,書房裡不得袒胸露乳,可都傷成這樣了,還忌諱這些做什麼?

蕭紹:“這是我家的書房,我小時候在這裡烤過禦花園的鴨子,還拔過它們的毛,你現在去看,說不定還能在書架地下找著鴨毛,有什麼好忌諱的?”

他說著,去拉戚晏的腳踝。

手指剛剛碰上去,戚晏又是一抖,而後忽然泄了力氣,死了一般坐在地上,緊緊閉上了眼。

蕭紹更覺奇怪,他方才摸戚晏,戚晏也不是這個反應。

可忽然,他覺著手下的觸感有些不對。

腳腕處的皮膚凹凸不平,有奇異的突起,突起筆畫連綿轉折,似乎遵循著某種規律。

蕭紹一頓,微微摩挲。

是個“賤”字。

是個用烙鐵在腳踝處生生燙出來的“賤”字。

“……”

蕭紹鬆開手。

他認得這東西。

東廠的手段,入了東廠刑獄,逼供的時候,便會用上這個,專門烙在官員或有功名在身的書生身上,將人的臉麵清白往土裡按,戚晏得了聖旨特赦,用不得臉上,便落在腳踝處。

難怪戚晏不讓他碰。

說來前世戚督主大權獨攬,卻從來都用包住小腿的靴子將腳踝擋的嚴嚴實實,誰能知道他身上竟有這樣一塊暗瘡。

蕭紹不自覺地撚了撚手指。

難怪前世戚晏上位時將東廠洗了一遍,如果他是戚晏,他會比戚晏做的更絕,更狠。

從蕭紹摸索到那處開始,戚晏便安安靜靜地不動了,他任由蕭紹動作,似乎已經認命,蕭紹做什麼都不會反抗。

然後,他便被人抱了起來。

蕭紹用大氅攏住他,連著腳踝一塊包嚴實了,然後掂了掂,就這麼抱出了門。

他安撫地拍了拍懷中的卷,放輕聲音:“彆折騰了,宮裡人多眼雜,回家給你叫太醫。”!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