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陸儒現身的一刻,章國偉的目光不由自主收縮了幾下。陸儒很清楚即將在下馬區召開的盛會,也知道夏想現在人在下馬區,他一直按兵不動,假裝不知道夏想的到來,也是正常之舉,夏想本來就是低調行事,刻意避免和省市領導接觸,要的就是保持一個心照不宣的平衡。許多事情就是你知我知都知,但你不說我不說都不說,就當沒發生一樣。也是,夏想和陸儒既無交情又不是同一陣營,夏想又不特意亮明身份,陸儒何必熱情迎客?但王老太的事情才剛剛發生,陸儒就不請自來,可見陸儒表麵上對下馬區的動靜漠不關心,實際上一直在支著耳朵時刻關注下馬區的風吹草動。章國偉向前一步,點頭說道:“陸書記也來了。”陸儒淡淡地說道:“國偉,你平常不是有早睡的習慣?我平常可是不到半夜就睡不著。”這一句話表麵上似乎沒頭沒腦,其實是在暗諷章國偉對今天的事情早有預謀,肯定是一直沒睡覺,就是在等著事態的發展。章國偉不動聲色地說道:“巧了,今天我正好在學習一個文件,學得很忘我,就錯過了平常的作息時間。”“哦……”陸儒隨口接了一句,沒再和章國偉糾纏睡覺的話題,而是問道:“國偉,你先來了一步,說說是怎麼個情況。”章國偉轉身衝房周字說道:“事情是由房周字同誌引起的,就由他來彙報一下好了,你說呢,房周字同誌?”房周字平常耀武揚威慣了,但麵對市委一號二號和區委一號二號,對了,還有一個外來戶唐天雲,還是心裡敲鑼打鼓,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他不傻,知道現在一句話說不對,就有可能引發嚴重的後果,輕,他就當了替罪羊,重,他就不知道會怎麼收場了。房周字怯場了,他也知道現在這個時候不該看魏其才,但還是忍不住接連看了魏其才幾眼,希望魏其才給他一個暗示。魏其才氣得不行,有陸儒在,有章國偉在,還有徐誌強也在,哪有他說話的份兒?再說現在又不是使眼色的時候,章國偉在一旁目光如刀子一樣盯著他不放,他敢有什麼小動作?章國偉心如明鏡,等了一會兒見房周字支支吾吾不開口,就說:“不要緊,不要怕,有什麼說什麼,隻要實事求是,就不會追究你的責任,你也是執行公務……”魏其才心裡恨恨的,對章國偉誤導式的引導極度不滿,但在場的領導之中,他級彆最低,最可恨的是徐誌強一直不開口,他就不好越過徐誌強說話。徐誌強似乎鐵了心不說話一樣,嘴巴閉得密不透風,像根木頭一樣裝聾作啞,來了之後既不說話,也不向前多邁一步,明顯是不想多管閒事。徐誌強原本就不想來!他雖然是陸儒的人,但他為人圓滑,處處隻想利益不想承擔任何風險,他才不會因為一個王老太而得罪夏想,不值,太不值了。但魏其才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通知陸儒的時候,還連帶提到了他的名字,他就很無辜地被陸儒點了名,隻好跟了來。徐誌強就對魏其才很有意見,他知道魏其才是故意拖他下水,他就打定主意不開口,讓魏其才吃啞巴虧。魏其才乾著急沒辦法,幾次看向徐誌強,徐誌強卻目光要麼望向天花板,要麼望向王老太,就是不和魏其才目光交流。陸儒等不下去了,他沒注意到魏其才和徐誌強之間存在交流障礙,就微露不耐地說道:“怎麼不說話了?”房周字誤會了陸儒的意思,以為陸儒的話是對他的鼓勵,他終於鼓足了勇氣說道:“各位領導,我是落實市委市政府關於治理整頓社會治安的若乾決議的指示精神,本著為人民服務的出發點,在接到群眾報案說是有人跳河自殺之後,就第一時間趕到現場救下了王老太,又送她到醫院並且為她墊付了醫療費,現在準備接她到市級醫院進一步檢查,卻遭到了醫院的無理阻攔……”房周字有點政治頭腦,但也有限,將市委市政府沒有公開的通知說了出來——清理盲流、嚴管社會閒散人員,隻能是內部通知,不可能公開——而且還將救人的英雄壯舉大言不慚地說成了自己所為,再將控製王老太的做法說成是要送往更好的醫院救治,整個事情就完全遠離了真相,顛倒了黑白。陸儒微微點頭,並不說話,看向了章國偉。如果事情真如房周字所說一樣,犯得著如此興師動眾連省委常委、市委書記也親自現身醫院?章國偉心裡更加清楚了,陸儒來此,就是想憑借他一把手的權威將事情掩蓋過來,不至於因小失大,讓一個王老太而引發下馬區的動蕩。但製造一個謊言需要用額外的十個謊言來彌補,如果彌補不了,謊言就會越來越多,最終會將說謊者埋葬!章國偉並不評價房周字的說法,隻是問起了徐誌強:“誌強同誌,房周字的說法,是不是屬實?”徐誌強眼皮跳了幾跳,章國偉非要逼他表態,他隻好不再裝啞巴了:“我也不太了解具體情況,房周字同誌的工作,都由區政府對口負責,其才,房周字的說法,是不是屬實?”真混蛋……魏其才差點罵出口,他才知道原來徐誌強比他認知中更圓滑更沒擔待。“基本屬實。”魏其才不能出賣房周字,房周字是替他辦事,而陸儒前來是替他圓場,他明知是假話也得圓過去。“不過,我怎麼聽說事情的真相不是這樣……”章國偉意味深長地笑了一笑,“正好當時有一個目擊證人唐天雲同誌親眼見到了發生的一切,天雲同誌是夏省長的秘書。”唐天雲向前一步,微微衝陸儒等人點了點頭。陸儒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他進來半天都沒人介紹唐天雲也在,都是什麼事情!唐天雲在,莫非是說夏想也在?陸儒主動和唐天雲握了握手,隨後,徐誌強和魏其才也分彆和唐天雲握手。唐天雲說道:“當時不但我在現場,邱緒峰邱省長也在。”章國偉心中一驚一跳,他清楚其實當時邱緒峰沒在,但唐天雲故意抬出邱緒峰,事情就有得好看了。“不但邱省長在,夏省長也在!”唐天雲說話時故意停頓片刻,要的就是達到驚人的效果。他的目的達到了,陸儒頓時大為動容。陸儒再也矜持不住了,狠狠地瞪了魏其才一眼。魏其才自知理虧,在關鍵問題上隱瞞了真相,他以為陸儒出麵需要對付的隻有章國偉,沒想到,唐天雲也在,而且唐天雲搬出了夏想還不算,還搬出了邱緒峰。邱緒峰作為燕省前任省委常委,在燕省的影響力還在,不但在,還不小!陸儒見勢不對,就知道今天的事情不好辦了,必然要犧牲掉房周字了,他毫不遲疑,轉身就走,唯恐晚了一步就再也無法脫身一樣:“多大的事情,也鬨得不可開交,誌強、其才,你們留下處理問題,我和國偉還要商量個事情。”好一個見勢不妙就腳底抹油的走為上策,章國偉才發現他以前也小瞧了陸儒,陸儒的圓滑一點兒不比徐誌強差,他有心攔下陸儒,但他隻是二把手,不夠級彆壓陸儒一頭,陸儒一走,今天的好戲就沒法繼續唱下去了。眼見陸儒到了門口,正要推門而出時,門從外麵被人推開了,陸儒就一下愣住:“邱、邱省長……”再一看邱緒峰身後的人,更是吃驚不小,又原地退了回來:“高書記!”從門外進來兩個人,分彆是邱緒峰和高晉周。如果說邱緒峰現身醫院還不足為奇的話,高晉周的意外現身,就確實讓陸儒大吃一驚,他隨即就想明白了什麼,他上當了!王老太是誘餌,醫院是陷阱,有人是薑太公,而他則是一條大肥魚。高晉周一現身,徐誌強終於和魏其才交流了一個眼神,隻不過徐誌強的眼神之中,全是對魏其才強烈的不滿。魏其才一瞬間就出了一身冷汗。“緒峰說夏省長來下馬區度假,路過下馬河大橋的時候,救了一名跳河的老人。我不能讓夏省長說我的不是,所以就來醫院看望一下老人家。”高晉周的話,既是點題又是表明他的來意,他話一說完,就來到老人麵前,拉住老人的手噓寒問暖。高晉周不是輕車簡從而來,隨行有省委辦公廳的工作人員以及數名記者。在記者的閃光燈的照耀下,陸儒臉色十分難看,而魏其才臉色慘白,麵無人色。而房周字究竟是什麼表情就無人理會了,以他的級彆,在省委書記的強大光芒之下,原來就是微不足道的一粒塵埃。在高晉周對老人表示了慰問之後,唐天雲拿出了一段視頻請高晉周過目。高晉周很有耐心看完了3分多鐘的視頻,然後將視頻丟在了陸儒和章國偉麵前,隻說了一句:“你們自己看!”然後他就一臉不快地和邱緒峰轉身離去。下馬區……要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