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這個提著一杆長槍一往無前朝著自己衝過來的年輕人,納蘭敬德有些眼熟,再一回想才想起來這個人曾經跟過林家的那個小子一起去過南京,跟自己也算是一麵之緣,當日自己的注意力全部都在林家的那小子身上,倒沒有注意這個年輕後生倒也有幾分功力,不過對於自己來說這個年輕後人身上的這些功力自然是不值一提,武夫不同於玄門修士有著明顯的境界之分,誰高誰低一看境界便一目了然,雖然武道一途跟玄門修士殊途同歸,最終都是功參造化,但是過程卻不儘相同,年輕時候的納蘭敬德一直跟天下人一樣認為武夫分三境,一開始習武之人外練筋骨皮,筋骨強橫乃是明勁,之後發掘身體潛能,修暗勁,也就是所謂的內力,當內外修到極致的時候,為化勁。而所謂的三境,其實並沒有高低之分,但是想要成為一個真正的高手,不可繞過其中的任何一環。
直到納蘭敬德跨過了那道坎,才發現武夫一生,不過兩境,第一個境界是武夫,第二個境界,自己不知道名字,習武之人大多嘴笨腦拙,起名這樣的事情總歸是不擅長的,後來牛鼻子老道對於武夫的這個境界起了一個名字,叫大成之境。
大成之境,天地萬物,不過一念之間。
玄門修士若是投了好的宗門,得了好的功法典秘,自身若是根骨清奇,三年五載的便可修出一身浩然正氣,浩然正氣不僅能用來比武決鬥,還有一個妙用便是能對付陰邪穢物。根骨奇佳的,加上玄門之中靈丹妙藥的加成,十年八年的淩空飛行禦劍殺人都非難事,所以尋常的武夫,玄門修士並不放在眼裡,畢竟化勁之境對於尋常武夫來說就是難上加難的事情,多少人一輩子習武都摸不到化勁的門檻,就算是真的天資卓絕的到了化勁之境,也抵擋不住玄門中人的淩空飛劍傷人。
能達到大成之境的武夫,那更是少之又少,而武夫真的達到了大成之境摸到了這道門檻,便與修士一樣可洞悉天地玄機。這時候武夫前期明勁暗勁所積累下的基礎優勢比起修士就要明顯的多,他們強橫的肉身能力,加上長期生死之戰所積累的戰意殺意和殺人技巧,是修士從小修天地口訣所不具備的,這才有彎背老六當年一把刀幾乎把天下玄門屠戮殆儘的事情發生。
總結來說,武夫難,大成之境更難。
正因為難,一旦武夫大成,所得也更多。
所以自古,玄門與武夫,都有著微妙的平衡,玄門中人降妖除魔祈福問天修道問長生,武夫的世界便是刀光劍影的獨特江湖,尋常的武夫自然不敢去招惹玄門中人,而玄門中人也不想得罪武夫太狠,免得出一個大成之境攪動的玄門天翻地覆,玄門與武林,一直是相輔相成,不少內家拳也會按照玄門內功修煉內勁兒,玄門中也會按照武夫的套路規格去培養弟子的體魄。
百年前的那個江湖,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江湖。
國破家亡之際,華夏千古未有之動蕩不安。
武林中人摒棄成見,中華國術館林立,宗門之間拋卻成見相互取長補短,導致天下名士輩出,尋常三百年難得出一位的大成武夫,在那個年代出了五個,納蘭敬德彎背老六自然在列,剩下的三個,一個是蓋九幽,而另外兩個則是死在蓋九幽的劍下,當年的蓋九幽還不是隻會研究倒扣棺材的那個糟老頭子,當年的蓋九幽白衣仗劍寫意風流,沿江而上一路大大小小三十餘仗未嘗一敗,人人都以為年紀輕輕的蓋九幽定然可以在這場武林盛世中奪魁,卻沒有想到蓋九幽還是敗在了彎背老六的刀下,一生僅此一敗,一敗便是一生。
武林之中熱鬨,玄門也不甘落後,江南劉敬堂同樣風頭無二,龍虎天師下江南一出手就是四位大乘修士,昆侖,武當,茅山都有才俊走出,就連東北的深山老林裡,都因為滿清的最後一絲龍氣走出了一個蓋世妖王東北馬家。
是盛世,也是亂世,更是大世。
自古不管是大成武夫還是大乘修士,都無法左右戰場上的局麵,哪怕有萬夫不當之勇,也終有力竭之時,殺十人,百人,那還有千人,萬人,十萬人,再厲害的猛虎也架不住狼多,冷兵器時代尚且如此,百年前亂世戰場更是讓這些武夫修士難以有發揮的餘地,再強橫的體魄也架不住那橫飛的炮火和子彈。
但是百年前,該上的時候,沒有人皺一下眉頭,該做的事大家也都做了。
英雄從來不以成敗論。
那一年死守南京城。
龍虎天師領玄門眾人死守最後一道屏障,十二位玄門俊傑死了十位,單龍虎山的大乘修士四死其三。
那一年台兒莊。
江南劉敬堂渾身浴血殺到握不住刀。
那一年黑河嶺。
東北馬家血染山峰。
該死的,也是都死了。
至於之後的,那也不便去說了。
如今百年後,這一段盛世的江湖,也總歸是要落幕了。
這天下總歸是要屬於年輕人的。
人老了,總會念舊,還會惜才。
納蘭敬德看著舉著這杆長槍衝過來的趙開山,仿若是看到了當年獨守城門的自己。
並非不畏死。
而是人活著,有些東西比命更重要。
這樣的年輕人當年多見,現在這個時代越來越少了。
納蘭敬德坐了下來,等那一杆長槍近身,等到那長槍如同是白虹一般刺到眼前的時候,納蘭敬德伸出手,屈指一彈。
鐺!
槍頭被巨力震開,不在沿著納蘭敬德麵前的那一道線走,而是貼著納蘭敬德的耳朵飄過。
趙開山虎口發麻,低頭一看,虎口已經被震裂。
眼前的這個老人對自己並無殺意,趙開山明白,按照江湖規矩此時自己當知難而退,可是今日的自己總歸是退不得,槍乃是大開大合之器,趙開山乾脆掄圓的長槍,對著老人一記橫掃過去。
納蘭敬德微微一笑,再次區指。
再彈。
那對著自己側臉拍來的長槍,從槍頭開始斷裂,一絲一絲,一寸一寸,炸裂開來。
到趙開山手中的時候,那槍杆已然化為齏粉。
“形意六合槍,後生,孫猴子是你何人?”納蘭敬德問道。
趙開山雙手顫抖,卻依舊對納蘭敬德抱拳道:“形意五年,師傅知我學拳為殺人,所以未曾告訴我名諱,我不想連累師傅,更不曾問及過師承,臨走前,師傅讓我進了祠堂,在祠堂裡曾見兩幅畫像,一位骨瘦嶙峋麵白長須,不知道是不是前輩所說的孫猴子。”
納蘭敬德笑著點了點頭道:“錯不了,那兩幅畫像,孫猴子是你師公,另外一個姓李,當是你師爺。當年恭親王府,我與你師公有過一麵之緣,今日又見你,也算是緣分,你退過去,我不殺你。”
趙開山搖了搖頭。
納蘭敬德笑道:“你能攔我?”
趙開山依舊搖頭。
納蘭敬德哈哈大笑,他伸出手對身邊的小紫煙道:“紫煙,拿刀。”
劉紫煙自小跟納蘭爺爺親近,她自然知道納蘭爺爺的手段,可是從小到大從未見過納蘭爺爺殺人,甚至在小紫煙的眼裡納蘭爺爺是難得的菩薩心腸,平日裡有個蒼蠅進了屋子,納蘭爺爺也都隻是揮手捉住放到門外去,這些年跟著納蘭爺爺走南闖北拜訪故人,有不少見麵就要找納蘭爺爺切磋的,還有因為納蘭爺爺是殺手榜天字一號殺人前來刺殺以此想揚名的,但是再厲害的高手,納蘭爺爺總歸是一把二胡就夠了,也就是上一次殺林家的那個臭小子納蘭爺爺才用了那四柄飛劍,而自己懷裡還有一把秀氣的匕首,這把匕首是納蘭爺爺交給自己保管的,匕首小巧精致十分好看,上麵還鑲嵌了一顆碩大的紅寶石,看起來不像是殺人之物,倒像是一個工藝品。
眼前的趙開山,納蘭爺爺兩彈之下斷了他的長槍,哪怕小紫煙這個武道並不精通之人也能看出來眼前的這個人雙臂微抖,納蘭爺爺要殺他,不過一念之間之事。
何須用兵器?
但是納蘭敬德的話,小紫煙得聽。
從那天知道納蘭敬德為什麼要來洛陽殺林家的那個臭小子開始,小紫煙就發過誓,再也不氣納蘭爺爺,再也不偷偷的給他的菜裡多放鹽,再也不會揪他剩下不多的頭發,他喜歡吃自己烙的蔥油餅,自己也不嫌臟隻要他想吃,不怕油膩,那便每天都烙給他吃。
小紫煙掏出了匕首遞給了納蘭爺爺。
納蘭敬德接起了匕首,放下了一直貼身拿著的二胡站了起來。
趙開山舉起雙手如臨大敵。
納蘭敬德一步一步的往趙開山的方向走。
他的步伐很慢。
但是對於趙開山來說,卻如同是一座泰山壓頂。
“小紫煙,看好了。”納蘭敬德說道。
說完,納蘭敬德便在趙開山的眼前消失了。
再次出現,則是在趙開山的麵前。
還有納蘭敬德手中的那把匕首。
趙開山出拳。
納蘭敬德再次消失,動作時快時慢,有時候快如一道殘影,有時候卻步伐緩慢,可是趙開山卻失蹤無法觸碰到老人一絲一毫。
趙開山總共出了三拳。
三拳的時間,納蘭敬德在趙開山身上劃了八十三刀。
刀刀避開要害。
當趙開山倒下去的時候,他最後聽到老人對他說了一句——命由己定。
趙開山閉上了眼。
納蘭敬德往前一踏步,對著屋子裡道:“我來了。出來受死。”